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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到學成為止。」

他站住了，我們彼此凝視著，雨霧飄在我們臉上，涼涼的，風捲起了我的衣角，吹亂了我的頭髮。他幫我拉起了風衣的衣襟，扣上大襟前的扣子。在這一剎那間，我們覺得彼此很接近，很了解，但，往日的一切，也從那翦翦微風中溜走了，我們彼此了解，彼此欣賞，卻不是愛情！

演成個什麼局面？我們是一群多麼笨拙的演員！還能演得更糟嗎？還能演得更慘嗎？到此為止，這場戲也該閉幕了。

「我知道，」我打斷他：「你會愛上她。」

「一定！」

「她不該把這份感情隱藏起來。」我低聲自語。

「要學幾年？」

他低下了頭，沒有說話。我看看黑濛濛的天空，又看看那長而空的街頭。心裡十分明白，我的話說得還不夠貼切，事實上，他已經愛上何飛飛了。

「即使有那個日子，也和逝去的不同了！」我啜泣著。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段日子！」他輕聲的說和*圖*書：「那是我生命裡最美好的一部份。不過，藍采，」他看了我一眼：「你一向最崇拜真實，我必須告訴你，假若何飛飛復活——」

「嗯。」我茫然的應著。

我的心臟絞痛了起來，我已經沒有地位了！往昔多少恩情，現在皆成泡影。我畢竟沒有跟他遠渡重洋，跟著他去的，是何飛飛的影子。「藍采。」他又叫了一聲。

「一言為定！」他說，也微笑著。「不論是多少年後，你一定要到飛機場來！」

「可是，媽媽，」我哭著說：「失去的是不會再回來了。」

「你回來的時候，我要去飛機場接你。」我說。

「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他堅決的說。「這兒是我的土地呀！」

「我？怪你？」我望著他，他的眼光已從雨霧中收回來了，關注的凝視著我，那眼光非常溫柔，溫柔得使我不能不幻覺往日那個他又回來了。但，我並不糊塗，他的關注中有著濃厚的友和圖書情，卻絕非愛情。「不，柯夢南，」我語音含糊的說：「別提了，我想，我們有生之年，都會想念一個人，何飛飛。經過了這件事，我們不可能再重尋那段感情了，一切都已經變了，是不是？」

「唔，」我模糊的應了一聲，不太了解他這句話的用意。

「嗯？」

「她沒有隱藏，她一再表示，表示了又表示，我們卻從不重視她的話。」柯夢南嘆了口氣：「我是個傻瓜！」

柯夢南離台的前夕，我和他曾經漫步在冷清清的街道上，做過一次長談。自從何飛飛死後，我很少和他見面，這是葬禮之後我們的第一次傾談，也是最後一次。我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一直走到夜深。那又是個「惻惻輕寒翦翦風」的季節，天上還飄著些毛毛雨，夜風帶著瑟瑟的涼意。我們肩並著肩，慢慢的踱著步子，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步行於細雨霏微之中。從化裝舞會那夜開始，我就不知有多少次這樣依偎著和圖書他，在街道上漫步談天，訴說著我們的過去未來。但是，這一次和以前卻是大大的不同了。我們都不再是以前的我們了，宇宙經過了一次爆炸後再重新組合，一切都已不復舊時形狀。我們談著，走著，都那麼冷靜，那麼客觀，又那麼淡然，就像兩個多年相處的老友，閑來無事，在談他們的狗和高爾夫球似的。「這次去義大利，是學聲樂？還是作曲？」我問。

「那是一個好女孩。」好半天之後，他輕聲的說：「假若你看過她的日記，那麼深情，那麼痴狂——噢！」他的喉嚨塞住了，他沒有說完他的話，他的眼光又投向空漠的雨霧了。仿佛那雨霧中有著他尋找的什麼東西。

「是的，」他點點頭，深深的望著我。「不過，藍采，你仍然讓我心折。」我淒苦的笑了笑。「答應我一件事，藍采。」他振作了一下，說。

那年冬天，水孩兒出國去結婚了，接著，美玲、小魏、老蔡——也紛紛出國hｅｔuｂoｏk.ｃoｍ•ｃｏm。至於柯夢南，他是第二年的初春走的。

「媽媽，」我哭著，緊抱著她，把我的眼淚揉在她的身上。「為什麼人生是這樣的？為什麼我要遭遇這些事情？」

「你會不會怪我？」

「別哭了，孩子，」媽媽擦拭著我的眼淚說：「沒有人的生命裡是沒有眼淚的，看開一點吧！你還年輕呢，在繼起的歲月裡去製造歡笑吧！」

他沒有答話，他的眼睛望著雨霧迷濛的前方，嘴邊浮起一個飄忽的微笑，這微笑刺痛了我，我發現我說的話毫無意義。我們沉默了很久，輕風翦翦，涼意深深，而細雨朦朧。好一會兒，他說：「藍采。」

「什麼？」

「藍采，藍采，藍采，藍采。」

「主要是聲樂，但是也要兼修作曲和管弦樂。」他說。

是的，絕不可能再有這樣日子了，那些瘋狂的、歡笑的、做夢的歲月！

「我也會。」我微笑的說。「還會回來嗎？」

「我會的。」

「我相信你會成功的。」

「勾勾和*圖*書小指頭吧！」他伸出小手指，我也伸出小手指，我們在雨霧中勾緊了手指頭，他笑著說：「好了，這下可說定了，不許賴，也不許忘！」我們凝視著，都笑了起來，笑得像一對小孩子，一對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好開心好開心似的。可是，當我回到了家裡，我卻哭了起來，哭得好傷心好傷心，我為所有我失去的歡樂而哭，為死去的何飛飛而哭，為那段隨風而去的愛情而哭——媽媽攬住了我，不停的低喚著：

「誰沒有『失去』的東西呢？」媽媽說：「有的人比你失去的更多！擦乾眼淚吧，藍采，讓我們一起來等待吧！等待一個充滿歡笑的日子！」

「你真好，藍采。」他說：「我走了之後，會想念你的。」

「和我通信，把你的情況隨時告訴我。」

「我們曾經有過一段很美麗的時光，是不是？」

這就是我們的故事。我常回憶起何飛飛的話：「瞧，整個就像演戲，誰知道若干年後，咱們這場戲會演成個什麼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