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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爭及初春景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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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八章

第二部

第八章

「那麼,季姨娘,你怎麼瞎疑心呢?」
第二天,錦兒一大早就來了,到馬夫人那裡請了安,陪著只是閒談。她的來意是很明白的;既然不願在馬夫人面前談,當然是先要跟秋月商議。因此,馬夫人使個眼色,秋月會意,悄悄離座,回到後方的套間中。
「沒有別的事?」
「我咒也罰過了。」季姨娘陪笑說道:「秋月姑娘,你再生我得氣,就是你的不對了。」
見此光景,秋月真覺可氣可笑又可憐;當下伸出手去相扶,本想說:「別這樣、別這樣,我是跟你鬧著玩的。」話到口邊,驀地醒悟,季姨娘是不能假以詞色的人,倘或這樣一說,她馬上又覺得自己有理,不中聽的話又無休無止了。
「去吧!」馬夫人說:「先別讓芹官知道。」
「當然也有點知道。」
「你說,會有甚麼事?」
聽得這話,馬夫人倏地挺身坐起,驚恐地問:「出了甚麼事?」
錦兒不作聲,想了好一會方始問道:「太太是怎麼個意思呢?」
「這會兒告訴他,一點好處都沒有。」秋月答說:「現在好幾個頭緒,還不知道怎麼下手;出主意的人一多,不更亂了嗎?」
「還有件事,倘或芹二爺在,你就先別提這件事。」
這一下,不能不回答了,「既然如此,就這緩一緩,好好打聽確實了再說。或者,」秋月說道:「託一個靠得住的人,先去看一看,烏二小姐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
「那還用說。」秋月知道她心裡嘀咕,便又加了一句:「你好歹在心裡忍一忍,有個緣故,我一是不便說,反正等我通州一回來,就都知道了。」
「怎麼?」馬夫人問:「你不想去?」
「這是怎麼說?是把『它』拿掉?」
「好!就這麼說定了。」秋月起身說道:「我得走了。回頭讓震二爺撞見了,一起疑心,你就沒法子把他蒙在鼓裡睡幾天了。」
秋月抓住「疑心」二字,堵的季姨娘透不過氣,脹的臉紅脖子粗的;突然朝窗一跪,口中說道:「我罰咒給你聽,若是我瞎疑心太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只去看好了,看了是怎麼個情形,讓錦兒自己拿主意。」
到家已是上燈時分,一進中門,便遇見曹雪芹:「太太說你跟鄒姨娘要到熱河去。」他問:「何以突如其來,有此一行?到底去幹甚麼?」
秋月很想即時說破真相;但終於還是持重,只這樣答說:「你嘔氣嘔出病來,太太跟我不心疼嗎?」
這一刺很見效,想到當年繡春墮胎的往事,對震二奶奶最不能原諒的事,完全不理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然則此時馬夫人的想法,不正跟自己得知繡春懷孕時的心境相同嗎?
解釋的是馬夫人,「你讓秋月料中了。」她說:「說你一去了王府,跟方老爺聊上了沒有完。」
「是啊!我當時也奇怪,有丈夫的,怎麼給人做小呢?問起來才知道是居孀的。」
「那麼,這件事她嫂子知道不知道呢?」
「還不就是弄劑藥給她服。」
「能讓芹二爺看中的,想來總醜不到那裡去。」
她還沒有開口,馬夫人卻又在催問了:「芹官總跟你談過她吧?」
曹震想了一下說:「八九分難說;六七分是有的。」
「鄒姨娘順便辦這件事,不露痕跡,倒是好主意;不過,烏二小姐是才女,鄒姨娘不通文墨,能看得出她的深淺嗎?」
「我的意思是,還是照你原來的辦法,由我替你到通州去一趟;翠寶只要性情過得去,肯敬重你,你就落的放大方些。至於杏香的事,要看情形再定,眼前還說不上來,究竟應該怎麼辦?」
「你想呢!」秋月一面走,一面說:「回頭再說吧!我先去看太太。」
「喔!是物色到了?」
曹震一愣,細想了一會答說:「我想不會錯。」
「著啊!」曹震猛一拍大腿,「秋月真說到我心裡來了。」
轉念到此,思慮立刻集中在如何安置杏香這一層上面了。他覺得唯一的顧慮是烏家;馬夫人究竟對烏家這一頭親事是怎麼個打算?不弄清楚了,就很難籌劃出甚麼妥當的辦法。
想了很久,沒有好辦法;見馬夫人有些困惑,秋月便調停地說:「我看震二爺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那,這樣吧,震二爺覺得有甚麼辦不到的,或者不妥當的地方,不妨先提出來談,等琢磨好了,餘下的事就容易了。」
於是秋月服侍她起身,在熹微的曙色中,陪著她坐在窗前,促膝傾談。
這一說,馬夫人就知道了;因為她聽曹雪芹談過。秋月亦有意會,所謂「京信」,多半是等曹震的消息。
仲四一來,要談的事就多了。馬夫人便說:「你晚上來吃飯吧?」
這話多少是出乎曹震意料的。他也想過這件事,揣摩馬夫人的性情,也知道多半不會出以決絕的手段;但應該是議無善策,迫不得已的一種結果。不想馬夫人的言語如此爽朗明白,將杏香的生產,視作理所當然之事。
「怎麼叫各歸各辦?」
「辦法很多,不過都是就眼前一時之急。我還在想:一定能想得出來。」
「話雖如此,咱們自己也得有個主見。」馬夫人問:「那杏香,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太太請放心!眼前是不能不這麼辦,等翠寶進了門,跟錦兒處好了,我自會跟她說實話。」
錦兒不作聲,怔怔得想了半天說:「你的話是不錯。不過,我就這麼讓他騙了?這口氣想想真有些嚥不下。」
錦兒明白她的所謂「人家」,是指烏家對杏香的意見;這一點她覺得不足為慮,即或妻妾不便同時進門,杏香可以跟翠寶多住些時候,一年半載以後再接回來。
「現在是想到了?」
「不,不!」秋月一把將她拉住,「我這兩天胃不好,吃了酪,回頭嘴裡發酸,難受得很。咱們靜靜聊一會,我就要走了。」
到得曹震那裡,恰好仲四也在;馬夫人因為他一直很巴結曹家,而以後也還有好些事要他出力,因而頗假以詞色,問起仲四奶奶的近況,很談了一陣子,才讓曹震請到上房去密談。
「今天我會來得早。」
「是!我知道。」
這當然絕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可行。但秋月卻未率直拒絕;只推在馬夫人身上,「你問太太。」她說,「準不準你去?」
「他今兒下午來。」
這就到了可以拿季姨娘搓圓拉長,無所不可的時候了。秋月一面從腋下紐扣上抽出手絹,塞在季姨娘手裡,一面埋怨地勸說:「你就是這個凡事不肯多想一想的脾氣害了你!四老爺不接你,接鄒姨娘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想想,你一去了,鄒姨娘能管得住棠官嗎?」
「閒話少說,」秋月搶著說道:「這件事我不能不效勞,可是責任很重;你得先告訴我,怎麼才能合你的意?」
「想到了,也明白了。」季姨娘的臉上,又是一種雨過天晴的神色,站起來說:「秋月姑娘,你坐一坐;我今天作了酪,你嘗一嘗。」
看她還有遲疑之意,秋月便自告奮勇,「鄒姨娘,你別為難。」她說:「我陪你回去,等我來跟季姨娘說。」
到了馬夫人屋子裡,曹震立即起身,迎著秋月說道:「你來,我有點麻煩,非託你不可。」
「還有?」錦兒沉吟了一下說:「你自己想去,反正你覺得容得下的,我也容得下。」
從那回曹雪芹跟她談了畫帳額的事以後,秋月對杏香已頗有了解,亦頗有好感,不過這時候的話,出入關係很大,她覺得應該謹慎,更應該公平,所以前前後後細想了一下,方始作答。
「那麼,你看該怎麼辦呢?」
秋月覺得她的顧慮是應該的,可是,她又是怎麼料中真相的呢?因而率直問道:「你怎麼會疑心震二爺先就說好了的。」
「他說,不用看,我知道,這不早就有往來了嗎?」
「疑心太太聽錯了?」
「不是芹官的,仲四用不著來告訴。」
「先吃飯吧。」秋月說道:「吃了飯再商量。」
「你別把兩件事扯在一起。翠寶是翠寶,杏香是杏香。兩件事都圓滿,兩好併一好,固然再妙不過,可是各人的利害不同,還是各歸各辦得好。」
這話說得有些玄,但也說得很深;秋月似懂非懂,就不敢再往下多說。換了個話題問道:「太太打算那天動身?」
「如果在京裡,又如果我跟烏太太不是從小在一塊兒的,事情倒還好辦,相不中就算了,了不起得罪了人就是。烏家可不同,我要就是不去;去了,就不容你打退堂鼓了。我苦了一輩子,不能到老了,還受兒媳婦的罪!秋月,你想呢?」
「光是擋是非,倒還不大要緊;就怕是非還沒有現出來,他倒先就捲在裡面了……」
「那當然,不居孀怎麼別嫁。」秋月問道:「有多大年紀?」
於是季姨娘復又坐了下來,談起曹雪芹的親事,問馬夫人何時動身到熱河?秋月便恰好提到與鄒姨娘結伴同行的話。
「我也在想,拿掉不是辦法。弄得不好,像繡春那樣差點出人命,可不是玩兒的事。」
曹震躊躇著說:「今兒晚上我有三個飯局。」但馬上又作了斷然的決定:「不要緊,那些飯局都可以回掉。」
「想是這麼想。」馬夫人含含糊糊的答說:「還不知道到時候怎麼樣呢?」
「那當然先要告訴錦兒奶奶,太太跟我裝著不知道。看錦兒奶奶怎麼個主意,我接著就是。」
「那可不一樣,」秋月乘機說道:「倘或如你猜想的,她如果早就跟震二爺認識了,你介意不介意?」
曹雪芹自然是她說一句,答應一句;但卻提出意見,想伴她一起到通州。
秋月沒有看清楚他寫的是甚麼字?但旋即意會;驚異莫名的愣住了。
「那麼,」她問:「震二爺,你看四老爺的這個差使,有幾分把握?」秋月緊接著解釋她發此問的原因:「如果有八九分把握,鄒姨娘該把夏天的衣服也帶去;另外動用器具也該多帶,免得到時候又回來料理,多奔波一趟。」
「別心急!震二爺快來了,等一等他。」
「去是要去的,不過,我想了一夜,怕我這一去,會中圈套;所以我想請你替我去一趟。」
「吃了沒有?」秋月說道:「要不就在這兒陪太太吃;我替你去下碗羊肉麵。」
「我看,也不必我拿甚麼主意了;事情是十拿九穩的。」
「喔,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秋月想了好一會,忽然有了新的主意,「我陪了鄒姨娘去。不然,我到了熱河,既不能住烏家;四老爺那裡也不方便。有鄒姨娘在,就不要緊了。而且兩個人看,總比一個人看更靠得住些。」
這是秋月編出來的理由,可是很管用;季姨娘信以為真,自怨自艾地說:「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秋月笑笑不答;只問:「震二爺來了沒有?」
季姨娘知道了這件事,會在親戚之間鬧得滿城風雨;鄒姨娘當然識的輕重。不過,這一來就得另外找一個熱河之行的理由了。
「這可不一定。」
「太太就是這句話,告訴你一聲兒。我原說,就這麼一句話,讓鄒姨娘跟季姨娘說好了。太太說不好,得你替我去說,才算敬重人家。不想敬重出一大堆疑心出來了。這是那裡說起。」
「杏香本人還不知道。仲四是來跟震二爺討主意,倘或要料理掉,仲四奶奶說,那也是很方便的事。」
「是,是,太太這個說法很好。跟季姨娘也說得過去。」
這話就很明白了,曹震立即答說:「好!我先這麼辦,讓她跟翠寶到易州去;等太太熱河回來再說。」
「甚麼消息?」秋月裝的茫然不解地。
「你想到了甚麼辦法,儘管說!說出來再商量。」
「原來這樣,」季姨娘說:「其實你也不必吃這趟辛苦,要送甚麼禮,讓鄒姨娘帶了去,豈不省事?」
「這件事,」錦兒想起,「為甚麼不告訴芹二爺呢?」
「到我那兒來好了。」曹震答說:「我家那口子明兒要去燒香還願,中午才能回來;你也不必來得太早,防她還沒有出門。」
「是。」秋月問道:「芹二爺呢?要不要告訴他?」
「是去相親?」季姨娘迫不及待地說。
秋月已經想好了,很快的回答他說:「我只告訴他一半。」
果然,到了馬夫人那裡,恰好曹雪芹也在;錦兒便又扯了好些閒話,曹雪芹儘坐著不動。最後是馬夫人看出來了,率直的下了「逐客令」。
「對極了!」錦兒霍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而起,「這樣吧,一切都等你通州回來了再做道理。如今只太太、你、我三個人知道底細;我先不跟我們二爺談。」她又得意地說:「他瞞得我好,我也讓他在鼓裡睡幾天。」
「嗯!」馬夫人隨口應著。
「噢!」馬夫人舒口氣,「你真嚇著我了。」
秋月不知道怎麼回事,看馬夫人及曹雪芹神色如常,當即答說:「震二爺在這裡談,不一樣嗎?」
「還有呢?」
「既然知道,為甚麼瞞著不奏呢?」
「住在仲四奶奶那裡,也是一法。」秋月答說:「仲四奶奶是她乾媽;人家也是有權做主的。」
「怎麼不行?」馬夫人隨即叫小丫頭到廚房裡來找秋月。
「那可是再好都沒有了。咱們這會兒就跟太太告假,一起走吧!」
「這麼辦不好!」馬夫人毫不考慮地說:「如果老太太在,就只有一個辦法,馬上把杏香接了回來;可是如今不比當年,這個辦法能不能行得通,得好好兒琢磨。」
「說得不錯,」馬夫人深深點頭:「你,就算我專門派你去跟烏太太道歉的,話說得活動一點兒,說我身子很不好,一時不能去,如果相得不中意,安下這個伏筆,我不去也不要緊了。」
「太太這主意真高。」秋月笑道:「芹二爺一去,跟那位方老爺聊下了,總得下午才能回來;太太儘有工夫跟震二爺核計這件事。」
「話是不錯,可就是其中夾了個杏香在那裡,只怕裝得的根本不認識也不行。」
於是,又回到秋月那裡,依然是並坐在床沿上交談。前後經過很複雜,又牽涉到曹雪芹與杏香;而且有些細節是秋月所不明瞭的,所以談起來很吃力,錦兒又不斷插嘴發問,就越發費工夫,一談談到近午時分,才把整個經過說清楚。
「這好辦。」馬夫人答說:「那天太福晉還問起他,說老沒見他的人了;今兒讓他給太福晉請安去。」
馬夫人不作聲;沉默了好一會,方又開口,「只要我去了,這頭親事當然就算成了。不過,我不知道四老爺跟震二爺,當初是怎麼跟人家談的;聽震二爺的口氣,彷彿結這門親,做官當差,彼此都有幫襯。如果是這樣子,結這門親就沒有甚麼意思了。」
「喔,怎麼呢?」
秋月不答。這是無須要回答的話;同時她也有些覺得馬夫人的話是杞憂,不過既不能駁,也無法辯,那就只好默不作聲了。
曹雪芹廢然無語;因為他知道問也是白問。
「他的想法,不能說不對。當年四老爺就是吃了這個虧;那幾年,十天半個月京裡就有人來,一會兒說要燒瓷器;一會兒說要燒琺瑯,都是傳的皇上的旨意。虧得康熙爺聖明,有一回硃筆批下來說:要這要那,上頭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騙了你們多少東西。以後如有這樣的事,務必在宿摺內回奏明白。格外又交代:『倘或瞞著不奏,後來事發,恐於擔當不起,一體得罪,悔之莫及。』」
「當天一定趕不回來。再有,你這一去,芹二爺一定會知道,只怕你不告訴他也不行。」
「我疑心震二爺已經先就說好了,架弄我到了通州;你知道的,仲四奶奶那張嘴多厲害,在場面上拿話拘我,答應是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果然人品不壞,倒也罷了;萬一是個難惹得,將來說起來是你自己看中的,怨誰?那時候我要求太太做主都難了。」
發愣之際,看到院子裡又紅又白的一樹杏花,便即指著窗外問道:「震二爺是說她。」
「我正是這個意思。」馬夫人忽然搖搖手說:「等我想一想。」
秋月明白,指的是雍正年間,宮中兄弟鬩牆的種種變化。他很奇怪,馬夫人一向不聞外事,想不到此時會發這麼深的感慨。
「秋月,」馬夫人也想停當了,「我看,只有你去一趟。」
說完,曹震就去了,鄒姨娘望著他昂然的背影消失,不由得感慨地說:「震二爺可真是越來越走運的樣子。回想在南京的那幾年,臉色不是青、就是灰,走路一溜歪斜,全不像咱們家的爺兒們。」
「震二爺是這麼個打算,如果未來的芹二奶奶能容得下杏香,那不用說,當然留下來。倘或不願意,不能為了杏香,讓他們小夫妻生意見;那就得另外想法子安置人家。可是,這不能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事先得籌劃出一條路子來,一步一步引著往這條路上走,到時候才不會出事。」
「那麼,」秋月問道:「四老爺知道不知道?」
「這,」秋月想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沒有是非便罷,倘或有是非,小王爺恐怕也躲不開。皇上跟小王爺,從小就像親哥兒一樣,如今又是這麼重用,有了是非,他能不站出來擋在前面嗎?」
「此外呢?」
他口中的「方先生」,便是秋月所說的「方老爺」方觀承。馬夫人跟秋月目視而笑,曹雪芹卻有些疑惑,也深深看了秋月一眼,希望她解釋。
馬夫人點點頭,不再做聲;秋月伺候她梳了妝,正在吃早點時,曹雪芹來了。
這番話,在秋月心裡激起不少的波瀾,自己是一直以榮宗耀祖期望曹雪芹的,那知馬夫人並無這種期待,反而是跟曹雪芹同樣的想法。
「是嫂子?」
這句話倒是說在情理上;秋月心想,必得有個合情理的解釋,否則季姨娘一起疑心,便又有許多是非了。
見了馬夫人,將季姨娘忽怒忽憂,倏忽之間,表情數變的事,當作笑話略略講了一遍;秋月趕緊到廚下去檢點,事先交代了幾樣曹震愛吃的菜,預備妥當了沒有?
商量定了,立即派人去接了鄒姨娘,細說緣由。鄒姨娘本就讓秋月說動了,很想到熱河與曹頫做伴,但礙著季姨娘,不便開口。如今有馬夫人的委託,師出有名,可說求之不得,自然連連答應。
「我只當為我的事去的呢!」
「震二爺這麼說,可真不敢當。」秋月說道:「震二爺吩咐下來,我照辦就是。」
聽得這話,秋月不免一驚;「怎麼說是中圈套?」她問。
「當然得留來下陪太太。」秋月搶著說道:「等我回來了再走。」
「合我的意,是絕不會有的事;就盼將來別給我氣受,那是最要緊的。」
「不會是太太聽錯了吧?」
「太太身子不好,一時還不能出遠和圖書門,所以讓我去一趟——。」
「很快!」曹震很有把握得說:「只要她們倆見個兩三回,翠寶就能把錦兒籠絡住;我就可以說實話了。或者,這話讓雪芹跟錦兒姊去說。」
「這不過其中的辦法之一。」
「性情就要爽朗一點兒的。」
「我想了一夜,沒有能想出好法子來。」秋月答說:「錦二奶奶今兒要去燒香還願不在家,震二爺等著我給她回話呢!」
「那姑娘多大?」
秋月又說:「事先也不必多想,反正辦這種事都是有規矩的,咱們按部就班,自然不錯。」
「一奏不是等於告狀了嗎?內務府裡的人,你不知道有多陰狠險毒;得罪了他們,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受暗算?幸而有皇上交代,以後這種事就少得多了。可是,」馬夫人又說:「不必假傳聖旨,或是套交情,或是報信息,弄到頭來要好處,還是不能不敷衍。做官做官,要會做才行;四老爺不會做,芹官也不是做官的材料。他有著一份自知之明,以我說,倒是好事。」
「我不是生你的氣。」秋月淡淡地答了一句。
曹震轉臉看了一下,點點頭說:「對了。她本人還不知道,只說身上兩個月沒有來了。仲四奶奶很在行,私下仔細看一看就知道了。仲四說,如今就聽咱們這裡一句話,如果不理這個碴,仲四奶奶可以料理乾淨俐落。」
「告訴你一件再也想不到的事;我不知道這是喜事,還是麻煩?想來想去,只能跟你談;看看你有甚麼主意沒有——?」
秋月立刻就想到繡春當年的遭遇;心往下一沉,但此刻他還不便表示甚麼,只很快的答說:「這件事關係不輕,我得先跟太太請示。」
「不是姑娘,是嫂子。」
「介意誰?」
聽這一說,馬夫人不由得錯愕失聲,不過隨即恢復為平靜,「芹官的?」她問。
「不是!」秋月急忙答道:「太太交代,我當然得去。不過,我倒也想了一個人,鄒姨娘。」接著她將有此念頭起因,說了給馬夫人聽。
「太太可以不管,我不能不管。」話一出口,曹震才發覺自己的語氣太硬了;於是停了一下,放低了聲音說:「我跟太太說我心裡的想法吧,將來怎麼安置杏香,得看烏家二小姐的意思。雖說這件事有太太在,容不得她做主;可是剛進門的新娘子,她若是覺得委屈,心裡這不痛快,就不容易消掉。那是他們小兩口一輩子的事,不能不多想一想。」
飯桌上有曹雪芹不能談,而錦兒不但關心翠寶的事,更以曹雪芹的緣故,對杏香大感興趣,急於想議出一個結果來,便即提議:「走!到我那裡吃飯去。」
「相貌不知道長得怎麼樣?」
「咦!」錦兒詫異地,「不是說,跟翠寶一起住在易州,等坐了月子再做道理嗎?」
「是!」曹震答說,「我晚上再來。我還另外有事託秋月。」
「是的。這件事得太太拿主意。」曹震問道:「我甚麼時候來聽回音?明兒一早行不行?」
秋月心想,曹震似乎也不是完全做事先不知情的模樣;既然如此,就不必過分盤馬彎弓了。盤算了一下,開口問道:「你現在的意思怎麼樣呢?」
「仲四來說,杏香有喜了。」
「是!談過還不止一回。」秋月徐徐答說:「這個人很爽直,見識也不低,倒像是肯顧大局的。不過聽說性子有點急,有點剛。」
「我不是疑心,我是怕太太聽錯了。」
「爬得高,掉的重,富貴實在不必貪圖。」馬夫人又說:「有人在想,只要富貴到手,小心謹慎,富貴就能保得住;上了高枝兒,根本不掉下來,那就管它重也罷,輕也罷,與我何干?這話呢,倒也說得通;可是,世上的事那裡包的定?就算命裡帶來的富貴,保不住還是保不住。你看看從康熙爺駕崩算起,這十年來!」
「是!」秋月答說:「所以我細問了錦二奶奶,要怎麼樣才算合意,怎麼樣是不合意。」
「不就是我們震二爺娶姨娘嗎?」
話是解釋的通,但錦兒總覺得語氣不同,一時無可究詰,只好暫且丟開。
「是!」秋月去剔亮了燈,揭開馬夫人的帳門說道:「其實昨兒晚上就該跟太太回的,我怕那一來,害太太一夜睡不好,所以捱到這時候。」
「這也說的是。不過,四老爺那裡實在也少不得他這麼一個人。」
秋月沒有回答,心裡已承認了曹震的看法。馬夫人卻不大能理會;只是催問著:「通聲,你別扯烏家的事,只說怎麼安置杏香好了。」
「是!回頭我就去。順便看看方先生。」
是馬夫人問,曹震不能不答:「大概是在行宮裡,要另外蓋一個廳,派四叔監工。」
「不必!」馬夫人趕緊說道:「今兒天氣不錯,我也許帶著秋月串門子去,你也在太福晉那裡吃了飯回來好了。」
「好!」曹震點著頭說:「太太到底打不打算去熱河?」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容她插嘴的空隙,秋月單刀直入地說:「季姨娘,今天太太把鄒姨娘請了去,是告訴她一件事;四老爺託人捎信來,要把鄒姨娘接了去。」
這就是鄒姨娘忠厚之處,提起錦兒總是說她好;不比季姨娘,最妒嫉的就是錦兒,就因為她扶正了的緣故。秋月這樣想著,心中一動;四老爺中饋久虛,鄒姨娘實在也應該按錦兒之例辦,倒不妨促成這件事。可是一想到季姨娘,一片熱心,頓時冰冷;要扶正,自然是有子之妾居先,如果拿鄒姨娘扶了正,季姨娘不吵翻了天?
「如今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時候,要看看人家的意思。」
於是到了曹雪芹書房裡,曹震坐在曹雪芹的書桌前面,將椅子換了個方向;示意秋月端一張櫈子坐在他身邊,都是面對著房門。
一聽這話,季姨娘的臉色馬上變了,麗日暖風,忽然烏雲密布。連心裡有預備,料知她不會有好顏色的秋月看著都有些害怕。
「我剛才問了仲四,說仲四奶奶已經告訴翠寶了。」
第二天上午,秋月將他的決定,告訴了馬夫人,同時也提起曹雪芹對曹震的想法,不以為然的話。本來只是信口閒談;那知馬夫人卻深為動容,一時塵封的往事,都湧上心頭了。
「不要緊,」馬夫人說:「就說我也接到四老爺的信,想接你去;正好我要派秋月給烏太太去送禮,所以找www.hetubook.com.com你來商量,是不是一塊兒?」
季姨娘心想,原來是這麼一段根由!秋月回去一說,馬夫人一定生氣,心裡又悔又恨,又有些害怕,不自覺地淌出兩滴眼淚。
秋月還有些躊躇,經不住錦兒再三催促,終於跟她坐一輛車走了。
「你去吧!我們有我們的話要談。」
在馬夫人凝神考慮時,秋月倒想到了一個人。十天之前,她去探望鄒姨娘,聽說曹頫曾有信來,因為中饋無主,起居飲食,都感不便;打算將鄒姨娘接到熱河去照料。不過,雖有此意,卻須視「京信」而定。京中是甚麼人寫信給他,所談何事?隨無從猜測,但可料到,這封「京信」必是有關曹頫今後的動靜;倘或在熱河要多住些日子,才會接鄒姨娘,否則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或許上頭會另外派四叔一個差使。」
「六七分也差不多了。」馬夫人說:「你到好好兒去打聽一下。」
這時曹震已經來了;一見了馬夫人便說:「太太讓我跟秋月私下談一談,行不行?」
「大概還剩下幾個。」
「喔!」秋月答應著,卻有些躊躇之意。
「算了吧!爺兒們在外面都是這樣子的;他騙你,可知還忌憚你。」秋月勸道:「你不說破,他懷著鬼胎,處處顧及,唯恐你洩他的底;真的戳穿了,也不過淘一場閒氣,以後倒是心安理得,甚麼都不在乎了。」
這個「他」自然是指曹震。秋月便又問說:「你跟他算甚麼帳?」
「這件事很難辦。」馬夫人說:「回頭我也到震二爺家去,一起來商量。」
「是的,是的。」季姨娘感嘆地說:「太太真正是賢德人,才想得這麼周全。」
秋月心裡在想,既然「四老爺」有這意思,慫恿鄒姨娘到熱河去一趟,又何嘗不可?這樣,相看烏二小姐不就正好託鄒姨娘嗎?
總算遮掩過去了。秋月心存警惕,不能再跟她談了,言多必失。早走為妙,當下起身告辭,季姨娘殷勤相留,卻不曾留住。
「那當然。我是要跟你談妥當了,再去回太太。」
「通聲,」馬夫人說:「有件事,可千萬得弄清楚;杏香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咱們曹家的種不是?」
「不會。」錦兒緊接著說:「不過,我得跟他算一算帳。」
「我也是這麼說。可是太太另外有想法,她說她跟烏太太從小就像姊妹似的;得專派一個人去,才顯得情分不同。」秋月又說:「就像今天太太特為派我來,是一樣的道理。」
「為甚麼?」
馬夫人點點頭,又深深地看曹震一眼,才緩慢的開口:「你想得不錯,大概往那條路子走,也想好。不過,這總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吧?」
曹雪芹笑笑走了。等他出了門,錦兒才將曹震告訴她的話,以及她想請秋月替她到通州去相看的打算,細細告訴了馬夫人。
於是秋月為他煎了四個素盒子;又舀了一碗全羊湯,一面吃,一面馬夫人交代了。
「是的,據說通州一雙流落在那裡的姑嫂,姓劉,還是好人家出身。」
「我不是說了,請你替我去看一看。你說好就算,不然,我也不必去看了。」
「這時候?」馬夫人問。
「那麼,太太呢?是不是仍舊定在三月裡動身?」
曹雪芹懂她的意思,是在考慮到何處去談?當即說道:「你們到我書房裡去談吧。我在這兒陪太太。」
「那,是錯不了啦。」馬夫人說道:「既是曹家的孩子,當然得讓她安安穩穩生下來。咱們現在商量,怎麼安置她吧!」
這下倒是提醒了鄒姨娘,「震二爺,我跟你打聽一件事,」她問:「四老爺是不是會在熱河住下去?」
季姨娘一聽話鋒不妙,趕緊說道:「秋月姑娘,你錯會了我的意思,我決不是疑心太太幫鄒姨娘。太太看待她跟我兩個,向來一碗水往平處端,不會有偏心的。」
「二十六歲。」錦兒答說:「說人很能幹,德行也好,要我去相看。」
「我不想吃麵。」曹雪芹問說:「昨兒晚上吃的素盒子,還有不?」
「太太先別著急!」秋月歉意的陪笑:「說起來也許還是喜事。」
「喔,還有,你打算甚麼時候走?我好告訴震二爺替你預備。」
「你也該去看看太福晉了。還有老王爺那裡;他倒是常誇你的。」
想停當了,開口問道:「震二爺,你不是在想繡春那年從蘇州回來的事吧?」
「那是以後的事。」馬夫人說:「這會兒可以不管。」
有此感覺,不由得讓秋月冒火,沒好氣的答說:「誰知道。」
「我猜不到,你說罷!」
在車上都沒有說話,錦兒得將整個情節好好理一遍,然後才能決定處置的辦法;在回憶時,覺得杏香頗為可愛,連帶對翠寶的敵意也減了好多。
可想而知的,必是為翠寶的事;還是杏香,也為馬夫人關心,因而問說:「仲四有消息沒有?」
「怎麼會是接她不是接我呢?」是一種懷疑的聲音;倒像原來是要接她;而馬夫人在搗鬼,故意換成鄒姨娘。
「她,」曹震在手心中畫了個字,「有喜了!是仲四來說的。」
「我不敢這麼說。反正太太對烏家這頭親事,不怎麼在乎,那是誰都看得出來的。」
「是啊!」馬夫人深深點頭,「說起來倒也是,真像換了個人似的。」
秋月大為詫異,不知馬夫人何出此言?於是率直問道:「太太的心思,怎麼變了呢?」
這確是一大障礙。翠寶帶著個有了孕的小姑來,問起來是怎麼回事?不就都拆穿了。
「自然是你讓我去看的那個。」
「你見太太去吧!」秋月牽著她的手起身,「你要我替你去,也得太太答應才行。」
「那,那得想法子調虎離山,不然他會問,太太到震二爺那兒去幹甚麼。」
「安置杏香容易,讓她跟翠寶一起住在易州好了。有翠寶照料,將來『坐月子』,太太都不用擔心了。」曹震也有些急了,話說得很快,「我是在想以後,等把孩子養下來,怎麼安置她。」
「雪芹呢?」
「你呢?」馬夫人看著秋月說:「你的責任不輕,你可自己估量著。」
「好了,好了。既然不生氣了,太太有甚麼話吩咐,就請說吧!」
「現在要談翠寶的事和*圖*書了。」曹震看著秋月說:「這可得仰仗大力。」
「看在太太跟我的份上,別嘔這口氣吧!」
「甚麼差使?」馬夫人信口問說。
「好吧!我就納幾天悶。」
秋月想了一下答說:「好!不過,震二爺,你別來!這件事,這會兒還得瞞著芹二爺;看明兒上午,我到甚麼地方去看震二爺?」
「震二爺,」秋月抓住他話中的縫隙,毫不放鬆,「你是不是覺得太太似乎不打算去熱河了?」
「另外呢?另外還有甚麼辦法?」
錦兒疑雲又生,細想了一下說:「照這麼看,我也不能向芹二爺談這回事?」
「那得到甚麼時候?」
這一來,安置杏香的事,就必須從頭想起了;思緒有些亂,想事就不容易有條理了。冷眼旁觀的秋月,自覺是瞭解他的心境的,認為應該拿話刺他一下。
「你放心,他少不得謝你——。」
馬夫人睡得早,醒的也早,通常卯初便已睡覺,秋月一聽前房有了響動,隨即起身,悄悄走了出來。馬夫人聽的腳步聲,在床上發問:「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反正裝作以前根本不認識,一切從頭做起。不說請仲四奶奶物色嗎?如今就算是有回信了,人有了,該怎麼辦吧?」
馬夫人點點頭,不作聲;秋月心裡想,墮胎一事,既不可行,當然是要等杏香把孩子生下來。如今要考慮的是,杏香的出處,留子去母呢?還是接回家來。這就又牽涉烏曹家的親事了。
「我原來就不怎麼熱心。」馬夫人說:「烏太太從小就有點勢利;烏大小姐跟他娘一樣,很能幹,可也很厲害,不做沒有好處的事。那烏二小姐若是性情像她姊姊,再加上肚子裡有點墨水兒,甚麼人都瞧不上眼。那樣的兒媳婦娶了來;你想呢?」
這「一半」是關於翠寶的部分。她告訴曹雪芹說,受錦兒之託,到通州去看看翠寶是怎麼樣一個人,順便跟仲四奶奶商量,如何安撫杏香?又說錦兒知道仲四奶奶為曹震物色了一個姓劉的寡婦,並不知道就是翠寶,更不知道有杏香這麼一個人,叮囑曹雪芹不必跟錦兒談曹震納妾的事。
果然,沒有多少時候,錦兒就溜進來了;拉著秋月並坐在床沿上,低聲說道:「仲四掌櫃那裡有消息來了。」
「她怎麼料理呢?」
「如今的皇上,也真是命好,才接了大位。不過,」馬夫人的話說得很慢,看得出她雖是私下跟心腹閒談,措詞也很謹慎,「不是有句老古話,『皇帝背後罵昏君』,再是有道之君,也未見得個個心服。我看,是非遲早會有的;但小王爺沒有捲進去。」
「震二爺,」秋月有些著急了,「到底是麼事,你請快說吧。」
「你現在別問,將來自會知道。」
這話便證實了秋月的感覺無誤;季姨娘有樣本事,可以使得原來怕她的人,一下子變成不怕她的人;秋月冷冷地說:「聽錯是不會的;也許太太跟你過不去,本來四老爺要接你的,特為說成接鄒姨娘。」
「問他為甚麼騙我?」
季姨娘每一回看到秋月,總有一種親熱得過分的殷勤;凡使秋月為之不安,急急託詞避去,但這天卻逃不掉,因為有話跟她談,非先忍受不可。
「這,」鄒姨娘忍不住說,「不是人都過去好幾年了,我還提她;當年也實在是由震二奶奶拘著,左右不自在,久而久之弄成那幅倒楣相。如今的這一位,倒是有幫夫運的。」
「為了杏香的緣故,我凡事可以馬虎。可是將來究竟拿她怎麼辦呢?」
「那你就去啊!」
秋月想了一下說:「明天上午動身好了,能當天趕回來最好。」
「還沒有。不過,已經派魏升來通知了,得晚一點兒才來。」曹雪芹又問:「他來幹甚麼?」
「你倒真信得過我。」秋月笑道:「早知如此,我還可以敲震二爺一下,他得好好兒替我送份禮,不然我就教他不能如願。」
找曹震來的意思,無非責成他安排車馬及護送的人,卻沒有將秋月此去的作用告訴他;馬夫人還是只說派秋月去給烏太太送禮。
其實是為了曹雪芹,愛屋及烏才關切杏香。她的心情,秋月很了解;但如何處置杏香,尚在未定,錦兒過分關切,將來處置不如她的理想,就會發生障礙。秋月為馬夫人,也為她自己著想,覺得錦兒的這份關切,還是不必接受的好。
「應該就是這麼個意思。」
「是有話要跟太太回。」
於是她只扶了她起來,自己復又坐下,繃著臉是仍有餘怒的神情。
「說得不錯,你往下說吧。」
這明明是說,有個現成局面在那裡,無非大家相約隱瞞而已。馬夫人有她的一份做長輩的尊嚴;聽她這話,頗覺刺耳;考慮了一下,認為錦兒畢竟還算賢慧,說穿了事情反倒好辦,因而用徵詢的語氣向秋月說道:「說實話吧?」
錦兒突然發覺弦外有音,立刻說道:「這可奇了!跟太太、跟你有甚麼關係?」
「鄒姨娘,我託你的事,你回去可別跟季姨娘提。」
「不是。」秋月答說:「給烏太太去送禮。人家捎了好幾回信來,意思挺誠懇的,既然一時不能去,禮尚往來,總也得表表心意。」
這一來,秋月倒覺得有些尷尬,看著錦兒說不出話;錦兒卻不敢將得色顯現在臉上,只頑皮得向秋月笑了一下,意思是說:好啊,原來你跟我搗鬼!
聽他這樣發問,便知馬夫人有意隱瞞她的使命,因而她也不說真話,「太太沒有跟你說?」她這樣回答:「是一時不能去,特為派我跟烏太太致意。」
回到馬夫人那裡,兩人都是聲色不動,馬夫人問起仲四,曹震道是「還沒有來」,這就連翠寶的事都無可談了。由曹雪芹陪著他吃完了飯,揚長而去。
「我?」秋月不免感到意外。
「他自己透露的。」錦兒答說:「昨晚上他告訴我這回事;我說能幹、德性好,都不算,要模樣兒讓你瞧得上眼,才能談別的。你先去看,看中了再告訴我,你知道他怎麼說?」
想是這樣想,卻一直不曾開口;因為找不到適當的措詞。馬夫人可有些不耐煩了。
馬夫人默無表示,秋月卻認為曹震為人謀事甚忠,怕馬夫人不盡瞭解他的意思,便為他做個補充。
「不一樣,不一樣!」曹震答說:「你錦兒奶奶關照,一定得跟你私下談。」
「暫時先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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