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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暑我大概不能東來的，明年夏天一定來，你好好地保養身體，孩子出世後要家琪馬上寫信給我們。你怎麼忽然客氣起來了，我當然高興做你們孩子的乾媽。祝萬事順利

記得我剛到柏城，對那幾個在一起喋喋不休討論家事，訴說稱讚兒女的中國家主婦看不入眼，現在我已加入她們的陣列，向他們請教如何帶我未出世的孩子的事了，不要問我有何感想吧，我是連感想都沒有了！

向華：

也許我獨處太多了，除他以外和外界沒有接觸，因而很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機會，對他感情也變得濃密一點了。下星期開始做事就會好一點的，對他這個仇是非報不可。

我很快樂，我嫁鄺並不是我對他有多深的愛情，而是我喜歡他的善良，覺得同他在一起很舒服，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對愛情沒有什麼幻想，也不企盼太多，鄺很尊重我，這就夠了，你愛嬌，你喜歡異性像待孩子似的待你，我要男人待我像一個成熟了的女人。我也許會出去做事，不管有沒有孩子，我這一門是非要去做，你可以在家努力的，只要你不放棄，你比我有希望得多，說真的。

你看，你是六月初到三藩市的，我依你的話沒有在六月結婚。等了三個月，你說也許到九月我會放棄與他結婚的念頭，或者是放棄以報復為出發點的結婚，但是我還是和他結了婚，我的報復心理也沒有因結婚而消滅，我也沒有後悔就是了，他待我的確很好。

送給至友立蘋

柏城是小地方，一個大學兩個中學，三五個小學幼稚園，倒很雅靜。我們租到一個公寓，一樓一底，獨進獨出，很滿意。樓上有兩個臥室，一間預備做他的書房，樓下有一客飯廳連起來的大室，一廚房，光線都很好，房租一百一月，比三藩市貴多了。駱已到學校報到，他大約教一點書，做一點研究，他說這就是他心目中的生活；「結了婚，住在一個安靜的小城，教教書，做做研究，別無他求」。他倒是現實，我卻是有大理想而一輩子失望的人，理想是一匹脫了韁的馬，儘情奔馳，我是一輩子也追不到它的，卻又不肯不追。

那晚上我差不多是整宵失眠的，先是想我和他結婚前的自由快樂，又重複地想到他那次對我的刻薄，想得手心發燙，恨不得能再打他兩個耳光。又想到怎麼去告他虐待我，作為離婚的條件，想到後來精疲力盡，就朦朧睡著了。不久醒來，覺得房裏太熱，又不敢開門，只好跑到窗口乘涼，窗外一對對一雙雙的人在樹蔭暗處談話，聽不見他們聲音，卻可以看見他們情意綿綿的眼睛，就十分感觸起來，想到駱結婚後快一年的生活，雖然說不上美滿，卻也過得安靜溫暖，想到他對我的從不苛求，從不埋怨的脾氣，有一次我不高興，就一人到書房去睡，一連幾天，他還是和顏悅色待我，有一次我們為小事爭執，我氣憤憤地出了門，在街上吃了一點東西，就到公共圖書館去躲了一下午，黃昏時分他來了，替我帶了薄大衣，看我沒有走的意思，坐在一旁等我，我可以聽得到他肚子內咕嚕咕嚕在響，一定是餓極了，聽了很久心裏覺得過意不去，打算回家煮飯，他卻堅持不要我回家，請我在外面吃，說是替我消氣……想到這些小節，我的心不禁軟了一些，覺得自己很多地方都對不住他，就真的有點企盼他來，柏城只有三個旅館，這個距我們家最近，他熟悉我的個性，一定會想到我去那個旅舍的，如果他存心對我，他一定會像那一次一樣來找我，把我勸回家的。我這樣邊想邊等地就在窗前站了很久，一直到月亮落下去了，我纔和衣上床睡覺，心裏淒淒惶惶的十分傷心，他既然不來賠罪，我當然不會回頭的，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分手。

向華：

怎麼又是牢騷？你前幾封信不是充滿了喜悅嗎？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像你前信所ｈｔtｐs://ｍ.ｈetｕboｏｋ•ｃoｍ•cｏｍ說的，天下再也沒有比家更可愛的地方了，白雪皚皚冷風刮面的夜裏。就會想到帷幕深垂，甜暖溫馨的家，烈日迫人，汗流浹背的盛暑，就會想到涼幽幽藏在竹簾裏的家，在外面工作累了，或者受了委曲了，就會想到對你張著臂膀，從來也不虧待你的家，是不是？沒有家，人間就沒有溫暖，你在明婉家的幾天不是已深深地體味到了嗎？不要再埋怨，再向自己嘲笑了，向華，你從前的壯志宏願也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沒有一定輪廓一定模型的想像，是不是？而且，你有這些志願的時候，是不是決定要捨棄家，抱獨身主義的呢？我相信如果你有毅力有恆心的話，你可以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而同時仍不放棄自己理想的好女性。經過了風波，經過了考驗，向華，這應該是你成熟的時候了。

星洛把底片一起寄來給我們，駱拿去洗。可惜好的沒有幾張，我已寄你三張，可都收到了？你照得很好，那件淺綠色的衣服在燈光下看起來更美好，你大約也很喜歡。

立蘋：

我和一個新加坡來的女孩住在一起，她長得好不說，風致特別高貴，從小在英國受教育，講的一口英國英文，清脆悅耳，現在剛開學，找她的人已不知有多少，襯得我更失色了，幸虧我對男女私情已看淡了，不然會急得失常的。

孩子大約下月出世，我用一種混合著新奇、興奮、焦急、煩躁、不安、憂慮的心情等待著。

又及：你願作孩子的乾媽嗎？祝一切珍重

我當然不是責備你，因為我現在已有證明，你對他不是全沒有感情，明婉說你平常嘴硬，可是心卻比他還軟，她說你一見駱就哭得淒淒切切的，也不怕人笑話，只管往他身上靠，駱向你道過歉以後你又問他為什麼瘦了這許多，那兩天是不是在家吃的飯，胃口怎麼樣，不然怎麼會瘦的，她說你的表情就像一個母親對一個剛返家的孩子一樣，充滿了關切，充滿了慈愛。（我多麼希望能看到這個鏡頭！）問得囉囉囌囌地沒有完，和你平時的爽快利落完全換了一個人，如果你對他毫無感情，如果你是存了要報仇的心和他結婚，你怎麼會有這種深情柔意的表現呢？就算你原來的存心是報仇（雖然那是一種很可笑的心理，我老實對你說吧！）我相信現在已化恨為愛了，我從去年六月到九月和你們相處，我那時已知道駱最後會贏得你的心的，現在你們已有孩子，那麼你更應該排除一切，和他一心一意培植你們的家了。

明婉結婚後住在紐約，我現在暫時住在她家，前天和駱鬧翻，昨天來紐約的，這兩天心亂如麻，也不能仔細跟你說經過，反正是鬧翻了。我原來以為和他一抓破臉撒手就走，可以出我一口氣，想不到吵架以後，舊氣不但沒有出，反而有了新氣。雖然我是報了仇，破壞了他的婚姻，但我卻沒有得到預想的痛快。我還是把吵架經過講給你聽吧。我開始做事那天起，駱就有點不自在，因為他發現有鄰城一個私立大學來的中國學生也在那裏做臨時工，正好他是臺灣來的，我們在休息時間就在一起聊天，講講玩碧潭、淡水、烏來等事，有時駱來找我吃中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吃，我們一講臺灣的事，駱就只好在一旁悶坐，我心裏暗暗得意，有時不忍心傷他，就和他單獨在一起吃中飯，不過他總是不高興。過不久他就和我商量回家吃中飯，我推說天氣快熱起來了，來回跑麻煩，不肯，他也就算了，不過我知道他心裏很不痛快，我也不理會，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

你大概急於要知道我的婚後生活，一句話：平淡無奇。小說中形容的新婚燕爾和圖書甜蜜的感覺及「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充滿了柔情的閨房之樂，我也體味不出來。這大約是古時的女孩一輩子看不見男人，一結婚，由封錮的單調的閨女生活而忽然與一個愛她（如果她幸運的話）的男人一起生活，心情的猶喜猶驚猶羞當然是形容不盡的，而我們，尤其是我，從懂事起就和男孩子們在一起，在結婚前就和男性有頻繁的社交上的接觸，並且有過數次戀愛，婚後的生活，也就不是一個奇蹟了，更何況，駱也許是一個理想的丈夫，可是他絕對不是一個滿意的情人，這一句話一定可以滿足你心裏的問題了。

明婉的請帖我也收到了，倒很出人意料的，從大一開始，她母親就在耽心她嫁不掉，我們也以為她要做老處女的，誰料得到呢！聽說這個姓鐘的在Ｇ．Ｅ．做事，已有十年了，可見他年紀不會太小，不過配明婉這樣一個「小老太婆」是足足有餘，趕快加油。祝一切珍重。

前天晚上，是星期六，我提議去看電影，駱說他白天做了一天實驗，實在很累，問我是否肯一個人去（我們結婚後，他對看電影的興趣忽然大減，我多半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去看的）。我板了臉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在電影院門口碰到陸（無巧不成書！）當然就一起進去看，出電影院迎頭碰見駱，原來他看我生氣走了特為開了車去接我回家的，他看見陸臉色大變，和他匆匆打了個招呼就把我半推半扶地送進了車，回到家劈頭一句話就是：「既然和人家約好去看電影，為什麼又來約我？你前次吃了苦頭難道還沒吃怕嗎？」我氣得全身發抖，半天也說不出話來，他還以為我理虧，不敢作聲，接著又說：「現在你做了人家的妻子，對自己的行為要負一點責任，我生平最恨受欺騙，前次的事難道你已經忘了嗎？你難道還想吃一次苦頭？」他一提起那件事，我的舊恨一起被勾出來，加上新的委屈，心裏的氣憤像風浪一樣翻上來，使我失去控制，不顧一切，伸手就打了他一個耳光，衝上樓去，鎖了門（我當時有點怕他做出沒有理性的事來），胡亂理了一個小旅行袋，開了門，到洗臉間拿了牙刷等就跑下樓，趁他沒有防備就奪門而出，開了他的車就走了。那時候已經十點多，我在街口瞎兜了大約半個鐘頭，心裡稍為平靜一點，手和嘴唇都不顫抖了。纔開了車到一個小旅館去，那個小旅館是我每天上班時必經的，我早已留了意，所以進門後也沒有慌張，雖然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進旅館。

給我的伴娘

向華：

到今天為止，我還不能十分相信你已姓了鄺，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出人意外了。收到請帖的那天，我特意去翻出你從前的信來看，你說你不結婚則已，要結婚就要來一個閃電式的，你平時言行一致倒也罷了，這件大事也居然做到這一點，真使我難以相信，我們性格上最大的差別就是這一點，對不對？我喜歡把事情說得天花亂墜，喜歡想像自己將來是怎麼樣一個了不起的人，如今出國已三年，夢一個一個地化為泡影，我自己也從幻想的彩霞團中落到結實的平地。嫁了人，放棄了雄心，實實在在地做起妻子來，不久即將做起母親來，想起從前我們坐在一起批評人家為人|妻母的庸庸碌碌，對自己目前情形是多大一個諷刺，進大學後日夜夢想的出國實現了，人人口上掛著黃金國也看見了，想要而不見得非要不可的學位也得到了，但是我們涉洋過海，閉著眼睛往自己設想的天地跑，到頭來還是落入這個被我們輕視，而對我們暗笑的羅網裏來，四壁是我們的聽眾，圍裙是我們的密友，丈夫是我們的靈魂——這個家的羅網！昔日的壯志宏願隨著晨昏廚房的炊煙，冉冉而去，再也ｈｅｔubｏok.cｏm•ｃom不回來了。

最糟最糟的是我今天上午陪明婉到她醫生處檢查（她前兩個月小產了一次），明婉覺得我臉色不好，順便要我檢查一下，醫生說我已有三月的身孕，我聽了以後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月友」從來都是不正常的，這次我也沒有注意，同時，我也沒有任何懷孕的象徵，醫生這樣一說，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我恭喜的時候，我只好苦笑，回來時明婉說：「快不要鬧小孩子脾氣了，自己都快要做媽媽的人囉！」她怎麼知道，我不是在鬧孩子脾氣，而是我從開始就沒有愛過駱！現在這個消息不啻是一個諷刺。在我們將分手時居然有了他的孩子，我的心情，正像一個從牢獄裏放出來的犯人，忽然聽見那個使他入獄的仇人已去世的消息，是一種哭笑不得的心情！信寫到此，精力已盡，我現在對自家前途沒有計劃！先在明婉這個小窩裏休息數日再講。

你們喜不喜歡那套茶具？那是駱的一個日本同事從日本帶來送我們的，正巧收到你們的喜帖，就去刻了你們的名字轉送給你們，你們一定很喜歡它的花樣，又精緻又大方。

向華：

剛寄出快信，接到明婉的特快函，知道你們夫婦已言歸於好，我除了額手慶賀以外，還默祝你們永遠和愛，永遠快樂。看了駱這次的行為，你也不得不承認他對你的心了吧？明婉說他一接到她的長途電話，知道你有孕了，他的第一句話是：「她怎麼樣，她身體怎麼樣？我如果曉得，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惹她生氣的。當然，我馬上就來。」明婉說他一見你，嘴唇抖抖的，說不出話來，也不顧她和她丈夫，直拉你的手往他臉上貼，後來看你哭了，才掙出一句話來，要你原諒他。你看，你打了他不說，他反而要你原諒他，你自己試問一下良心，是他該原諒你，還是你該原諒他呢？

第二天，就是昨天，我駕車到紐約，闖入明婉家，要她暫時收留我幾天，等我找到住所就搬走，她倒十分歡迎我，她丈夫（像貌還中等，可惜脾氣十分孤僻，對人冷冷的沒有三句話）卻認為我太任性，說我不該出走的，我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就是了。

我已另有信給明婉，要她留你住到我來為止，你既又有孕，行動應特別當心，更不要傷心煩惱，夫婦吵架，再嚴重都可以解決的。

你說的那個教授我已去看過他，而且選了他的課，他還記得你，說你聰明卻不肯專心，我說你已結了婚，他說這一下不得不專心了，我笑笑。他對中國同學特別有好感似的。祝萬事順利

昨天回來的。

傅成果然來了，可惜來遲了一步，我告訴他「玉人已嫁」，不如斷念吧！他打起笑臉說他對你早已不怎麼樣，他是來讀書的。為了證明他的話，他對一個姓黃的女孩十分關心，他也可憐，巴巴地來了！你不但已走，而且已換了姓。為了不使他取笑你，你也好好扶植你的婚姻呵！他說他曾在臺北遇見過仲玲，簡直憔悴不堪，她在教育部做事，和什麼人都不來往，經他這麼一說，我想你前次告訴我的那個消息可能是正確的。她太傻了，為什麼為那個年紀大的男人犧牲得這麼多！明婉快要結婚，我昨夜纔收到她的帖子，這個婚姻倒完全是她一個人贏來的，女人追男人畢竟容易得多，是不是？她可有信給你？好了，我們班上的女生，只有我一個人是「小姑獨處」了，倒使我有點惶惶然！

你怎麼樣了？畢業後有何計劃？我前兩星期給你買的一套毛衣送你，為畢業禮物，你可曾收到？是heｔｕｂook•ｃｏｍ.coｍ駱去寄的。畢業後有無東來的打算？明婉要我順便問你好，她小產後身體更弱，常躺在床上休息，她說她很抱默沒有回你的信。祝一切珍重。

玩得再好也沒有了，Ｏｒｅｇｏｎ的紅林（Ｒｅｄｗｏｏｄ）真漂亮。在洛杉磯待了三天，去玩了好萊塢，什麼也沒有看見。和其他小城沒有兩樣，只比其他地方髒而亂點，我不喜歡洛杉磯，沒有三藩市暗晦朦朧的美，倒是很喜歡日落大道的景緻，在那裏住家一定是一種耳目的享受。

在我東來前，千萬不要對駱採取什麼行動，切記！

駱對我關懷備至，我也以他的感情來滋潤我枯竭了的靈魂。

從六月到九月，我整整地勸了你三個月，你既未為所動，現在我當然更不必枉費口舌了，生活是你的，婚姻是你的，自然由你安排，不必我來干涉，不過你要安排得將來不會後悔才好！

我東行的計劃雖然沒有完全取消，但要延期了，一、你現在已回柏城，對我的Ａｐｐｅａｒｅｎｃｅ沒有迫切的需要了。二、鄺的店裏需人幫忙，情面關係，我不得不留下來。

立蘋：

昨天行了畢業典禮，鬆了一口氣，人生的長途旅行程中，又到了一個歇腳站。我要好好玩玩，和你們聚聚，再打算以後的事。我已買好了飛機票，錢是鄺自動借給我的，他本來打算和我一起東來的。因為他父母也許在最近的將來就要到夏威夷去開新店，他要替他們照顧這邊的事，走不開。

不久見面，希望你在我們見面前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祝萬事順利

開學後參加過一次中國同學聚會，是到金橋公園去野餐，在室外聚會，減少了很多陌生的拘束。我也認識了不少男孩，華僑居多數。有一個姓鄺的，不知道你認識不，矮矮胖胖的，一團和氣，我和他談得頗多。謝自然來了，因為從臺灣來了幾個女生，他對我就忽然顯得生疏起來，我暗覺好笑，謝謝你和家琪的盛意，我對他沒有特別的興趣。

立蘋留念

立蘋：

安頓下來了，有一個家，做一個主婦的滋味相當新鮮好玩，駱對我一點也不苛求，菜燒壞了，飯是生的，中午回來沒有東西吃，都沒有令他不高興。使他不快的倒是我有意的冷淡，他好像已經覺出我的異樣來；昨夜（昨天是我們結婚三個月紀念，日子過得真快）他晚飯後沒有回學校去，陪我閒坐，他有意無意地問我有什麼事不開心，因為他問得特別溫柔關切，使我不忍心放下臉來，我只好說大概在家悶得慌，他似乎鬆了一口氣，答應替我在他們系圖書館找事。過後他又開玩笑似的說他還以為我對他不滿意纔不高興呢，我說「假如我對你不滿意，我還會嫁給你嗎？」他笑笑，幾乎是苦笑一下，這一下真使我心軟了很久，幾乎想放棄那個報復的心了。

想不到我們在一起只有兩個月，我匆匆又東來，人的離合真是難以預料。我還以為駱一定會接受Ｈｕｇｈｅｓ　Ａｉｒｃｒａｆｔ的工作，那麼我們就不必搬家，而你就可以住在我們家，全心無憂地讀完你的書。想不到他最後還是決定接受這邊的工作，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他的理由是「學術界可以少受點約束，多做點自己的研究」。

話愈說愈遠了，趕快停筆吧！

我也沒有失望，我原是抱著一種賭博的心理與他結婚的，他也看出一點我對他的感情的不熱。這是我的策略，我要先用一種冷淡的態度責罰他那次的行為。你那時說我結婚後就會改變的，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的態度未改——我不能輕易地原諒錯待了我的人。

你們蜜月回來一定要立刻給我信的。

我的課已選定一年讀完，不要拖泥帶水，讀完了，或回臺灣，或做事，或結婚，再從長計議。我十分喜歡ＢｅｒＫｅｌｅｙ綠林蔥蘢，古屋夕陽的味道，很有點故國北平的風光，同學們也誠懇可親得多，女孩子的打扮也隨便樸素，顯出大學生純真的質素來。

關於你們吵架的事，向華，我不說也罷了。一說，你一定說我袒護駱，總而言之，你不該動手打人的，我小時候看多了我父親對我母親的野蠻態度，所以對於吵架動手的人，特別有惡感，請你原諒我的成見。

你怎麼樣？選定了課沒有？一年是否讀得完？如讀不完，也沒有關係，慢慢來，你身體不結實，最忌過勞，不妨改為兩年讀完。謝有沒有興趣？他是學戲劇的，人比較活潑，所以他喜歡文靜嫻雅一點的女士，你們倒是一對，你和他常不常出去？駱請他做伴郎也是想為你們拉攏。

認識了一個莫家，丈夫是醫生，掛了牌，門診很忙，錢也賺得不少，自己有房子，在柏城的中國人中算是高人一籌的（從錢的方面來講）。丈夫矮胖，太太瘦高，丈夫沉默，太太絮聒，丈夫中國話講得不好，太太講一口四川音的蘇州話，走了音調的。有四個孩子，兩個大的快進大學了，完全美國化，父母親供給他們種種享受，他們則嫌雙親是鄉巴佬，什麼球呀，音樂呀，跳舞呀，都不懂，使他們丟臉。前次在應酬場上遇到那兩個孩子當面批評指摘父母，看了真令人寒心，在美國，中國家庭兩代間的隔膜，好像是一般性的。

這裏有三兩家中國人，都是有孩子的，在一個雞尾酒會中見到過，都是徐娘半老而風韻不存的家主婆，談的多是你家的小孩，我家女兒，十分煩人，我們還沒有安頓下來，所以也沒有和他們來往，我大約還想出去做事，不是為了錢，是為了逃避獨處時的胡思亂想，匆匆祝一切珍重。

立蘋：

好好保重，我相信第二個蜜月一定比第一個甜得多。祝萬事順利

傅成給我寫了一封信算是道賀，其實是滿紙諷刺譏笑，每個字好像都會冒出血來向我噴射的樣子，我有點後悔對他太絕情了。他雖不討人喜歡，對我倒是熱情的，駱和他一比，像一杯冰開水，當然駱比較蘊藏得多，太蘊藏了就顯得孤僻就是了。姓黃的是什麼人？她對傅成的反應如何呢？你對姓鄺的有興趣嗎？我在那邊時幾乎從不和華僑來往的，我對他們很有偏見，覺得他們中不中，西不西，沒有深度，也許我的想法有錯誤，你怎麼想呢？姓鄺的會講中國話嗎？多數的華僑好像只會說臺山話和不太動聽的英文，中國人和中國人講英文，就像嘴上糊了一張紙吃飯似的，十分不得勁，所以我根本不想和他們打交道。柏城沒有華僑，不過幾家中國人在美國的時代也有十年左右了，他們對臺灣的事好像漠不關心似的，一意追求個人的成就。駱本人就是這樣的，他不大願意談他過去的事，對臺灣和大陸的消息也用一種消極的態度聽著，看著，如果有人問他對目前的局勢看法如何，他說他是讀化學的，對政治沒有興趣。我有一次問他關於今後的計劃，他苦笑一聲說：「走著看吧！我現在只想做研究，管不了別的」。我想他可以代表一般在美的中國知識份子的想法。再過十幾年，這些人還不是華僑嗎？連我在內（假如我還沒有和駱離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