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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作者: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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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梅記 四

畫梅記

「瘋子嗎?」何夢白說:「好好的勸開他吧!」
「所以,爺,」江福拭著淚說:「您不用去看她了,只請您幫忙賃棟好點的房子,讓她能過得舒服一點吧!」
「到底怎麼,別吞吞吐吐了!」
「哦,絕對不會,只像個老乞丐!」
「江福,你起來!」何夢白沉吟片刻,堅定的說:「如今這時候,顧不得什麼禮儀和規矩了,你這就帶我去看看你們小姐!」
何夢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他從椅子裡跳了起來,堅決而果斷的說:「走吧!江福,別多說了,帶我看你們小姐去!」
「小的拜見何大爺!」
「哦!我的天!」何夢白喊:「你居然到今天才來找我嗎?」
「爺……」家僕阻攔的叫。
「不行,爺,那真是個瘋子,他說他的寶貝要賣十萬兩銀子,給他十萬兩銀子,他才走!我看,叫人把他捆起來打一頓算了。」
家僕無奈的退了下去。於是,那老頭兒被帶過來了,何夢白看過去,那是個鬚髮皆白的老頭,貌不驚人,容不出眾,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衣服,滿身灰塵,滿面風霜,怎樣也看不出是什麼「天才」!到了何夢白的面前,那老頭雙膝一跪,雙目卻炯炯然的看了何夢白一眼,說:
「是的,爺。」江福說,凝視著何夢白,老眼中竟溢滿了淚。片刻之後,何夢白已帶著江福回到府裡,把江福引進小書房中,何夢白摒退了左右,立即,他劈頭一句話就急促的問:「先告訴我,你們家小姐還好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是的,爺,」一個護從答著:「有個瘋子,攔著路在發瘋呢!」
家僕去了,一會兒,就又無可奈何的跑了回來:
「不是,爺。」
「什麼意思?」何夢白的心倏然一緊。「你不是說她的病已經痊癒了嗎?」
「哦,爺,這些都是天意。」江福嘆口氣說:「當初我們老爺用二十兩銀子買您這幅畫那天,是小的跟他去閒雲寺的,所以小的知道這回事兒。據翠娥後來告訴我,老爺把這幅畫拿回家之後,就交給了小姐,要她好好保存著,別的什麼話都沒說。小姐得到這幅畫,卻十分歡喜,怕懸掛著弄髒了,就收在她的箱子裡,沒事時就打開箱子,拿出來賞玩……」江福看了何夢白一眼,補充的說:「您知道,咱們家老爺只有小姐一個掌珠,自幼是當公子般帶的,詩、書、畫都懂得呢!」
「辦得好,江福!」何夢白讚美的說:「你是個忠心的,而又能幹的家人!」江福雙膝一軟,對何夢白跪下了。
「那麼,是還活著了?」何夢白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坐下身子,示意江福也坐下,江福不肯,只是垂手站立著。何夢白再吸了口氣,說:「告訴我吧!把詳細的情形告訴我!你們一直住在哪裡?」
「小的只怕窄屋陋巷,不是大爺千金貴體可以去的地方。」
「我瞭解,」何夢白說:「你再說下去!」
江福磕了頭,站起身來,垂手而立。
和*圖*書那麼,多給他點錢,打發他走吧!」
「看到了,只是個紙卷兒。」
「哦,不是的,」另一個侍從說:「是個老乞丐,攔著路要錢呢!」
「你先跟我回府,到了府裡再慢慢談。」
「哦,爺,不大好。」
「怎樣?你怕她會覺得不安嗎?」
「哦……哦,這個……」江福面有難色。
「哈!」何夢白笑了:「他有什麼寶貝呢?十萬兩銀子,我全部家財也沒有十萬兩銀子呢!你們看到他的寶貝了嗎?」
「一直在京裡。」
「唉!」何夢白長嘆了一聲。「後來呢?」
「是的,爺,請您原諒。」江福垂下了頭。「我也做過大戶人家的家人,我知道侯門難入呀,除非攔著轎子撒賴,實在想不出辦法來。」
「不要多說了,帶他來吧!」
一個護從傳令去了,但是,不一會兒,前面的家僕就跑了過來,對何夢白說:「稟告爺,前面是個瘋老頭兒,只是攔著路撒野,口口聲聲說要見爺,說有一樣寶貝要賣給爺,怎麼勸他,給他錢,他都不走!」
那老人說著,雙手奉上了一個紙卷,何夢白接了過來,帶著幾分好奇,他慢慢的打開了那紙卷。立即,他渾身一震,猛的驚跳了起來,臉色倏然間就變得蒼白了。那竟是他若干年前所繪的那張「寒梅雪艷圖」!一把抓住了轎沿兒,他大聲問:
江福!不用再問,何夢白已明白了!張著嘴,他驚愕的瞪視著面前這個老人,一霎間,有千言萬語想要問,想要知道,但是,這街上www•hetubook•com•com不是談話的地方。好半天,他無法回過神來,看江福那副狼狽貧困的樣子,他可以想像江冰梅目前的情形,或者,她已經嫁人了,或者,她已經墮落了,更或者,她已經死了!這一想,他猛的打了個寒顫,這才醒悟了過來,慌忙喚過左右,他大聲的吩咐:
「哦,爺!」江福喊了一聲,頓時間老淚縱橫了。「我們那小姐已是半死的了呢!」
「慢慢來吧,慢慢來,」何夢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你們不是進京來投靠舅家的嗎?怎麼弄得這樣狼狽,你從頭到尾的告訴我。」於是,江福開始了一段長長的敘述。
「小的不知道何大爺就是當初在閒雲寺的那位爺呀!小的只是個奴才,什麼都不懂呀!」
「攙起他來,給他一匹馬!」
「爺,小的不值得誇獎,只是盡小的本分。只請爺看在咱們過世的老爺面上,幫助幫助我們那苦命的小姐吧!」
「哦,爺!」江福低呼:「您雖不在意,但是咱們那小姐……」
原來,火災之後,江冰梅葬了父母,帶著一些財物珠寶,就跟江福和丫環翠娥,遠迢迢的來到京城。誰知到了京中之後,才知道舅舅已返原籍山東去了。他們身邊的錢,不夠去山東,而京裡又舉目無親,就在這時,冰梅因自幼嬌生慣養,不堪旅途勞頓,加上家庭慘變,尋親未遇的種種刺|激,終於不支病倒。他們只好變賣首飾,延醫診治,一面租了一棟小房子,搬到裡面去住。江冰梅一病兩年,變得瘦骨支離,和-圖-書而所有可變賣的東西,幾乎都已典當一盡,只得靠江福出外做工,翠娥做些針線繡活,維持生活,這樣勉強拖延,叨天之幸,冰梅的病竟然痊癒了。但經過這一病之後,她已萬念俱灰,心如死水,每日不說也不笑,如同癡人。江福和翠娥更加焦慮,百般勸解,那冰梅只是不理,而生活日益拮据,他們又搬到了更小更破的屋子裡,就這樣拖宕著歲月,直到今天。「那麼,你怎會想到來找我?又怎會保留了這張畫?當初失火,這畫怎會保全?而帶來京裡?」何夢白一連串的追問著。
「紙卷兒,」何夢白皺了皺眉,心裡若有所動,是文章?是字畫?會也是個被埋沒的天才嗎?裝瘋賣傻,夤緣求見,未始不可能!憐才之念一起,他立即說:「不許打他,把他帶來,讓我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寶貝!」
「怎麼了?」
「江福,你忘了?我又是什麼出身?如果沒有你老爺的那二十兩銀子,我現在恐怕在討飯呢!」
「你是誰?從何處得來這幅畫?」
「所以,失火那晚,咱們搶出了小姐的箱子,就也搶救出了這幅畫。可是,在那樣的災難裡,我們誰也沒想到過它。我們進京時,帶著小姐的箱子,也帶來了這幅畫,卻也沒想到它可以幫我們的忙。小姐生病的時候,倒也把這幅畫拿出來研究過,只是對著畫長噓短歎。爺……您知道,您畫上簽的是您的號『夢白』,但是,您在朝廷裡用的是您的名字『何曙』,咱們怎會把這兩個名字聯想成一個人呀!」
和_圖_書江福!」何夢白喊。「是的,爺。」
「怎的?快說!嫁人了嗎?」
「身體上的病是痊癒了。但是,爺,她……她……她現在根本不認得人,不說話,不哭,也不笑,她……她是完全……完全癡呆了呢!」
這天,何夢白下朝回府,坐著轎子,前後都是騎著馬的護從。正走在街道上,忽然前面一陣人馬喧囂,一片呼喝叫嚷之聲,轎子和人馬都停了下來。何夢白掀開了轎簾,伸出頭去問:「什麼事情?馬撞著人了嗎?」
「還沒有。」
「直到昨天,我們實在沒有東西可以賣了,小姐又是那樣癡癡傻傻的無從商量。翠娥就把這幅畫找出來給我,要我拿到字畫店裡去試試看,能不能換個三文五文的,我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就拿去了,那知那店東一看,就驚叫起來,問我是真畫呢還是假畫?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才指著那簽名說,這就是您何大爺呀!」
「有這樣的事?」何夢白詫異的問:「怎樣的老頭兒?會是個江湖異人嗎?」
「那就給他點錢,讓他讓路吧,告訴前面,別仗勢欺侮人家!」何夢白是有名的好心人。
「小人江福,叩見大爺!」老人說,徐徐的磕下頭去,聲音卻微微的顫抖著。
「聽說你有寶貝要賣給我,是嗎?」何夢白微笑的問,他不想刁難這個老頭。「是的,是一張畫,請爺過目。」
「哦,我的天!」何夢白倒進了椅子裡,用手支著頭,喃喃的、反覆的說:「我的天!我的天!」
「於是,你今天就拿著畫來攔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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