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三春爭及初春景

作者:高陽
三春爭及初春景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部 第二章

第一部

第二章

既然如此,就只有相機行事了。也有人主張跟五阿哥做一點聯絡,但要聯絡的是甚麼?無非談條件,這個條件又怎麼談法?弘皙能夠許他的好處,四阿哥一樣也做得到,而他們畢竟是異母而同父的同胞手足,這一點是弘皙不如四阿哥的,那就註定了聯絡五阿哥這個主張,一定行不通。
「起來,起來!我還有話跟你說。」
「我說的是實話,也是天下的公論,否則大行皇帝不必頒布『大義覺迷錄』來辯解了。」
聽得這話,方觀承大吃一驚;但旋即自我警惕,收攝心神,屏息側耳,聽張廷玉答說:「不是別有所屬,而是意無專屬。」
到底父子天性,手足的情分也不薄,弘晝也是悲從中來,不知不覺地跪了下去,抱住嗣皇帝的腿,喊得一聲:「皇上!」放聲長號。
「喔。」嗣皇帝再一次自我體認:我是皇上。得擺出皇上的樣子來。但要怎樣不亢不卑的神氣,才算恰到好處,很難把握;此時總以寧卑勿亢為是,因而便說:「請,請!請果親王!」
「要說遺詔,正大光明匾額後面,還有一道呢!」弘皙緊接著說:「大行皇帝當時說過的話很多,前後矛盾的也有,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那一句該聽,那一句不該聽。全以家法為斷。既然承認我是東宮嫡子,皇位就不能久假不歸吧。」
弘普捂著臉不敢作聲,事實上也不容他又說話的工夫了,弘皙他們這班人已經進來了。
「既然如此,就照衡臣的話去做。」莊王說道:「我想請你們兩位跟理王去談,我們兄弟倆暫不出面,好有個緩衝的餘地。兩位看如何?」
話是這麼說,語氣卻很平和,並沒有因為未受顧命而存著甚麼芥蒂的神情,鄂爾泰便即答說:「大行皇帝沒有料到理親王會如此,否則一定要向十二爺託孤。聖祖仁皇帝的孝子賢孫,如今是十二爺居長,而且當年種種糾葛,十二爺無不置身事外,不偏不倚,今天說話就格外有力量了。理親王的取鬧是鬧家務,十二爺是家長,不能不管吧?」
「你甚麼東西!」弘皙咆哮著,「敢來干預我們的家務。」
「大家的意思,想請十二爺勸一勸理親王。且不說父死子繼是天經地義,只就社稷蒼生而言,外則督撫,內則尚侍,那一個不是大行皇帝細心甄選,親手提拔,只說領兵在外的平郡王,倘或內心不服,勤兵觀變,那時多大的危機。」
可是,等寶親王去而復回,卻無動靜;使得擁護他的人都不免倒抽一口冷氣;在心裡喊一聲:「完了」!原來他被請了了出去,是要讓他知道一個消息:皇位在他是沒分了。
「此所以,」張廷玉的聲音依然緩慢而平靜,「我一直不開口。」
話越說越露骨,也越說越冒犯大行皇帝了。這時有個人忍不住了,他叫尹泰,姓章佳氏,滿洲鑲黃旗人,康熙末年在錦州當佐領,一次大行皇帝——當時的雍親王,謁陵經過錦州,住在他家,一見投緣,到繼位以後,特為起用,授為左都御史,不久入閣拜相,成為東閣大學士。他的兒子尹繼善,雍正十一年便已當到雲南、廣西總督,年未三十,所以稱之為「小尹」。他們父子,二人受特達之知,尹泰聽見有人對大行皇帝如此「大不敬」,當然覺得刺耳。加以脾氣一向耿直,忍不住就發作了。
「那麼,」鄂爾泰立即以微帶質詢的語氣說:「這道遺詔,不是大行的親筆嗎?」
很快的,方觀承被引入「畫舫」,進門平視、不見人影,一低頭才發現嗣皇帝一身縞素,席地而坐,他面前是一張長方花梨木矮几,白銀燭台之外,有筆硯、有素箋,嗣皇帝正拈著筆抬頭目迎。
「怎麼會是他?」弘皙的聲音很沉著,「十六叔,是誰說的?」
弘皙接著說:「不過事成過去,可以不提,只談今天好了,我想請問十六叔,以那道遺詔為憑?」
即非方觀承一人所聞,便知張廷玉的這話,不止說過一遍,嗣皇帝考慮又考慮,深感困惑,必得向方觀承問計了。
「朱中堂剛到杭州,塘工還沒有動手,是不是過一陣子再把他找回來呢?」莊王問張廷玉、鄂爾泰:「兩位以為如何?」
到的九月初一,光宗駕崩。大臣們奔往乾清宮「哭靈」;要請嗣君柩前繼位,問皇長子在那裡?沒有一個太監出來應答。這明明是李選侍將皇長子據為奇貨,要談好了條件,才肯放他出來。稍作打聽,果然是李選侍的心腹太監李進忠在搗鬼。
「十七叔當然也遵遺詔。」
來保大喜。裕妃如果給熹妃磕頭,便是尊熹妃為皇太后,能做到這一點,四阿哥的皇位就算坐穩了,楊三義自然應該重賞,自己也有擁立的大功。這件事倒非敲定轉角,把它弄實在了不可。
「這,」果王想了一下說,「想來內務府已經把『吉祥板』送到園子裡去了。如今先得排定辦理喪儀的人。」
大行皇帝大殮時,王公大臣畢集,既未宣示在柩前繼位,理親王弘皙亦就無隙可乘;如果想借題發揮,鬧它一場,便是對大行皇帝的大不敬,在理上站不住腳,便先輸了一著。及至回到擷芳殿,聽說熹妃已遷入前清宮暖閣,以中宮自居,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想找親信堂弟兄來商量,無奈宮門已經下鑰,而且戒備森嚴,豐盛額親自帶著人各處巡邏;到得子時一過,東華門開,他就在那裡坐鎮,出入盤查得格外嚴緊。
弘皙無形中被冷落了半天,一張臉鐵青,聽得鄂爾泰來招呼,一肚子的火氣,想發到頭上,但旋即轉念,得罪了鄂爾泰沒有好處,不過,這也是輪到自己說話的一個機會,不宜置之不理。
兩王與鄂爾泰都明白,張廷玉的意思是,只要弘皙不鬧,任何條件都可以接受。這似乎太遷就了,然而看樣子怕非依他的主張不可。
「怎麼樣?」莊王問鄂爾泰。
他是聖祖的第十二子,安分知足,從不捲入任何爭權奪利的糾紛中,大行皇帝在日,於弟兄中對他很放心,但亦未曾重用,因為知道用他,他亦不會出死力。但調處皇室『家務』糾紛,以他允字輩居長而又一向超然的地位,能說一句公道話,對弘皙還是很有作用的。
「不見得!」
這些私下的議論,到了雍正十一年正月,因為弘曆的封號為寶親王,而弘晝的封號為和親王,顯得認為弘曆將繼承皇位的那一派,真是看準了。因此,這天凌晨內奏事處的太監,經「西長和圖書二街」到「乾西二所」來請寶親王去看緊要奏摺;接著傳說雍正皇帝已在圓明園暴崩時,連平時不認為大位將屬於弘曆的人,都自覺是看錯了。
「喔!」履郡王問道:「那麼,你要我怎麼做呢?」
顯然的,這是告訴張廷玉,他的願望只有皇位照遺詔處理才能達成;如有擁立弘皙之心,則大行皇帝並未向弘皙說過許鄂張配享的話,遺詔又何能擅自增入?這一來節外生枝。
「不怕他別的,就怕他耍賴,拿過去的事做題目,口不擇言,豈不讓大行皇帝在天之靈,痛心疾首?」
想了一下,沒有好辦法;嗣皇帝便將放下的筆又拈了起來說:「好吧,你說該怎麼寫?」
「王爺,你這話太嚴重了,我們是遵遺詔辦事。」
「十二爺,」鄂爾泰不容他將轉語說出口,搶著又說:「這話,旁人不便說,也沒有資格說;唯有以十二爺的身分,做此警告,才顯得有分量。」
光宗不作聲,后既未立,妃亦未封,一場無結果而散。
原來宦官亦有品級。楊三義現在的銜名叫「執守侍」,七品;「換頂戴」當然是升為六品。說起來不過高了一等,而這一等之差,關係很大;因為宦官之首名為「宮殿監督領侍」,四品;下有五品「宮殿監正侍」二人;六品「宮殿監副侍」六人,統稱為四品總管、五品總管、六品副總管,總共九個人。這九個人是:「敬事房」的首腦,合稱為「九堂總管」;所有太監的升降賞罰,一切大事,都是「九堂總管」商量著辦。所以楊三義雖只升了一等,卻好比大臣派在軍機處行走那樣,從此開始掌權了。
「噢。」嗣皇帝很注意的問:「有過這樣的話嗎?」
向來只有皇帝發言,近臣筆錄,名為「述旨」;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方觀承自不免深感惶恐,當即雙手撐地,低著頭說:「恩自上出,臣不敢擅擬。」
「補過」兩個字說得很直、也很重。但沒有人能駁他,說大行皇帝不會說這樣的話,因為大行皇帝心裡要說的話,誰也沒有他知道得多。而況補過以外,還有「親親」,還有「化戾氣為祥和」,這些都不能說他不是正論。
「這樣,」莊王接著又說:「你去辦一件很緊要的事:到易州去看一看大行皇帝的萬年吉地。有三天工夫夠了吧?」
果王想想不錯,先宣示輔政大臣,然後一切由輔政大臣奏請親裁,頒發上諭,方合體制。
弘皙不看而問:「是從『正大光明』匾額後面取來的?」
莊王是故意做此徵詢,他很了解嗣皇帝的心情,朱軾名比張廷玉早,入閣資格亦比張廷玉來的深,尤其是翰林前後輩的規矩最嚴不過,嗣皇帝特招朱軾,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應付張廷玉。倘或張廷玉有異心,也只有朱軾能壓得住他。
措辭含蓄,而意思確是很明白的,勸嗣皇帝示惠收買張廷玉,嗣皇帝此時別無選擇;所躊躇的是,要用怎麼樣的方式、示怎麼樣的惠,才能讓張廷玉領情而必有所回報?
自北京作為都城以來,歷代皇帝駕崩,皆在乾清宮大殮,因為乾清宮為寢宮;必得在此大殮,才算「壽終正寢」。
東花園的正屋叫太和齋;齋西穿過假山,有個院落叫海棠院,受顧命的兩王兩相,正在這海棠院中,徹夜密談,如何打開僵局?
方觀承彎著腰疾趨數步,在嗣皇帝指定的地方跪了下來。他的身材短小,雖然挺腰長跪,仍需仰著臉方能跟頎長壯碩的嗣皇帝的視線相接。
「是!」弘晈回身退了出去。
「朱中堂身為元輔,受恩深重,理當星夜奔喪,就不召,他也應該來的。」意思是大可不必發廷寄,莊王無以為答,而方觀承卻很機警,當即說了句:「哀詔非一時可到。」張廷玉不作聲,莊王便即說道:「那就特召吧。」
這是公然指責大行皇帝奪嫡;在場膽小的人,將臉都嚇黃了。莊王已頗為不安,但也只能沉下臉來說一句:「弘皙,你不能這樣說。」
為了準備應變,與鄂爾泰留在宮內主持一切的莊親王,特地找好一個幫手,此人是隆科多的幼弟,名叫慶復,字瑞園,隆科多雖獲罪革爵,但它所承襲的承恩公,由孝懿仁皇后而來,是無法革除的;大行皇帝看慶復老實聽話,在雍正五年讓他承襲,而且頗為重用,列為議政大臣,充當工部尚書,後調戶部,上年更派為正白旗領侍衛內大臣,司宿衛的重任。兩黃旗領侍衛內大臣,隨扈在圓明園,擔任警戒,大內的一切警衛,正該慶復負責。
話雖是這樣說,五阿哥的意向如何,卻不能不打聽。倘或他亦反對四阿哥,那就正好拉攏在一起。可是五阿哥為莊王派人邀去以後,一直未回擷芳殿,想來如今是在他生母所住的永壽宮內。這就令人連帶想到裕妃所信任的太監楊三義,弘皙心中一動,認為聯絡此人,也許有點用處。
「鄂爾泰呢?」富察氏問。
這裡還在商議,鄂爾泰卻已猛著先鞭,因才器使,又找到了一個得力的人,此人就是曹雪芹稱之為「來爺爺」的來保。他在內務府管的事很多,各宮首領太監,無不熟悉,人緣極好,鄂爾泰是找他從楊三義身上,去使一條釜底抽薪之計。
鄂爾泰很謹慎,知道弘皙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說「鬧他個天翻地覆」,決非一句氣話。目前所苦的是,權柄正在青黃不接之際,莊王又不肯用長輩的身分,硬壓弘皙。看起來,非得要找一個能治的住弘皙的人不可。
「還有誰受顧命?」
「毅庵,」莊王勸道:「請你不要激動!咱們平心靜氣商量,總要四個人的意見一致了,乾坤才能大定。」
這是大行皇帝獨創的立儲之法,早在雍正元年八月,就曾召集王公大臣宣諭:儲位已定。已密書姓名,緘藏金盒,貯存於乾清宮中,世祖御筆『正大光明』那方匾額後面。到了雍正八年,那個盒子拿下來過,過後又放了回去。莊王已記不得這回事,此時只有照實答覆。
「如今也無從估計,只能臨時斟酌。」張廷玉說:「好在兩位王爺暫不出面,如果理王有條件,而是我們不能做主的,再向兩位王爺請教,也還不遲。」
兄弟相擁而哭,果王垂著淚解勸;哭停收淚,嗣皇帝拉起弘晝說道:「十七叔跟我說了;十六叔做主,阿瑪的私財都歸你,很好,原該這麼辦!」
「話是不錯。但如他們要鬧,光憑這句話是堵不住他們的。和*圖*書」嗣皇帝又說:「如今還不知道張廷玉是怎麼個態度?」
於是君臣密商,定了幾個步驟,是連輔政四大臣都不能透露的,眼前所能透露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是皇帝用藍筆寫一道既不像上諭又不像信的文件;道是皇考當年曾經垂諭:鄂爾泰志秉忠貞,才優經濟;張廷玉家有厚德,記注存誠,將來當配享太廟。此事應否寫入遺詔,希望輔政四王大臣商酌。
「十七叔,」嗣皇帝說:「我看先宣『四輔政』吧。」
「大行皇帝是否有此一諭,臣不敢妄測;不過張廷玉的話,是臣親耳得聞。」
熹宗自然不能再入牢籠,由王安保護著,住在慈慶宮。但李選侍盤踞天子正寢的乾清宮,後患無窮;御史左光斗因而上言,說:「內廷之有乾清宮,猶外廷之有皇極殿,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餘嬪妃雖依次進御,遇有大故,既當移置別殿,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今大行皇帝殯天,李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而嗣君乃居慈慶,不得守几筵、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嗣君春秋十六齡矣!內輔以忠直老成;外輔以孤卿貳,何慮乏人,尚須乳哺而襁袱云哉?倘及今不早斷,藉撫養之名,行專指之實,武后之禍,將見於今。」請李選侍即日移宮,遷延數日,畢竟敵不過大臣們的堅持,李選侍終於遷出乾清宮。這就是明末『三案』之一的『移宮』案。
張廷玉的意思是在說,當初尊藏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硃筆,曾經取消;那麼眼前所見的遺詔,自然也做不得準。推理雖是如此,鄂爾泰卻絕不能同意。
「怎麼?」富察氏問說,「還得要擷芳殿的那兩位點頭?」
「鄂爾泰獨受顧命。不過他說,受顧命輔政的,應該有十六叔、十七叔、張廷玉;連他一共是四個人。」
「你怎麼問我呢?我又未受顧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也不是五阿哥,是四阿哥寶親王。」
原來大行皇帝之後烏喇那拉氏崩於雍正九年,現存的妃嬪不多,一個是齊妃李氏,早已失寵;一個是裕妃耿氏,為五阿哥弘晝的生母;再一個是熹妃鈕鈷祿氏,名為四阿哥的生母,其實並無子女,只是撫養了熱河宮女所生的弘曆而已。這天黎明,當弘晝已被說服,退讓皇位時,住在西六宮之一永壽宮的裕妃,亦已得知出了大事;她本人倒並不一定希望成為太后,但永壽宮的首領太監楊三義,卻頗工心計,而且讀過書,頗諳前明掌故,向裕妃獻策,及早遷居乾清宮,先占住太后的身分。
「十六爺、十七爺也說:『這件事得請十二爺出來主持。』原是他們兩位分不開身,特地派我來跟十二爺回稟的。」
莊王交代:大行皇帝大殮時,要格外戒備;對弘皙、弘昌等人,個別監視。倘或弘皙無理取鬧,驚了梓宮,只聽嗣皇帝的號令,將弘皙綑交宗人府,同時派兵至南三所看管弘皙的家屬,不准移動,以待後命。
「哼!」弘皙冷笑,「又是個口含天憲的。」
「十六叔,不是我要看。大清朝的天下是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艱難締造;聖祖仁皇帝辛苦經營所傳下來的,十三年前,大位授受之際,曖昧不明,如今不可再蹈覆轍。」
但是這要在嗣君的柩前接位,並獲得在場的王公大臣磕頭承認,才有資格對領侍衛內大臣發號施令,所以慶復特地聲明:嗣君未接位以前,他只按職掌辦事,除非弘皙等人有危及安全的行為;若只是語言爭執,他不便干預;更莫論限制出入以及個別監視。
朱軾在雍正三年入閣,頭銜是文化殿大學士,到雍正七年,內閣除了康熙三十八年便已拜相的馬齊以外,次輔便是朱軾。然後才是張廷玉、尹泰、鄂爾泰。不過朱軾此時是在杭州,他早在康熙五十八年,便任浙江巡撫,對修理海塘,十分切實。雍正年間,每遇浙江塘工,都必得聽他的意見。這年七月,決定大規模改築海塘,朱軾自告奮勇,願往經理工事,優詔嘉許,並有特旨,督撫及管理塘工諸大臣,都聽朱軾節制。
雍正皇帝的「大事」,自然也照樣辦理,嗣皇帝與果親王已趕往圓明園迎靈,預計大行皇帝遺體,在午末未初,可以進宮,申時大殮,嗣皇帝即在柩前接位。只要那一刻能夠安然過去,嗣皇帝便已繼承了大行皇帝的全部權力,倘或弘皙不服,又不聽勸,索性翻臉——。
嗣皇帝剛要回答,只見太監來報:「果親王帶著五阿哥來了。果親王要先見——,先見皇上。」
「不,只有鄂爾泰一個人。」
福晉富察氏在驚異之中顯得很沉著,「那麼,」她說:「王爺是皇上了?」
大家轉臉去望,說這話的人是寧郡王弘晈,正在人群中擠出來,彷彿還有話要說;莊王靈機一動,不妨試一條調虎離山之計,將弘皙帶來的人,都拆散開來,人單勢孤,他就鬧不成了。
「是,是!明智莫如十二爺。」
嗣皇帝不作聲,默默地在估量這件事。從來只有開國功臣,配享太廟。自入關以來,八、九十年之間,只有平三藩的第一功臣圖海,與怡賢親王允祥配享太廟。如果大行皇帝對張廷玉曾以此相許,無疑表示張廷玉有安邦定國之功;這一場大功不是出生入死的汗馬之勞,那麼是甚麼呢?倘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何詞以對?
「是,我要見皇上。」
「王爺,」他挺身出來,指著弘皙的鼻子說:「大行皇帝待王爺不薄,你的親王是那裡來的?大行皇帝剛剛殯天,你就這樣信口雌黃,還有人心嗎?」
這時在天安門外,柏林寺西面的「雍親王府」,燈火通明,人影憧憧。但肅靜無嘩,除了停靈的永佑殿中,執事的內務府官員和太監,有事偶爾低語以外,只有東花園還有人聲。
「寫上,寫上。」莊王又說:「用『明發』吧。」
一番話說的嗣皇帝不免自慚;「等一下,」他說,「看十六叔他們交涉辦得怎麼樣?」
「先帝棄天下,實在太匆促了!」張廷玉有些答非所問的。
「我請我們主子給熹妃磕頭。」
「王爺,」尹泰這時又開口了:「不能因為理親王要無理取鬧,就把大喪擱起來不辦,如今該幹甚麼,請王爺發號施令吧。」
「怎麼樣?」嗣皇帝先開口問。
只要張廷玉肯合作,就好談了。本來談得已很接近,各人不論心目中傾向的是誰,而有一點「和*圖*書詢謀僉同」,就是決不能在鬧家醜!皇家之醜,通國皆知,還不僅是丟面子的事,動搖民心,會造成大亂。十三年前的骨肉相殘,因為聖祖的深仁厚澤,總算沒有鬧出亂子來,但大行皇帝這十三年,結了不少冤家,光是親貴之中,就很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的;如果再鬧家醜,不知道會有甚麼不測之禍發生。
楊三義便是想做李選侍的李進忠,勸裕妃遷入乾清宮暖閣去住,為五阿哥開一條由擷芳殿到乾清宮的路。這一招很厲害,但倒是提醒了莊王與鄂爾泰,何不制敵機先,將四阿哥的「生母」熹妃搬入乾清宮,是抵制弘皙的一招好棋。
「這裡、這裡!」嗣皇帝不等方觀承下跪,便連連以手輕擊矮几一端,示意他接席。
所謂用「明發」,就是上諭由內閣發抄,使得內外皆知。嗣皇帝雖未繼位,但以「諭輔政大臣」的名義,公然發佈這一道上諭,等於確定了嗣皇帝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張廷玉別無表示,也就等於放棄了擁立弘皙的想法。
然則,四阿哥的打算是甚麼呢?大家都覺得不了解這一點,根本就無從籌劃對策。
因此要擔心的只是申時以前,尤其大殮以後,嗣君柩前接位的那個關鍵時刻。莊王與鄂爾泰傾全力於此,不斷派出人去打聽南三所的動靜,也模擬了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琢磨出適當的對策;可是到了近午時分,報來一個可能出現的情況,卻是莊王與鄂爾泰,再也意料不到的。
「是,我先進去回。」
原來永璉是嗣皇帝的第二子,但為福晉富察氏的長子,今年八歲,從小生得穎慧異常,大行皇帝將這個孫子,看成心肝寶貝,命名顒璉;通常寫作永璉,上一字是排行的輩分,下一字為『瑚璉』之璉,宗廟盛黍稷之器,名為瑚璉,所以用璉字命名,隱然表示他這個孫子將來會主持宗廟的祭祀,也就是會做皇帝。既然永璉會做皇帝;豈非明示皇位將由永璉之父弘曆繼承?
「方老爺,」有個護衛迎上來低聲問:「有事嗎?」
「衡臣,」莊王是第三次發問了:「你的意思怎麼樣?」
「這就要請十二爺拿出叔太爺的身分來了,」鄂爾泰說:「如果理親王不顧大局,危及祖宗的天下;十二爺能不教訓他嗎?」
楊三義的這個主意,是由前明的「三案」中得來的靈感。明神宗萬曆四十八年七月,神宗駕崩;太子於八月初一登基,是為光宗。這光宗是個不肖之子,應該是「苫隗昏迷」之際,竟服用春|葯,縱慾無度;以致登基不過十日,便支離床褥,不能視朝,用過了半個月,自知不起,要交代後事。
履郡王默不作聲,好半天才嘆口氣說:「毅庵,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當初為甚麼不願捲入糾紛的道理了吧。」
就在這沉悶的令人幾乎要窒息的氣氛中,來了一班寶石頂、團龍補服的親貴,領頭的一個,有四十上下年紀,身材既高且瘦,豬眼鷹鼻,正是住在擷芳殿的理親王弘皙。
「起來,起來!咱們商量大事。」嗣皇帝拉起弘晝,又轉臉問果王,「十七叔,甚麼時候去迎靈?」
「也好!」張廷玉說:「既然決定如此辦,事情早了早好。」
「如今的皇上,把雍正爺的私財,全賞了五阿哥,你知道嗎?」
裕妃很老實,對楊三義言聽計從;所以他極有把握得說:「只要我去說,一定行。」
四個人是四種態度,莊王認為事先無法預定對策,只有臨時相機應付;果王則主張採取壓制的手段,而鄂爾泰與果王正好相反,力主事先疏通。張廷玉的心思讓人猜不透,始終一言不發。
一聽交內務府管執法的慎刑司,楊三義臉都嚇黃了;稍想一想才弄清楚,是來保救了他。當下說道:「來大人,要不是你老,我這冤屈可就大了!我給你老道謝。」說著便跪下來磕了個頭。
「聽是聽說了。未見遺詔。」弘皙問道:「是不是要等我來宣詔?」
悄悄換了個位子,自側面向內窺望,只見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張廷玉的臉上,是在等他對他自己的話,作進一步解釋的模樣。
「是!」楊三義垂首肅立著。
鄂爾泰想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說:「我完全贊成衡臣的話。」
張廷玉的筆下極快,話說得很慢,幾乎一字一句,而且聲音很輕,顯得有氣無力,可是話中所發出來的震撼的力量,連在別室的方觀承都感覺到了。
「我只請問十六叔,」弘皙搶著問道,「受顧命的是那位?」
於是以『奉大行皇帝遺命』的名義,「著莊親王、果親王、鄂爾泰、張廷玉輔政」。嗣皇帝很細心,特別又加了兩句話:「鄂爾泰因病解任調理;今既奉遺命輔政,著即赴任辦事。」
說到這樣的話,方觀承如果還是知而不言,那也就根本不必有此一行了。於是他想了一下,說:「張廷玉曾經跟幾個及親近的人說過,皇上,喔,大行皇帝曾許了他,萬年以後,配享太廟。」
「好,這話我可以說,也應該說。不過有沒有效用,就很難說了。」
這是個尖刻的諷刺;十三年前,聖祖遺命:傳位于皇四子,只憑隆科多口中一句話;不想十三年後,舊事重演,仍然也只是鄂爾泰一句話。
「衡臣,」莊王催促著問:「莫非大行意中,別有所屬?」
「不要緊!你儘管說。」嗣皇帝又說:「你我今日,何分彼此?」
「沒有!」楊三義斬釘截鐵的說。
一見有弘昌、弘晈在內,允祿不由得心往下一沉,連怡賢親王之後,都不能尊奉遺詔,可真不大好應付。
「你們都趕快撤纓子!」莊王微帶責備地:「莫非沒有聽說,出了大事?」
「不會!我擔保不會。」鄂爾泰斬釘截鐵的說,「到時候我自會打圓場,決不會讓十二爺僵住了不得下台。」
一進門四處張望,發現他父親坐在裡間,急趨而前,莽莽撞撞地問道:「阿瑪,皇上到底是誰?」
「十六叔不用說,十七叔呢?」
「大行皇帝是不是說過這話,不得而知;不過,張廷玉對這件事很認真,是看得出來的,你說,是嗎?」
派蘇拉將楊三義從永壽宮找了來,來保劈頭就問:「聽說你給你主子出了個主意,要讓你主子當皇太后,有這話沒有?」
說完,拔腿就走;他的一班弟弟們,也都跟在他身後,走得無影無蹤。莊王,果王,和鄂爾泰面面相覷,都不www.hetubook.com.com知道說甚麼好。
「那你就趕快動身吧!早去早回,我還有重要差使派你。」
轉念到此,憂心忡忡,稍微考慮了一下,悄悄起身出了海棠院,繞迴廊出一道角門,又一座畫舫式的精舍,窗紙上映出一跳頎長的身影,一望便知是嗣皇帝。
等問明了何謂「棧道」,何謂「陳倉」以後,莊王欣然同意,一面密陳嗣皇帝變更迎靈的計劃,一面由治喪處分頭通知王公大臣,說乾清宮几筵鋪設不及,大行皇帝大殮,改在「潛邸」——雍親王府舉行,以便喇嘛奉經,大行皇帝相信喇嘛,潛邸便是供養喇嘛之處。
這一切都是為了阻撓四阿哥在柩前繼位;但照此時的情況來看,大行皇帝大殮,改在「潛邸」舉行,表示四阿哥並沒有打算在柩前繼位,因為不出於天子正寢的乾清宮而是親王的私邸,很顯然的,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也不必等他來反對了。
「是他一個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麼叫『不見得』?」
「知道了。」
所以他直覺地否認:「那有這話!來大人是聽誰說的?」
「不是你。」
這話將履郡王說動了,沉吟了一下問:「十六、十七他們倆怎麼說?」
「皇上聖明。」
「義不容辭。」鄂爾泰答說:「不過,咱們先得做個估計,理王會怎麼說,如果有條件,這條件是甚麼?」
莊王一聽話中有話,倒不敢輕易回答,在場的人,亦無不屏息以待。而就在這幾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沉寂中,突然有人發聲:「當然應該以那道遺詔為憑」。
「是!」方觀承又問:「兩位中堂,將來配享太廟,寫入遺詔的事,應該如何回奏?」
「張廷玉語言曖昧。」方觀承低聲答說,「皇上宜乎先有表示。」
「乾清宮不還有一道嗎?」弘皙答說:「那道遺詔是向王公大臣宣示過的,當然彼勝於此。是不是?」
莊王已是沒有聽懂他的話,愣然問說:「甚麼那道為憑?」
轉念到此,嗣皇帝便即答說:「大行皇帝不會給他這個恩典的,沒有道理嗎!」
於是,果王向走廊上喊一聲:「小五,你進來,見皇上吧!」
這一開了頭就好辦了,莊王用恭理喪儀的各種差使,將弘皙帶來的人,遷走了好些。這一來,弘皙不免有些氣餒,鄂爾泰認為是應該安撫他的時候了。
於是他向前,躬身叫一聲:「王爺!」
「不只他一個——」
第二件事,由方觀承面陳莊王,說嗣皇帝想召朱軾來京,這朱軾是江西高安人,康熙三十三年的翰林,破得先帝的賞識,雍正元年丁憂服滿後,以禮部尚書銜入值南書房,並以懋勤殿為書房,命四阿哥行拜師禮,當面稱之為「朱先生」,在他人面前一稱之為「可亭先生」。師徒之間,感情一向深厚。
「阿瑪的遺詔上,指定的是我。可是——」
於是除四輔政王大臣以外,另外派出一等英盛公豐盛額;領侍衛內大臣訥親,協辦大學士徐本,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三泰,內大臣海望,理藩院侍郎都統莽鵠立等人為恭理表儀大臣,在隆宗門內的內務府朝房辦事。
「十六叔,十七叔。」弘皙帶著他的胞弟和堂弟,為莊、果兩王請安,黑壓壓的蹲滿了一屋子。
「是五阿哥?」
「鄂毅庵,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之事,要讓天下人都心服才是。如說,皇位就這麼輕易落到四阿哥頭上,這算是豪奪呢?還是巧取?」
「原是太匆促了,才留下來這麼一個難題。」莊王接口說道:「咱們受恩深重,無論如何得想法子了大行的心願。」
「他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
於是給事中楊漣,一面叮囑同事去請首相方從哲及其他大臣;一面直入乾清宮,請皇長子出見,而李選侍阻撓如故。幸而光宗有個伴讀的太監王安,設計將皇長子從暖閣中騙了出來;眾人一見,不由分說,擁護皇長子坐上軟轎,直奔文華殿,扶掖登位,三呼萬歲,那就是年號天啟的熹宗。
「這,」履郡王躊躇著說:「這怕會鬧成僵局。」
這個人自應是弘皙的尊長,還要年齡較長,爵位較尊,氣勢上才堪與弘皙匹敵。鄂爾泰就聖祖諸子中數了一下,想到一個人,履郡王允祹。
「如今你可是知道了。我再跟你說吧,皇上待五阿哥最厚,將來一定還有恩典。只要你安分守己,有你的好日子過。再有一件,裕妃當然要尊封;尊到甚麼地步,可就要看裕妃自己了。你如果對你主子赤膽忠心,你就該替你主子好好兒想一想,該當怎麼樣讓皇上心裡舒服,那好處就大了。」
然而張廷玉卻不作聲,低著頭從一個軟皮盒中,捻了一撮旱煙,裝入他那枝方竹牙嘴的短旱煙袋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在躊躇,還是故作閒豫。
弘晈一時不知所答,當然,原來要為弘皙張目的話,也就被攔回去了。
「我看,」鄂爾泰說:「十六爺,只有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了。」
「是鄂爾泰。」
「這話,」張廷玉看著鄂爾泰微笑:「我跟鄂中堂就不便贊一詞了。」
不過,這一來可能會搞成兩面受敵的局勢,倘或裕妃趕來又哭又鬧,連大行皇帝大殮,亦會遭受阻撓。那一來變成了個不了之局,不可不慮。
其時,天色已明,消息遍傳,王公宗室,部院大臣,紛紛進宮。但都在隆宗門外待命聽宣,到底大位誰屬,未奉明詔,因而竊竊私議,相互打聽,情勢顯得相當緊張。
方觀承想了一下,低頭答說:「張廷玉這話,不是臣一個人聽見過。」
「這道遺詔是大行皇帝親手交付的,鄂爾泰敬謹承領;有內大臣海望、總管太監蘇培盛他們在場親眼得見。『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金盒子,還沒有取下來看,不過看不看都一樣,你如果要看,現在就可以去取。」
這一刻在寶親王是難以忍受的!明明已奉遺詔,繼承大位;卻還是不能公開宣佈,要等弘晝和弘皙放棄爭皇位的企圖,他這皇帝的位子才算坐穩了。如是而得登大寶,實在是件很窩囊的事;而況連這件「窩囊」事,也還有波折。
「他們怎麼鬧得起來?永璉就是個明證;不必看遺詔,就知道誰應該繼位當皇上。」
「如論大行的心願,可就難說了。」
「我跟你十七叔,鄂爾泰,還有張廷玉。」
最後的一句話,落入方觀承耳中,豁然有悟。內室的兩王兩相,與大行皇帝蹤跡最密的是張廷玉;若談大行皇帝的心事,或者率和圖書直的說,是心理的祕密,了解之深,亦莫如張廷玉。大行皇帝當年為自己辯護的上諭,包括洋洋灑灑的那篇「大義覺迷錄」在內,都出於張廷玉的手筆,大行皇帝常說:「只有張廷玉述旨,每一句都是我心裡要說的話。」這是朝中盡人皆知的事實,因此,張廷玉說大行皇帝對誰來繼承皇位,意無專屬,這不利於嗣皇帝,而有助於弘皙的爭位,就不言可知了。
為了避免決裂,原是有意要造成一個混沌的局面;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如果天明以後,仍未宣示遺詔,不明大位誰屬,那一來流言四起,人心浮動,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因此,莊、果兩王,鄂、張兩相一致同意,下一天上午就得移靈入乾清宮,宣示遺詔,奉嗣皇帝柩前繼位,但對弘皙在那時要爭皇位,如何應付,卻有不同的看法。
「好吧!咱們做個買賣。」來保的話很率直,「只要你把這件事辦成了,包在我身上,三天之內讓你換頂戴。」
「有大行手詔為憑。你看。」莊王打開了那個金鑲的景泰藍盒子。
「皇位至重,關乎天下蒼生。」尹泰備為宰相,歷治憲典,理當發言;「這不是干涉甚麼家務,如果王府中有這種以下犯上、沒大沒小的情形發生,我絕不會來管閒事。」
再一次,改變了態度的張廷玉,主張不論怎麼樣也要安撫弘皙;「先帝當年說過,一旦定了中意的人,他一定會把幾位阿哥找來,當面開示,何以選中此人的緣由。不想先帝棄天下如此之遽,以致無法躬自踐諾。」他停了一下又說:「就算理親王不是心懷委屈,為臣下者,亦應該仰體先帝補過親親的苦心,化戾氣為祥和,以慰在天之靈。」
「那麼,你的意思呢?」嗣皇帝問:「你說我該怎麼辦?」
「四阿哥奉遺詔繼位,你知道嗎?」
「沒有就不提了。」來保說。「算你小子造化,這件事讓我聽見了;我說:別忙!楊三義不是那種人,等我把他找來問一問,問實了再交慎刑司也還不遲。」
「四顧命都親承『末命』?」
一語未必,只聽允祿厲聲喝道:「住嘴!」接著站起身來,使勁一掌打在弘普臉上,怒氣不息的罵道:「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混帳東西,替我滾!」
「這,」楊三義驚喜交集:「這還不知道。」
「弘晈,」莊王說道:「你受大行皇帝的恩最重,如果出了大事,你也該替大行皇帝好好盡一番心才是。你自己說,應該如何效力?」
「那好,我聽你的招呼就是了。」履郡王忽又說道:「其實不理他,不就完了嗎?他還能鬧得出甚麼花樣來?」
他聲音中有些憤激:「我面承末命,難道還做不得準?」
這個通知送到弘皙那裡,恰好是他跟弘昌、弘昇定議之時,他們商量好的步驟是,一到了乾清宮,先包圍莊王,不承認鄂爾泰獨受顧命;也就是不承認他所奉的遺詔,出於大行皇帝的親筆。同時要說出種種理由,證明四阿哥不具備繼承皇位的資格,必要時寧願捧出五阿哥,也不能讓四阿哥如願。
及至弘晝一進屋,嗣皇帝突然發覺自己應該怎麼做;迎上前去,一把爆竹,哽咽著說:「老五,你看,你看阿瑪就這麼去了!」說著頓足大哭。
「是,謝皇上的恩典。」說著,弘晝便又跪了下去。
「你別問我是聽誰說的,只說有這回事沒有?」
「怎麼會是他?」
因此,他回到乾西二所以後,只是垂著淚向福晉說道:「阿瑪過去了。」
「那你擔心甚麼?四個人至少已有三個站在你這一面,他們怎麼鬧得起來?」富察氏說:「如今你是承宗廟之子,大喪要你來主持,怎麼沒事人兒似地,在這兒聊閒天?」
因為如此,莊王有意這樣說,要看看張廷玉是何態度——莊王愛護嗣皇帝,不希望張廷玉對嗣皇帝心生芥蒂,如果張廷玉不贊成此舉,他就要見機而作了。
弘晈想起受封為寧郡王,而且世襲罔替的恩典,說不出推託的話,勉強答道:「夠了。」
「是寶親王。」
其次是怡親王的兩個兒子,長子貝勒弘昌,第四子寧郡王弘晈,此外還有恆親王允祺的世子弘昇,與弘皙的胞弟——允礽有十二個兒子,在世的有七個,一齊都來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允祿的次子弘普也在內;只見他從後面疾步超前,首先進了隆宗門,直奔內務府朝房。
打定了主意,爭得兩王同意,在王公朝房將履郡王請了來,以禮謁見;然後將弘皙爭位的情形,撮要陳述,請示處理辦法。
於是他問:「你辦得到嗎?」
一面說,一面經穿堂進入正屋;見到果王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行禮,等果王說了莊王的決定,嗣皇帝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雖不是點頭,總也要先疏通一下,鬧起來不好看。」
「嗯,嗯!這倒不可不防。不過,——」
於是鄂爾泰和張廷玉計議,是在甚麼時候,甚麼地方跟弘皙談判?這時已是子末丑初,東華門已經開了,鄂爾泰主張即刻入宮,直接到擷芳殿去面談。
「說的一點不錯!我隨時等消息。」莊王連連點頭:「若有為難之處,咱們商量著辦。」
言外之意,裕妃肯不肯自下於熹妃,就憑他一句話了。不過,他這話其實也是白說了的,因為來保決意促成這件事,當然會擔責任許他的好處。
「說的是,如今第一件事是迎靈。請你在乾清宮照料吧;到還是你彈壓得住。」
楊三義當然樂於做這筆「買賣」,而且也說動了裕妃;可是熹妃卻並沒有在「雍親王府」露面,當大行皇帝大殮時,她正在「移宮」,由東六宮的景仁宮,向西跨過東一長街,進龍光門,越昭仁殿,遷入前清宮暖閣,不過一個時辰,便已安頓得妥妥貼貼。
這幾句話說得很厲害,弘皙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跺一跺腳說:「好!鬧吧,鬧他個天翻地覆,讓普天下的人,再看一場大笑話。走!」
說這話時,來保是繃著臉的,因而楊三義大吃一驚;太監干預國家大事,曾為厲禁,認起真來,腦袋立刻可以搬家。
光宗在東宮時,由個寵妾姓李,位號叫做「選侍」。李選侍沒有兒子,但是皇長子的生母去世後,由李選侍撫養,因而李選侍得以挾皇長子自重。當光宗在乾清宮病榻前,面諭封李選侍為皇貴妃時,只見帷幕後面伸出來一隻手,一把將十六歲的皇長子拉了進去,不多片刻,皇長子又被推了出來,哭喪著臉向光宗說道:「要封皇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