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芳契沉緬回憶，不想自拔。
「你這次是如何割傷的？」小關不肯放過她。
回到公司，她脫下外套，捲起襯衫袖子，先應付緊急事務，慣性姿勢是低頭批閱文件，脖子雙肩，都會酸痛，真是職業病，一超過十年，腰身都佝僂了，有什麼是不必付出代價的呢，唉，唉，唉。
高敏推門進來。「有沒有約人午餐？」
那是一個很壞的借口，全世界人都知道呂芳契從來未養成出外午餐的習慣，有什麼事，她把所有的人召進公司會議室來談，座右銘是「我從來不坐檯子陪客吃飯。」
「非常輕鬆，但自覺嘴無遮攔。」
芳契連忙謙遜：「在下慚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芳契笑。「日行一善。」
「大勇若拙，我才不會結交未成年少女。」
老闆大笑。「廢話，誰不想，」他一怔。「噫，你不是想利用這個假期去做修補手術吧。」
「嘖嘖嘖，人們會怎麼說？」
這時候螢幕上打出無數圖表，芳契雖然不通生物醫學，也約略知道這有關她生理構造。
恢復青春是人類亙古最大盼望之一，芳契簡直不能相信她可以幸運到蒙受這種恩寵。
「我忘了問題是什麼。」
他懇切地說：「讓我們結婚，由我來待候你，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愛吃鯷魚炒蛋炒飯，也只有我一個人懂得做，來，你且休息一下，我去安排。」
「呂，公司少了你，還真不便。」
誰會接受一件這樣古怪的事？
一個月之後，該怎麼樣回到公司去？可否一進門就說「嗨，各位好，我是呂芳契，我回來了，較從前年輕十七歲，活力充沛，創意無窮，各位請坐下，不要震驚，繼續努力」，還是怎麼的。
隔了十分鐘都沒有回應。
芳契走近，剛伸出手，便如電殛般愣住。
「猜。」
「對，我沒有跳過槽，我滿意現狀，我是這樣的人。」
十分虛無飄渺，很少有人似呂芳契這樣，對牢一顆流星許一個願，二十四小時之後，便逐步邁向成功之路。
「自我大學畢業那一天起。」
不管了。
他們掌握了一切有關她生命的資料。
「芳契，你面如金紙。」小關過來扶她。
芳契本來驚得呆了，一聽這話，歇斯底里地笑起來。
中午，高敏捧著茶杯進來。「放假？」
是關永實，他不知恁地趕來了。
芳契比他更加詫異，她的右手忽爾出現一道新疤，口子不大不小，顯然經過縫針，似一條小蜈蚣，爬在下手臂下，位置稍側，斜斜地躺在那裡。
芳契幾乎沒能站起來，她緊張得渾身肌肉不聽使喚，雙腿僵硬，終於撐著桌子站定了，又簌簌地發抖，真沒出息，芳契暗暗罵自己，一點兒小事就驚駭莫名。
她開始抽煙。
「咦，」高敏立刻不放過她。「受了什麼刺|激，你不是著名圓滑通透的一個人？」
芳契遲疑一會兒問：「你們的外型如何？」
芳契發覺素描筆無意落在一堆迴紋夾上。
「但是——」
「一物降一物，你就是怕關永實一個人。」
小關嚴肅地凝視她，過一會兒才說：「那要看是什麼變化，變美人魚還可以考慮，變蜘蛛精就算了。」
她怔怔地走過書房，發覺房內綠光耀眼，她忘記熄電腦，但是以前電腦的螢光幕從未有過這麼刺目。
關永實上來了，捧著大蓬鮮花，香氣撲鼻，一陣風似捲進。「來來來，告訴我，工作狂怎會忽然之間自動放假三星期。」
是耶非耶，很快便有真實報告，芳契並不想試練他，但是看情形小關無法避免這個考驗，芳契內心惻然，十分歉意。
高敏陡然興奮起來。「是幾時的事，做過哪幾個部位？」
傳說感情生活舒暢使人體內分泌產生調節，那人看上去會精神奕奕，判若兩人。
螢幕上第一句是「呂芳契，我們共有兩個人，我們是一個和*圖*書小組，我們的代號，叫『光』與『影』。」
小關急問：「你又傷了自己？」
芳契笑出來。
芳契與小關對這道疤痕都不陌生。
自發育期後，芳契還未曾試過這麼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倒沒有注意到。」
芳契想到高敏。
一講完，不但高敏露出詫異之色，連芳契自己都吃一驚，掩住嘴巴。
芳契頓時變色。
這個時候，小關叫她：「芳契，你在哪裡？」
然而芳契此刻驚多於喜，憂多過樂。
「謝謝你。」
「天外來的一名怪客。」
芳契閉上眼睛一會兒，待神魂合一之後，才站起來跟關永實開步走，不由自主地把手臂伸進他的臂彎。
但是他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他只是說：「一離開辦公室你就神采飛揚。」
「不可能，有些人發出的訊號意志力不足，電波太弱，未克接收，又有很多願望非我們能力所逮，又有若干與我們宗旨不合，每次出巡，通常只能允許三個願望。」
她斟出一杯酒，點著一枝香煙，兩者夾攻，思維漸漸靜下來。
芳契看著他走進廚房之後，一骨碌爬起來，跑到書房，按動電腦，坐在它面前發呆。
芳契伏在案上一會兒，才抬起頭，喚人送一杯新的紅茶進來，繼續工作。
芳契又坐下來，讀下去。
「你一直追隨我，同我一間公司服務。」
高敏說：「不很多，但是不退則進。」
她又年輕了個多月，那時候，她還沒有受傷。
「我們下班吧。」他把外套搭在她肩上。
不過今天上午，她覺得特別無憾，眼袋，細紋，脂肪，統統有萎縮的跡象，太美妙了。
「你說得對。」
「聰明如你的女郎淨問這種蠢問題幹什麼。」
她整個生命將因紫微垣斗宿的來客而改變。
「瘀痕要多久才褪？」老闆打趣。
「隨時與我們聯絡，再見。」
天！芳契驚惶地吞一大口涎沫，這樣一直不停走，她這個人豈不是要走回母親的子宮裡去消失！
「你們此來是否樂意滿足每一位地球人的願望？」
「哈哈哈，形容得好，讓我們轉告他。」
芳契呆在一邊。
「你看艷情電影看得太多了。」
芳契不言語，她蜷縮在沙發內，這時候，關永實覺得她比他小。
這番話大欠修養，芳契早已不屑為之，反應快並非她的目標，許多時候，她為自己肯吃啞巴虧而驕傲，今天怎麼了，難道身體一年輕，嘴巴也會跟著年輕。
下午，關永實進來，跟她說：「我給它時間，你不給它時間，也是枉然。」
「可是為著我的緣故？」
「我們進行例行巡遊。」
他凝視她，她忽然有點作賊心虛。
關永實問：「你可要我留下陪你？」
芳契試探。「十七歲與我，你會挑誰。」
「來，芳契，收工吧，給我們這段感情一點兒時間。」
小關真是個賞心悅目的俊男，即使穿著圍裙，也不失其美，當下小關見芳契盯著他看，心中雖然喜歡，口裡卻調皮地說：「唉呀，你的眼神剝光了我的衣服。」
「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精力充沛，便不甘服雌。」
怎麼可能？她霍地站起來，數千年來，人類慣於默禱，希望天上具大能力量之神明，會靜心聆聽，在可能合理的範圍內使願望成真，每個人在過生日的時候，都會燃點蠟燭，許願，吹熄燭火，望渺渺香煙往上的時候把願望也帶至天庭……
芳契發呆，她也記得很清楚，意外發生在前年春季，距離今天大約有一年半時間，傷痕早已痊癒，只餘下一條比較粗壯淺咖啡色的肉紋，芳契還對小關說：「看看你累我破了相。」
「我太錯愕了。」芳契跌坐在椅子裡。
她永遠不會知道正確答案。
會不會是關永實這個鬼靈精？
此刻的她僵立不動，心中有點兒明白，但是難以開口。
wwｗ.ｈeｔｕｂoｏｋ.com•ｃoｍ她用手摸一摸，頹然坐在椅子裡，恍然若失。
芳契記得永實一聽這些話就噤聲，她詫異，莫非他真的哭過？不會吧，她沒有問。
這條疤痕由意外造成，當時去醫院縫了五針，把關永實嚇得魂不附體，他當然不會輕易忘記。
「謝謝你。」
「你看見我戴盲人墨鏡出現的時候自然明白。」
「用什麼方法飛行？」
忽然之間她聽得有人叫「芳契芳契」，語氣焦慮而憐惜。
芳契瞪著他，不，不，她不能對他說，太荒謬了。
螢幕上密密麻麻打出字樣來。
她瞌睡了，眼皮漸漸沉重。
「千萬不要，否則以他的才能，不難把我掀出來幹掉。」
越是這樣，越不敢有進一步行動，寄望愈大，愈怕失望，芳契只得這樣解釋她的心理狀況。
芳契忍不住把一口茶盡數噴出來。
過半晌，光與影問她：「你快樂嗎？」
小關楞半晌，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但是他說：「我這就過來陪你。」
當然，她讀過報紙，地球另一邊一個小國家有位祖母，外型一直同孫女兒差不多，長久維持著十八歲模樣，記者圖文並茂地介紹過這件怪事，女主角說：她的心理壓力非常大，老怕有朝一日醒來，變回雞皮鶴髮，醫生的診斷是，她身體的新陳代謝機能被內分泌壓抑，造成青春常駐現象，科學完全沒有解釋，科學可以解釋的現象太少太少。
光與影相當的活潑幽默，芳契一不小心描到一隻人類的手臂圖，他們叫起來。「老天，醜死了。」
過一會兒，回答來了。「貴國周代以前，就給天空的星星取名字，把天空劃分三垣二十八宿，我們來自紫微垣斗宿，距離貴星球約二十萬光年，算是親密的鄰居。」
如今光與影賜她玉女金身，煥然一新，她卻已經開始有點兒懷念舊軀殼。
芳契立刻轉機。「對別人，的確是，對你，因是老朋友，不用虛偽。」
芳契嘆口氣。「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
「是我需要時間處理私人事務。」
小關既好氣又好笑。「你看你，一說到十七歲就雙目發亮。」
「你有心事。」
淋浴的時候電話鈴響個不停，芳契披上大毛巾出來聽。「芳契，你放假？」小關講得出做得到，立刻追上來。
上班之前，她把舊照相簿翻出來研究，真的，那時候還勉強可算是鵝蛋臉，現在幾乎所有女同事都擁有長臉一張，地心吸力固然是原因之一，辦公時整天價拉長臉來做人也是緣故，日子有功，滴水穿石，臉是這樣長起來。
「沒問題，我不打算離境。」
「你喜歡什麼，東方號快車，抑或依利沙白遊輪。」
「或許我在戀愛了。」芳契怔怔地說。
辦妥雜務回到家裡，她即時鑽進書房，按動電腦。
「喂，客氣點兒好不好？」
高敏勉強退出。
入院那日，芳契只覺孤苦無比，深怕就此與世長辭，雖然說人生三十非為夭，但積極的她總希望可以看到人類移居月球之壯舉。
「我不要緊。」
「我情願躺在家中。」
高敏驚歎。「呵，你終於承認了。」
「好，不談不說。」芳契問。「你倆還打算逗留多久？」
芳契發呆。
「宇宙折疊法？」
芳契生氣。「我則肯定會一樣待你，無論是箭豬狐狸，狼子野心。」
芳契發覺自己又失態了，連忙說：「不過肚子還是會餓。」語氣嘲弄。
這一頂高帽子把高敏笠得舒舒服服，她指著芳契笑說：「我仍然不知道你如何辦得到，今天比昨天年輕，看樣子明天又比今天年輕。」
這正是她的願望！
芳契曾經聽說過時光遂道，有些人踏錯空間，到了若干年前或之後的世界去，她的情形卻略有不同，時間與空間都正確無誤，她的身體卻往回走。
小關過來蹲在芳契面前和*圖*書。「你現在覺得怎樣？」
光：「一討論這個問題就傷和氣。」
多麼可愛。
「晚安。」
「百分比大概佔多少？」
芳契鬆一口氣，不管他們是誰，他們是忠的。
假如這是真的，假如這個玩意持續，現在她每過一天，便年輕一點，準確的數字是兩百零六點八三天，換句話說，三十天以後，她的身體會回復到十七歲模樣。
「是。」
芳契答：「我的午餐一向是一個蘋果。」
「我們已經將你的新陳代謝率程式調校，你將得償所願，回復到十七歲模樣。」
芳契輕歎一聲，忽然想起詩人梯愛思艾略脫形容的「生命並不是嘭地結束，而是嗚咽」，幾乎落下淚來，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視線漸漸模糊。
芳契用手掩住嘴巴，為什麼要許那樣的願？貪心，太貪心之故。
幸虧在即刻及漸進之間，她挑選了漸進，否則一夜之間產生巨大變化，更會令她不安。
「不要讓我回復嬰兒狀態。」
高敏恨恨地看著芳契，這些年來，她一直搞不過芳契，芳契老是比她棋早一著。
清晨起來，她對鏡端詳，好傢伙，真是腰是腰，胳臂是胳臂，站到標準磅上一秤，不多不少，五十公斤，沒想到還可以充一充兩三年前。
芳契腦海中有一個奇異的想法：有人跟她開玩笑。
瞧，到哪裡去找那麼關心你的人去，公司真像一個大家庭，芳契笑了。
「痛不痛？」
芳契拉過椅子，正襟危坐，用字鍵打出：「光與影，你倆來自何處？」
「我們可以開著音樂，在地毯上擁抱接吻打滾當作休息。」小關滿懷希望般說。
「我還以為你約了小關。」她搭訕。
芳契連忙放下袖子。「沒有事沒有事」
老闆像是讚賞又有點兒感慨更帶些惋惜。「真的。」
「好一隻沙發薯仔。」
芳契連忙打出哈哈哈。
芳契又吁出一口氣。
她身不由主地坐下來，讀了第一句，已經遍體生涼。
當然！芳契靈光一閃，還有誰，她打出來：「我知道，衛斯理。」
她的生命便是由這些苦與樂組成，全部都是寶貴的經驗，傷痕是紀念，由心與身付出極大的代價換來，逐漸逐漸，呂芳契變成今日的呂芳契，外型或許略見殘舊，戰跡斑斑，甚至凹凸不平，她已經習慣，並且帶三分驕傲，一分自豪。
「一點點啦，不可能是純粹為著你。」
她無所適從。
「不會不會，他太愛女性了。」
芳契有氣，答道：「那人是大男人主義，天生對女性有濃烈的偏見，一方面又對她們懷有無限眷戀，故形成一種矛盾的愛恨交織的死結，不能自拔。」
「不，朋友在近郊有一層空置別墅，我問他租用。」
「你同家母一樣為這個問題擔心。」芳契笑。
芳契有種可笑的感覺，人罵人有一句話，叫做「你白活了」，這可不就是她。
她躺在病床上，看著全身雪白的護士，雪白的天花板，覺得冷。
「紫微紫微，進來，進來。」
「假如我外型產生變化，你仍然會把我當作好友？」
「成年人當然個個都有心事。」芳契感慨地說。
「與你們談話真正開心。」
她倔強的本性遇到突發事件便表露無遺。
有人回答她的問話，有人借電腦與她對答交通。
「我們也有同感，呂芳契，你好像很文明的樣子，有人告訴我們，地球上雌性高級生物非常可怕兼愚蠢。並且貪婪自私虛榮無比，生人勿近。」
芳契送他到門口。
三個願望！難怪童話裡統統是三個願望。
麻醉師來替她注射，她還問他：「統計報導說一千個人接受麻醉後約有兩、三個永不甦醒可是真的？」
「我不相信，芳契，你到底有什麼秘方，是否年頭到歐洲時順道到瑞士注射羊胎素，效果真的那麼好？」
忽然之間，光與影回答：「是。」
「有ｍ.ｈｅｔｕbｏoｋ•ｃoｍ.cｏm什麼事儘管找我。」
芳契大喜。「我很好，你們呢？」
「你會一直住旅館？」
回到房內，她坐在床沿，輕輕捲高袖子，果然不出她所料，疤痕已經失蹤，皮膚光滑，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芳契想都沒想過這般現實的事情，連忙搖搖頭。
「對了，」他叫住芳契。「你看上去彷彿已年輕三五年，是關永實的功勞嗎？」
高敏這次推門進來，不外是探聽秘密。
芳契不語。
「不會有，不過假使把這水燒滾，打一隻蛋下去，煮熟後蛋白會聚在蛋黃四周，圓圓的，十分美觀，洋人用這個辦法烚蛋當早餐。」
「所以你渴望回到十七歲去。」
放下花，他看到芳契，又說：「你的臉百看不厭。」
到辦公室第一件事便是問「大班回來沒有，」接著敲門求見，說出心中意願。
「六個月，一年，視每個人皮膚而定。」
「說真的，你還沒有回答我。」芳契整一整他的衣領。
螢幕上訊息中止。
芳契不無感慨，要做，真可以做到六十歲，可是一朝人去了，公司還不是照樣運作。
光答：「沒有那麼糟。」
芳契作出生氣的樣子來，嘭一聲推上大門。
結果自行入院縫針。
我一定娶你。
「還有，公司的電話隨時會打到你家去。」
老闆現出詫異的神色來。
芳契不甘服輸，虛弱地點頭。「有，但隨即聽見一個小男生哀哭不已，求我回頭，就不忍心，便立刻返轉。」
他倆出發到附近的海鮮攤檔去買龍蝦。
芳契輕輕地說：「我一直渴望回復青春。」
目前覺得享受便是。
「好吧，晚安。」
他的反應會怎麼樣？
光與影像是怪不好意思。「是，欲與他共謀一醉。」
芳契走進浴室擦乾頭髮，忽然之間，她發覺右胸下角小小一道切除脂肪瘤的疤痕不見了。
「不論怎麼樣。四個星期應該足夠。」
「大智若愚，你沒聽說過？」
高敏老實不客氣地把頭伸過來細細觀察她的臉。「我說，芳契，你是美過容了是不是？」
她凝視小小螢幕，用神過度，雙目澀痛。
嘩，芳契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第一個反應是要拔足飛奔，但，逃到哪裡去？
「昨天做昨天拆線，眼耳口鼻煥然一新，新形象新人事新作風。」
一個月後，呂芳契仍是呂芳契，有指模為證，但是她的軀殼將回歸成為少女。
「我知道，關永實回來放假，你需要陪他，你倆拖這麼久，也該有個結論，不給你時間辦這件大事，似乎不近人情。」
「芳契，長假的滋味並不好受，天天無所事事，令我們有罪惡感，咱們這一票人，非得回到辦公室對牢滿桌文件才能舒一口氣。」
那邊有一剎那遲疑，但繼而很坦白地回答：「順帶探訪一位好友。」
「好，有空我來探訪你。」
「芳契，你緣何如此神秘，我倆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醒轉時要用很大的氣力才能控制官能，一睜眼便看到關永實那英俊的臉與一個大大的笑容，並且照樣狗口長不出象牙，他問：「有沒有看見一道白光領著你經過一條寧靜的隧道，身體緩緩浮起，不思歸來？」
「不一定。」
芳契連忙站起來，只見關永實捧著一杯熱茶進來。「喝一杯濃普洱寧一寧神。」
此刻的呂氏香閨已經沒有玻璃屏風，有一段日子，芳契看見玻璃都怕，茶具都換過一種不碎硬膠製品。喝香檳用耳杯，不知多麼趣致。
芳契堅持地頷首。
芳契渾身汗毛豎起來。
需要避她的鋒頭。
有人接通了她的電腦，作弄她哩。
芳契當時還開玩笑說：「幸虧它不在脈博上，否則一定有人誤會我走極端。」
芳契覺得老闆已經夠慷慨。
「彼此彼此，當初看到你們，我們何嘗不嚇得魂不附體。」
芳契歎一口氣。「我看上去真的年輕了嗎？」
和-圖-書老闆看著她：「我們合作有多久了？」
「你愛我那樣深？」小關大喜過望。
「目的何在？」
他沒有想到她會痛，只怕她破相，一時不知傷在哪裡，嘴巴不停地叫：「我一定娶你，我一定娶你！」
「假期愉快。」
用恍然若失形容芳契的心情再正確沒有，她的確失去不少。
芳契突覺死而無憾，就這樣失去知覺，由關永實握著她的手，被推入手術室。
芳契的心一動，她看著關永實。
「我有一個請求。」
「有沒有酸味？」
是？
高敏接著問：「結婚？」
完全沒有意識，像小學生抓住一枝筆在拍字簿上塗鴉一樣。
他伸手拉芳契的手，芳契「雪」一聲呼痛，縮回去。
她的胃口並無因此好轉，只吃了半碗炒飯。
芳契有點兒忐忑，雙手抓住沙發扶手，不，她無論如何不肯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說什麼都要試試回復青春的滋味。
她繼續問：「你們來地球幹什麼？」
「地球時間三十小時之前，我們飛經貴星球東經一一四度北緯二十三度交匯處，接收到閣下向我們航天器發出之逼切訊息，經過商議，因恰在我們能力範圍內，故決定協助閣下達成願望，謹祝閣下稱心如意。」
影答：「美並沒有標準。」
她大驚失措。「你們看上去如一堆卍字夾。」
「不，」她搖搖頭。「你也需要休息。」
「還有，」她不肯放鬆。「你頭髮是怎麼回事？」
老闆看著她微笑。「你要放假？」像是要割他的肉似。
他送她回家，檢查公寓每一個角落。
「不相干。」
芳契不知是否能適應金光燦爛的新身。
她回到房內，倒在床上。
「我得趕一篇作業，高敏，請恕我無禮。」
二十五分鐘之後，她右胸下多了一條疤痕。
「不，」芳契說。「與關永實無關。」
她不會放過她。
芳契過半晌才答：「是，當然。」
老闆看著她。「移民？」
「像一滴醋掉進一千CC清水裡。」
「假的，自從昨日見過醫生之後，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假人。」
那邊回答：「地球人的快樂往往太過複雜難求。」
「啊，原來如此。」
十九個月前，他因升職的喜事多喝兩杯，跑到這裡，原本只想把大好訊息與芳契共享，誰知太高興，腳步浮浮，一頭撞到客廳與飯廳之間的玻璃屏風上，不知恁地，玻璃碎裂，嘩喇喇往芳契邊倒去，芳契本能地用手一擋，小關只見到血如泉湧。
芳契睜大雙眼，猶如在夢中。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壞，不壞，你覺得怎麼樣？」
「誰怕誰？你別黑白講，我會怕他？恐怕是他怕我吧！」
芳契童心大作，取過一本辭海，翻開來，遇有圖片，便把電腦附著的小老鼠放上去素描。答案是一連串的不。不。不、不。
「請說。」
過一刻，回覆來了：「呂芳契，午安。」
真的，無論愛人、被愛、談愛、論愛，都得先填飽了肚子再講。
三年前為著小小粉瘤，芳契頗吃了點苦，全身麻醉，住院三天，芳契並沒有通知年邁的母親，人家孝順子女往往報喜不報憂，免得老人家擔心，芳契更進一步，乾脆什麼消息都不帶回家，好讓老母親耳根清靜。
芳契喃喃自語。「要不就是忙，要不就是宿醉未醒。」
「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滿現實。」
「那是什麼？」小關驚道。
芳契繼續：「回復青春是一件十分勞累的事情，我得休息一會兒。」
芳契摸一摸電腦字鍵，打出「你們是誰」字樣，她接著問：「你們會不會許我三個願望，有什麼附帶條件，為什麼偏偏選中我？」
「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已經去過醫院？」
沒有人回答她。
芳契回到自己的房間，囑秘書補一封告假書，然後把下屬召來，吩咐後事。
「不，完全與他無關。」
「『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