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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有淚

作者: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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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人間有天堂 第二十九章

第三部 人間有天堂

第二十九章

品慧看到一屋子敵意,對雲翔低聲說:
雲翔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掃過手術室外面的人群,只見夢嫻蒼白如死,眼淚簌簌掉落,齊媽坐在她身邊,不停的幫她拭淚。小三小四小五擠在一起,個個哭得眼睛紅腫。小三不住用手抱著小五,自己哭,又去給小五擦眼淚。阿超挺立在那兒,一臉悲憤的瞪著他,那樣恨之入骨的眼神,逼得他不得不轉開視線。
雲飛已經想清楚,他必須把展家的悲劇,徹底擺脫,才能解救自己。為了不讓自己再去想展家,他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重建寄傲山莊的工作上。
雨鵑一凜,把手遮在額上看:
雨鳳對他展開一個燦爛的笑:
「他醒了!大夫說他會好!他渡過了危險期,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
「原來,『生』的喜悅,是這麼強烈而美好!怪不得這個世界,生生不息!」
「不怪你,他們是兄弟!」
幾個醫生,都筋疲力盡。夢嫻急問:
「妳化成灰,我也認得妳!」
這天,寄傲山莊裡,所有的人都好緊張。齊媽帶著產婆,跑出跑進,熱水一壺一壺的提到雨鳳房裡去。
「慕白!你怎樣?你怎樣——」
手術室房門一闔,雨鳳就情不自禁,整個人撲在手術室的房門上,悽然的喊著:
由於路上有二十里,到達醫院的時候,雲翔的情況還好,只有腿上受傷,神志非常清醒。
雙方對峙著,有片刻時間,大家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們要在這裡,給蘇慕白打氣!」
於是,群眾都雙手合十,各求各的神靈。
這歌聲,立刻引起大家的響應。大家就手持燭火,像唱聖詩一般的唱起歌來:
袓望接觸到雲飛的眼光,再也無法掩飾了,蒼涼的說:
夢嫻葬進了展家袓墳。
「雨鳳——雨鳳?」他喃喃的喊。
雨鳳笑得好燦爛:
十幾支火把燃了起來,雲翔高舉著火把,大吼:
雲翔聽到木魚聲,就微跛著腿,從裡面跑出來。看到老和尚,覺得似曾相識,再一聽,和尚正喃喃的唸著:
「慕白——慕白——慕白——」
「後來,我一直想,冥冥中,是妳爹把我帶來的!他知道他心愛的女兒,有生命危險,引我來這兒,替妳挨一刀!」
這下,輪到阿超來緊張了:
「還是先把這豬肝湯喝了,這個補血!」夢嫻說。
雲翔瞪大了眼睛,眼裡佈滿了血絲,整個人都陷進絕望的狂怒裡。
「雨鳳,妳已經有好消息了嗎?」
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就在這一片笑聲中,門口,有人敲了敲房門。
袓望看著他,覺得他簡直像個瘋子。耳邊,就不由自主的,響起雲飛的話:
「我嚇得魂飛魄散了,我再也不要妳受這種苦!一個孩子就夠了!」
「現在,我要你回家,你可能也無法接受,好像我在有雲翔的時候排斥你,失去雲翔的時候再要你,我自己也覺得好自私。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你回來呀!」
寄傲山莊在落日餘暉下,冒著裊裊炊煙。
雲飛好震動,心裡熱烘烘的,不禁目不轉睛,深深的看雨鳳。這是第一次,雨鳳承認了那個「展」字。
阿超叫著說:
雨鳳凝視袓望,溫柔的說:
就在拉拉扯扯中,一聲響亮的兒啼傳來,產婆喜悅的大叫:
雨鳳一步上前,大家就哀傷的退後。
阿超納悶的說:
按著,夢嫻和齊媽匆匆的趕來了。雨鳳看到了夢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撲進她的懷裡痛哭。夢嫻顫巍巍的扶著她,卻顯得比她勇敢,她拭著淚,也為雨鳳拭著淚,堅定的說:
雲飛的眉頭,明顯的皺了皺,她就穩定而熱烈的低喊:
「到了今天,我不能不承認,你是我最大的驕傲!」
袓望看著雨鳳,遲疑的說:
「你不要緊張!一切都很順利,雨鳳不要你進去,你就在外面等著,你進去了,雨鳳還要擔心你,她會更痛的——」
「這是我最頭痛的問題!好複雜!」雲飛衰弱的說。
阿超狂叫:
雨鳳按捺不住,在旁邊又哭又笑的喊:
雲翔磕完頭,艱難的起立。品慧流著淚,慌忙扶著他。
「放心?怎麼可能放心呢?」雲飛瞪大眼,自言自語。
「什麼東西?鄭老闆能拿出什麼好東西來給你看?」
雲飛躺在病床上面,臉色比被單還白,眼睛緊緊的閉著,眼眶凹陷。僅僅半日之間,他就消瘦了。整個人像脫水一樣,好像只剩下一具骨骼。好幾個護士和大夫,小心翼翼的推著病床,推出門來。
雲飛也看了看,不經意的說:
醫院外,傳來群眾的吼聲:
「是!」阿超急忙應著。
「你叫什麼名字?」
「只怕——快當娘的不止小花羊吧!」
袓望看著他,在悔恨之餘,也終於瞭解他了。
雨鳳瞭解了,抱著孩子走過去。
雨鳳呼吸急促,又悲又喜,簡直不能相信,熱切的喊:
大家嘻嘻哈哈,圍著嬰兒,讚嘆不巳。
雲飛看到袓望,大為震動。慌忙奔上前去。
「雨鳳啊!我覺得好幸福!謝謝妳讓我有這樣溫暖的一段日子!」她深深的靠進躺椅中:「好想聽妳唱那首『問雲兒』!」
「為什麼要讓她懷孕嘛?為什麼要生孩子嘛?為什麼要讓她這麼痛苦嘛?老天,救救雨鳳,救救我們吧!」
「再倒杯熱茶來!」
「雲飛,我這一生,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天敵』,跟你作戰,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二十六年!現在回想,像是害了一場大病,病中的種種瘋狂行為,種種胡思亂想,簡直不可思議!如今大夢初醒,不知道應該對你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你瞭解我的震撼!在你為我擋子彈的那一剎那,我想,你根本沒有經過思想,那是你的『本能』,這個『本能』,把我徹底喚醒了!現在,我不想對你說『謝謝』,那兩個字太渺小了,不足以代表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我只想告訴你,你的血沒有白流!因為,『展夜梟』從此不存在了!」
雲飛笑著說:
阿超一擊掌,跳起身子,忘形的大叫:
「到底手術動完沒有?」金銀花問。
雲飛站在大廳裡,聽得心驚肉跳,用腦袋不斷的去撞著窗櫺,撞得砰砰作響。嘴裡痛苦的喊:
他努力集中視線,雨鳳的影子,像水霧中的倒影,由模糊而轉為清晰。雨鳳——那條鋼纜,那條把他拖出水面的鋼纜!他的眼睛潮溼,裡面,凝聚著他對生命的熱愛和力量,他輕聲說:
「你教唆雲飛脫離家庭,改名換姓,不認自己的親生父親,再策劃一個不倫不類的婚禮,準備招搖過市,滿足妳的虛榮,破壞雲飛的孝心和名譽,這是一個有教養,有情操的女子會做的事嗎?應該做的事嗎?」
黃隊長精神大震,總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他舉起長槍,對著天空,連嗚三槍,大吼:
「可是——可是——」
一整夜,雨鳳守著雲飛。
雲飛大笑,雨鵑一跺腳,鼓著腮幫子:
「天上的神仙,請你保佑我們的慕白大哥!」
袓望感動得一塌糊塗,淚眼模糊,伸手握住孩子的小手,哽咽問雨鳳:
「爹——我等了好久,可以喊你一聲『爹』!這兒是你的孫子!」就對孩子說:「叫爺爺!叫爺爺!」
「你不要弄得每個人都神經兮兮,緊緊張張好不好?產婆和齊媽都說,這是正常的!這叫作『陣痛』!」
「蘇慕白,請為大家加油!我們在這兒支持你!」
「好得不得了!我生了一個孩子,好有成就感啊!」
雨鳳含著淚,笑著搖頭:
和尚敲著木魚,喃喃的唸:
人人聽得鼻酸,夢嫻更是淚不可止。
「算了,什麼都別說了,回去吧!」
「快出去!快出去!這是產房,你男人家不要進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喊著,沒有人肯走。
雲飛深情的看著她:
小四白了阿超一眼,笑著嚷:
「是個男孩子!一個胖小子!」
「鄭老闆說,今天會派一隊人來幫忙,大概鄭老闆的人到了!妳們不要緊張,誰都知道,黃隊長駐守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雲飛中了槍,支持不住。他愕然的跪倒,自己也沒料到會這樣。他掙扎了兩下,就倒在地上。阿超撲奔過來,抱住他的頭。
「一次擋不了刀,一次擋不了槍,阿超!你這個笨蛋!有什麼臉站在這兒,有什麼臉面對雨鳳雨鵑?」
雨鳳臉一熱,前塵往事,如在目前:
「什麼時候要生?」
雲翔心裡,怦然狂跳,整個人像被電流通過,從髮尖到腳趾,都閃過了顫慄。他悚然而驚,目不轉睛的盯著老和尚看。
「什麼話嘛!把你兩個姐姐比成小花羊!」
「可是,我不要她痛嘛——為什麼要讓她這樣痛嘛——」
「怎樣了?救得活嗎?」鄭老闆著急的問。
「衝啊!去燒掉它!燒得它片瓦不存!衝啊——」
「雨鵑,妳到底怎樣?不要跟我打啞謎呀,我也很緊張呀!」
雨鳳見雲翔離去了,就悲憤的衝向窗前,凝視窗外的穹蒼,雨鵑跟過去,用手摟著她的肩。無法安慰,淚盈於眶。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
說著,就把手臂伸給金銀花,不知怎的,突然珍惜起她這一份感情來了。人生聚散不定,生死無常,該把握手裡的幸福。金銀花在他眼中,看到了許多沒說出口的話,心裡充滿了驚喜。她就昂頭挺胸,滿眼光彩的挽住鄭老闆,走出醫院。推開大門,醫院外亮得耀眼的陽光,就迎面灑了過來。她抬眼看天,嫣然一笑,扭著腰肢,清脆的說:
群眾立刻齊聲響應,吼聲震天:
雲翔挺了挺背脊,不肯回頭。袓望就對雲飛低聲說:
「點火!」
「一和-圖-書百零八顆釦子也就算了,還要什麼詩意、情調、浪漫、好聽——那些,才麻煩呢!」
「阿超!你趕快再去多燒一點熱水!」
「這可不能怪阿超,隔了那麼遠,飛過去也來不及呀!」
品慧彎腰,想去扶他,他立即推開了她。他的眼光一直凝視著雲飛,啞聲的,清楚的開口了:
「還有一個呢?」
雲飛和阿超,比任何人都忙碌,建築圖是雲飛畫的,各種問題都要管,前後奔跑。阿超監工,一下子爬到屋頂上,一下子爬到鷹架上,要確定各部份的建築,都是堅固耐用的。雨鳳、雨鵑照樣在煮飯燒菜,唱著歌,小三小四小五在人群中穿梭。整個工作是充滿歡樂的,敲敲打打的聲音,此起彼落,歌唱的聲音,也是此起彼落,笑聲更是此起彼落。
小三拉胡琴,小四吹笛子,雨鳳開始唱著「問雲兒」。
「要不然,就先吃這紅棗桂圓粥!」雨鳳說。
雲翔騎著馬,還在瘋狂奔馳,瘋狂踐踏。他回頭,看見家丁們竟然全部臣服於雲飛,放火的變成了救火,更是怒發如狂,完全喪失了理智。一面策馬狂奔,對著雲飛直衝而來,一面大喊:
馬隊越跑越近,阿超覺得有點不對,凝視著馬隊。雲飛也覺得有點奇怪,也凝視著馬隊。
「不要對我說,去對雨鳳說吧!」
夢嫻淚水更加湧出,抬頭看雨鳳:
雲翔說完,就對雲飛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
「對,牠快要當娘了!」
雲飛最喜歡看她和「爹」商量談話的樣子,就也看天,摟住她說:
「你不用看了,被你看兩眼,都會倒楣的!你讓大家多活幾年吧!」
袓望沉痛已極的看著雲翔,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算了吧!免了吧!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們用不著他道歉,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他進了這屋子,搞不好又弄得血流成河,夠了!」
「爹!不要太難過了,退一步想,娘走得很平靜很安詳,也是一種幸福!雲翔大徹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一件好事!至於展家,還有袓產,足以度日。幾家錢莊,只要降低利息,抱著服務大眾的心態來經營,還是大有可為的!何況還有一些田產,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雨鵑,妳也有了嗎?」
「所有的神仙,請你們保佑我們的慕白大哥!」
天色漸漸亮了,雲飛仍然昏迷。
「她怎樣了?情況不好?是不是——」他轉身就往裡面衝:「我要去陪著她!我要去陪著她——」
「這一位只是腿部受傷,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沒有什麼嚴重!現在要推去病房!詳細情形大夫會跟你們說!」
雲飛看著山莊,回憶著,微笑起來:
「你說過,你要活得比我老,你要照顧我一生一世!你說過,你會用你的一生,來報答我的深情!你還說過,我會一輩子是你的新娘,當我們老的時候,當我們雞皮鶴髮的時候,當我們子孫滿堂的時候,我還是你的新娘!你說了那麼多的話,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難道,你的『一生』只是這麼短暫。只是一個『騙局』嗎?」她低頭,把嘴唇貼在他的耳邊,低而堅決的說:「慕白,當我病得昏昏沉沉的時候,你對我說過幾句話,我現在要說給你聽!」
「你不能走,你還有老父老母,你走了我們靠誰去?」
隨從立刻響應,有的去救火,有的去拉回四散的牲口。阿超帶頭,把剛剛引燃的火頭,一一撲滅。
「他叫什麼名字?」
這天,雲飛神清氣爽的坐在床上。雨鳳、雨鵑、夢嫻、齊媽、小三、小四、小五全部圍繞在病床前面,有的削水果,有的倒茶,有的拿餅乾,有的端著湯——都要餵給雲飛吃。小五拿著一個削好的蘋果,嚷著:
雨鵑一臉的淚,抱著小三小四小五跳:
「爹,你還滿意我嗎?」
雲飛感到熱血往心中一沖,有無比的震動,他說:
「可以了!就在這兒,有話就說吧!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要不然,又會掐他一把,撞他一下,簡直防不勝防!」
「妳可別隨便罵阿超,小四是最忠實的『阿超擁護者』,妳罵他會引起家庭戰爭的!」
雲翔突然丟下枴杖,噗通一聲,對雲飛跪了下去。
雨鳳心情好得不得了,笑看雲飛,說:
「從我們相遇到現在,你跟我說了無數的甜言蜜語,也向我發了許許多多的山盟海誓!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這才克服了各種困難,克服了我心裡的障礙,和你成為夫妻!現在,寄傲山莊已經快要建好了,我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我絕對,絕對,絕對不允許你做一個逃兵!你一定要醒過來面對我!要不然,你就毀掉了我對整個人生的希望!你那本《生命之歌》也完全成為虛話!你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
「雲飛,雲翔說,想來看看你!」
夢嫻拉著雨鳳的手,笑著左看右看,越看越歡喜:
雨鳳拚命點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雲飛,看到他一息尚存,她的勇氣又回來了。雲飛,你還有我,你在人世的責任未了!你得為我而活!她扶著病床,向前堅定的走去,步子不再蹣跚了。
雨鳳只是啜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他盯著她,努力的看她,衰弱的笑了:
這天晚上,因為雲飛沒有脫離險境,醫院內外守候的朋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離去。在醫院裡的人,還有凳子坐,醫院外的人,就只有席地而坐。
「不不不!先吃我削的梨!」
雲飛看著父親,看到他鬢髮皆白,神情憔悴,心裡一痛,問:
小四大聲說。
所有的人,全部激動著,看著袓望、雲飛、雨鳳、和嬰兒。
他轉身,一口氣跑到袓望和品慧面前,一跪落地,對父母恭恭敬倣的磕了三個頭,說:
阿超也弄得糊裡糊塗,說:
雨鳳紅著臉,一甩手:
這時,群眾中,有一個人開始唱歌,唱著蕭家姐妹常唱的「人間有天堂」。
「爹,你怎麼來的?怎麼沒看到馬車?」
雲飛和雲翔,都被送進了「聖心醫院」。
馬隊衝進工地,十幾枝火把,丟向正在營造的屋子。
黃隊長難過的說:
雲飛躺著,毫無反應。她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
羊群在羊欄裡咩咩的叫著。
「魔鬼又來了,魔鬼又來放火了!大姐!二姐——阿超大哥——救命啊!」
雲飛的推測完全正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陷進瘋狂狀態的雲翔!
「展先生,你知道嗎?我實在有點嫉妒你!雖然你失去了一些金錢,但是,你得回了一個好兒子!我這一生,如果說曾經佩服過什麼人,那個人就是雲飛了!假若我能夠有一個這樣的兒子,什麼錢莊煤礦,我都不要了!」
阿超心情太好了,有點得意忘形,又接口了:
「是!」姐妹倆就快快樂樂的跑去工作了。
「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
品慧點頭,不敢看大家,扶著病床,匆匆而去。
「上帝聽得到你們的聲音,請大家為他禱告吧!」
小三、小四、小五都在大廳裡焦急的等待,比起雲飛來,他們鎮定多了。
袓望看見大家都出來了,更加狼狽了,拚命想掩藏自己的渴盼,卻掩藏不住。
她哭倒在手術室門上。雨鵑帶著弟妹們,上前攙扶她。雨鵑落淚說:
大家推派了虎頭街的老住戶賀伯庭為代表,去手術室門口等候。因為醫院裡沒有辦法容納那麼多的人。天色逐漸暗淡下來了,賀伯庭才從醫院出來,大家立即七嘴八舌,著急的詢問:
袓望含淚站著,心裡充滿了感恩。他熱烈的看著雨鳳,好想對她說話,好想跟她說一聲謝謝,卻生怕會被排斥,就傻傻的站著。
其他隨從,跟著倒戈,紛紛跳下馬,對雲飛拜倒,喊著:
「我還記得,妳在這兒,捅了我一刀!」
「痳醉藥的效力應該過去了,他應該要醒了!」大夫擔憂的說。
夢嫻伸手拉住齊媽,兩人相視而笑,夢嫻說不出心中的歡喜,喊著:
雲飛聽著,啊!這個世界實在美麗!
「齊媽!我等到了!齊媽——我等到了呀!」
「嗯哼!別說得太高興喲!」
「不過,如果你已經決定不再醒來,我心裡也沒有恐懼,因為,我早已決定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現在,有阿超幫著雨鵑照顧弟弟妹妹,還有鄭老闆幫忙,我比以前放心多了!所以,如果你決定離去,我會天上地下的追著你,向你問個清楚,你千方百計把我騙到手,就為了這短短的兩個月嗎?世界上,有像你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人嗎?」
袓望抬頭看著她,毫無把握的說:
雨鳳坐起,抱著孩子,雲飛坐在他身邊,用一種嶄新的,感動的眼光,凝視著那張小臉蛋。雨鳳幾乎是崇拜的讚嘆著:
「雨鵑真多嘴,還沒確定呢!」
雲飛不由自主,抬眼去凝視雲翔,兄弟兩個,眼光一接觸,雲翔眼中,立刻充淚了。雲飛心裡怦然一跳,他終於看到了「雲翔」,那個比他小了四歲,在童稚時期,曾經牽著他的衣袖,寸步不離,喊著「哥哥」的那個小男孩!他深深的注視雲翔,雲翔也深深的注視他。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兄弟兩個的眼光已經交換了千言萬語。
袓望好失望,好難過,低低一嘆:
「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工地頓時間,陷入一片混亂,騾子、馬、牛、孩子、婦人——四散奔竄。
這天,雲飛和袓望站在夢嫻的墓前。父子兩個,好久沒有這樣誠懇的談話。
雨鳳仰天,哀聲狂叫:
「是嗎?我覺得熱得很呢!大概心裡暖和,人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跟著暖和起來!」雲飛接過湯,一面喝著,一面得意的看著那快建好的山莊:「看樣子,不到一個月,我們就可以搬進來住!妳覺得,這比原來的寄傲山莊如何?」
雨鳳驚跳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他,仆下去,迫切的問:
「不是我不肯回去,而是,我也有我的為難。現在,我的家庭,是一個好大的家庭,我不再是一個沒有羈絆的人,我必須顧慮雨鳳他們的感覺!直到現在,雨鳳從沒有說過,她願意做展家的媳婦!正像你也從來沒對雨鳳說過,你願意接受她作為媳婦一樣!我已經死裡逃生,對於雨鳳和那個家,十分珍惜。我想,要她進展家的大門,仍然難如登天。何況,我現在養牛養羊,過著田園生活,一面繼續我的寫作,這種生活,是我一生夢寐以求的,你要我放棄這種生活,我實在捨不得!」
「慕白活了,我們也不用再在醫院守候了,幹活去吧!」
袓望抬頭,淚眼看雨鳳。要他向雨鳳道歉,礙難出口。
小三、齊媽、雨鵑也跟著跑出來。雨鵑懷裡,也抱著小阿超。
雨鳳丟下月琴,跑開去倒茶,臉一紅,說:
齊媽扶著夢嫻,跑過去抓著雨鳳的手。
鄭老闆心裡湧上一股熱浪,有說不出的震動和感動,對金銀花說:「金銀花,你去買一些包子饅頭,來發給大家吃——這樣吧,乾脆讓待月樓加班,煮一些熱湯熟飯,送來給大家吃!」
阿超喃喃自話: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大家都震動著,安靜著,不敢相信的怔著。
雨鵑奔過來,笑著問:
這天黃昏,彩霞滿天。
黃隊長拋下了槍,臉色慘白,駭然大叫:
齊媽搖著夢嫻的手,笑得闔不攏嘴:
阿超一個箭步,往門口一衝,攔門而立,板著臉,激動的說:
「慕白!慕白!你爹來了!」
「雲翔!」
孩子們受到感染,紛紛尖叫,四散奔逃。
大夫困惑極了,以為雲飛神志不清,仔細看他。
阿超眼尖,一眼看到了。大叫著:
「他叫蘇——」雨鳳猶豫了一下,就坦然的更正說:「他叫展天華。天是天虹的天,華是映華的華——」又充滿感情的加了一句:「展,就是您那個展!」
「你不要再把責任推給雲飛了!今天,鄭老闆給我看了一樣東西,我才知道,雲飛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小三急忙敲了敲阿超的手,提醒說:
「都給阿超劈掉了!」
小三、小四也加入,奔過去跪下,誠心誠意的喊著:
「別站在這兒吹風,趕快進來坐!」
「你相信這些鬼話?你相信這張狀子不會遞出去?雲飛那麼陰險,蕭家姐妹那麼惡毒,鄭老闆更是一個老奸巨猾,你居然去相信他們?」
「哎喲——哎啊——好痛——齊媽——」
「我就知道他會好!他從來不認輸,永遠不放棄!這樣的人,怎麼會那麼容易死!」
「哇,他好小啊!下巴像我!」小三說。
黃隊長難過的說:
雲飛的眉梢,似乎又輕輕一動。
轉眼間,春去冬來。
「雲飛?你聽到我說的話嗎?你聽到了我,看到了我嗎?」
「雲飛,你出院以後,願不願意回家?」他又看夢嫻:「還有妳?」
蕭家五姐弟,靜悄悄的站著,彼此看著彼此,大家同時體會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他們和展夜梟的深仇大恨,在此時此刻,終於煙消雲散了。
「臉龐像我!」小五說。
袓望感到大家的敵意,和那種對峙的尷尬,對品慧說:
「這種情況,確實不樂觀,妳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妳試試看,跟他說說話!不要搖動他,但是,跟他說話,他說不定聽得見!到了這種時候,精神的力量和奇蹟,都是我們需要的!」
病房外的人全體驚動,大家圍上前去,一看是雲翔,所有的人像看到鬼魅,大家全部後退,只有袓望和品慧迎上前去。品慧立刻握住雲翔的手,落淚喊:
「雲翔,你這是做什麼?不可以呀!你要去那裡?」
但是,他一路上什麼話都沒有說。所有的人,也沒有一個跟他說話。雲飛的情況卻非常不好,始終沒有醒來過,一路流著血,到達醫院,已經奄奄一息。醫生護士,不敢再耽誤,醫院裡只有一間手術室,兄弟兩個,就一齊推進了手術室。
小四不服氣了,代阿超辯護:
「雲飛,他是好意,他——想來跟你道歉!」
夢嫻上前去,緊緊的抱了雨鳳一下,說:
馬隊上的人面面相覷,看到黃隊長,又看到雲飛,覺得情況不對,老趙就翻身下馬,對雲飛拜倒:
「問雲兒,你為何流浪?問雲兒,你為何飄蕩?問雲兒,你來自何處?問雲兒,你去向何方?問雲兒,你翻山越嶺的時候,可曾經過我思念的地方?見過我夢裡的臉龐?問雲兒,你回去的時候,可否把我的柔情萬丈,帶到她身旁,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唯有她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爹!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敲門呢?」就揚著聲音急喊:「雨鳳!雨鳳!我爹來了!」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五日修正於台北可園
「我——好像有兩世,一世名叫展雲飛,一世名叫蘇慕白——」他解釋著。
「大夫!你不用再懷疑了,他活過來了!他的前世,這世,來世——都活過來了!管他叫什麼名字,只要他活著,每個名字都好!」
「妳不知道,當馬隊來的時候,他正在跟我說,他要活得比我老,照顧我一生一世——他不能這樣對我,如果他死了,我絕對不會原諒他,我會——恨他一輩子!」她吸了口氣,看著雨鵑,困惑已極的說:「我就是想不明白呀,他怎麼可以拿身子去擋子彈呢?他不要我了嗎?所有的誓言和承諾,所有的天長地久,在那一剎那,他都忘了嗎?」
雲飛急忙把握機會,登高一呼:
雨鳳腳下一個顛躓,站立不穩,雨鵑急忙扶住她。
袓望睜大眼睛,看著和尚,心裡一片清明,他醒悟了,伸手拉住了品慧,他含淚說:
槍聲使馬隊上的人全體嚇住了,大家勒馬觀望。
「他已經渡過危險了?他會活下去,對不對?」袓望啞聲的跟著問。
雲翔絕對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他放槍,根本沒有防備,正在橫衝直撞之際,只覺得腿部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已經中彈,從馬背上直直的跌落下來,正好跌落在雲飛腳下。雲飛看著他,大驚失色。
雨鳳就去坐下,抱起月琴:
於是,在落日下,在彩霞中,在炊煙裡,一群人簇擁著袓望進門去。
雲飛那麼震動,那麼感動,心裡竟然湧起一種狂喜的情緒。他熱切的凝視著雲翔,眼裡充滿了憐惜之情,那是所有哥哥對弟弟的眼光,嘴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羊群咩咩的叫著,小四、小五、阿超忙著把羊群趕進羊欄。
「你氣死我了!雨鳳都沒有你麻煩——我們照顧雨鳳都來不及了,還要照顧你——」
「為什麼沒有枴杖用呢?」
雲飛震動了一下,默然不語。
「大家不要亂!女人救孩子,男人救火!」
雨鵑追著小四就打:
雲飛震動極了,盯著袓望。
雨鵑話沒說完,又傳來一聲雨鳳的痛喊聲:
鄭老闆大步走向他,伸手壓在他的肩上,哈哈笑著:
「爹,你不要說了,我都瞭解!」
雲飛魂飛魄散,大吼:
夢嫻和雲飛對看,雙雙無話。
他一面喊著,一面縱身一躍,飛身去撞開雲翔。
「哎喲——好痛啊——」雨鳳的聲音,從臥室裡傳出來。
「一張狀子!一張二十一家聯名控告你殺人放火的狀子!原來,你把溪口那些老百性這樣趕走,你真是心狠手辣!現在,人家二十一戶人家,要把你告到北京去,這張狀子遞出去,不但你死定了,我也會跟著你陪葬!二十一戶人家裡,蕭家排笫一戶!」
「真沒想到,短短的半年之間,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你娘走了,雲翔出家了,展家也沒落了——」袓望無限傷感的說:「正像你說的,轉眼間,就落葉飄滿地了!」
「雲飛,你——你回來吧!」
大夫輕輕的點了點頭,沒辦法欺騙雨鳳,他誠實的說:
「當心她又弄一百零八顆釦子來整你!」
雨鵑就歡聲的喊:
「不可能吧!夜梟隊已經解散了!」
這晚,一家九口,在大廳內歡聚,燈火輝煌。雨鳳彈著月琴,小三拉著胡琴,小四吹著笛子,大家高唱著「問雲兒」。
雲翔紅著眼睛,自從天虹去世,夜梟隊叛變,紀總管捲逃——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他陷進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狀態。他大叫著說:
這次,雲飛眉頭再一皺,皺得好清楚。
「就是嘛,我已經把自己罵了幾千幾萬遍了!」
寄傲山莊的大門,豁啦一聲打開了。雨鳳抱著嬰兒,立即跑出門來。
醫院裡的兩位修女,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情形,一個病人,竟然有這麼多的朋友為他等待!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瞭解的看他,給他穩定的一笑:「你放心!」
雲飛忍不住大喊:
「點上蠟燭,給他祈福吧!」
雨鵑重重的咳了一聲嗽:
夢嫻靠在一張躺椅中,微笑的有著圍繞著她的人群。
雨鳳奔向窗口,仆身到窗外,拿出手帕,對窗外揮舞,大叫:
大家點燃了蠟燭,手持燭火,虔誠祝禱。
小四跟著衝到門口去,瞪著雲翔,大聲的說:
「他在重建寄傲山莊?那個地是我辛辛苦苦弄到手的,他有什麼權利重建寄傲山莊?他有什麼權利霸佔我的土地?」
雨鳳震撼著,回憶www•hetubook.com•com著:
小五大驚,往日的惡夢全回來了,在人群中奔逃尖叫:
袓望的熱淚,滴滴答答落在嬰兒的襁褓裡。
「妳陪他去病房,我要在這兒等雲飛!」
「自從你代雲翔挨了一槍,我心裡有千千萬萬句話想對你說,可是,我們父子之間誤會已深,我幾次想說,幾次都開不了口。」
雨鳳明白了。
雨鳳止步,眼光痴痴的看著雲飛。
雨鵑用力拉住他。
齊媽眉開眼笑,忙對雲飛說: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四日完稿於台北可園
雲翔被雲飛的身子,撞得滾了開去。但是,子彈沒有停止,竟然直接射進雲飛的前胸。
「我不允許你消沉,不允許你退縮,不允許你被打倒,更不允許你從我生命裡隱退,我會守著你,看著你,逼著你好好的活下去!」
阿超走來,嘴裡唸唸有詞:
「你又中計了!鄭老闆灌輸你這些思想,你就相信了!哇——」他仰天大叫:「我和雲飛誓不兩立!誓不兩立——」
「你不要再欺負我的姐姐妹妹,也不要再去燒寄傲山莊!我跟你定一個十年的約會,你有種就等我長大,我和你單挑!」
「小羊兒喲,快回家喲,紅太陽喲,已西落!紅太陽喲,照在你身上,好像一條金河!我手拿著,一條神鞭,好像是女王!輕輕打在,你的身上,叫你輕輕歌唱——」
雨鵑大腹便便,匆匆的跑出來,喊:
「我覺得不太對勁——」雲飛說:「夜梟隊雖然解散了,雲翔要組織一個馬隊,還是輕而易舉的事!你最好去通知一下黃隊長,讓他們防範一下!」
「他說:滿意,滿意,滿意。」
雨鳳急喊:
「雨鳳,妳好嗎?妳怎樣?妳怎樣?」
「只要你再不開這種『血濺寄傲山莊』的玩笑,我隨你腦怎麼滿,腸怎麼肥,我都不在乎了!」
「過去的不快,都過去了,我相信雲飛和我一樣,什麼都不再介意了。只是,好想跟他們——」她摟住小三小五:「在一起,請你諒解我!」
「你別說夢話了!」袓望看到他這樣狂吼狂叫,心都冷了:「那塊地我早就給了雲飛!那是雲飛的地,嚴格說,是蕭家的地!當初,如果你不去放火,不去搶人家的土地,說不定,今天展家的悲劇,都可以避免!可惜,我覺悟得太晚了!」
雨鳳兩眼發光的盯著他:
「來!喝碗熱湯吧!今天好像有點冷!」
「小三!趕快去絞一把熱毛巾來!」
雨鵑也跑過來拉雲飛,生氣的說:
「雨鳳,我——以前對妳有好多誤會,說過許多不該說的話,妳——會不會原諒一個昏庸的老人呢?」
雨鳳對窗外的人,報完佳音,就想起在病房外守候的夢嫻和家人了,她轉身奔出病房,對大家跑過去,又哭又笑的喊著:
「有馬隊!怎麼這個畫面好熟悉!」
「雨鳳,雨鳳,我真該死——妳原諒我——」
大夫和護士們奔來,急急忙忙診視他,察看瞳孔,又聽心跳。大夫要確定雲飛的清醒度,問他:
「阿超,你讓開!讓他進來!」
雲飛低頭,用唇吻著她汗濕的額頭,驚魂未定的說:
「對!」雨鳳扶著袓望另一邊:「我們快回家吧!」
她們感動極了,拿了好多的蠟燭出來,發給大家,說:
「是!請讓我去拜別父母!」
小五說:
雲飛凝視著父親,傷痛之餘,仍然樂觀:
「品慧受不了家裡的冷清,已經搬回娘家去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了,我好——寂寞。我想,出來散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這兒來了——」
雨鳳抬頭,看見雲翔像個凶神惡煞,揮舞著馬鞭,衝向雲飛,不禁魂飛魄散,尖叫著,也跌跌衝衝的奔過來。
後來,雲飛在他的著作中這樣寫著:
一堆建材著火了,火舌四竄。
「警察廳有人駐守,誰這麼大膽子,來這兒搗亂放火,全給我抓起來!抓起來!」
他說完,一口氣提不上來,暈死過去。
阿超立刻奔去找黃隊長。
雲飛扶著袓望:
大家全神貫注的目送著,每個人的心,都跟著兩人而去。
齊媽拿了一條毯子來,給夢嫻蓋上。
雲飛活過來了,整個蕭家就也活過來了。大家把雲飛那間病房,變成了俱樂部一樣,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搬來了。每天,房間裡充滿了歌聲、笑聲、喊聲、談話聲——熱鬧得不得了。
袓望最是震動,忍不住,也老淚縱橫了。他看著夢嫻,千言萬語,化為一句:
「妳們別臭美了,人家說外甥多似舅,像我!」小四說。
在醫院外面,那些建造寄傲山莊的朋友們,全體聚集在門外,不肯散去。黃隊長帶著若干警察,也在門外焦急的等候。
「爹,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寄傲山莊永遠為你開著大門呀!」
「這也是奇怪,一次會挨刀子,一次會挨槍子,這『寄傲山莊』是不是有點不吉利?應該看看風水!」
終於,手術室房門一開,護士推著雲翔的病床出來。
雲翔如醍瑚灌頂,頓時間,大徹大悟,他臉色一正,恭恭敬敬的應了一句:
袓望看著她懷裡的嬰兒,眼睛裡漲滿了淚水。他往後退了一步,遲疑的說:
雲飛和阿超,正帶著羊群回家。小四拿著鞭子,跑來跑去的幫忙。小五跟著阿超,手裡拿著鞭子,吆喝著,揮打著,嘴裡高聲唱著牧羊曲:
雲翔大震,如遭雷殛,大吼:
雨鵑聽得一楞一愣的,問:
「大夫,他會好起來,是不是?」
醫院外,群眾歡騰,大家掏出手帕,也對雨鳳揮舞,吼聲震天:
「胡說八道!我還要生,我要讓寄傲山莊裡,充滿了孩子的笑聲!」雨鳳笑著說,伸手握住他的手:「你說的,『生命就是愛』!我們的愛,多多益善!」
夢嫻一聽,喜出望外,急忙問:
「你這個畜生!你這個敗家精!這些借據,全是你親筆畫押!我剛剛去看了鄭老闆,人家把你的借據,全體拿來給我看,糧食店和綢緞莊,還不夠還你的賭債!人家一副已經網開一面的樣子——想我展袓望,和他是平分秋色的呀,現在竟落魄到這個地步!你不如拿一把刀,把爹給殺了算了!」
阿超跟雲飛對看,兩個人都緊緊張張。
袓望聽到歌聲,回頭一看,見到雲飛和阿超歸來,有些狼狽,想要藏住自己。
這時,齊媽抱著已經清洗乾淨,包裹著的嬰兒上前。
雲飛心驚膽戰,急得快發瘋了,丟下雨鵑,往裡面衝去,他跌跌衝衝的奔進房,嘴裡,急切的喊著:
雨鵑、小四、小三、小五全部奔來。
「爹!進去吧!這兒,是你的『家』呀!」
「我跟妳一起,曬曬太陽去!反正——不曬白不曬!」鄭老闆笑著接口,攬緊了她。
雲翔暴跳起來,跳著腳大嚷:
「來!讓爹和娘看看!」
「蘇慕白,歡迎回到人間!」
這天,重建的寄傲山莊,已經完成了八成,巍峨的聳立著。雲飛帶著阿超,和無數的男男女女,興高釆烈的工作著,大家唱著歌,熱熱鬧鬧。
「二十里路,你是走過來的嗎?馬車沒來嗎?你來多久了?」雲飛大驚。
品慧衝上前去,拉住他,驚叫出聲:
「爹,回不回去,只是一個形式,重要的,是我們不再敵對了!現在,我有一個好大的家,家裡有九個人!我好想住在寄傲山莊,那是我們這一大家子的夢,希望你能體會我的心情!」
雲翔看著父母,恍如隔世。喉頭硬著,無法說話。
「孩子,不要急,老天會照顧他的!大夫會救他的!一定會治好的,要不然就太沒有天理了!上蒼不會這樣對我們,一定不會的!老天不會這麼殘酷!一定不會!」
眼見馬蹄就要踹到雲飛頭上,危急中,黃隊長舉槍瞄準,槍口轟然發射。
阿超不得已,讓了讓。
「孽障已滿,塵緣已盡,讓他去吧!」
「爹!娘!我一身罪孽,幾世都還不清,如今孽障已滿,塵緣已盡。我去了!請原諒我如此不孝!」
「蘇先生的情況怎樣?手術動完沒有?救活了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雲飛一定要弄死我,他才滿意!」
雲飛臉色慘變,抓住雨鵑問:
全體的人一震,大家急忙起立,迎上前去。
「還不快去救火!」
袓望看著他。
「你們說什麼說得這麼開心?也說給我聽一聽!」
「喲!這白花花的太陽,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真是一個好晴天呢!冬天的太陽,是老天爺給的恩賜,不曬可白不曬!我得曬曬太陽去!」
袓望一甩頭,長嘆一聲,出門去了。
護士對袓望和品慧說:
黃隊長一不作二不休,舉起槍來,瞄準雲翔頭部,大吼著說:
「燒啊!衝啊!誰都不許重建寄傲山莊!燒啊!衝啊!衝垮它!燒掉它——」
「大夫!大夫!他醒了!他醒了!」
從此,沒有人再見到過他。
「慕白——」
「展雲飛,我和你誓不兩立!我和你誓不兩立——」
四個人正在談著,忽然間,遠方煙塵滾滾,一隊人馬正快速奔來。
「我知道,我有得忙了!小衣服,小被子,雨鳳的,雨鵑的,我一起準備!」
故事寫到這兒,應該結束了。可是,展家和寄傲山莊,還有一些事情,是值得一提的。為了讓讀者有更清楚的瞭解,我依先後秩序,記載如下:
「蘇先生的情況非常危險,大夫說,傷到內臟,活命的希望不大!可能還要兩小時,手術才能動完,天快黑了,各位請先回家吧!」
「阿超大哥,是不是那隻小花羊快要當娘了?」
「什麼東西好美?」
雲翔聽到袓望口口聲和圖書聲,倒向雲飛,不禁急怒攻心:
「你看嘛,影子還沒有呢,你就開始緊張了!說不定雨鵑比我快呢!」
雨鳳的淚,頓時唏哩嘩啦的流下,嘴邊帶著笑,大喊:
「他對妳有誓言,有承諾,有責任——他從小就是一個守信用,重義氣的孩子,他答應過的事,從不食言的!請妳,幫我們大家喚回他!」
「蘇慕白!加油!」有人高亢的大喊。
「連小羊兒都回家了!大家趕快進來吧!」
「哇!妳們兩個,通通給我坐下來,誰都不要動了!坐下!坐下!」
「是!」袓望眼中有淚:「我相信他!他的氣度讓我相信他,他的誠懇讓我相信他——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事實,讓我相信他!我直是糊塗,才被你牽著鼻子走!」
窗外,傳來群眾的歌聲,加油的吼聲。
雲飛就溫和的說:
「蒼天有淚,因為蒼天,也有無奈。人間有情,所以人間,會有天堂。」
雲飛再也顧不得避諱,衝到雨鳳身邊,俯頭去看她,著急的喊:
「我們不回去,我們要在這兒守著!」
「不要碰到病床!病人剛動過大手術,絕對不能碰!」
「阿超,你不要笨了,你看看,那隻小花羊有坐在那兒等生寶寶,坐幾個月不動嗎?」
袓望迎視著鄭老闆,這幾何話,像醍醐灌頂,把他整個喚醒了。
大夫沉重的說:
雲飛激動的喊:
阿超立刻引咎自責起來:
窗外,群眾的呼叫和歌聲傳來。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頭才是岸,去去莫遲疑!」
「那一位傷得很嚴重,大夫還在盡力搶救,恐怕有危險!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夢嫻就在這歌聲中,沉沉睡去,不再醒來了。雲飛後來,在他的著作中,這樣寫著:
「咱們不知道是大少爺在蓋房子,真的不知道!」
雨鳳的喊聲,那麼悽厲高亢,聲音穿雲透天而去,似乎直達天庭。
「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一位修女看得好感動,從醫院走出來,對大家說:
雲翔拄杖,往房間裡跛行了幾步,阿超緊張兮兮的喊:
小五就跑到窗前,對著窗子跪下,雙手合十,對窗外喊著:
雲翔幾乎陷入瘋狂,雲飛卻在全力重建「寄傲山莊」。
雨鳳踉蹌的撲過去,護士急忙阻止。
「手術已經完了,可是,人還在昏迷狀態!大夫說,非常非常危險!」
阿超一見情況不對,丟下手中的水桶,對雲飛狂奔過來。
袓望看著他,期期艾艾的說:
雲飛被攪得糊裡糊塗,緊張的問雨鳳:
「我也在這兒守著,我會維持秩序,我們給慕白兄祈福吧!」
袓望急急的問:
大家擠在床邊,看新生的嬰兒。
雨鳳狂叫:
袓望大震,品慧驚疑不定,喊著:
「對不起,禍是我闖的!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就有十八個腦袋,也沒有一個腦袋會料到,慕白居然會撲過去救那隻夜梟!」
「不要——慕白——不要——」
「那麼,我就唱給妳聽!這首歌,是我和雲飛第一次見面那天唱的!」
「雨鳳啊!妳不負眾望!妳把他喚回來了!」夢嫻說。
「我不進去了,我只是過來——看看!」
袓望點點頭,看到蕭家五個孩子的姐弟情深,他終於對雲飛有些瞭解了,卻藏不住自己的落寞。他看了雨鳳一眼,許多話哽在喉嚨口,還是說不出口,轉身默默的走了。
「不告訴你!」雨鳳笑著說。
「冤冤相報何時了?劫劫相纏豈偶然?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頭才是岸,去去莫遲疑!」
雨鵑一臉神秘像,笑而不答。
「我們要一直等到他脫離危險,才會散去!」
「如果那天你沒趕來,我已經死在這兒了!」
「我剛剛削好的,我一個人削的,都沒有人幫忙耶!你快吃!」
「我可以想像一個畫面,我們在寄傲山莊裡。那是冬天,外面下大雪,我們七個人,都已經很老了,在大廳裡圍著火爐,一面烤火,一面把我們的故事,寄傲山莊的故事,講給我們的孫子們聽!唔,好美!」
大家回頭去看,一看,就全體呆住了。原來,門外赫然站著雲翔!他撐著枴杖,袓望和品慧一邊一個扶著,顫巍巍的站在那兒。
說完,他站起身來,往外就走。
鄭老闆和金銀花匆匆趕到,看到這種情形,不禁一楞。黃隊長見到鄭老闆,又是慚愧,又是抱歉,急急的迎上前去。
「我們已經盡了全力了!現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能夠挨過十二小時,人能夠清醒過來,就有希望活下去!我們現在,要把他送進特別病房,免得細菌感染。你們家屬,只能有一個陪著他,是誰要陪?」
雨鳳仍然撲在手術室的門上,所有的神志,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意識——全部跟著雲飛,飛進了手術室。
「二少爺只是皮肉傷,不嚴重。大少爺情況很危險,大夫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半晌,袓望才走到雲飛床前,看看夢嫻,又看看雲飛,遲疑的,沒把握的說:
雲飛也充滿感情的接口:
那個春天,寄傲山莊裡是一片歡娛。
「你聽到了嗎?大家都在為你的生命祈禱,大家都在為你守候,為你加油!你聽!這種呼喚,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好多好多人的!你『一定』要活過來!你這麼熱情,你愛每一個人,甚至展夜梟!這樣的你,不能讓大家失望,不能讓大家傷心,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雨鵑笑著說:
笑聲,歌聲,嬰兒嘻笑聲——不斷傳出來,袓望傾聽著,渴望的對窗子裡看去,但見人影穿梭,笑語喧嘩,他受不了這種誘惑,舉手想敲門。但是,手到門邊,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對雨鳳說過的話:
阿超走過去,拍著他的肩,嚷著:
「我喜歡你這個說法!後來,雨鵑也說過,可能是爹的意思,要我『報仇』!現在回想,爹從來沒有要我們報仇,他只要我們活得快樂!」她就抬頭看天,小小聲的問:「爹,是嗎?」
雨鳳看著大夫的神色,鼓起勇氣問:
於是,雲翔就帶著馬隊,快馬衝來。他來得好快,轉眼間就衝進了工地,他掠過雲飛身邊,如同魔鬼附身般狂叫:
雲飛低頭,沉吟片刻,嘆了一口長氣。
三個月後,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
雲翔就跟著和尚,頭也不回的去了。
雲翔滾在一邊,整個人都傻了。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他的思想意識,全部停頓了。
槍口再度轟然一響。
雨鵑慌忙賠笑的嚷嚷:
她看著寄傲山莊,神往的接口:
雲飛看著雨鳳,映華的悲劇,忽然從眼前一閃而過。他心慌意亂,急促的問:
「是大家把他喚回來了!這麼美麗的人生,他怎麼捨得死?」
「我來接你了,去吧!」
「雨鳳,對不起——事到臨頭,我展家的血液又冒出來了——我不能讓他死,他——『畢竟』是我兄弟!」
「慕白兄,我今天為桐城除害!讓桐城永絕後患!」
袓望和品慧也氣極敗壞的趕來了,看到夢嫻和蕭家姐弟,袓望心情複雜,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尷尬而焦急的站在那兒,想問兩個兒子的情況,但是,面對的是一群不知是「親」還是「非親」的人,看到的是一張張悲苦憤怒的臉龐,他就整個人都退縮了。品慧見袓望這樣,也不敢說話了。還是齊媽,顧及主僕之情,過去低聲說:
雲翔什麼都不回答,逕自走出房間。袓望和品慧覺得不對,追了出來。追到大門口,只見雲翔對那個和尚,乾脆而堅定的說:
相反的,在雲翔的病房裡,卻是死一樣的沉寂。雲翔自從進了醫院,就變了一個人,他幾乎不說話,從早到晚,只是看著窗外的天空出神。儘管品慧拚命跟他說這個,說那個。袓望也小心的不去責備他,刺|激他。他就是默默無語。
「慕白!請你為我活下去!請你為我活下去——因為,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要怎麼辦?請你可憐可憐我,為我好起來——」
「雲飛!你真的醒了嗎?你認得我嗎?」
「好嘛!我就知道,會給你們笑一輩子!」
「你算了吧!什麼寄傲山莊不吉利,就是你太不伶俐,才是真的!」
雲飛的眉梢,似乎輕輕一動。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從此不醒了?」
「你為什麼要過來,我殺了他一勞永逸,你們誰都不用負責任呀!」
後來,在雲飛的著作中,他寫了這樣兩句話:
房裡,所有的笑聲和談話聲都戛然而止。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外。
袓望眼淚一掉,伸手去抱孩子。雨鳳立刻把孩子放進他的懷中,他一接觸到那柔柔嫩嫩,軟軟呼呼的嬰兒,整個人都悸動起來。他緊緊的抱著孩子,如獲至寶。
「俗事已了,走吧!」
袓望終於打破沉寂,軟弱的笑著:
「從過去,到未來,說不完的故事,說不完的夢!」
「我爹怎麼說?」她笑著問。
雨鵑瞪著雲翔,目眥盡裂,恨恨的說:
「蘇慕白!加油!」
「有什麼話?你說吧!」
「恭喜恭喜!我從來沒有這樣激動過!咱們家剛剛嫁出的女兒,怎麼可能沒有長命百歲的婚姻呢?」
雲翔帶著人馬,怒氣騰騰,全速衝來。遠遠的,他就看到那棟已經快要建好的寄傲山莊,巍峨的聳立在冬日的陽光裡!比以前的山莊更加壯觀,更加耀眼。他這一看,簡直是氣沖牛斗,怒不可遏。這樣明目張膽的重建寄傲山莊,根本就是對他示威,對他炫耀,對他宣戰!真是欺人太甚!他回頭大喊:
大家立刻行動,救孩子的救孩子,救火的救火。
袓望腳一軟,跌坐在椅子裡,淚,就潸潸而下了。
雨鳳燦爛的一笑,和圖書那個笑容,那麼溫柔,那麼美麗。他的眼光,就無法從她的臉龐上移開了,他感動的說:
賀伯庭站在台階上,對大家沉垂的說:
齊媽笑著,對雨鵑說:
「夢嫻,對不起!我——我好糊塗,我錯怪雲飛了!」
大夫不停的過來診視著他,臉色沉重,似乎越來越沒有把握了。
「在那高高的天上,陽光射出萬道光芒,當太陽緩緩西下,黑暗便籠罩四方,可是那黑暗不久長,因為月兒會悄悄東上,把光明洒下穹蒼。即使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朋友啊,你們不要悲傷,因為細雨會點點飄下,滋潤著萬物生長。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只要你心裡充滿希望,人間處處,會有天堂——」
「我覺得還是先喝那個人參雞湯比較好,中西合璧的治,恢復得才快!」齊媽說。
雨鳳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誠心誠意的說:
「讓我們禱告,這是教會醫院,信仰外國的神。不管是中國的神,還是外國的神,我們全體禱告,求他們保佑慕白!我不相信所有的神,都聽不見我們!」
「我一直看到妳,一直聽到了妳——」
「天啊!他好漂亮啊!」
「老天要讓一個人滅亡,必先讓他瘋狂!」
「就是嘛!其實我娶雨鵑,都是看在小三小四小五份上,他們對我太好了,捨不得他們,這才——」
護士推動病床,每雙眼睛,都盯著雲飛。
鄭老闆說完,就回頭看看金銀花:
「那是有跡象了嗎?妳怎麼不跟我說?妳趕快給我坐下!坐下!」
是的,生生不息。這個孩子才滿月,雨鵑生了小阿超。寄傲山莊裡,更加熱鬧了。真是笑聲歌聲兒啼聲,此起彼落,無止無休。
雨鵑就笑著提醒雨鳳:
不管袓望多麼痛心,多麼絕望,展家的踐局,還是要他來面對。他悲哀的體會到,雲飛已經投效了敵人,離他遠去,不可信任。雲翔是個暴躁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只有老將出馬了。他壓制了自己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驕傲,去了一趟大風煤礦,見了鄭老闆。這是桐城數代以來,第一次,「展城南」和「鄭城北」兩大巨頭,正式交談。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名人」,到底談了一些什麼。但是,袓望在鄭老闆的辦公廳裡,足足逗留了四個小時。袓望回到家裡,直接就去找雲翔,把手中的一疊借據,摔在他面前。
這時,一個蒼老而傴僂,腳步蹣跚的老人,走到山莊前,就呆呆的站住了,痴痴的看著山莊內的窗子。這老人不是別人,正是袓望。
好不容易,母子二人,才得到袓望的肯定,兩人都有無比的震撼和辛酸。夢嫻就低低的說:
門口,擠來擠去的小三小四小五一擁而入。
「到底妳有了還是沒有?」
雨鳳聽而不聞,只是看著窗外的天空。落日已經西沉,歸鳥成群掠過。
「我們也趕快去工作吧!別人做事,我們聊天,太對不起大家了!」
雨鵑、雨鳳奔進人群,雨鵑救小五,雨鳳抱住另一個孩子跑開。婦人們跑過來,抱著自己的孩子奔逃。混亂中,阿超一聲大叫:
金銀花眉開眼笑,連忙上前去,跟雨鳳道賀:
雲飛用手壓著傷口,血流如注,他看著雨鳳,歉疚的說:
「比原來的大,比原來的精緻!哇,我等不及要看它蓋好的樣子!等不及想搬進來!我真沒有想到,我的夢,會一個一個的實現!」
「是!」
「我知道,不能勉強。」就對夢嫻說:「不過,我還是要告訴妳,謝謝妳,為我生了一個好兒子!」
這天,展家大門口,來了一個老和尚,他一面敲打木魚,一面唸著經。
一屋子大笑聲。
雲飛就對隨從們大喊:
雲飛一驚,看雨鳳,突然心慌意亂起來,跑過去,小心翼翼的拉住她問:
雖然點蠟燭祈福,是西方的方式,但是,大家已經顧不得東方西方,中國神還是外國神。
「大少爺!對不起,我們糊裡糊塗,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當我們都老到需要拄枴杖的時候,雨鵑不知道脾氣改好沒有?如果還是脾氣壞得不得了,說不定拿著枴杖,指著阿超說這說那,阿超一生氣,結果,我們就都沒有枴杖用了!」
「好!我馬上去辦!」
齊媽跟著喊:
「你知道寄傲山莊,坐馬車一會兒就到了!寄傲山莊的大門永遠開著,那兒有一大家子人,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城市的繁華,想回歸山林的時候,也願意接受他們作為你的家人的時候,來找我們!」
雨鳳連滾帶爬的衝了過來,撲跪在地。她盯著他,淚落如雨,哭著喊:
雲飛像是沉沒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海裡,一直不能自主的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可是,就在這一次次的沉沒中,他卻一直聽到一個最親切,最熱情的聲音,在喊著他,喚著他,纏著他——這個聲音,遂漸變成一股好大的力量,像一條鋼纜,繞住了他,把他拚命的拖出水面,他掙扎著,心裡模糊的喊著:不能沉沒!不能沉沒!終於,他奮力一躍,躍出水面,張著嘴,他大大的呼吸,他脫困了!他不再沉沒了,他可以呼吸了——他的身子動了動,努力的睜開了眼睛。
雨鳳那美妙的歌聲,飄散在夜色裡:
鄭老闆深深點頭,伸手按住黃隊長的肩:
「雲飛,你聽我說!我要說的話很簡短,而且不說第二遍!你一定要好好的聽!而且非聽不可!」
「你們兩位大男人,不要發神經好不好?」雨鵑啼笑皆非的喊。
袓望也好震動,心裡也是熱烘烘的,也深深的看雨鳳。
金銀花立刻應著:
「是雲飛撤掉了這張狀子!」袓望大聲說:「人家鄭老闆已經清清楚楚告訴我了,不是雲飛極力周旋,極力化解蕭家姐妹的仇恨,你根本已經關進大牢裡去了!」
雲翔震動極了。心裡像滾鍋油煎一樣,許多說不出來的感覺,在那兒擠著、炸著、煎著、熬著、沸騰著。他無法分析自己,也無力分析自己,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悔是恨,是悲是苦?只知道,那種「煎熬」,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痛!他的暴戾之氣,到這時,已經全消。眼神裡,帶著悲苦。他看向眾人,只見所有的人,都用恨極的眼光,瞪著他。他迎視著這些眼光,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會在乎這些眼光。覺得這每一道眼光,都銳利如刀,正對他一刀刀刺下。每一刀都直刺到內心深處。
雨鳳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的對雨鵑說:
「有一句話,我也一定要對你說!」
雲翔不再往前,停在房間正中,離床還有一段距離,看著雲飛。
雲飛充滿感性的接口:
齊媽跳起身子,把他拚命往外推:
三個人嘻嘻哈哈,阿超遠遠的看,忍不住也跑過來了。
他轉身,什麼話都不再說了,在品慧的攙扶下,拄杖而去。
小三拿著梨,也嚷著:
天黑了。終於,手術室的門,豁然而開。
冬天已經來臨了,北風一陣陣的吹過,帶著涼意。雨鳳端了一碗熱湯,走到雲飛面前,體貼的說:
「他活了!他活了!神仙聽到我們了!」
他失去了敲門的勇氣,手無力的垂了下來。就站在那兒,默默的看著,聽著。
她在雲飛床前的椅子裡坐下,用熱切的眸子,定定的看著他。然後,她把他的手緊緊一握,開始跟他說話。她有力的說:
「那不是我輸的!是我中了圈套!那個雨鵑,她對我用美人計,把我困在待月樓,然後,鄭老闆和他的徒子徒孫,就在那兒搖旗吶喊,讓我中計!雲飛在後面出點子!我所有的弱點,雲飛全知道,他就這樣出賣我,陷害我!都是雲飛,都是雲飛,不是我!都是雲飛——」
和尚就對他從容的說:
「來了好一會兒,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歡迎我?」
「我——我——」他顫抖的開了口。
「慕白!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不可以——」
雨鵑學著雨鳳的聲音說:
黃隊長帶著他的警隊,也在人群裡走來走去。他們是奉廳長的命令,來「保護」和「支持」山莊的重建工作。可是,連日以來,山莊都建造得順順利利。他們沒事可幹,就在那兒喝著茶,聊著天,東張西望。
「我懂了,我現在已經可以為你設身處地去想了,我不會,也不忍讓你放棄你的幸福——可是,有一句話一定要對你說!」
「他已經在重建寄傲山莊了,怎麼會要這棟房子?」
「雲飛在報仇,他利用鄭老闆來收服你!他一定還有目的,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只有你才會相信他們,他們是一群魔鬼,一心一意要把我逼得走投無路!說不定明天警察就會來抓我,他們已經關過我一次了,什麼壞事做不出來?說不定他們還想要展家這棟房子,要把我弄得無家可歸——」
雨鵑推了他一把:
雲翔又驚又氣又絕望,他已經一無所有,只有袓望的信任和愛。現在,眼看這僅有的東西也在消失,也被雲飛奪去,他就怒發如狂了,大喊著:
「第一次,我發覺『死亡』也可以這麼安詳,這麼溫暖,這麼美麗。」
「你們饒了我吧!再這樣吃下去,等我出院的時候,一定會變成一個大牉子!雨鳳,妳不在乎我『腦滿腸肥』嗎?」
「以前,我總覺得,人活到老年,什麼都衰退了,就很悲哀。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活得太老。可是,自從有了妳,我就不怕老了。我要和妳一起老,甚至,比妳活得更老,好照顧妳一生一世。」
「各位趕快停下來!都是自己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看到熟面孔,大叫:「老趙!阿旺!你們看看清楚——一個夜梟隊都改邪歸正了,你們還要糊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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