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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爭及初春景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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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部

第六章

有他這句話,曹震便知陵工差使十拿九穩了。當下抖擻精神,在盡做主人道理的同時,用心聽他們談論。
「可是,九月裡怕來不及。」海望問道:「往後一點,還有那個月份好?」
「是!除了手本,還有別的。尊駕打開拜匣就知道了。」
三十歲的恆親王,音吐沉著,一臉的老成持重,「自從怡賢親王,懇辭先帝所賜墓地以後,外面風風雨雨,很有些閒話。」他慢吞吞的說:「皇上派我主持陵工,第一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弄清楚的事,就是到底泰陵是不是萬年吉壤;定的穴妥當不妥當?還要請高大人指教。」
「怎麼會出錯。」曹震代為答說:「雪芹在熱河,辦奏摺辦過好幾回了。」
鍾永明又驚又喜,能為王公大臣勘定陰宅,又是為鼎鼎大名的高其倬做幫手,不但這一回能收好幾份重禮,以後又何愁名不盛、利不厚?
「章之,我老實跟你說吧,」海望先浮起一層歉疚的神色,「如果明天三月不行,非今年九月奉安不可,我就要把老大哥你給留下來了。」
「大人略等一等,我去投帖。」
到第三天回京,曹震先將鍾永明安置在客棧,隨即便去見高其倬,將他給鍾永明的信,原封不動的遞了上去,還有一番說詞。
「是!是!酒一定好。」
「第三呢?」
如曹震所設計的,高其倬告病解任;將江蘇巡撫印信交了給藩司護守,靜等由漕運總督調任的顧琮來接收以後,緊接在奏報啟程回京日期的摺子之後,悄悄地到了京裡。
「第三就得跟你要人了。」
看高其倬的臉色,便知奏對稱旨;果然,等曹震迎到面前時,見他匆匆說道:「皇上交代,我馬上得去見恆親王;明天還要上山去看定的穴,我還不知道怎麼走法,又要費你的心了。」
「行!」高其倬躊躇了一會說:「還有好些話,等我回來再談吧。」
「皇上交代,讓我來見王爺,備顧問。」
這便證實了早先的消息,確是派恆親王主持陵工——老恆親王允祺行五,與先帝同年,他與先帝所痛恨的皇九子允禟同為宜妃所出,但兄弟性情不同,允禟剛強幹練,而允祺和平庸弱,從小跟先帝在一起時,便顯得對這個同年的哥哥,敬畏如對長兄。所以先帝得位,猜忌手足,唯獨對允祺很放心;只是過於老實無用,所以不能派甚麼差使給他。
「兩位大人過於誇獎了!多謝兩位大人的栽培。」說著,曹震撈起下襬,蹲身下去,很漂亮的請了個「雙安。」
宮門請安以後,謁陵剛剛回鑾的皇帝,擱下了好些亟待裁決的大事,在養心殿召見高其倬,垂詢了整整一個時辰之久。
「通聲,」高其倬在曹震送走了鍾永明以後,很高興得向他說:「怡親王為甚麼不肯要那塊中吉之地,我知道其中的緣故了。」
高其倬點點頭問說:「沒有別的了吧?」
正在這進退維谷、大感困窘的當口,曹震趕到了;他是來接高其倬的,不道高其倬還在門房裡,問知經過,再看一看那護衛的臉色,心中有數了。
「大人說的極是。」曹震答說:「怡親王辭那塊中吉之地,必是有甚麼不便明言的苦衷。」
「不,不,謝謝。」曹震搶著說道:「咱們就立談數語好了。」
「有兩個應酬,我回掉了;今兒原是打算跟我們高老大哥好好來談一談的。」
「通聲,你一起坐吧!」高其倬說:「你也仔細聽聽,過幾天陪我上山。」
說著使個眼色,拉一拉高其倬的袖子,一起退了出來;走到車後,避人商議。
「喔,」馬夫人又問:「你的差使怎麼樣?定局了嗎?」
「怡親王有個門客,姓鍾;泰陵的穴,是他定的。姓鍾的已經去世了,聽說他有個兒子,已得父傳,不知道此人現在何處?我想找他來談一談。」
「是!是!」曹震急忙答說:「大人不必操心,我會料理。」
高其倬當時便寫了一封信,對當日鍾永明之父,在泰陵定穴的經過,假設了許多疑問,一條一條列出來,封緘嚴密,面交曹震,並有一番交代。
「定局還談不到。不過,也差不離了。」
「已經交卸了。」
「換甚麼公服,我也是便衣。」說著,海望已經踏了進來,一看打簾子的是曹震,便又說道:「通聲也在,好極了。」
「事情辦妥了。」馬夫人問說:「沒有出錯吧?」
那家富戶姓蒯,以燒鍋起家;保定城裡提起「蒯燒鍋」,幾乎無人不知。他家的下人自然見過世面;一看魏升滾鞍下馬,趕緊上m•hetubook•com.com來兩個人,一個接過繮繩,一個便含笑動問:「二爺貴姓?」
「王爺言重了。」高其倬答說:「就京西來說,只有泰寧山是萬年吉壤;定的穴,也很妥當。今天我進宮,是跟皇上回奏,怡賢親王為何堅辭那塊中吉之地的原因;皇上已經放心了。」
「原來你是保薦曹通聲。」海望說道:「我原來也就要請他幫忙的。」
「誰?」
正在謙讓的當兒,高其倬進來了;鍾永明隨即磕下頭去,高其倬趕緊雙手扶起,又命自己的聽差去取便服來替「鍾大老爺換。」客氣了好一會,方始坐定;曹震知道應該告退了。
考慮下來,已打算跟他妥協;但就此改口,便是屈服,畢竟心猶未甘,因而仍舊用的是「宕」字訣。
「那就再好沒有了,」高其倬轉臉向剛進門的曹震說道:「海大人跟我要人,我想你應該到陵工上去效勞;那知道海大人也有這個意思,足見是人才,到處都吃香。」
「皇上問我,原來打算給怡親王的那塊地,到底是中吉、還是上吉,如果不會看錯,真是中吉之地,以怡親王的身分應該居之不疑,何以堅辭不受?這話,來大人在蘇州就問過我;我跟他說:我不知道怡親王是何用意。這回進京,一路上我都在琢磨這件事;想來想去,或許是這麼一個緣故,怡親王怕葬在那塊中吉之地上,衝斷了龍脈。不過,這不是不能明白回奏之事,何必那樣張皇?」高其倬向曹震問道:「老弟,你說是不是呢?」
「就這三點。」
雍正十年閏五月,革去誠親王爵,圈禁在景山的三阿哥允祉,與恆親王允祺相繼下世,而恤典不同,允祉並未復爵,只照郡王例殯葬;對恆親王則輟朝三日,加祭二次,諡法為「溫」,是皇帝繼位十年以來,他的同胞手足中,死的最風光的一個。
他是故意耍了排場的,一輛簇新車圍、「銅活」雪亮的藍呢後檔車,前有「頂馬」,後有「跟馬」;魏升另騎一匹,傍車而行,看著將到大門,一抖繮繩,搶到前面去投帖。
「好!」高其倬有了很好的主意,「第三點,我樂予遵辦,保薦一個又能幹、有妥當的人給你。」
「曹二老爺——。」
高其倬故意想了一下答說:「好!我遵命就是。」
接著,高其倬將其地雖吉,一時卻不能用;拿《疑龍經》上「地吉葬凶禍先發,名曰『棄屍』福不來」的道理,細細講解;恆親王很用心得聽著,還不時提出疑問。到得聽完,已無異議;神態中對他的解釋,深表滿意。
「尊駕貴姓?」曹震問說。
不參海望,自然是參保舉的人;高其倬心裡在想,曹震當然要保薦,但他會不會出事?會出甚麼事,卻須預先顧慮。
「你在北路糧臺上還有差使沒有?」
事情很順利,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有御前侍衛到九卿朝房,將高其倬帶到養心殿;曹震便在隆宗門等候。這一等,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等到。
「嗯,嗯。」高其倬又問:「怡親王怎麼說呢?」
「你坐下來。」海望又說:「咱們好好兒談一下。」
「賤號通聲。政通人和的通,聲聞於天的聲。」
「我剛才說了,九月裡怕來不及,如果一定要趕那個月份,只有添人手;而且是要很內行,很能幹的人才。章之,」海望笑一笑,略停一下說:「章之,你明白了吧?」
「是!是!我跟敝居停說一說,反正三五天即回,誤不了他的事。準定明天動身好了。」
高其倬想了一下問:「你別號是那兩個字。」
「是,是!鍾先生在。」那人說道:「曹二老爺的轎子,請抬進去吧。」
由於二十兩銀子的力量,高其倬很快的就見到了恆親王弘晊。品官見親王須下跪;而且清朝的親王,跟唐朝的宰相一樣,所謂「禮絕百僚」,受禮而不須答禮。但行過此禮以後,恆親王卻很客氣,親自起身讓座;他自己是坐在炕上,讓高其倬坐在客位之首的一張紫檀大理石「太師椅」上,微微俯身向前,傾聽客語,是一種很尊重的姿態。
曹震不知道他所說的「好極了」,是何意思,只很客氣的代盡主人之禮;等海望與高其倬相互招呼坐定,才悄悄退了出去,卻未走遠,只在廊下靜聽。
那護衛點點頭先問:「尊駕貴姓?是在內務府當差吧?」
「通聲,」海望說道:「你寫個履歷給我,我好叫人下札子。」
「章之,我這趟差使,你看在老朋友的分上,得要多幫我一點忙;不然,我怕頂和*圖*書不下來。」
「高大人,」那護衛不亢不卑的答說:「你老官至總督,總知道王府的規矩。若說奉旨來見王爺,應該御前侍衛送了來才是啊!」
「喔,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老兄大概還要多少日子,才能趕完。」
「謝謝!」曹震從容說道:「跟貴居停未見過面,不便冒昧相擾。此來有幾句要緊話跟老兄談,談完了就要告辭。」
「是!」
「看過。」鍾永明答說:「怡親王看皇上有這意思,特為叫先父去細看;我是伺候了先父去的。」
及至告辭出府,與曹震各坐一輛車回行館時,他的想法更透澈了;保薦曹震根本不必託恆親王,直接向海望提出,反可避去「拿大帽子壓下去」的嫌疑。如果海望不識趣,那時再請恆親王「交條子」,海望就無話可說了。
「能請來最好;有些情形,非當面細談,莫知端倪。不過,富家延請地理先生相看陽宅,卑詞厚幣,只怕他不好意思先走。」高其倬想了一下說:「萬一不能來,請他照我所問,逐條回答。我此刻就寫信,勞你的駕,辛苦一趟。」
「是!理當盡心竭力。」
高其倬覺得茲事體大,不敢隨便允許;而且也不知道他還有甚麼要求,所以決定先把話宕了開去。
「是!我馬上帶他來見。」
彼此一揖,通了姓名,互道久仰;曹震見那鍾永明三十左右年紀,一臉精明之氣,便知自己那套小小的手段,必能奏效。
海望聽得懂這話,左右望了一下,低聲說道:「你不能說成一樣好嗎?」
「這太久了。高大人恐怕等不及。」曹振略停一下,「我跟老兄素昧平生,但既能讓我專程來會一會,總算有緣;我倒捨不得老兄坐失大好機會。這樣吧,老兄跟貴居停告三、五天假,進京見了高大人,把事情說妥當了,那就別說半個月,一個月也不要緊;高大人剛剛到京,應酬極多,也總得個把月才能敷衍的下來。現在要緊的是,要把事情敲定,老兄懂我的意思不?」
「到甚麼時候才有準信兒呢?」
其實,不打開拜匣也知道了。這拜匣是那護衛第二次經手;前後分量不同,估量內中有個二十兩銀子的門包。於是將匣蓋掀開寸許,一瞥之間,證實了估計。
「有第一,總還有第二吧?」
「大人言重了,儘管請吩咐。」
「喔,」高其倬故意閒閒地問:「令尊看了怎麼說?」
「是。」
一直在窗外靜聽的曹震心裡明白,高其倬是親自來找他,要為他正式舉薦給海望;急忙走開幾步,臉望著空中,裝作只是在廊下待命,並未在窺伺似的。
他的行程,來保是知道的;為了照顧曹震,特為派他接待高其倬,這就是他「忙得不可開交」的緣故,——高其倬到京,公私兩方面都是曹震為他安排奔走。
這是指辦陵工而言;高其倬答說:「除了王爺以外,派的是內大臣海公總辦。」
「大人既然交代,能面談最好;我想,像這些事,大人留了筆跡在外頭,也不妥當,所以我把鍾永明搬了來。不過有句話,得先跟大人稟明,要請大人包涵,我是把他誆了來的。」曹震說明經過,還請了個安,表示要請高其倬替他圓謊。
曹震答應著,又說了些閒話,方始告辭。第二天一早,陪著高其倬進宮;先在九卿朝房將他安頓好了,然後到內奏事處找到相熟的孫太監,請他派人去通知方觀承,說高其倬正在宮門待命。
海望由內大臣兼戶部尚書,雖是後輩,但以目前的官位而論,較高其倬為高;有時天子近臣,自然應該具衣冠肅衣冠;那知海望已經等不得了,「章之、章之!」他一路喊著高其倬的別號,逕自闖了進來。
不過,有一層難處是蒯燒鍋之事未了;想了一下,微皺著眉說:「承高大人抬舉,感激不盡。我想請曹二老爺回覆高大人,我儘快拿這裡的事趕完,立刻進京,替高大人去請安。」
他心裡在想,以曹震的精明強幹,自然識的輕重;恆親王所重視的是陵工要一點一畫照規矩辦,至於該用多少工款,他不過問。曹震如果出事,亦無非是浮報工款;而這又必是與海望說好了才能下手的,根本不會出事。
這一層,高其倬很快的就想通了。他久任督撫,京裡的規矩,不甚熟悉,以致才有辭謝御前侍衛相送,無法證明他是奉旨來見恆親王的窘境發生;至於官官相護,聯絡一氣的情形,無處不然。他看得多了和圖書,胸中自有丘壑。
於是到了保定,現在糧臺上落腳,打聽到了鍾永明的居停之處;備了一份帖子,登門拜訪。
「曹二老爺,請裡面坐。」
「喔,是海望。好。」恆親王又問:「高大人你呢?皇上怎麼交代?」
「沒有甚麼為難,你有甚麼意見,儘管先交代我;我辦妥了,你就不必告訴他了。或者先告訴我,讓我心裡有個數兒;過後你再告訴他,讓他交代我。這樣子,辦事不就順利了嗎?」
恆親王點點頭,沉吟了一會說:「咱們遵旨辦事,你未派陵工,只給我當顧問;那就是只有你我兩個人打交道。要用甚麼人、要花多少錢,我都讓海望去管;不過用人很有關係,你如果覺得誰該用,誰不該用,你告訴我,我來交代海望。假使說,該用這個人,海望不用,出了事,我參他;照你的意思,用了這個人,如果出了事,我就不能參他了。」
「老哥兒倆,說甚麼遵命不遵命!章之,我有幾件事,要跟你商量,請你指點。」
「那好。」海望說道:「你可以在陵工上多出點力。」
事情很巧,回到行館,剛剛換了便衣坐定,待與曹震細談會見恆親王的經過時,忽然門上報:「戶部海大人來拜。」
「歐陽兄,」曹震說道:「你倒想,甚麼事可以開玩笑吹牛,這奉旨也能假的嗎?除非不要腦袋了。高大人今天進宮,為泰陵的事,跟皇上面奏;奉到上諭,即刻來見恆親王,見過了明天一大早還要趕到陵上去吶。你就勞駕一趟,跟王爺回一聲吧。」
「要用他待在半個月之後,不知道日子上怎麼樣?」
「請你跟鍾某人說,不是說他父親定的穴,有何不妥之處;叫他不用怕,不會有甚麼麻煩,只要據實回答即可。同時,要他務必保守祕密。」
「那就更好了。」曹震問道:「大人打算甚麼時候讓他來見?」
於是曹震託內務府的一個好朋友,輾轉打聽,很快地有了結果;那人名叫鍾永明,原籍江西,繼承父業,以堪輿為生。此刻為保定一家富戶請了去相看陽宅,不知那一天能回來。
「人就在這裡,平郡王的至親。」高其倬站起身來,往外便走。
「這話,海公,我可就不明白了。請道其詳。」
曹震一面應對,一面想到天色將晚,應該留海望吃飯,便等交談告一段落之時,起身說道:「海大人如果沒有應酬,就在這裡便飯吧!」
「是,是!請吩咐。」
「有、有。我讓舍弟來當差。」
等曹震一走,海望卻只跟高其倬閒談,不及正題;主人也無意談客人想要知道的事——彼此彷彿取得了默契似地,有甚麼交涉,只跟曹震談好了。
方章京是指方觀承。曹震答應著立刻到方家去了一趟,回來向高其倬覆命,說皇帝明天上午,親自挑選已成年而未封的近支親貴為侍衛,不知何時才能畢事;最好後天一早進宮,等皇帝召見了總理王大臣以後,他會安排「叫起。」
「一有了準信兒,馬上告訴我。」馬夫人緊接著又說:「等你的差使完了,我才能定動身的日子。」
「沒有見過,不過先父承高大人不棄,倒是追隨過一陣子。」
「卸任江蘇巡撫高大人,奉旨來見王爺。」曹震將拜匣遞了過去,「有手本在此。」
「大人的稱呼,真是不敢當。」曹震答說:「請大人直呼其名好了。」
「是的。」
「第一,大葬的日子定了沒有?」海望說道:「我聽欽天監懂地理的人說,以山向而論,今年九月裡最好,是嗎?」
「剛才鍾永明不是說,只有卯、未兩年可葬,怡親王等不到那麼久。想來你總知道,那時候怡親王操勞過度,身子虛弱至極,自知不久了;那年是庚戌,第六年乙卯,就是今年。未年更在四年之後,親王薨逝,何能等五六年才安葬?這話還不能奏明,奏明了皇上為難;是等到卯年再葬呢?還是不等?當然要等;可是風水到底是風水,說為了卯年下葬方始吉利,拿怡親王的靈柩浮厝好幾年,有悖入土為安的古訓,上諭上如何措詞?」
「甚麼叫體諒?你的難處,就是我的難處;話說回來,我的難處,也就是你的難處。咱們商量著辦。」
曹震在路上盤算,「叫他不用怕,」便意味著會有可怕之事。鍾永明一聽這話,不但不會來,而且很可能不會據實作答。這件事要辦得漂亮,須耍個小小的手段。
「不錯,正是這話。」高其倬點點頭:「因此,我跟皇上回奏:得到泰寧山細細看了,才能考察出緣故。通聲,和_圖_書」高其倬略略放低了聲音說:「我拜託你一件事。」
「勞駕,勞駕。」高其倬又問:「鍾永明走了嗎?」
「喔,喔。」曹震答說:「請大人倒跟我說一說,讓我也長點見識。」
「能不能再找一找他?總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這會兒就可以。」
「言重!言重!」曹振說道:「我原先替定邊大將軍平郡王管糧臺;如今平郡王的大將軍雖已交了出去,這裡糧臺,都是我的舊部,車馬伕子都現成的。老兄能不能明天一早就動身?」
「敝居停亦很仰慕的,等我來引見——」。
「這也好。我原打算面奏以外,再詳詳細細寫個摺子;有明天一天工夫儘夠了。」高其倬又說:「不過,我要找個人替我抄一抄摺子,你有妥當的人嗎?」
「彼此,彼此!」
「不必費事,有甚麼吃甚麼,只要酒好就行。」
「是的,敝姓曹行二。」
「啊!啊!」高其倬失悔了,「有位姓王的御前侍衛,倒是要送,我辭謝了。早知道有這麼一個規矩,我就不會跟他客氣了。」
「是的。」
「皇上曾經打算拿泰寧山的一塊中吉之地,賜給怡親王。」他說:「那塊地我也看過,因為不算頂好,就沒有多看;不知道令尊看過這塊地沒有?」
「那麼請吩咐。」
「光有手本不行啊!」原來的那護衛說。
「懂,懂!」鍾永明一迭聲地答應著,「初次幸會曹二老爺,你老這麼看顧我,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還有,這件事以私下打聽為宜。」
「好!我就不客氣叫你通聲了。通聲,你說我剛才的話如何?」
於是,要考慮的,此刻就保薦;還是看一看再說,這也容易決定,不必亟亟,謀定後動為宜。
「是,是!」曹震的得失目前繫在高其倬身上,見他解消了難題,自然也很高興;當下問道:「大人是馬上覆奏呢;還是得到陵上去走一趟再說?」
「高大人,王府的規矩不可不遵。」他故意提高了聲音說:「你老先請。」
那護衛淡淡的一笑,大有「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味道。高其倬明明是奉旨,卻拿不出證據來;心裡窩窩囊囊得很不是滋味。
「我,」高其倬親自去打交道:「我是奉皇上面諭,來見王爺的。」
「皇上交代,要我來面見王爺;泰陵的工程,由王爺一手主持,我是備顧問的。王爺有所垂詢,儘請明示。」
「先父說:這塊地在平常人家,是上上吉地;以怡親王的身分而論,也是相稱的一塊好地,是大富不絕之穴;不過只有兩個年份好葬,一是卯年,一是未年。別的年份不是不吉,就是妨害主穴。」
「曹二爺,話不說不明,你這麼說開了,事情不就辦成了。愣說要見王爺,又問為甚麼不見;我可就懶得跟他多說了。好吧,你先請高大人進來坐一坐,我馬上去回。」
「見了恆王了?」海望問說。
曹震答應著,派魏升去通知了曹雪芹;第二天近午時分,親自將他接到高其倬的行館,辦完了事,又親自送他回家,少不得要給馬夫人去請安問候。
「是,是。」曹震急忙答說:「請大人放心,我識得其中的利害關係。」
「是的,昨天就走了。」
於是曹震一面派魏升去接鍾永明;一面在僻靜嚴密、當作高其倬書房的那間屋子裡,備下了精緻的酒果,靜等客到。
鍾永明是穿了官服來的,原來他也捐了個七品功名在身上,暖帽上黃澄澄簇新的一顆金頂子,頗為耀眼。問起來還是捐的一個縣官,曹震便改口稱他為「鍾大老爺」;連聲道歉:「失敬、失敬!」
「高大人也提過令尊,頗為傷感。」曹震緊接著說:「他此番告病回旗,有好幾家王公,爭著要請他踏勘陰宅,急於請一位幫手。知道老兄盡傳家學,是尊公的跨灶之子,特為派我來延請老兄去幫忙。」
「有令弟幫忙,那是在嚴密妥當不過。」高其倬欣然說道:「上午我拿底稿弄出來;請令弟下午來好了。」
「至於陵工的用人用錢,我概不過問。」恆親王突然問道:「皇上派了你沒有?」
果然,高其倬喊了,「通聲,通聲!」他說:「你來見一見海大人。」
「怎麼辦呢?」高其倬大為躊躇,「此非數日可了之事;而我——」。
「複姓歐陽。」
他從跟班手裡接過拜匣,到自己車上鼓搗了一會,復又回到高其倬那裡,領著二次登門。
「那麼,請兩位大人談正事吧!我去預備。」
「我只聽怡親王說:這塊地不合我用。是不是還有別的緣故,不想https://m•hetubook•com•com要這塊地,我就不知道了。」
「那要看明天高制軍進宮以後的情形了。順利的話,三兩天就有準信兒。」
「難就難在我不便跟你商量。恆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一絲不苟,界限劃得很清楚,他說:『咱們遵旨辦事,你未派陵工,只給我當顧問;就只有你我二人打交道。』又說:要用甚麼人,告訴他,他來交代足下。海公,你想,我的處境不是很為難嗎?」
說完,接帖進去通報,鍾永明正跟蒯燒鍋在花廳上談論新造住宅的風水,聽說是內務府的官員,又聽說氣派非凡,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來,曹震恰好在大廳簷前下轎。
「我姓魏。敝上內務府曹二老爺,特為來拜訪鍾先生。」
高其倬聽得這話,頗生警惕,恆親王辦事,持著守住自己分際,辨明本身責任的宗旨,與他共事,也要像他那樣認真才好。
高其倬談堪輿,當然是從相傳為唐朝一個外號為「救貧先生」,僑寓江西的楊筠松所著,上卷名為「撼龍經」,中下卷名為「疑龍經」的這部書談起。鍾永明看過這部書,但亦只是看過而已;好的是他的虛心與恭敬,讓高其倬覺得孺子可教;頗加稱許。
襲爵的是恆溫親王的次子弘晊,謹守家風,為人處世,以事事小心出名,因為如此,當今皇上才決定派他監修泰陵。當高其倬到達時,恆親王已接到宗人府的通知;但他認為未曾親奉上諭,而親王向不接見內外官員,因而高其倬的「手本」遞了進去,竟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
「不,不!」曹震急忙阻止,「這個稱呼萬不敢當。」
「總得半個月。」
「言重,言重!」高其倬說:「不過,海公,我有一層難處,要請你體諒。」
「這又是何道理?」
既欣賞他幹練能辦事,又嘉許他誠實不欺,高其倬甚為滿意,著實誇獎了他幾句;又說:「你也不算騙他,反正王公大臣之中,總少不了有請我看地的人,我將來用他就是。」
「要等第一有了結果,我才能說第二。」
於是,曹震在下首坐了;聽海望問他,易州是否熟悉;可認識那個木廠的掌櫃,以及好些土木工程上的事。談得十分起勁,倒將高其倬冷落了。
高其倬恍然大悟;也有些生氣,海望是打算用要挾的手段逼他選定明年三月大葬;否則就要奏請添派他為「恭理泰陵事務大臣」,那一來,起碼得在明年三月以後,才能外放;甚或留在京裡,補為尚書。作京官到底沒有當督撫舒服,這一層關係不小。
「譬如,」恆親王想了一下說:「這麼說吧,你挑的是辰初一刻三分,梓宮下金井,我就釘住這辰初一刻三分,早一分、遲一分都不行。至於這個時刻挑得好不好,那就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了。」
高其倬一面聽,一面回憶泰寧山的形勢,找不出定穴又何不妥之處,便將話題一轉,談到怡親王的墓地。
「江蘇巡撫高大人,見過沒有?」
「海公、海公,」高其倬在屋子裡高聲答說:「容我換公服迎接。」
高其倬卻已經大有所悟了。不過,他沒有再談怡親王的墓地,卻跟鍾永明討論葬法跟方位——地理有三科,但通人認為只有兩科,一科是形勢,一科是方位。高其倬善看形勢;鍾家父子卻是看山向、講方位的專家,連帶也要講二十四種葬法。高其倬畢竟只是書本上的學問,談到這些實務,倒是向鍾永明很討教了一些東西。
「那就是明年三月;不過不如今年九月。」
高其倬大感意外,命隨行的跟班去問王府護衛,何以不見,碰了個釘子回來,道是:「王爺不見就不見,用得著有理由嗎?」
漸漸提到泰寧山皇陵定穴的經過,這時就是高其倬聽而鍾永明談了;他談得很仔細,而且不時用牙箸蘸著酒,在紅木桌面上畫圖。雖然定穴是他父親主持,而動手的卻是鍾永明,因此,對於高其倬所提出來的疑問,都能詳詳細細的解答。
「皇上很惦念這件事,我想明天就進宮。通聲,託你跟方章京聯絡一下看。」
話雖沒有說出來,也能猜想得到,他急於了解其中奧祕,以便覆命。所以曹震自告奮勇:「大人不必著急,」他說,「我趕到保定去,好歹把姓鍾的請了來。」
「定穴的奧妙在那裡,我不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個知,就寄託在高大人身上了。你怎麼說,我怎麼聽;我的責任,就是看著大家,能照你的話做,一點都不能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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