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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上心頭

作者: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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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嘖嘖嘖,」韶青焦急的說:「你剛剛還在說不能怪他,現在又說他不該變心,你有沒有太霸道一些?你自己不要的東西,也不許別人要?你希望他怎麼樣?如果你不要他,他就該守著你的照片,絕食三十天,死而後已嗎?你知道你的毛病在那裡——」韶青的話沒說完,電話鈴忽然間狂鳴起來,在夜色中,鈴聲響得分外清脆。韶青看看錶,凌晨三點半,是黎之偉!大約他繳完稿又不想回家了。她正猶疑著,迎藍已經推她下床,喊著說:「去接電話!準是阿黎!」
「你怎麼知道?」
「你——你——」阿奇語無倫次:「你好了嗎?你沒事嗎?你聽得到我?看得到我嗎?——」
「我來接吧!接通了再給你!電話號碼多少?」
「你非穿不可!我負責給你接通這電話!」韶青說,強迫的把睡袍給她穿上,像給小孩穿衣服似的,把她的雙手塞進袖管中。拉好了她的衣襟,繫上帶子。
「是。」
「你——你——」阿奇瞪大眼睛,微張著嘴,灰敗的臉色仍然沒有恢復,他啞聲說:「你裝的?」
電話鈴繼續響個不停。
「什麼?」
一會兒,回音來了,號碼佔線中!
他立即俯下頭去,堵住了她的唇。她不由自主的用雙手抱緊他的脖子,熱烈的反應著。
「你打來的電話,找我的!」
「別急,她正在撥呢!」
電話鈴驀然狂鳴。迎藍握緊阿奇的手,捨不得放開,她說:
然後,她們就開始一場漫長的等待。
「別胡說八道了!」韶青喊,看看手錶,快五點鐘了,這通電話多半是通不了了。她望望兀自埋著頭的迎藍:「你餓不餓?鬧了快一個通宵了!我去給你沖杯熱牛奶,做個三明治給你吃,好不好?」
「唉,韶青。」迎藍低嘆著。「我真痛苦得快要死掉了,我真不知道以後何去何從?」
「我對他示愛?」迎藍驚呼著。
迎藍握緊了韶青的手。
房內,迎藍和阿奇握著手,眼睛望著眼睛,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韶青回過神來,她跑到床邊,看看迎藍,返身就奔向電話,想打電話請醫生,抓起聽筒,她不知該打給誰,慌亂的回頭喊:「阿奇,你認得什麼醫生嗎?你醒醒,你這樣跟她說也沒用,趕快打電話找個醫生來!」
韶青披上睡袍去接電話,房間小,唯一的一架電話在沙發旁的小几上,迎藍嘆口氣,仰躺著,神思恍惚,而心情苦澀。「喂!」韶青在接電話:「那裡打來?什麼?舊金山?找人?夏迎藍——」迎藍像彈簧人一般直跳起來,下床時又被自己的睡袍絆了一跤,摔得她七葷八素。她蹌踉爬起身,韶青已經在一迭連聲的嚷:「快呀!迎藍!快呀!」
迎藍迅速的抬起頭,爆發的喊:
她走進電梯,下樓去了。
「真的。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比我漂亮了一千倍,絕不誇張。是個中外混血,臉孔是臉孔,身材是身材!你知道,像阿奇那種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何況,我對他又那麼,那麼,那麼——絕情,這——這——」她又開始掉眼淚,語音模糊不清:「這不能怪他——是我趕他走,是我不要他——我真氣我自己,既然不要他了,為什麼hetubook•com•com還要傷心?——我——我——」
「唉!」她嘆氣:「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我不用讓,你自己該看得很清楚,黎之偉對你的班表比我還熟,他和你談的話比我的深入,他的性格粗獷豪邁,他需要一個溫存、善解人意,而且很女性的人來體貼他,我倔強好勝,口齒鋒利,得理不饒人,我實在不適合他,如果我和阿黎真的結婚了,他是出於報復,我是出於賭氣,結果,我們的婚姻會成為一個大大的悲劇——韶青,你早就該告訴我,免得阿黎也夾在我們當中,不敢對你表白!我真後悔我下午說了那句話,不過,我很容易解釋清楚,今天下午,我是受了刺|激——」她嚥住了。「什麼刺|激?」她追問。
「我不堅強、我不驕傲、我不灑脫!我只要跟他講話,我一定要跟他講話!今晚不能跟他通話,我明天可能就死掉了!」
「或者,他正試著打回來,兩邊都打,就變成了兩邊都佔線!我們等吧!」她拾起了睡袍,命令的說:「穿上,別再受涼!」
「我不敢。」韶青啜泣著。「你一直是主角,我是配角,我在等待——但是,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迎藍,你並不愛黎之偉,你睡夢中從沒叫過黎之偉的名字,你只是打噴嚏——阿奇,阿奇!我了解你,比了解任何人都清楚——不過,這都是廢話,我只請求你——把黎之偉讓給我,好不好?」
「我不要!」她悶聲說:「你叫那電話鈴快點響!好不好!」
「你也哭過了。」韶青倒在枕頭上,把面頰半埋在枕頭裡。
「哦?」
韶青嚇怔住了,她茫然後退,喃喃的喊:
「你在和誰通電話?為什麼一直佔線?」
「我沒有那麼嬌弱!」她眼裡有淚光,唇邊卻閃現了一個可愛的微笑。「你太會騙人了!從開始就騙我,到回來了還騙我,如果我不裝成神志失常來嚇你,你永遠不會了解被騙的滋味!」
阿奇拿起聽筒,對方立刻開口:
「哦!」
「掛上電話!」韶青喊,奔過去把電話聽筒放回電話機上。「他會馬上再打過來!」迎藍跪在沙發上,雙眼瞪著電話機,動也不動的等待著,韶青去拿了件她的睡袍,幫她披上。夜涼如水,冷雨敲窗,迎藍已早就渾身冰冷了。電話寂然,鐘聲卻走得特別迅速,滴答,滴答,滴答——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迎藍回頭,狂亂的說:「怎麼不響?怎麼不響了?他為什麼不再打來了?」她肩上的睡袍又滑到地上。韶青望著電話機,堅定的說:
「迎藍!」他把她一把就抱了起來,放在床上,他跪在床頭,搖她,喊她,求她——他的臉色比她的還白,他用嘴唇去輕觸她的唇,她的唇涼涼的,木然而無反應。他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她快死了!這念頭立刻瘋狂的抓住了他,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眉,吻她的臉頰,把臉埋在她胸前:
「桃園國際機場!」阿奇說,終於大踏步走進屋裡。關上了身後的門。他直視著迎藍,一步步走近她,把旅行袋隨便丟在地上,他緊緊的望著她的眼睛。「對不起,迎藍,」他說,嘴唇微微有些顫動:「我又騙了你一次。和_圖_書我下了飛機,本想直接來看你,可是,我又不敢了,你那麼傲氣十足,那麼狠心,我真怕再面臨一次被拒於門外的局面,所以,我在機場試探性的先打個電話!我聽到你哭,聽到你喊我的名字,聽到你說『阿奇,回來!』我就什麼都顧不得了,我跑出機場,半夜又叫不到車子,只好搭巴士,一路上急得我要發瘋,現在——我總算在你面前了!」他說得又急又快,像雨滴的傾瀉,迎藍似乎根本沒聽清楚,也根本沒有會過意來,她的思想還是凝固的,還是混亂的,太多的「意外」使她神思恍惚,她伸出手去,茫然的摸索他,想抓他的手,他立刻舉起手來,緊緊的握住她。
迎藍摟緊了她,嗚咽著說:
這種情況,第三者未免多餘。韶青看看天色,早已大亮了,她也該上班了,她溜到浴室去,換衣服,梳洗,然後輕輕悄悄的出來。那兩個呆瓜正彼此對望著,彼此痴痴的、長長久久的對望著。韶青心裡在唱著歌,她開門出去,再細心的關上門,心裡的歌聲在反覆:
韶青也低低的嘆了口氣。
「我裝的!」韶青把聽筒輕輕放回電話機上,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她真想走過去罵迎藍一頓,鬼東西!壞東西!差點把別人嚇出心臟病來!她走了兩步,又停住了,阿奇正瞪著迎藍,咬牙切齒的說:「我以為你快死了!我差一點——」他忽然住了口,只是盯著她看,看了又看,然後驀然間俯下頭去,熱烈而狂喜的喊:「原來你是裝的!謝謝天!我快被你嚇死了!現在,我們扯平了,扯平了!好不好?」
「迎藍!」韶青深沉的喊。
韶青一轉身翻過來了,她伸手打開了床頭的一盞小燈,在那幽暗的燈光下,仔細的注視迎藍,她伸手摸摸迎藍的眼角:
迎藍轉動著眼珠,微蹙著眉頭,倏然間有些明白了。
「他一直在冷眼旁觀,他也一直知道一件事,你始終忘不掉阿奇,這使他很憤怒,也很感傷。但是,這種憤怒和感傷並不出於愛情,而出於他對蕭家的仇恨——」
「迎藍!」是阿奇的聲音,近得就像在耳邊。她的心臟狂跳,淚水迅速的模糊了視線。舊金山,舊金山,你遠在天外,可是,蕭人奇,蕭人奇,你的聲音近在耳邊!「迎藍,」他又在喊。「線路有些不清楚,你說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我去接吧!」阿奇說。
「什麼?」
「迎藍!迎藍!」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他緊張的喊:「迎藍,是我啊!是阿奇啊!我從國外回來了!我告訴你,根本沒有琴恩,那是我編出來的,我寫信給采薇,知道她一定會把消息帶給你,我再打長途電話問她,她說你哭著衝到大街上去淋雨,我聽得心都碎了,所以我馬上訂飛機票飛回來——迎藍,你聽到沒有?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等得快發瘋了,我想,以你的驕傲,這電話是永遠不可能打了,所以——所以——」他住了口,瞪著她,她眼裡一片空茫的神情,雙眉微蹙,苦惱的在看,但是彷彿「視而不見」,她也苦惱的在聽,但是,彷彿也沒聽進去。阿奇的臉發白了,他舉起手來,在她眼前晃動,啞聲喊:「迎藍!迎藍!」和-圖-書
韶青驚異的看迎藍,再看阿奇,她退後兩步,大叫著說:
「誰打來的電話!找誰的?」
「是。」韶青抬起頭,深深的盯著迎藍。忽然間,她伸出手去,抱緊了迎藍的身子,把面頰埋在她的睡袍裡。「迎藍,」她低呼著:「你是不是真的要黎之偉?」
「那麼,就還來得及——」韶青熱烈的。「來得及幹什麼?」迎藍不解的。
她像背書似的背出了號碼。
韶青撥著號,迎藍跪在一邊,目不轉睛的看她撥,全神貫注的聽她跟接線生說話:
「韶青,你沒有睡著嗎?」
阿奇面孔雪白,嘴唇完全失去了顏色。他握緊了迎藍的手,握得好緊好緊,他輕輕的說:
「不是!」韶青飛快的說:「我想,阿黎喜歡我們兩個!他已經被蛇咬過一次,所以,他什麼都很慎重!他曾經想為了報復而追求你,又覺得非常卑鄙——」
「是的。你問他愛不愛你?要不要你?對任何男人來說,這兩句話都是最動聽的句子——」
夜深了,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雨珠瘋狂的敲著玻璃窗,像一支破碎的歌,帶著涼意的風,鑽著每扇玻璃窗的空隙,發出嗚嗚不斷的悲鳴。雨和風,形成一種主調與和弦,那樣愴涼的在夜色中傾訴著。
「去搶回來啊!」韶青喊:「你對男孩子太矜持,太驕傲、太被動——你從不爭取,從不主動——」
「夏小姐打到舊金山的電話通了,蕭人奇不在,請問要不要再接一次?」阿奇怔了怔,看看那橫臥床上,對他痴痴凝望的迎藍,他笑著對聽筒說:「請銷號!」掛斷電話,他回到床邊,迎藍傻傻的問:
阿奇溫柔的看她,溫柔的吻她,溫柔的低語:
一句話提醒了迎藍,拿起聽筒,她一時混亂,居然想不起長途電話台的號碼。韶青推開她,急促的說:
「噢!」迎藍搖搖頭,嘆口長氣:「韶青,你明知道我的個性,我永不會做這種事,否則我就不是我了。何況,這樣太戲劇化了,我做不出來,再何況,他一旦變心,我是好馬不吃回頭草——」
「今天下午,是一個轉折點,他重新見到祝采薇,又親耳聽到你對他示愛——」
「迎藍!迎藍!迎藍!」
「阿桌阿上一瓶葡萄酒,阿嬌阿嬌艷的紅透透!——」
「不管是誰找我,都說我不在家。」迎藍說。
一句話提醒了阿奇,他正要起身去打電話,迎藍的睫毛忽然閃了閃,抬起一隻胳膊來,她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她的眼睛剎那間又充滿了光彩,充滿了感情,她瞅著他,輕聲的說:「我不要醫生,我只要你,不許走!」
掛斷了電話,她回頭看著迎藍:
「黎之偉?」迎藍出神的深思著。「他並沒有愛上我,他只想搶走蕭人奇的女朋友!」
「噢!」迎藍失神的呼出一口氣來,呆呆的瞪著韶青。韶青也不再說話,只呆呆的瞪著迎藍。兩個女孩彼此默默相對,好久好久,誰都不說話。然後,迎藍終於把胳膊一張,把韶青的頭緊擁胸前,驟然哭了起來:
「迎藍,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活著!我有那麼多話那麼多話要告訴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迎藍,我不是要嚇你,我是要給你一個驚喜——和-圖-書
「我根本沒說話!」她叫著,淚水奪眶而出,一直滴到電話機上,她哭了,語聲哽咽。「你怎麼不早打電話?」她哭著嚷:「你怎麼說走就走?你怎麼不寫信給我?你怎麼要結婚就結婚?你怎麼不多給我一點時間——」她哭得那麼厲害,什麼都說不下去了。「迎藍!迎藍!」他在焦灼的叫著:「你要講理,我給了你電話號碼,你為什麼不打?我等了你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你就是不打那個電話!我憑什麼再寫信給你?要說的都說了!現在,我打電話,是為了告訴你,我和琴恩明天結婚——」
「迎藍,你看到了我,你聽到了我,求你!求你!」
「他還沒結婚是不是?」韶青把頭從她的衣褶裡抬起來,眼睛又明亮又光彩的看著她。
迎藍跌跌沖沖的衝過去,抓住話筒,跌坐在沙發裡,她下意識的揉著自己摔痛的膝蓋,一手緊握話筒,急促得聲音發抖:「我是迎藍,你——你是哪——哪一位!」
「她不對勁了!阿奇,你出現得太突然了!你嚇昏了她!」她急得把頭貼到她胸口,去聽她心跳,又去掐她的人中,捏她的耳朵。迎藍只是直挺挺的站著,茫茫然的看著阿奇。她躲了躲韶青的手,固執的想著清楚面前的人影,眼睛睜得好大,卻全無光彩。韶青嚇呆了,驚惶後退,喃喃的說:「她瞎了!她聾了!她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哦!」她驚呼:「謝天謝地,你總算想通了!你怎麼不早說,害我一直為你抱不平!是你提出的嗎?」
「傻瓜!」她又哭又罵:「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情如姐妹,無話不談,你為什麼不對我直說?」
「你不是對黎之偉開口了嗎?」韶青仍然背對著她,語氣疲倦。「放心,他會對你很好,他一直就喜歡你!」
迎藍毫無反應,阿奇閉緊眼睛,狂叫了一聲:
韶青奔了過來,一看這情況,她就大急起來:
「迎藍,這不是夢,是真的!你別糊裡糊塗了,睜大眼睛,你看看清楚,是阿奇!他回來了!從美國回來了!阿奇,」她的神智恢復了,喘著氣問:「你的長途電話,是從哪裡打來的?」
她抬頭安慰的撫摩迎藍的頭髮。
「打回去!迎藍,你該知道號碼,打回去!」
迎藍和韶青兩人都躺在床上,兩人都沒睡著。迎藍仍然在想白天的種種遭遇,想阿奇,和他那中美混血兒。韶青的思緒飄浮在一層矛盾的雲層裡,她似乎駕著雲,卻上也不能上,下也不能下,動也不能動,只怕一不小心,就從雲端摔下,粉身碎骨。可是,雲端的冷冽,雲端的寒惻,雲端的孤獨,又使她周身顫慄。迎藍低低的嘆了口氣。
「我要接一個舊金山的長途電話,我這兒的號碼是×××××××,舊金山的號碼是×××××××××××,找人,找一位蕭人奇先生,是,人類的人,奇怪的奇——」
「他和我談過。」
「你最堅強,你最驕傲,你最灑脫!不要這麼看不開!振作一點!」她把頭埋在臂彎裡,輾轉的搖著頭,聲音壓抑的、痛楚的、可憐兮兮的飄了出來:
迎藍的眼光從電話機上移到門邊,有三秒鐘完全窒息。然後,她滑下沙發,走到門邊,眼和-圖-書光直直的轉也不轉,死死的、愣愣的盯著他,嘴裡嘰哩咕嚕的說:
線路突然斷了,窗外風狂雨驟。迎藍兀自對著聽筒又哭又喊:「喂喂,喂喂,阿奇,喂喂——」對面一片機器的雜聲,線路確實斷了,她還握著聽筒,捨不得掛起來,回過頭,她用帶淚的眸子瞅著韶青:「線路斷了。」她像個無助的小孩,淒然重複:「線路斷了。」
「為什麼是門鈴?」迎藍神思恍惚。「門鈴就是門鈴哇!」韶青說,走到門邊去。「八成是阿黎,他大概又在報社忙了一夜!這人工作起來真不要命!」她握住門柄,打開房門。門外,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正佇立在那兒,頭髮披在額上,滴著水,一件薄呢大衣,肩上全濕透了。他手裡握著一個小小的旅行袋,臉上有僕僕風塵,有失眠的痕跡,有憔悴,有興奮,有期待,有狂熱。那濃眉上,雨珠閃爍,眼睛裡,熱情迸放——那不是黎之偉,是該出現在電話裡的阿奇!
迎藍有些驚動了,翻過身來,撫摩韶青的肩。
「我不要穿,我熱得很。」迎藍急躁的說,在室內兜圈子,兜了半天,又轉回到電話機邊來,痴痴的望著那電話機。
「讓它去響!別理它!」
「他告訴我的!」
「迎藍,」她的聲音從枕頭中壓抑的透出來。「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哦。」
「韶青,」她低喊:「你是不是要告訴我——」
「怎麼長途電話這麼難打?他佔什麼鬼線?有什麼要緊事一直佔線佔線佔線——」她倒在沙發裡,臉色灰敗,喃喃的說:「我懂了!他在給琴恩打電話——只有給琴恩打電話,才會這樣捨不得掛斷!」韶青瞅著她,搖搖頭。
「不——要!」她對電話大吼了一聲,淚如雨下,她哭著喊:「阿奇!回來,阿奇——」她的聲音被嗚咽、淚水、悲痛——全攪散了,她自己都聽不出在說什麼,只是絕望的對著電話抽噎。「迎藍,你在哭嗎?迎藍,你聽我說——」
半小時後,電話響了,韶青和迎藍同時撲過去接電話,迎藍的手指甲刮傷了韶青的手背。韶青收回手,緊張的望著迎藍。「接不通?」迎藍急得又快哭出來:「再試,好不好?再試下去!我一定要接通,我有要緊事,——是的,試到天亮都沒關係!是的。」她掛上電話,滿臉的焦灼和苦惱:
韶青走過去,攬住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語:
「嗯。」韶青低哼了一聲。
「你哭過了?」迎藍瞪著她,也伸手摸摸她的眼角。
「阿奇,他——他——他快結婚了。」
「你怎麼知道?」她又插嘴。
「佔線?」韶青呆了呆,「請你過十分鐘再幫我接!如果接不通,就每隔十分鐘給我接一次!」
「不好,」迎藍淚汪汪的。「我——」
鈴聲果然響了,迎藍觸電似的跳起來,伸手就拿電話聽筒,韶青也緊張的奔過來,驚愕的發現,迎藍握著聽筒,而鈴聲繼續再響。韶青恍然大悟,把聽筒從迎藍手中搶下來,掛回電話機上。說:「不要太緊張,是門鈴響,不是電話鈴。」
「我和那個駕駛員,在兩個月以前結束了。」
「不要再怪我!我並不想把自己弄成這樣慘兮兮!我——我——」她匍伏在沙發背上,苦惱的轉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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