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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的月光

作者:徐薏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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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想著,孟迪已隨周康走了進來,我站起身來,有點緊張,有點心跳,好像自己真做錯了什麼事一樣。
「鄧心怡,我以後就叫妳的名字好不好?什麼葛太太,實在叫不出口。」
下了樓,見孟迪站在那幅「八駿圖」前欣賞,我的腳步聲使他回過頭來。
「不過,我很耽心——」
他居然也會嫉妒?人說有愛才有嫉妒,難道他?噢,我真是想得太多了。接觸到一雙詢問的目光,我很不自在,和孟迪在一起卻從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我想,這就是他所說的「拘束」吧!
我笑笑,沒有說什麼,的確,從表面看來,這富有的家是能讓人羨慕的。
「誰還記得那麼久的事?」
當我伸出手去拿相簿時,他沒有遞給我,卻握住了我的一隻手貼在他的面頰上。我的手心被短鬚戳得微微發癢,不由得臉紅了。
「你問得太多了。」我不高興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應該告訴你麼?」
翻到後面,我穿上了白衫黑裙,也剪短了頭髮,全是中學生打扮。
那天晚上在園子裏聽葛維德談談他的「過去」,我也對他多了一些認識,更對他增加了幾許敬佩,匆匆兩星期過去了,我們卻不再有過類似的長談,不知他是否已沒有這種聊天的閒情?還是因為那晚對他反應冷淡,使他缺乏和我多談的興趣?
每一本書裏都有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安娜.卡列尼娜》裏安娜對佛隆斯基痛苦的愛。《咆哮山莊》中赫克斯和凱西瘋狂的愛。「愛」會帶給人快樂和痛苦,創造和毀滅,令我難以想像。
「你認為我應該在你面前表現得更輕鬆愉快?」我說。
葛維德從臺北回來後,又已經過了兩星期。每天我沉浸在他帶回來的世界名著裏,才發現小說對人真有很大的吸引力,雖然我還不曾到廢寢忘食的地步,但已不再覺得寂寞無聊。
這是我第一次向第三者公開我和葛維德的關係,也許是不習慣,「丈夫」兩個字竟很難啟口。
走進客廳,葛維德不知甚麼時候已經下樓來了,正在翻看我放在小几上的相簿。
「好,和_圖_書我不問就是了。」他尷尬地笑笑。
我不知道葛維德在懷疑甚麼,顯然我的話卻使他寬了心,他微露笑容招呼孟迪:「歡迎孟同學到欣欣果園來玩。」
他往沙發上坐下,把相簿擱在膝上,我坐在近旁的另一張沙發上。
「謝謝兩位,」孟迪顯得很高興,「這幅畫我一定要多下些功夫。」
照片上的我,圓圓的眼,垂兩條長辮子,那年,我十二歲,讀小學六年級,我不會忘記父親把葛維德這位小同鄉帶回家來時,那興奮的神情。
「這張是我第一次看見妳那一年照的吧?」他指著一張照片問我。
「我運氣不錯,」他微笑望著我:「當然還是要謝謝妳。」
「看你們客廳的佈置,」他說,「真羨慕你們生活的富裕。」
也許笑是有傳染性的,孟迪笑得比我還起勁。我驚覺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斂了笑容對他說:「喂,孟迪,別說笑話了,快選照片吧!」
「嗨!」孟迪瞧見了我,高興地揚著手:「我就知道妳今天沒有到果園去畫畫。」
孟迪得意地嚷著,像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好印象一直保持到今天?」
「因為你是長輩麼!」
「功課忙嗎?」
「我家住在高雄。」
「他叫孟迪,在工專讀書。」我只得作簡單的介紹,也趁此告訴他我認識孟迪的經過。「前兩個星期我到果園去寫生,碰到孟迪和他的同學來遊玩,孟迪也很喜歡畫畫,他替我畫了一張速寫。」
「好的,如果你畫得好,葛先生會送一籃水果給你做獎品。」我說。
戴著竹笠的周康仍在園中工作,他真盡職。
星期日上午,周康總是做著庭院的清潔工作,葛維德在客廳裏閱讀書報,我搬了一張椅子,拿了一本小說,坐在屋前的紫藤花棚下。我喜歡坐在這裏,不只是有習習的涼風吹拂,有蟬的鳴叫陪伴,讀累了時,抬起頭來,觸目的滿眼蔥綠,便不覺得疲憊。
那哭相實在不雅觀,看了卻禁不住要發笑。
「就讓時間來幫助我們吧!」
「妳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在對妳強求,我hetubook•com•com要檢討自己。」他的語氣很溫和:「心怡,妳看不看得出來?我一直在努力改善我們之間的情形,但是並沒有多少進展,我們仍然很生疏。」
孟迪笑了,葛維德也欣然允諾:「一言為定!」
「這些照片上的妳,我都很熟悉,望著妳一年一年長大,妳對我一直都很疏遠,從不跟我說說笑笑。」
走到大門邊,我正預備說再見,孟迪卻定定地望著我說:「這麼幽雅的花園,這麼飄逸的主人,真不像是屬於人間的,為了證實我不是做夢,可能不久後我會再來。」
「心怡,這位是……」葛維德不知甚麼時候已站在客廳門前,他打斷了孟迪的話,帶著冷冷的神情說。
忽然,我瞥見葛維德的眼裏閃著淚光,為甚麼?為甚麼?我心裏有一百個問號。
「瞧!這一張,」孟迪指著一張我正張著大嘴哭的照片,「最佳特寫鏡頭。」
「我可以看看嗎?」他問。
「……」
「這位是——」孟迪用疑問的眼光向著我,我竟忽略了把葛維德介紹給他,只得說:「這位是葛維德先生,我的……我的丈夫。」
「那天晚上妳給我的印象很深刻,」他說:「妳很愛笑,我當時就覺得這小女孩很可愛。」
「當然可以,」我回答:「又沒有甚麼秘密,只是我從小到大的生活紀錄。」
自從鄉居以來,我從不翻看日曆,也不關心日子的變換。每當葛維德和周康不去果園工作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你對我已經夠好,我很快樂,很滿足。真的!」我竭力露出笑容。
「真的?」他也笑了。
孟迪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居然敢找上門來,膽子可不小!我該怎麼應付呢?萬一讓葛維德產生誤會,倒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說不出來,」他聳聳肩:「他好像很威嚴的樣子。」
我微笑搖搖頭,年輕人都愛說夢話。
「我猜,一定是妳媽媽說了:『妳不乖,不給妳買洋娃娃!』」
「剛才聽妳和那個叫孟迪的笑得好高興,我真嫉hetubook.com•com妒,在我面前妳從來沒有大聲笑過,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很拘束?」
我再度搖搖頭,搖落自己不該有的幻想。
宓西爾的《飄》是我愛不釋手的一本書。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我不理周康卻以不客氣的口吻問孟迪。
孟迪選了一張正面半身照,那是我半年前拍攝的。孟迪稱讚這一張的神韻很美。
「不是,他說是一位葛小姐。」
「哪裏,」葛維德客氣地表示,「心怡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請到客廳裏坐。」
我真大意,忽略了這我不願公開的有關我自己的記錄。
目送孟迪遠去的身影,我想,如果這些日子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我一定要掙扎著立刻醒過來……。
「我只是好奇。」
孟迪朝他的背影伸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他的表情和聲音很滑稽,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而且笑得都支持不住了。說不出為什麼這樣發笑,可能是太久沒有笑的緣故。
葛維德點點頭,「剛才聽你說要替我太太畫一幅像?」
「這是個小秘密,告訴妳也沒關係,上次妳回來的時候,我在妳後面跟蹤。」
「我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一個月或者兩個月,」孟迪說:「畫好了我會送來,希望不讓妳失望。」
「妳看起來像他的女兒,你們的年齡,你們……」
我把照相簿遞給他說:「這上面都是我的照片,你選一張吧!」
「嗯。如果你為我太操心,會讓我感到不安。」
「是我,我只需要借一張相片回去描摹,你不會反對吧?」
「小姐,妳不會的,妳不是那種很兇的女孩子。」
「我有點怕他。」他低聲說。
「當然,」葛維德望望我,「只要她不反對。」
生活如常,他忙他的,我仍閒著,以閱讀來打發長長的炎夏。
陪孟迪走出客廳,走在那條水泥的通道上,陽光下的人影顯得矮短,已將近中午了。
他闔上了照相簿,盯著我:「現在還有這種感覺?」
「耽心甚麼?」
「我把照相簿收起來,」我說:「我要把我們的結婚照也貼上去。」
「心怡,妳真好!」
https://m.hetubook.com.com葛太太,他是妳的朋友?」周康帶著狐疑的眼光望望孟迪又望望我。
「好吧!」我點頭表示同意,「葛太太」三個字在我聽來也是怪彆扭的。我說:「請你翻看後面,有我最近照的。」
「喂,別忘了我是太太,不是小姐。」
「妳好像並不快樂。」他不斷輕撫相簿的封面,顯示情緒的不寧。
「是的,啊,不,今天才第二次來。」聽他回答得語無倫次,我不禁暗笑他在緊張些甚麼?
「但願。」他指指樓上,「我不向他告辭了,請替我說聲謝謝。」
「問吧!」
「妳怎麼會跟他結婚的?」
「恐怕是找小菲的吧?」
這時,葛維德站起身來說:「你們談談,我還有點事要辦。」說完,逕自上樓去了。
「孟同學的府上在那裏?」葛維德又問。
聽了我的介紹,孟迪瞪大了眼睛,望望葛又望望我,然後,很有禮貌地對葛欠一欠身,說:「葛先生,今天來拜訪,很是冒昧,因為我想替尊夫人畫一幅畫像,才很失禮的來打擾。」
「怕什麼?」
「可以說是很忙。不過畫人像是我的興趣,我永遠不放棄這個興趣。」
我們在客廳裏坐下,周嫂為客人端上茶。孟迪顯得很拘束的樣子,一點也不像那天在果園碰到他時的活潑健談,大概因為葛維德在座的緣故。
「你一定會畫得很好。」
「如果今天葛先生不在家,我可能趕你出去。」
「有什麼不對嗎?」我平靜地問。
「孟同學常到果園來玩嗎?」葛維德問。
周康應聲而去,我把視線投向大門,只見有一個中等身材穿淺藍上衣的年輕人站在門邊,那外型立刻勾起了我的記憶,他是孟迪。
「哦?」葛維德的聲音略一停頓,「好,讓他進來,我問問他。」
又是星期天。
翻開第一頁,忽然聽他高聲朗讀:「鄧心怡,一九四六年生。哈!好美的名字,妳今年二十三歲,只比我大一歲嘛!」
他卻津津有味地從第一頁翻閱下去。我貼相時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順序貼下去的。襁褓時的憨態,做幼稚園學生時的傻相,孟迪見了哈哈大笑,hetubook.com.com我也忍不住笑了。
孟迪突然壓低了聲音對我說:「有一句話我真想問妳,又實在太冒昧。」
《飄》裏的郝思嘉,那長得不美卻很有魅力的女孩子,她愛戀不該愛的衛希禮,那麼深,那麼久。玩世不恭的白瑞德深愛郝思嘉,卻因為得不到她的心而黯然離去。當郝思嘉了悟了,多年以來一直依靠在白瑞德愛的石柱上,他愛她,了解她,幫助她,她卻因傷透了他的心而無法挽回他。讀完這本書,我沉思良久,宓西爾女士成功地塑造了這幾位人物,也寫出了愛的真諦。愛,多麼奇妙的東西,我想像不出,為什麼愛會給人一生的影響這麼巨大?只因自己還不曾愛過吧?
我本來想拒絕孟迪的,就像那天在果園拒絕他一樣,但我不願在葛維德面前表現出一副膽怯畏懼的樣子,何況對孟迪既已表明了身分,他自會懂得如何尊敬一位已婚的女性。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使我從書上抬起頭來,只見周康匆匆走進客廳,對葛維德說:「葛先生,有一個人要找一位小姐,我告訴他這裏沒有小姐,他一定要進來。」
「妳小時候長得很可愛。」他說著一張張仔細地端詳,好像很感興趣。
「你記性真好,還會記得。」我說。
不由得又聯想到了葛維德,我會愛他嗎?他可能愛我嗎?我不知道了。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為人倒是很和善的。」我神色莊嚴地說:「像你這樣隨便找上門來的陌生人,很可能被趕出去。」
說不出為甚麼,我竟在第三者面前維護葛維德,不願別人批評他,更不願聽到任何非議。似乎內心深處已對他種下一份自己所不曾察覺的感情。
「妳——」他端詳著我,又搖搖頭:「我真不相信!」
止住了笑,我對孟迪說要去取一張照片來給他。上了樓,從箱子裏拿出了那本帶來的照相簿,挑來挑去也挑不出一張合意的,我想,還是讓孟迪自己去挑,於是,我抱著沉甸甸的照相簿走下樓去。
「你如果太好奇,我們就不歡迎你了。」我板起臉說。
我笑了,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呢!
「記不得為什麼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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