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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龍蛇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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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

「喔,」曹頫想到了,「聽說這些書賣得不便宜;得跟崔都老爺意思意思吧?」
「那就請說吧!」
「那得查宋史。」
十四道以外,另有一道為「京畿道」,專司稽察在京大小衙門的卷宗,而直隸及盛京地方的案件,卻不歸京畿道而由十四道分辦,事無專責,頗不合理,因而特為作了一次改革,京畿道併入十四道共為十五道,直隸及盛京地方案件,歸京畿道承辦。此外六道所管太多,斟量調整,分歸其餘八道。
德振覺得借這個名目給他們拉攏,倒是不落痕跡的好辦法,當時便同意了。
德振本預備回家「過癮」,這一下,變了主意,直接驅車到天喜班;他有個相熟的姑娘叫彩鳳,這天沒有客,便在她屋子裏開燈抽大煙。
「是啊!不然怎麼會當他香餑餑呢。不過,」彩鳳又說:「只怕也好不久。」
這個要求德振大致還能辦到,自不便拒絕,當即問道:「你打算請在那兒?」
「我可是秉承老太太的遺命辦的。」馬夫人笑著糾正。
「是。」
「誰?」季姨娘問說。
「甚麼辦法?」
正在談著,丫頭來報,門上有話要回。曹雪芹出去一問,意想不到的是,仲四來看他;而且,「仲四掌櫃說了,只見一見二爺,說兩句話,交了東西就走。」門上說道:「我怕二爺不打算見他,所以跟仲四掌櫃說:『彷彿見芹二爺蹓躂去了,不知道在不在,等我進去看一看。』」
「既非自己消遣,亦不是送人,是受人之託。」德振又說:「崔都老爺,咱們話可說在前頭,連字帶畫的本子冊子,我不能讓你破費;你破費了,於我也沒有好處,該多少是多少,不必客氣。」
「四叔回頭就知道。」錦兒答說:「這份見面禮還真好。」
「不是貪圖。」崔之琳說:「也是一班太監跟我說,好些竊案,每每把他們牽涉在內,冤枉官司不知道打了多少;他們就想有個人來替他們伸伸冤。這一年我在北城,認識的太監不少,他們的苦衷,實在可以同情。」
季姨娘略有些躊躇,但終於毅然決然地說:「好!我就送了你。」
「來!」錦兒拉著秋澄說:「你挨著太太坐,」硬將她安排在馬夫人旁邊。
「臭都老爺在三寶家是那麼一種身分,我去當他的客人,有甚麼面子。我不去了。」
「不就是我乾爹送的嗎?」
「好!」錦兒答說:「因為仲四捐同知,你震二哥想加捐知府,還打算謀個江寧府的缺。這件事出入關係很大,得把前因後果都摸清楚了,才能定規。你這會兒跟仲四見面,先把他捐官的事弄清楚。」
曹頫將錦囊接到手中,一面捏一捏,一面問說:「是甚麼?」
「幹嗎呀?」秋澄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兒都這麼客氣!」
這時候曹雪芹有點不耐煩了,「錦兒姊,你別繞彎子了!」他催促著:「長話短說,要言不煩。」
「對了,秋澄。」曹頫說道:「也真不愧老太太的賞識。」他接著一楞,「啊!我還沒有預備見面禮呢!」
「對了!」曹頫問說:「聽吏部的朋友告訴我,仲老四捐了官了,有這話沒有?」
馬夫人點頭認可;曹雪芹便向秋澄與一直未曾開口的翠寶說:「別忘了,上燈那天,你們來做大羅散仙。」
「啊!」曹震被提醒了,「這,有些應酬的地方,可不大方便。」
「還是年前見過。」德振答說:「過年停工,我只前天到工地去看過一次。巡城的都老爺是『夜貓子』,白天見不著的。」
「秋澄。」季姨娘提醒他。
鄒姨娘急忙打岔,「連天有風,只有今兒天氣最好。」她說:「真正是天從人願。」
「就是不能當面說,一說,倒好像我急著跟他要那個派到江南的差使似地。」
「那,」德振問道:「你怎麼說好不久呢?」
「你別推!」錦兒說道:「人家一半是請太太。」
「是一方玉印。」曹頫說道:「秋澄,你過來!」
「你能找一找他嗎?」
「做!」秋澄應聲而答;聲音極其爽脆。
「你也坐!」馬夫人問道:「通聲甚麼時候來?」
季姨娘心急,在那一桌嚷道:「老爺,都等著你揭寶盒子呢!」
「鄒姨娘預備下了。」錦兒接口。
「你知道的,巡城一年一輪,我的期限快滿了。」
因此當大金鈴回進來說,巡西城的方御史邀崔之琳相見時,他正好乘機告辭。崔之琳不願他走,大金鈴也幫著挽留;但德振推說有「內廷差使」,其時已子末丑初,睡得一兩個時辰,便須進宮,崔之琳方始放他。
「誰知道他那麼性急!」曹震突然想起,「四老爺的話靠不住。」
「今兒自然以你為主。」錦兒仍是往前推:「請吧。」
馬夫人有興,自然沒有人會推辭,錦兒便問:「太太是先歇個午覺呢,還是馬上動手?」
錦兒卻是真狠得下心來,接過戒指便套在自己手指上,還翻覆觀看;然後伸出手去看著秋澄說:「不壞吧?」
「行禮吧!」馬夫人說:「請四老爺上香。」
「這不對吧?」德振插嘴說道:「磚塔胡同歸巡西城的都老爺管轄,臭都老爺是北城,管得著嗎?」
「那不是?」
「來、來!德大哥,請躺下來;剛打好了一筒。」
「不錯。不過麝香有三等,第一等叫『遺香』,是麝鹿自己剔出來的,極其難得。平常最好的麝香叫『臍香』,是第二等。」崔之琳又問:「這藥,你知道是誰服的?」
「就像做官的,頒了印信一樣。」錦兒說道:「鄒姨娘選的這樣見面禮,真有學問。」
「是,是!秋,秋——」
「都坐吧!」馬夫人說著,自己先坐了下來。
「走!」錦兒說道:「咱們看一看太太,就到你那兒聊去。」
「我倒想起來了。」曹震忽然問說:「那天有人問我,你是不是魏武的後裔;我說我只知道我們曹家的始祖是宋朝開國名將,下江南收服李後主的曹彬。再往上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肯這樣辦,當然,宛平縣不能不賣老崔的帳。」德振問道:「後來呢?」
德振打著崔之琳的招牌,在勾欄中亂闖;好在磚塔胡同,他也有熟地方,便即說道:「回頭我在天喜班;你到了那裏,派夥計來招呼我好了。」
德振想了一會說道:「我明白了,牛三從把那根筋摔傷了以後,就不能『辦事』了?」
和_圖_書於是依序行完了禮,曹頫奠了酒;接下來是秋澄見禮,事先說好了的,除了她向馬夫人及曹頫磕頭以外,其餘不論上下,都以平禮相見。稱呼自然都改了,馬夫人吩咐,從何謹開始,都稱她「大小姐」;只有杏香仍管她叫秋姑。
「也許就是因為這句話,大金鈴覺得臭都老爺幫的忙太大了。德老爺知道的,煙花女子要報恩,就是賠上自己的身子。」彩鳳笑一笑說:「有人說,自有磚塔胡同以來,掌班的要算大金鈴是頂兒尖兒;為甚麼呢?有都老爺給她當杈桿兒,真是闊極了。」
「是甚麼好地方?」
「是。」德振乾了酒問:「甚麼事,你說吧!」
崔之琳倒是言而有信,第二天午前,送來一批「薄本兒」的書,甚麼《肉弄堂》、《僧尼孽緣》之類,不下三十種之多;而且大多是年前年後新刻的板。德振厚犒了來人,匆匆吃完午飯去看曹頫。
這下算是將季姨娘的嘴堵住了。到得飯罷,喝了一會茶,曹頫帶著兩個姨娘告辭而去;曹震衙門裏還有事,也要先走,但錦兒卻有話要跟他說。
「能不能請和親王交一張條子給我們堂官?」
聽得這麼說,德振心便寬了;好在還有曹頫,他跟堂郎中極熟,轉託他一定可以如崔之琳的願。
「是。」
「我看,」錦兒看著曹雪芹建議,「把他請到你書房裏,讓老何先陪他聊聊怎麼樣?」
門上答應著去了;錦兒掀簾入內,只在堂屋中坐,跟在後面的曹雪芹,便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下,隔著茶几說道:「你有話要交代我,就說吧。」
「通,通!通極。」曹頫想起曹老太太在日,有時對他不滿,語言之間稍有責備的語氣,秋澄總是在旁邊打岔,無形中為他解了圍,不由得倍生好感,所以接下來又說:「我很高興,太太這件事辦得真好。」
一聽這話,德振就不敢要了。「這是很貴重的藥。」他說:「你留著送別人吧!」
「喔,」曹頫微感驚異,「原來本姓是魏,那可真是巧了。」
「和親王是右宗正,四爺當面跟他說一聲好了。」
但崔之琳似乎有意要掩飾他內心的不安,反而大聲說話:「你看這個人怎麼樣?」
「四老爺!」盈盈下拜的秋澄,稱呼依舊。
「我明白。」曹震又說:「他如果真的要捐同知,我也有辦法。」
崔之琳住在西城紅羅廠,與曹家不遠;德振看此時不過起更時分,查夜還早,便到崔之琳家去看他。年前為了送節禮,來過一趟,確實地址已不甚記得清楚,但也不難打聽;進了紅羅廠西口,找「堆兒」上的兵丁問道:「北城的崔都老爺住那兒?」
「好,好,拜託,拜託。」
「不必,不必!」德振說道:「有字的,倒不妨多弄一點兒;要新出的。」
「雪芹,你別打這個譬仿!羅漢請觀音,把老太太奉為上座,還可以說是請了王母娘娘,咱們倆呢?」錦兒問道:「咱們不就沒分了嗎?」
「德大哥,甚麼事,你請說吧!」
「實在是唐詩三百句。」崔之琳答道:「不過取個題目,像『蓬門今始為君開』,『春潮帶雨晚來急』甚麼的。」
「給了人了。」大金鈴答說:「德老爺要,我捎信回去;總得半個月才能有。」
「怪不得!」德振恍然大悟,「你倒說我聽聽,是怎麼回事?臭都老爺跟三寶家的掌班好上了?」
「是啊!」曹雪芹說:「公請二字,師出無名。」
「你猜對了。」彩鳳接著又說:「牛三雖說老實,到底是混混出身,死皮賴臉不肯走。這時候,就有人給大金鈴出了個餿主意,說像牛三這種人,只有一個人能治他,那就是巡城的都老爺——」
「多謝!我過了癮了,你自己請吧!」
「不,不!德老爺,那一來你就送了我的忤逆了。求求你,千萬別這麼著,請吧,請吧!」說著,一手從帽筒上摘下德振的皮帽子,一手去拉他起來。
「是這樣的」,崔之琳將他拉了一把,走到僻處,低聲說道:「磚塔胡同三寶家。」
「那末,德大哥,你能不能把你們『堂郎中』邀出來,我請他吃頓飯,先見個面。以後的事,我自己來。」崔之琳復又敬酒:「德大哥,這一點總辦得到吧?」
「姨娘賞東西,我怎麼敢嫌?不過——」秋澄有點說不下去了。
「喔,」杏香將她與馬夫人的話想了一遍,領悟到其中的微妙;只是還有句話要問清楚:「秋姑只回送一桌席,不是在席上做主人?」
「老爺打開來看就知道了。」說完,鄒姨娘仍回原處。
「我想找點兒薄本兒的書。」德振說道:「大概你一定有。」
大家都不作聲;杏香等了一會,方始開口:「是不是這麼定規了?我好跟老何去說。」
「好!我今兒就派人去找他。」
據說,三寶家的掌班原是楊柳青的小家碧玉,與人私奔,而所遇不淑,在天津侯家班成了窰姊兒,花名叫大金鈴,紅了有三、五年,手頭很積了幾文,便贖身出來,自己當了老鴇。
「是要我定日子?」馬夫人說:「除了齋期,那一天都行。」
「老太太在天之靈,一定也是高興的。」曹頫轉臉向曹雪芹說:「和親王請客的事,只怕暫時要擱一擱了。」
「誰?」
德振聽完以後問道:「崔都老爺,你何以想調山東道呢?山東道管甚麼?」
這樣公然談論仲四,自不免使秋澄受窘,錦兒正在尋思如何為她解圍時,只見鄒姨娘悄悄起身,手中持著一枚小小的錦囊,走到曹頫面前,低聲說道:「老爺,你給秋小姐的見面禮。」
「這個,四爺你就甭管了,都交給我好了。」
曹頫正要出門,是去「觀禮」——馬夫人為曹老太太認秋澄作孫女;當時交代季、鄒二姨娘坐車先走,他會完了客再去。
「捨得,捨得,沒有人說你捨不得。別提這件事,誰再提,罰酒。」
德振心想,原來崔之琳是想包庇竊盜,這也未免太下流了。當即答說:「和親王這條路子走不通;如果有別的可以效勞之處,一定盡力。」
「對,養足了精神好贏錢。反正還要擾一頓,晚一點吃飯好了。」
「能!怎麼不能?」德振問道:「甚麼事?」
「完全是兩碼事。閒話少說,咱們定規了它。我看,你就直接去吧!再晚也不要緊。」
德振倒是猜www.hetubook.com.com著了,但曹頫卻不肯明說是恂郡王要看,只這樣答說:「誰知道他幹甚麼用?他沒有說,我亦不便問。」
一到了三寶家,早就有人迎在門口了。當然不必按接待一般狎客的規矩,由夥計領到內院,交給那個姑娘的「跟媽」領入屋內;而是直接繞過院子,到最後特為隔開來的一個小院落,裏面有一明一暗兩間屋,進了明間,隨即看到暗間的門簾掀開,露出來一張血紅嘴唇的銀盆大臉,用天津衛的大嗓門說:「德老爺,你老裏坐。」
「震二爺來了,時候也差不多了。」何謹到上房來問:「是不是該行禮了?」
曹雪芹已經會意,是錦兒有些關於「親事」的話要先交代他;因而問說:「要那麼大的工夫嗎?如果你只是幾句話,就不必找老何陪他了。」
「四老爺可不是瞎說的人。」
「她娘家在楊柳青。」
「先歇個午覺。」
到得崔家才真巧,迎面遇見崔之琳從大門內出來,「啊!德大哥!」崔之琳問:「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秋澄一聽錦兒把她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以後的話就好說了,「姨娘,你收起來吧。」秋澄說道:「並沒有這個例子,你不必援例;我亦不敢領。」
「謝謝四叔。」秋澄接印在手,看了一下,頓時喜逐顏開,給曹震請了個安,回到那一桌,將玉印拿給馬夫人看。
「不!」錦兒答了這麼一個字,向門上揮揮手:「你聽見我的話了,先找老何把仲四掌櫃請到芹二爺的書房裏陪著,等芹二爺去了再說。」
「喔,喔,是了。」德振答說:「有好的,不妨看看。」
「本來就是註定了的。」曹雪芹在那一桌接口,「她本來姓魏。」
「巡河?」崔之琳搖搖頭:「那輪得我?那是『掌印』御史,還得真有靠得住的路子,才能到手。」
「這也沒有甚麼不能說的。四爺的差使,關乎後年南巡,是個要差;就和親王也不敢耽誤的。」
天津的老鴇,每每找一個「混混」作靠山,其名謂之「杈桿兒」。大金鈴的這個「杈桿兒」牛三,人比較忠厚懦弱,在天津常受人欺侮,看看這個碼頭混不下去,便勸大金鈴到京城裏來找路子,正好三寶家原來的掌班家裏出了事,不想再幹這一行;經人說合由大金鈴花了兩百銀子來接手。盡心盡力幫著她,局面弄得很不壞,在磚塔胡同是提得起名字的一個班子。
「還有件事,」曹頫問道:「最近常見崔都老爺沒有?」
「我花兩三吊銀子捐個知府。」曹震突然心思活了,「真的,先捐知府,再加個甚麼『花樣』,大不了一萬銀子,索性弄個實缺;能補江寧府,那就太妙了。」
「好!好!我要。」德振問說:「怎麼叫《唐詩三百首》?」
「不瞞德大哥說,你能不能替我想個法子?」
「咱們倆?」曹雪芹笑道:「咱們倆就是大羅散仙,那怕它是蟠桃宴呢,闖上了就吃它個海晏河清。」
於是這一桌談曹家的譜系;另一桌不會有興趣,也聽不懂。馬夫人另有膳食,略坐一坐退席,由杏香伺候著吃飯。等她一走,季姨娘的話就多了。
「你聽我說,」錦兒迫不及待地,「仲四兌銀子的話不實在,封印一個月,他上那裏去兌銀子?四老爺必是聽錯了,可是想捐同知的話不假。」
「回頭跟你談。」曹震取出懷中的金錶看了一下說:「我可真得走了。」說完,匆匆而去。
德振知道這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差使,但因交派這差使的人不同,便成了個很重要的差使;而且不能假手於人,否則傳出去不大好聽。所以他辭出曹家,特意去看外號「臭都老爺」的北城巡城御史崔之琳。
崔之琳知道他是明知故問,管自己說道:「這一年我在北城,結交了好些有頭臉的太監;跟他們混熟了,好處真還不少。我的藥就是太監送的;告訴你吧,提起這種藥,來頭還真不小。除了宮裏,那兒也沒有。」
「你不說地方,我到那兒去找你?」
「太太說得不錯,橋歸橋,路歸路,別混在一起。」她轉臉看著秋澄說:「老何他們要請你,你堅決不受,未免不近人情;不過,來而不往非禮,過一天你也拿出二十兩銀子,辦一桌席,回請他們,謝謝舊日的情分,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同知。」
「又不是外頭抬進來的,要見了禮才能定名分、改稱呼;家裏的女兒不同的,只要認了你就跟生下地一樣,名分自然就有了。四叔,」錦兒問道:「你老說我這話通不通。」
這雖出大家的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思念故主,加上感激涕零,原該有此一哭。錦兒趕緊叫丫頭去絞了一把熱手巾來,上前攙扶她起身,「好了,好了!別哭腫了眼,不好看。」接著將熱手巾遞到她手裏。
「還有,」馬夫人又說:「公請我是秋澄的意思,他們要請的是秋澄;『張公喝酒李公醉』,在他們或許不願意,我呢,喝完了還不知該謝誰?這件事最好別混在一起,各歸各辦。」
「有啊!」崔之琳指著大金鈴說:「有她在這兒,要多少,有多少。」
「四叔,聽說和親王府蓋得極整齊;幾時倒讓咱們去逛一逛啊!」
「好!咱們全算是大羅散仙。如今要請王母娘娘定日子了。」
「不是不行,是我不敢。收了姨娘的,鄒姨娘要援例,我於心不安;不收鄒姨娘的,收姨娘你的,不就是厚此薄彼了嗎?」
「你是說大金鈴?」德振笑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可得小心。」
「謝媒還早。」曹震說道:「我真想不到跟仲老四做了親戚。」說完,哈哈大笑。
「我倒不是那種想法,既然你不賞臉,我也沒有法子;只好老老臉,做個虛假人情了。」
「有點小事拜託。」
「行。」曹頫想了一下說:「等我來找個方便的日子。」
「唷!」秋澄立即接口:「那可不敢當。」
「嗯。」德振點點頭,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巡城御史雖一年一派,及期瓜代,但只要有路子蟬聯或者改調他處,都不是沒有先例的。
聽得這話,季姨娘的表情頓時不同,「你也真是!」她說:「就看我捨不得一個戒指?」
「我也是這麼說。」德振站起身來,「我就等信兒了。」
崔之琳笑一笑,低聲說道:「我送你點藥,你要和_圖_書不要?」
「山東道稽察刑部、太醫院、河道總督衙門,兼查五城竊盜命案。」崔之琳又說:「而且除江南道設滿漢御史各四員以外,就數山東道各設三員最多了。缺分多,活動起來比較容易。」
「前年還是大前年夏天,」彩鳳說道:「牛三洗澡摔了一跤,把脊樑骨上的一根筋摔壞了,求醫問藥,花了好一筆錢才治好;那知道看是好了,實在沒有好。大家先還不知道,只覺得彩鳳跟牛三一向好得蜜裏調油似地,為牛三摔傷了,真捨得大把花銀子替他治病,不想傷好了,感情倒壞了,先是三天兩頭吵架;後來像個冤家似地,不理牛三,到後來索性要攆牛三。德大爺,你知道為甚麼?」
「你不聽四老爺說了,仲四兌銀子捐官?你震二哥說,他捐的是五品同知,這一下不是連四老爺都給比下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說『在家』,我馬上出去。」
話雖如此,卻只有曹頫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其餘的人都按規矩站著;馬夫人比較客氣,先招呼季姨娘跟鄒姨娘落座,接下來招呼錦兒。
這時曹雪芹已揭開那把成化窰青花茶壺的蓋子,看一看茶汁說:「倒是真正六安瓜片,那兒來的?」
「德大爺誇獎!小地方,不中看。」大金鈴捧來一壺茶,斟了一杯說:「你老喝杯熱茶;剛㵍透了的『高末』。」
「還——,」秋澄有些發窘,「還沒有見禮呢。」
大金鈴點點頭走了。德振卻看出來,崔之琳有些色厲內荏的模樣,心裏倒不免嘀咕,如果「方都老爺」真的進來了,局面尷尬,自己夾在中間受窘,可有些划不來了!
「勞駕、勞駕!」德振在她低頭斟茶時,便已細看,三十出頭年紀,頭髮又厚又黑,梳個翹尾巴的喜鵲頭,臉上濃脂厚粉,右頰還點了一粒美人痣;高䠷身材,前挺後突,綁腿棉袴下面,居然是一雙纖足。心裏便想,這麼一匹野馬,決不是「臭都老爺」駕馭得了的。
「這得跟來大人回。」德振答說:「咱們完了工,造好報銷,請來大人派人來驗收,不就交差了嗎?」
就這時有個夥計奔進來通報:「掌班,方都老爺查夜來了。」
德振不但不敢要他送的藥,而且對崔之琳大起戒心,此人結交太監,包庇竊案,而且偷盜禁中珍藥,一出了事,罪名不輕。這樣一個下流不安分的言官,以敬而遠之為宜。
一個連王公大人見了都不能不忌憚的「都老爺」,只要肯貶低自己的身分,跟一個當杈桿兒的混混作對,當然必占上風。有一回崔之琳穿了便衣到三寶家,大金鈴一見靠山來了,故意找岔罵牛三,罵的話很刻薄,牛三忍不住對罵,崔之琳便出面干預,拿一張名片將他押送宛平縣;地痞流氓在他處滋事,照例遞解回籍,請當地衙門懲處。牛三挨了二十大板,解送天津縣,又挨了一頓板子;他倒不恨大金鈴,只恨極了崔之琳,在天津放出一句話:「我不能進京去找他;姓崔的可也別上天津來!教我撞見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但不談這些又談甚麼呢?錦兒找了個話題,卻仍與和親王府有關。
內務府官員常有不足為第三者道的話,崔之琳便不苒追問;同時想起一件事,覺得德振這個人很「外場」,路子也寬,或許可以託他,當即說道:「德大哥,這樣子,過年查夜是應個景,我出去轉一圈就回來,回頭我請你到一個好地方去喝酒。」
「德大哥,你看那兒合適,我就請在那兒。反正一切拜託了。」說著,崔之琳拱一拱手。
「甚麼藥?」
「呃,他破費得不少吧?」曹頫答說:「應該送他幾十兩銀子。」
「是啊!今兒該他的班。」季姨娘答說:「這麼一樁喜事,說是早定規了,我們可是昨兒才知道;早知道了,讓棠官請一天假來道喜,也算不了甚麼。」
抽過四筒,精神好得多,便跟彩鳳閒聊;這些地方每天都有新聞,彩鳳又很健談,一聊開來,無休無止,聽得「廳兒上老爺」查街的聲音,不由得就問:「北城的臭都老爺,你知道嗎?」
「咱們今天鬪個牌吧?」
「嗯,不過——」
「四老爺來了!」
「他也不是瞎說,一定是把事情弄錯了。」曹震又說:「反正這一兩天要跟他見面,等我來問他。」
「幾品?」
曹頫尚未答話,錦兒從她身後閃出來嚷道:「叫四叔!」
「是現成的。」鄒姨娘說。
大家都覺得這也未始不可,但馬夫人卻不以為然,因為她覺得要抬高秋澄的身分,便得將她與下人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如果秋澄出了分子,就會混淆不清。不過這是個不能公然說明的理由,而一時又找不到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法,就只好儘自搖頭了。
「法子怎麼想?」
「十二月十九封印,要到正月十九才開印,他怎麼能到部裏『上兌』?」
「那末,你貪圖甚麼呢?」
「好!我也出一份,公請太太。你們都是陪客。」
「喔,是甚麼?」
「你——,說我在這兒;請他進來喝酒。」
「棠官呢?」馬夫人又問:「上園子了?」
秋澄靦腆地笑了,低聲說道:「謝謝震二哥。」
飯開在馬夫人堂屋中,算秋澄作主人,一一安席,到得曹震那裏,他笑嘻嘻地說:「秋妹妹大喜!」
曹頫為人拘謹,德振雖多方鼓勵,他總覺得不宜跟和親王實說;最後的結論是,先回明了來保再作道理。
「言重,言重!」德振答說:「不過,這幾天大家都忙,應酬也多,總得過了元宵,他才有空。」
「好香!」德振問說:「是麝香吧?」
「你別說了。」錦兒搶在前面攔她的話;接著面向季姨娘:「你別心疼!這玩意暫時存在我這裏,省得你跟秋澄推來推去。等棠官娶媳婦的時候,我賠上一個紅的,配成一對,好讓你給兒媳婦作見面禮。」
說著,崔之琳站起身來,在炕上摸索了好一會,取來一個燒料的瓶子,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來數粒桐子大、紫色的丸藥,托在掌中,送到德振面前。
「羅漢沒有用,要金剛不壞之身才好。」
「臭都老爺?」彩鳳笑道:「你別嫌他臭,可有人當他香餑餑呢!」
「我知道了。」曹雪芹起身就走。
這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和-圖-書曹頫手上;他慢條斯理地解開絲繩,朝囊中看了一下,脫口說道:「好!這給秋澄正合適。」
馬夫人不作聲;錦兒自然也就不必多說了。於是杏香叫人將何謹喚了來,在廊下談了一會,回進來說:「日子定了,是上燈那天晚上。」
「這好!」馬夫人深深點頭。
德振抬頭一看,十來家門面以外,有一輛騾車,車上高挑一盞大燈籠,依稀看得出上有一個「崔」字,心想來得很巧;看樣子崔之琳快出門了,晚來一步就會撲個空。
德振遊目四顧,只見裱糊得四白落地,有梳頭桌、有條案,櫈子上還蒙著棉套子,四壁貼了幾張極鮮豔的年畫。炕上簇新的被褥,加上熊熊的爐火,頗有春深似海之感。
「喔,」德振笑道:「『兔子不吃窩邊草』,而且你也撈過界了。」
「這會兒天機不可洩漏,離我這兒不算遠,你是回頭到舍間來,一塊兒去呢?還是直接來找我?」
當然,那是避在一邊,私下交談:「仲四捐的甚麼官,你知道不知道?」
「怎麼?他是有事託安五爺?」
家祭行禮,照例男先女後;但這天情形不同,曹頫上了香,接下來是馬夫人行禮,默禱了一番,禮畢起身,站在供桌前面說道:「我已經祝告老太太了。從這會兒起,秋澄便是咱們曹家的女兒了。秋澄你給老太太磕頭吧!」
「對!」曹雪芹接口:「他們是羅漢請觀音,你是觀音齋羅漢,算起來羅漢占點便宜,那也是應該的。」
「杏香,你可把話說清楚,他們送一桌席,秋澄回送一桌。」
「娘,」曹雪芹問:「你不贊成。」
「淫|書?」
「薄本兒的書?」崔之琳想了一下問說:「你是要字呢?還是要畫?」
「是個『曹』字。」
「是的。」秋澄點點頭。
首先是從她自己手上取下一個寶石戒指,對秋澄說道:「鄒姨娘送了,我不能不送。東西不值錢,不過一點心,你別嫌太薄。」
「你要的東西,我明兒上午送到府上,我奉託的事,你可千萬擺在心上。」
就這時曹震趕到了,一見秋澄便誇讚她長得體面。這一來自然而然將季姨娘所造成的尷尬局面消除了。
這最後兩句話,只有錦兒聽懂了,當下對正要開口的曹雪芹揮一揮手,先攔住他的話,然後提出她的辦法。
「這倒也別致!」
想來這就是大金鈴了。德振此時不忙細細打量,點一點頭踏了進去;只見崔之琳一手持著煙槍,一手撐著炕沿,正起身來迎接。
德振沒有想到崔之琳是如此不堪,因此當三寶家派了夥計來請他,他口中說「就去」卻懶洋洋不肯動身。
「就要現成的才好。」錦兒笑道:「倒像註定了秋澄該姓曹似地。」
「也是和親王所託,想找些新出的淫|書。」
「宮裏不叫御用,叫『上用』。」
「對了!」杏香深深點頭,「老何老謀深算,深怕秋姑辭謝,所以請教門館子來做。秋姑,你別推了,攜帶我們也吃一回清真席。」
「那就不知道了。」德振故意不提崔之琳的打算,只說:「他想認識認識安五爺。」
「不知道安五爺那天有空,我問好了,再請你去約他。不過,總得元宵以後了。」
「你當初應該跟他好好核計一下——」
「這方印只有一個字,你很用得著。」
「你不說了嗎?傷處沒有好,想來是那根筋上的毛病。」
到了傍晚,德振應約而至,燈下小酌,先將和親王這天找他去談新府之事,細細說了一遍;也將他亦喜亦憂的心情,告訴了德振,問他有甚麼早日得卸仔肩之計?
說著季姨娘便去捋她的戒指,大家都以為錦兒只是逗她,到這時候一定會出言阻止;那知錦兒竟不作聲,看季姨娘那種又心疼、又不能說了不算的愁苦神情,都不忍再看了。
「還有畫?」
德振恍然大悟,稽察河道總督衙門,便有出差到河南、江蘇的機會;外官肥缺除了鹽運使以外,便數河道總督,歲修銀子一年四百萬,平常年分,只要用上十分之二、三,便可保安瀾,公款多得用不完,所以不論「南河」還是「北河」,從大年初一到年三十,無分晝夜開流水席、掌杓的廚子好幾十,每人只管一樣菜,或者魚翅,或者烤鴨,上完了這道菜,換上緞面皮袍,瀟瀟灑灑逛窰子去了。
「對了,我不贊成。」馬夫人一面說,一面想,「人家是專請秋澄,我不過順帶公文一角;秋澄又說要出分子公請我,這算是甚麼名堂呢?」
隨著丫頭的通報,堂屋門簾高啟,馬夫人特為從裏屋迎了出來,後面跟著一班珠圍翠繞的親族,簇湧著秋澄,上穿粉紅繡牡丹的緞襖,下面是月白生絹百摺裙,頭上是新穿的一具珠花;髻上插一支「鳳點頭」的點翠金釵,一副紅藍寶石與珍珠三鑲的長耳環,薄施脂粉,輕染雙唇,居然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好!就這麼說。」
這番話說得秋澄大為不安;錦兒卻覺得可厭,故意說道:「季姨娘那個戒指,還真不賴。可惜,有人不要,有人想要要不到。」
「這屋子很舒服啊!」
「對了!那一跤摔得真不是地方:原來那根筋是管,管——,」彩鳳掩嘴笑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你去猜吧!」
「此言有理。」曹頫深深點頭,「不過,凡是王公府第,都歸宗人府管,來大人還得跟宗人府商量。」
「小事,小事!來,德大哥,你請乾一杯,我有點事跟你核計、核計。」
「怎麼?」崔之琳問說:「德大哥,是你自己消遣,還是送人?」
於是大金鈴叫人來搭開條案,拉起兩面活板,成了一張方桌,擺在當中。端上來很大的一個「盒子菜」,一大壺酒;又是兩籠燙麵餃。主客對坐,大金鈴打橫相陪,不斷為德振佈菜,極其殷勤。
「是現刻的,還是現成的?」馬夫人問。
這種事不宜當著他的隨從兵丁談;躊躇了一會說:「回頭我再去看你好了。」
這樣轉著念頭,自然非踐約不可了。
「你聞一聞!」
這天的曹家,顯得喜氣洋洋,大廳連東首的「祖宗堂」收拾得十分整齊;桌椅都加上大紅平金的圍披,「祖宗堂」點著一對粗如兒臂的紅燭,供著一桌餑餑。曹頫一到,先進去行了禮,然後由曹雪芹引領著,到了馬夫人院子裏。
「是的,是的,我知道。內務府的堂郎中是第一個大忙人。反正,m.hetubook.com.com只要約到,晚幾天不妨。」
德振心想,說了去不去,崔之琳當然要追究原因;而且也必然會懷疑,他是在天喜班聽了他的許多醜聞,方始變了主意。那一來,還能饒得了這裏的掌班跟彩鳳?
門上正要離去,不道錦兒一掀門簾,大聲喝道:「慢著。」等門上住足,她又吩咐:「你跟仲四掌櫃說:芹二爺歇午覺剛睡下,這會兒起來了;不過穿衣服、洗臉,得有一會工夫,請仲四掌櫃寬坐。」她緊接著又問:「你把仲四掌櫃請在那兒坐?」
「那倒無須。不過,有件事得請曹四爺幫他一個忙。」德振說道:「他想請安五爺吃個便飯,能不能請曹四爺代為約一約。」安五爺便是內務府堂郎中豐安。
「不、不!我不是想連一連,是想調山東道;如今的新規矩——」
「五品。」
「你聽我說嘛!話還沒有完呢。」彩鳳接下去說:「巡西城的方都老爺人很正派,他不但不肯管這種事,也沒有人敢跟他去說。結果,還是那個人出的主意,說是只要是都老爺就行,找牛三一個毛病,拿片子往宛平縣一送;宛平縣決不敢說臭都老爺管不著西城,把牛三給放了。」
「我眼睛不好,又是篆字,更看不清楚了。」馬夫人問:「是個甚麼字?」
「好,我就來!」大金鈴起身向崔之琳問道:「上回他就問我,崔都老爺是不是常到你這兒來?我說偶爾來一回。今兒他如果再要問,我怎麼說?」
「誰當他香餑餑?」
「那不把你跟四老爺都比下去了嗎?」
「你——」
「幸不辱命。」德振指著用布袱包好的一包書說:「都虧得崔都老爺幫忙。」
「是。」秋澄答應著,在舖了紅氈的拜墊上,跪了下去,仰臉喊一聲:「老太太。」聲音已經哽咽了;接著伏倒在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喔,是。」曹雪芹沒有說下去;因為他覺得在這場合談這些事,並不合適。
這話當然要問,春冊子怎麼找大金鈴要多少就有多少?但也不必問,他聽彩鳳說過,大金鈴原是楊柳青的小家碧玉,那個地名極雅致的地方,除了年畫馳名南北以外,也出春冊子;把它當作養家活口的營生來看,自然不起邪念,或者說自幼耳濡目染,無足為奇,所以未出閣的閨女也是施朱著彩,能畫春冊子。
「別致的還有。」崔之琳向大金鈴說:「你讓他們多捎些來。」
「這,崔都老爺,我跟你說老實話,我還沒有那個能在和親王面前說話的面子。」德振想了一下問說:「五城御史不歸河南道考核嗎?你如果想連一連,或許有法子可想。」
「喔——」曹雪芹笑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曹震忘其所以地聲音放大了;曹雪芹便走來問道:「甚麼『太妙了』?讓我們聽了也高興、高興。」
「你可別說他捐官的品級高,把你比下去了;那不顯得咱們太小氣了嗎?」
「當然是我。」
「有啊!」曹震答說:「跟咱們家做親戚,總得有個頂戴才像樣子。」
「那,」曹頫說道:「我幾時在舍間作個東,把他們都約了來見面就是。為修和親王府,崔都老爺總算幫了忙的,我請他吃頓飯;在安五爺面前表一表對他的謝意,也是應該的。」
這時崔之琳已抽完了剛打的那筒煙,起身說道:「我的煙也夠了。喝酒吧!」
「這是幹嗎?和親王送人啊!」
「那一本《唐詩三百首》還在嗎?」
「雍正皇帝。」
「例都是人開的,算我送你的,不行嗎?」
轉念又想,還是不能不問;不問容易啟人疑竇,因而隨口回一句:「怎麼呢?」
她的話提醒了杏香,「我倒忘了回太太了。」她說:「老何跟我說,他們打算湊分子送秋姑一桌席;請教門館子來做,請太太跟秋姑定個日子。」
說著便將秋澄往前推,略微在前的曹雪芹便停住了腳步退讓。
「何以見得?」
錦兒明白她的心意,接口說道:「季姨娘,你弄錯了;剛才那方印是四叔給秋澄的,鄒姨娘不過替四叔預備,不算她的見面禮。」
當然,過境大小官員,告幫求貸,或者有意來打秋風,亦必得看情形敷衍;因此御史出差,除了巡鹽以外,巡河亦是令人垂涎的好差使。
「花廳上。」
「這麼說,是御用的。」
「我想大概是。」曹頫又說:「不管它是甚麼,反正新出的那些薄本子的小說,請他多弄一點兒來,越多越好。」
到了馬夫人的起坐間,她剛吃完了飯在剔牙;秋澄看杏香帶著小丫頭正收拾餐桌,便上前幫忙,剛一伸手,杏香便即嚷道:「秋姑,你別動!今兒沒你的事;你請坐,喝茶,剛沏的『瓜片』。」
「臨時有事上衙門去了。」錦兒答說:「不過一定會趕來。」
聽她的話,就像吃夾生的米飯那樣,胸口梗得不舒服,所以都不作聲;只有曹頫將臉沉了下來。
「德老爺,人家在等著那!你怎麼不走?」
「還是跟牛三差不離的緣故。回頭你一見大金鈴就知道了,那個浪勁兒,臭都老爺也對付不了。大金鈴常背著他另外找人;聽說臭都老爺已經發過兩回脾氣了。有人就勸大金鈴,倒不如送臭都老爺一筆錢,一刀兩斷了吧。」
「在炕上喝,還是下來喝?」大金鈴問說:「下來喝吧!省得收煙盤。」
「原來崔都老爺是想去巡河?」
德振本想多弄幾冊,轉念又想,不但王府,大戶人家那一家也少不了這些東西壓箱底,據說一可防「鐵算盜」;二可防火——相傳火神祝融氏是女身,脾氣極壞,常一怒而施虐,但畢竟是女的,一見了那些赤身露體的春畫,羞得掉頭就跑,便可免除一場祝融之災。
崔之琳所說的新規矩,是指年前由都察院、吏部會同議奏,奉旨重新分配都察院各道御史職掌的辦法。原來都察院御史就省份分道,稽查本省案件,一共是十四道;另外有六道御史兼理在京各衙門案件,職權特重,這六道是河南道、江南道、浙江道、山西道、山東道、陝西道,論責任河南道最重,特旨交辦案件及在京文武官員的考核,都歸此道辦理;論事務則江南道最繁,因為稽查戶部而戶部所屬的衙門特多。
「不怕!我是伏虎羅漢。」
「好,好!」德振連連答應:「決不能誤了你的事。」
「三寶家的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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