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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吧，也許跪下後能不再聽到一再重覆的責罵。

「亞明沒取，正在被媽責罵，我就是來請你快去把他『救』出來。」

三人走著都默不作聲，亞明是羞愧，仲揚卻被杜太太說他是沒媽的孩子那句話觸引了內心的傷痛，靈巧的亞玫也想不出一句恰當的話來打破沉默。

按過門鈴，紅漆大門啟開了，一個男僕很有禮貌地請他進去。踏進這幢二層樓的花園住宅，立刻傳來客廳裏的樂聲和喧嘩的笑話，從庭園的綠蔭中望去，燈光燦亮，原是一個熱鬧的宴會。

「隨便玩，不要拘束。」紀弘安的話，使仲揚又點點頭，才鞠躬退下。

「謝謝你來告訴我這好消息。」這才想起道謝。

亞玫並不曾察覺仲揚臉上異樣的表情，她說：

「媽，別傷心了，我以後一定好好用功，好好讀書！」

見母親哭得傷心，也有些不忍，那額上深深的皺紋，那早生的華髮，都顯示母親為子女辛勞的痕跡。便請求著：

「亞明和紀倫都考取了嗎？」想起好友，關心地問。

仲揚昨夜因父親酒醉歸來，鬧了許久已是深夜，今晨醒的較晚，他醒了以後也沒有立刻起床，想到今天是發榜的日子，心中毫無錄取把握，回想求學以來一直名列前茅，實在缺少嘗試失敗勇氣。

「叫你用功讀書，你總好玩，這麼沒出息，將來叫我去靠誰？」杜太太邊罵邊哭，越罵越傷心，丈夫早逝，兒子又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成材，多苦命啊！

「你找誰？」

「伯母，」仲揚向亞明母親懇求：「讓亞明和我們一起到學校去看榜，報上登的可能有錯誤。」

「歡迎以後常到我們家來玩。」紀太太也笑著附和。

電鈴響了，康家新來的女傭阿菊提著菜籃正預備去買菜，心想，這麼早會有誰來？開了門，看見門外站著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女孩子。

仲揚連連點頭，以前他來紀家，從未見過男女主人，原因是紀先生商務繁忙，紀太太也經常忙於酬酢，都很少在家，今天見了他們這樣親切和善，真羨慕紀倫兄妹的幸福。

「跪著，好好的給我想一想！」

現在，他被邀請來參加紀弘安夫婦為兒子高中舉行的慶祝宴，雖然紀倫考得並不理想，榜上有名總值得慶賀，客人都是紀倫較要好的同學，共有十多位。

「我們小蕾對他挺親熱的。」紀弘安滿面笑容。

怎麼把她和母親相比？仲揚敲敲自己的頭，又搖了搖頭。

但謎底總是要揭曉的，他緩緩從床上起來，決定去取前門信箱裏的報紙。

從清晨看到發榜報到現在，杜太太涕泗橫流地痛責落榜的兒子，也難怪，從六年前丈夫去世後，家無恆產，僅靠她一份微薄的薪金收入勤儉度日，把一生的指望都放在一雙兒女身上了。兒子不爭氣，考不上理想的高中，連帶著大學的門也難闖進，hｔｔps://wｗｗ•hｅｔｕｂｏｏk•ｃｏm.ｃom希望似乎全落空了，她怎能不生氣？不痛心？

「康大哥，你考取了第一志願，你知道不知道？」

「找康仲揚，他在家嗎？」

「有很多東西是金錢買不來的。」紀太太並不否認，「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很富足，有時候又覺得很貧乏。」

聽女兒一番介紹，紀弘安夫婦不由得更著意地打量仲揚，兒子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倒是很值得安慰的。

仲揚找著了自己的名字，笑得嘴都合不攏來。

那人正是康仲揚。

亞玫彎下身去拔草，不知不覺做起整理庭院的工作。她做的很起勁，也很認真，後來竟連有人在不遠處觀望，她都不知道。

「你呀，是希望他們長大，又怕自己會老。」紀弘安說中了太太的心。

「一言為定！」亞胡說著伸出右手，兩人緊緊地握住，友誼滋潤了彼此的心，他們已不再在意那各自失落的了。

黃昏時分，康仲陽站在兩扇高大的紅門前。

亞明跪在客廳，一直到亞玫和仲揚來到。

「媽，我們走了。」亞玫拉著哥哥急急向門外走去，她也怕母親嘮叨，有時過份的關愛反使人受不了。

她點點頭，神情像個長姐。

亞玫輕輕抽出了手，從裙袋裏拿出一張報紙，「怕你不相信，發榜報紙都帶來了。」

環顧四週，昔日花樹繁茂的庭院，如今卻是一片殘敗的景象，雜草叢生，盆花都枯死了。一個家缺少了女主和_圖_書人，連沒有知覺的花樹都會哭泣。

「這孩子文質彬彬的，很有家教的樣子。」紀太太望著仲揚的背影，低聲對丈夫說。

她決定在院子裏等待他起床。

「不管你怎麼想，我們還是多努力賺錢，有了錢，至少生活的內容不會空虛，你說是不是？」

這就是紀弘安的人生哲學，也代表某些人對人生的看法。

「快得很呢！孩子們長大成人還不是一轉眼的事。」紀太太說時用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掠落在鬢邊的短髮，她雖然已有三十七八歲，由於注重穿著打扮，看來依然風姿華麗。

杜亞玫站在門前，躊躇片刻，還是走了進去，並隨手關上大門。

大廳的另一端，坐著雍容華貴的紀太太和紳士型的紀弘安，看女兒拉著一個長得很端正的男孩子走過來，兩人相視微微一笑。

「好吧，」杜太太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也希望有個人來打圓場。「亞明，你怎麼不學學康仲揚？人家還是沒有媽的孩子！」

「我會的。」他向她也是向自己保證。

仲揚立在臺階上望著她，從亞玫上幼稚園的時候，他就認識她了。那時他和亞明同進一所小學，他只比她大一歲，總覺得自己年長很多似的。後來她也做了他們的同學，仲陽和亞明一直很好，也把亞玫當作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她很文靜、很和氣，此刻望著纖秀的背影，忽然覺得她的性格和母親很相似。

仲揚便立刻和亞玫往杜ｍ•ｈ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m.cｏm家去。

「早點回來。」杜太太的聲音還在身後，他們已出了大門。

亞玫聞聲轉過身來，望見了仲揚，揚揚手立刻向他跑近。

「你能想得開就好，其實所進的學校並不能代表每個人的前途。」仲揚誠摯地：「以後我們雖不能常在一起，希望永遠仍然是好朋友。」

「該請客吧？」她含笑問。

「好！好！」紀弘安點點頭，「進了高中，你們更要常常在一起切磋研究。」

「真的嗎？太好了！」仲揚高興得抓住亞玫的手跳了起來。

「別忘了你女兒才十二歲！」紀弘安揚聲大笑，笑聲包含了多少得意與自滿。

站在客廳門前迎接仲揚的是紀蕾，她今天打扮得十分漂亮，粉紅色的大蓬裙，長長的頭髮也用一根粉紅色緞帶紮住，紀蕾給人的感覺永遠是那麼漂亮、可愛。

亞明知道母親不會不讓他讀書的，母親一定會盡全力培植，但是他對讀書一直缺乏興趣。他想，為了不讓母親傷心，以後真要用功些了。

「仲揚，恭喜你！」還是亞明灑脫：「勝敗是兵家常事，我值得去傷心嗎？」

「你還有以後？你不配讀書，只配去工廠作學徒。」

「康哥哥，你來了，我帶你去見爸爸媽媽。」紀蕾很自然地拉著仲揚的手，客廳裏好多雙眼睛都望著他，他有點窘，很不自然地踏著厚厚的地毯往前走。

她是來向他道賀的。仲揚https://m.hetubook.com.com以第一志願被錄取，紀倫考取了第二志願，亞明卻名落孫山。她內心雖然很替哥哥難過，卻又無法不替仲揚高興，這趟來主要還是請仲揚去安慰她那被母親痛責的哥哥。

「爸、媽，這是康仲揚，哥哥最好的朋友，他好棒啊，功課好，演講好，這次也考取了省中，而且是第一志願。」

看兒子溫順地跪下，杜太太倒有些不忍心，但為了給他一些教訓，便沒有立刻叫他起來，她頹然坐在椅子上，卻無法制止湧出的淚水。

「杜亞玫！」他聲音很低，怕驚嚇了她。

「小蕾倒很有眼光。」

他望著她的笑容，太陽把她的臉照得紅紅的，眼睛好亮，笑容好美，他忽然發現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跟在他和亞明身後的小女娃娃了。

「很久沒有看見你這樣大聲笑了，希望你從今以後會快樂些了。」

仲揚卻高臥未起，連看榜都缺乏勇氣嗎？

「他還沒有起床，你自己去叫他吧。」阿菊頭也不回地往大門外走了。

這是紀蕾和紀倫的家，同學三年中，他來的次數不多，他不習慣這個家的氣氛，太富麗、太拘束。

做兒子的卻不能體會為娘的苦心，垂手而立的杜亞明，認為母親實在不值得如此傷心落淚，考不上省中，讀私立中學還不是一樣。

走出客廳，看見院牆邊也一個纖瘦的背影正在彎腰拔草，絕不是胖胖的阿菊，一種錯覺幾乎使他失聲叫了出來，「媽——」當然不是媽，再定睛看時，他認出了亞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