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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驚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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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王鼎對治河並不內行,他的能收此大功,得力於一名犯官的協助。
於是徐廣縉被封為「一等子爵,世襲雙眼花翎」:葉名琛被封為「一等男爵,世襲花翎。」同時降旨褒獎廣東百姓:
這名英國翻譯官自取的華名叫阿查利;葉名琛以為欠雅馴,就他的姓氏音譯,改為翟理斯,教他讀周易、老子、論語。翟理斯很用功,葉名琛亦是誨人不倦;所以這一雙異國師弟之間,相處得很融洽。
「千萬請節哀,這不是哭的時候。」
所謂「決戰」實在是空話。軍事主力當然是退守通州的僧王,其次是副都統勝保所率領的八旗禁軍一萬人。論兵力雖然相當,但是士氣、裝備不堪匹敵;而且僧王信心已失,密疏請巡幸熱河,這就很明顯地表示出來,京師有失陷之危。因而使得色厲內荏、而且已染患了肺病的年輕皇帝,內心益發彷徨苦悶。
「你不必說了!王鼎,」皇帝不悅,離了御座,「你的成見太深。」
這多少是徐廣縉的張皇其詞,而在京中則頗感恐慌,英國火輪船一到天津,便是脅迫京畿;而妨礙運河,阻截漕運,亦是國脈所關的大事。因此,朝廷唯有以「厚結民心,羈糜夷情」兩句話,指示徐廣縉和廣東巡撫葉名琛,全力交涉,善罷善了。
兩天以後,果然無事;但下一天——十一月十二日,跡象不妙,洋人在南關外貼出告示,說在二十四小時內,就要破城,勸商民預先躲避。這一下人心浮動,惶惶不安;地方官得報,不知洋人到底是虛言恫嚇、還是真的要進攻?唯有依照總督「鎮靜處之」的宗旨,出示安民,嚴禁造謠生事。
被英法聯軍找出來維持治安的柏貴,跟地方士紳商議,認為停戰是上策;但這要葉名琛下令,而他自己又不便去面稟,於是由「十三行」的首腦伍崇曜到粵華書院去見葉名琛陳情。
皇帝一楞,臉色便不好看了。而穆彰阿卻能聲色不動,保持沉默,與王鼎的橫眉怒目,成為一個極強烈的對比。
現在英夷罷議進城,實因省城官民,齊心保護,防禦森嚴,畏葸中止。是聲威遠播,已屬信而有徵。計自正月二十七日以後,至三月二十日,居民則以工人,鋪戶則以伙伴,均擇其強壯可靠者充補。挨戶註冊,不得在外雇募。公同籌備經費,製造器械,添設柵欄,共團勇至十萬餘人。無事則各安工作,有事則立出捍衛;明處則不見荷戈持戟之人,暗中實皆折衝禦侮之士。即至小街僻巷,亦皆竭力摒擋,爭先恐後。至省城向與外洋交易各行店,皆富有資本,安分營生,非官所能操縱,亦復激於義憤,情願歇業虧資,一律停貿;膽徇違約者罰,知情報信者賞,堅持已幾兩月。夷商甚為窘促,雖誘以甘言,餌以賤值,無一應者。眾志成城,堅逾金石,用能內戢土匪,外礱猾夷。在該商民至誠感發,原未稍存望恩幸澤之心;然愈見上皇厚澤深仁,淪肌浹髓,所以人思敵愾,戶切同仇,氣壯心堅,固結莫解。臣等目睹踴躍從事,不敢沒其急公向上之忱。相應籲懇天恩,渥沛溫綸,優加褒獎,飭知地方官給以扁額。不獨廣東商民,益當感恩圖報。抑且他省士庶,亦可慕義向風。
結果,多、鮑雖在安徽小池驛大破陳玉成,但李秀成出皖南、攻浙江、佔杭州,然後「輔王」楊秀清、「英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賢等人,分別自西北、東及東南、西南分兵五路,猛撲江南大營,「天京」解圍,張國樑戰死丹陽。真個「兵敗如山倒」,太平軍佔常州、佔無錫、佔蘇州,十天功夫,席捲東南財賦之區的精華地帶。逃到上海的兩江總督何桂清被革了職,以權臣肅順的主張,重用曾國藩,接替何桂清的遺缺;曾國藩立即奏請以兵部郎中左宗棠襄辦軍務。這是咸豐十年四月間的事。
不久英國艦隊開到大沽口,直隸總督琦善受了穆彰阿的指使,接受英國使臣義律帶來的英國首相致「中國首相」的函件,義律的全銜是:「第一全權使臣」,向琦善出示英文證件後,他在奏摺中這樣向皇帝報告:
胡福只聽懂了最後一句,既然准許「自己想辦法」便可不死;且留著自己的命,再來慢慢設法勸他。
嗣位的是二十歲的皇四子,年號咸豐。在他即位後的第九個月,洪秀全、楊秀清在廣西金田起義,大破廣西、雲南、貴州的清軍,聲勢浩大;兩個月以後,建號「太平天國」,洪秀全稱「天王」。咸豐元年三月,任命蒙古籍的旗人,大學士賽尚阿為欽差大臣,率領大軍赴湖北、廣東一帶主持征伐,他帶了極多的隨員,極多的軍餉,皇帝並且賞給康熙朝留下來的一把有名的「遏必隆刀」,壯他的行色。但是強弩之末、暮氣沉沉的八旗及綠營兵,擋不住新硎初發的義師,太平軍由金田進據永安,站住了腳;自此北上,從桂林入湖南,出洞庭、佔岳州、下武昌、破安慶,在咸豐三年二月初十,轟塌了江寧儀鳳門城牆,第二天大隊分路入城,太平天國正式建都,改名「天京」。
「如何不可信,你找耆英來對質。」
端午以後的兩天,香港對岸九龍尖沙咀,又發生了「林維喜事件」,一群英國水手因為買酒買不到,與本地人發生衝突,林維喜重傷致死,林則徐要義律交出兇手,義律拒絕;於是林則徐下令在澳門的中國地方官,斷絕英商的供應。義律率領英商,退出澳門,住在船上;由於這種漂泊的生活,引起了英商對義律的不滿,也有人覺得林則徐的要求不算過分,願意出具甘結,恢復正常貿易。義律自然不能容忍這種破壞整個計畫的個別行動,所以調動兵船,阻止部份英商進入廣州;水師提督關天培,為了職責所在,也率領兵船來阻止義律對願意服從中國政府的英商的干涉;因此發生砲戰,成為鴉片戰爭的開始。
外而斷絕通商,並未斷絕;內則查拿犯法,亦不能淨。無非空言搪塞,不但終無實濟,反生出許多波瀾。思之曷勝憤懣!看汝以何詞對朕也?
「千古艱難唯一死!」葉名琛瞠然相視,終於上了英國軍艦。
「臣愚昧,」穆彰阿接著又說:「耆英尚應假以事權,以專責成,臣請授耆英為欽差大臣,馳赴浙江省城防守。伊里布對英夷的內情,較為熟悉,可否請皇上賜以頂戴,交耆英帶往浙江差遣?以收剛柔相濟之效,伏乞聖裁。」
林則徐字少穆,福州人。道光十八年除夕,奉旨以湖廣總督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同時受命節制廣東水師;說得明白些,他是去主持執行禁煙政策。
咸豐八年正月初三,葉名琛由虎門被移到了香港,四天以後,從香港出發,經星加坡到了印度的孟加拉。英國人讓他帶去的是武巡捕藍鑌、兩名聽差、一名薙頭匠、一名廚子,還有大批食物。
連日接見該酋,所請各條如鴉片開禁,照例納稅,前定稅則冀更張,長洲建造棧房,請地方官勒令人民租地,及華人雇英船裝貨,意欲驀越各關偷漏走私,逐層駁斥,該酋均一一聽從。惟進城一事,則嘵嘵不已,據稱:「福州、江寧、上海,皆准進城。前督臣耆英於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約定一過兩年,即為英國商民進城之日,案牘具在,中外皆知;各外國現有人在此探聽,倘不能如約,不但難見伊主,並無顏以對各國。如百姓不欲其進城,情願助兵彈壓。」當告以「香港英兵,不滿數千,省中百姓,動輒數十萬,豈區區之兵,所能禁止?」旋稱:「駕火輪船駛往天津,詢問京師大臣。」告以「廣東之事,總由廣東官辦理,京師大臣,亦難遙制」。復以駕兵船駛往江蘇,詢問江寧、上海如何進城?微露阻運截漕之意。告以「廣東進城,能行與否,與江蘇何涉?何得藉此挾制!」反復辯論,舌敝唇焦。
「不!」葉名琛也總是這樣回答:「除非你們送我上船到倫敦去見你們國王,否則我決不離鎮海樓一步。」
七月初五,英法聯軍由塘沽向南進攻,目的是大沽口兩岸的炮台;北岸砲台由直隸提督樂善把守。英法聯軍一炮打中火藥庫,轟然巨響,烈焰騰空,炮台失守,樂善陣亡。在南岸的僧王,一看這情形,判斷無法再守,只好退守通州的張家灣。
滿漿實貼的告示,還沒有乾透,炮聲響了,那是十一月十三日一早;冬日夜長,六點鐘還是「寅卯不通光」的時候,砰然巨震,把廣州的百姓從夢中驚醒,只見炮火接二連三劃空而過,震得家家戶戶的門窗,軋軋作響。於是全城鼎沸,奔走相告;一片混沌之中,終於有了較實在的消息,珠海炮台被佔,炮轟總督衙門,接著是南關起火,烈焰騰空,西北風捲起了一片驚心動魄的火海。
這一劇變的局勢,在英、法兩國看,是可乘之機;因此,根據愛爾琴和葛羅實地觀察以後的報告,正式通告歐美各國,對中國宣戰。
僧王一看登陸的人數不多,不以為意,派了三千馬隊迎擊。登陸的英法聯軍只有七百人,假作敗退,到了一處高地,忽然排成橫隊,七百枝槍一齊開火;馬隊的目樣顯著,只見槍聲起處,紛紛從馬鞍上摔了下來,三千精駐退回來的只有七個人。
一個言語從容,一個盛氣凌人,皇帝開始對王鼎不滿,「你讓穆彰阿說完!」他放下臉來,語氣近乎呵斥。
關鍵繫於廣東姓孫的一個家族的添丁之喜。
「穆彰阿欺罔皇上,把持政事;凡所作為,令天下寒心。即如林則徐,臣奏留襄辦河工,實心任事,艱苦備嘗,將功原可折罪,而穆彰阿奏請仍照前旨遣戍。河南大小官員,聽說此事,無不灰心。穆彰阿身為首輔,匡贊綸扉,有安天下之責,像這樣的做法,足使人心渙散,天下解體。真秦檜、嚴嵩之不如!」
議和議不成功,因為洋人已瞭解中國的政情,連兩江總督這樣的大官兒,都不夠資格當議和的代表,伍崇曜是見了官要磕頭的商人,憑何身份來談議和的條件?所以到了英國軍艦上,愛爾琴根本不見,只是領事巴夏禮、翻譯官威妥瑪出面接待,和無可議,卻一再叮囑:無論如何要把葉總督請出來!
「果然過不了十五這一關!」
「穆彰阿的話,完全不對!」王鼎抗聲說道:「臣有愚見!」
其實,這也是緩兵之計,皇帝根本沒有議和的誠意,因此等桂良談好了「加開天津為商埠、增加賠款、准許英法二使帶少數武裝衛士進京換約」的條件,皇帝斷然拒絕,發了一道硃諭,警告桂良:「斷不能許!否則將桂良等立置重典。」硃諭又說:「決戰宜早不宜遲!」
肅順、端華、載垣在咸豐四年,恭王退出軍機以後,成為政治權力中心;以致傳統上等於宰相的軍機大臣,形同傀儡。而這個政治權力中心之中,端華、載垣又是肅順的傀儡。
充軍名為「發往軍台效力贖罪」;照例是可以在特殊的原因下奏留的,王鼎素來欽佩林則徐,因為他曾在十年前當過東河總督,周知積弊,全力改革,王鼎奏請留他在河南襄辦堵塞決口的河工。他不但為王鼎的主要顧問,而且大風雪中,日夜與軍工民伕一起操作,始終不懈,得在動用六百多萬庫款,於六十多天以後,克竟全功。
藍鑌默然。說他比供役的下人不如,他不服氣。
王鼎知道穆彰阿的用心,但他不願推諉;興工以後,親自在工地監督,倦了就睡在轎子裏。經過這樣六十多天的艱苦生活,終於收功,黃河復歸故道;不但保全了開封,且消除了黃河橫決,灌注歸德、陳州及安徽豪州、穎城一帶,合洪澤湖水,衝斷高堰,使淮安、揚州兩府,成為汪洋巨浸的威脅。
寫下來一看,覺得用楚漢相爭、各路諸侯作壁上觀的典故,未盡適切,只好留著慢慢推敲;且先寫完了後半首。
但是,對於「人即正法,貨盡入官」的甘結,義律始終不肯照辦。而且率領英商退到澳門,下令禁止任何英國商船開進虎門,發出宣言,表示不信任林則徐能夠公正溫和地處理對英貿易。
南京條約是所謂「萬年和約」,僅僅說明「五口通商」、廢除廣州對外貿易獲有專利權的「十三行」制度,以及商談公允的海關稅則。詳細的商約,因為內容複雜,牽涉甚廣,而所有和*圖*書的文卷,都在兩廣總督、廣東巡撫、粵海關三個衙門;同時由於道光皇帝渴盼英軍早日退出長江,所以雙方同意,中英商約改在廣州交涉。清朝派了依靠家人張禧起家的伊里布為欽差大臣,主持其事。
被釋放的穆克德訥和柏貴,一半憤慨,一半也為了卸責,連銜上疏,狠狠地參了葉名琛一本;朝廷降旨:「兩廣總督欽差大臣葉名琛,剛愎自用,辦理乖謬,著即革職。」遺缺由葉名琛的同年,以陰險出名的黃宗漢充任。
在徐廣縉和葉名琛,自是得意非凡,所以聯名上了這樣一道奏疏:
「中堂,」巡撫鄂容安含笑道:「把那個喜訊,奉告少穆先生吧!」
「不敢!」林則徐起身致謝:「都是中堂的栽培!」
後事是由翟理斯料理,鐵棺木槨,伴以水銀,好保存屍體不壞;葉名琛客死異邦,卻能歸骨故國,英國人將他的棺木及遺物,由軍艦運到廣州,交南海縣知縣收領。層層轉報,奏達御前,咸豐皇帝批了個「覽」字。就因為他絕粒而死,不無可以原宥之處,才免了「戮屍」的身後之罪。
「這話說得是!」王鼎欣然贊許,「我們照辦吧!」
同治是表示君臣同心,治理國政;也表示滿、蒙、漢協同一致,共臻治世。就因為這一番開明的做法,日落昏黃的愛新覺羅皇朝,彷彿出現了「夕陽無限好」的境界。
有個滿洲話稱為「達拉密」的軍機章京領班,名叫陳孚恩,江西新城人,是穆彰阿的心腹,一看有事蹊蹺,便悄悄跟他屬下的軍機章京說:「我到王中堂那裏去看一看。如果上頭問到:王某人怎麼不上朝?就說他身子不爽,請假。」
「斷不許進城!」葉名琛翻來覆去是這一句答覆;再說下去,就搖頭不答了!
又過了個把月,看看帶去的食物,快要吃光了,廚子劉喜跟聽差胡福商量,是自己花錢去買,還是找翟理斯交涉,要求英國人送來?
在封疆大吏中,此時最重要的一個缺,不是直隸總督,也不是兩江總督,而是兩廣總督;因為此職兼任專辦「夷務」的欽差大臣,彷彿西洋國家兼任「外務卿」。而葉名琛因為有阻止英國人入城的那段光榮業績,認為「夷務」好辦得很;他本性木強自負,好大言、好擺官架子,自以為這就是威重。遇到中外交涉,在照會上批幾句話退了回去,甚至不作答覆。因為如此,才鬧出一場所謂「亞羅戰爭」。
到了這樣的地步,色厲內荏的窘態,已為敵人窺破;英法聯軍在六月十五登陸北塘,僧王得報,立即調兵扼守;其時剛剛退潮,英法的兵艦在海口擱淺,但桅桿上隨即懸起白旗,僧王不知是計,只當是求和的表示,謹遵「不得輒行開炮,致礙和局」的朝命,按兵不動。這樣到了潮水一長,英法軍艦突然長驅直入,直抵新河,派軍登陸。
到了第二天,王鼎決心犯顏直諫,他認為林則徐並無喪師辱國之罪,不該奪職充軍;尤其是以四品卿銜、發往浙江效力,籌劃防務,十分用心,無緣無故地再次革職,完全是穆彰阿一個人搗鬼。
「那裏的話,你幫了我這麼一個大忙,我不知何以為謝。何敢貪天之功,說是我盡了什麼力!」王鼎看著左右說:「我們先宣旨,後入席,今天要痛痛快快一醉!」
「主殉國,僕殉主,義也!」葉名琛想想這話,自覺不近人情,便又下了個轉語:「不過伯夷、叔齊,亦非人人可為。你們自己想辦法去吧!」
表面如此,他自己內心中自然也激動;這夜月色如銀,想起李後主那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詞,萬感交集,脫口吟了一句:「鎮海樓月色寒!」
郭嵩燾黯然離營。不盡是由於個人的被侮,而是憂慮著猶有後患。

這自是大捷。奏報到京,皇帝歡喜無量;朝野上下,無不興高彩烈。唯一的例外是僧王的一個幕僚郭嵩燾。
他的後任名叫徐廣縉,在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十七,上了這樣一個呈報在虎門與英國官員交涉的奏摺:
於是慶功的宴會,變成傷別的苦酒,草草離筵、匆匆整裝,林則徐當天就恢復了遠戍的行程。七十五歲的王鼎,在這兩個多月中為風雪所欺凌,體力大虧;加上這一番刺|激,身心交疲,一下子病倒了。皇帝為酬謝他的辛勞,將他的「官銜」由太子太保晉為太子太師;又下詔,囑他安心養病,緩程進京,等到身體復原,再銷假辦事。然而這些「恩典」,並不能安慰王鼎,尤其是回京之後,聽人談起林則徐有功而不能贖罪,完全是穆彰阿妒賢的奸惡用心使然,他看出皇帝色厲而內荏,一意在作辱國求和的打算,如果林則徐因為河工出力,得以免除遣戍的罪名,當然官復原職,仍以四品卿銜,發往浙江幫辦軍務,而有林則徐在,求和便不可能;彷彿南宋那樣,有岳飛在,與金人談和便不可能!「你就是秦檜!你就是嚴嵩!」回到軍機的第一天,王鼎便指著穆彰阿罵,「妨賢害能,你是大清朝的罪人。」
關天培一連擊退了英軍六次;而且九龍砲台還擊沉了一艘英國的砲艇。專疏入奏,皇帝的硃批是:「朕不慮卿等孟浪,但誡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後德,控制之良法也!」
在此以前,英國領事巴廈禮對葉名琛提出交涉,要求書面道歉,保證以後對英國國旗尊重,於領事在場時送回十二名水手。葉名琛依舊掉以輕心,在照會上不知所云地信手批答。這樣拖延了半個月,英國軍隊開始了武力行動,由駐華海軍提督西馬,進攻虎門附近的砲台。屬吏飛章告急,葉名琛不聞不問。
「有這事嗎?」皇帝問穆彰阿。
這年是咸豐六年,在正月十九,廣西西林縣知縣,逮捕了法國的傳教士馬賴神父,杖責,罰「站籠」,最後予以處決。而法國領事駐在廣州,不明實情,無法提出交涉。到了九月初十,葉名琛派人到一艘停泊在黃埔海面的「亞羅號」英國船上去捉海盜,拔下了英國國旗,捕去十二名水手。英國人對葉名琛久已不滿,趁機擴大事態;而法國則正值拿破崙三世稱帝,打算在海外耀武揚威,為「聖教」立功,以博得法國人的擁護,於是借馬賴神父案,與英國聯絡,發展而組成「英法聯軍」,打算以武力要求修約。

這名犯官叫林則徐。
寫完一看,這兩聯恰好是寫的一忠一孝,見得自己雖在至為困厄的境遇中,而俯仰不愧;這樣一首詩真正少不得!
飛黃騰達的是陳孚恩和張芾,很快地都升了官。
到了黃昏,二十餘條舢板船,載著一千五百餘名英法聯軍,在南炮台登陸,直逼壕墻;清軍憑險固守,同時駐紮北塘以西新河地方的恆福,帶領馬隊步兵,星夜馳援。聯軍進攻無功,卻又不願撤退,化整為零,避入葦叢;清軍用「火彈噴筒」照明,每閃一次火光,接著就是抬槍轟擊。聯軍不敢戀戰,退回船上;天明收軍,清點戰果,聯軍軍艦四沉六傷,死傷四百餘人,俘獲英軍兩人;據說英國海軍提督何伯,因為坐船桅桿,受炮轟折斷,打傷了他的右腿,臥床不能行動。在清軍方面,陣亡三十二名,直隸提督史榮椿、大沽協副將龍汝元,都死在前線。
在洪楊以外,源於淮北一帶的捻匪,「已成氣候」,並且與洪楊已經合流。一方面,「太平天國」的第一悍將「英王」陳玉成,會合捻匪頭腦張洛行北征,自安徽桐城西進,與出身黑龍江、威名僅次於僧王的多隆阿,及清軍第一悍將、出身四川夔州的鮑超,在太湖決戰。同時「太平天國」的第一流人物「忠王」李秀成,亦出「天京」,謀解長圍;另一方面,「江南大營」的張國樑克復金陵外圍的九洑洲,完成了包圍「天京」的態勢,戰局在雙方都到了「窮則變」的時候。
零丁洋泊嘆無家,雁扎猶傳節度衙。
「有土斯有財」,李鴻章有兩江這一方膏腴之地,一直為左宗棠所覬覦;只是曾國藩顧全大局,為了維持淮軍的餉源,替李鴻章將兩江看守得牢牢地。左宗棠無計可施,除了力保他的浙江這個地盤以外,只能另闢蹊徑,目標轉向廣東;不惜得罪王親,攻掉他的親家廣東巡撫郭嵩燾,設法由他的親信蔣益澧接任。
王沆考慮了又考慮,畢竟以一己的功名利祿為重,接受了勸告;於是由陳孚恩更改遺疏,以王鼎暴疾不救,奉達御前。
這是「呂洞賓」和「李太白」的話——葉名琛的父親叫葉志銑,這位老封翁就養廣東督署,喜歡扶乩,特建一座名為「長春仙館」的乩壇,供奉呂、李二位。葉名琛對乩認亦深信不疑,軍機進止,不問幕僚問乩仙;所得到的指示,就是如此。
縱云一范軍中有。
這過分寬大的處置,正是有所猜嫌的跡象。曾國藩心裏明白,如果有一天要算這筆帳,追求太平天國「金銀如海」的下落,指證的人一定很多,曾國藩將會百口莫辯;則唯有急流勇退,藉以自全,但是洪楊難亡,捻匪正猖獗,其勢又不能奉身而退;則又唯有尋個替手,好卸仔肩。

該洋人呈閱所謂「全權」,其式圓而上有斑文,近似符籙。
此疏一上,皇帝命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王鼎,馳驛到河南勘查,他的意見與牛鑑相同,認為「省城可守不可遷,決口可堵不可漫」。因此,文沖被革了職,戴了一面枷被拘禁在堤岸上示眾;同時,命王鼎署理他的遺缺,主持堵塞決口——這是出於皇帝最寵信的、文華殿大學士軍機大臣穆彰阿的建議,因為由禁煙而引起的對英戰爭,皇帝的意向,始終搖擺不定,穆彰阿一意主和,礙著主戰的王鼎作梗,正好借此調虎離山;並且他還存著陷害王鼎的心,如果治河不成,王鼎必受嚴譴,甚至以王鼎的性情,堵口不能合龍,他不必等皇帝降旨治罪,就會像過去好些負責任的河官那樣,縱身一躍,殉身在滔滔洪流之中,豈非天假其便地去了一根眼中釘?
穆彰阿的涵養功夫到了家,笑著避了開去。「我上了摺子薦林少穆。如今只有重用此人,為激勵忠義之勸,國事才有可為。」王鼎對在軍機處的地位,次於穆彰阿而高於自己的潘世恩說:「芝翁,回頭召見,你得幫著我說話。」
「子鶴給你打算得不錯。」張芾這樣說道:「皇上親裁大政,和戰皆出自廟算,與穆相何干?老師實在也錯怪了他。穆相常跟我提到你,說是有心親近,只礙著老師對他有成見,不敢有所表示。如今你是跟他結怨,還是讓他有個照顧故人之後的機會?都在你自己了。」
英國領事義律,以為林則徐跟他所見過的許多清朝官吏,沒有什麼兩樣,起先雷厲風行,然後暗中妥協,到頭來依然如故,所以只是敷衍面子,繳了一千箱鴉片煙;那知林則徐的做法十分強硬,封鎖各國商館,捉了一個英國販煙商人,這一下義律著慌了,繳出所有的煙土,計兩萬餘箱,共重二百三十七萬斤。每繳鴉片一箱,賞給免稅出口的茶葉五斤,由廣東的官商捐辦,不費公帑。
王家的女眷,帶著哭聲,紛紛走避。陳孚恩只見王鼎的兒子——翰林院編修王沆,帶著三個兒子,伏在床腳下痛哭;床欄杆上吊著一具屍體,正是「老中堂」王鼎。
道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奉上諭:「林則徐於祥符塞決工竣之日,著仍遵照前旨,發往伊犁效力贖罪。欽此!」
十一月二十一,英國軍隊開入兩廣總督衙門和廣東藩司衙門,搜刮財物,開藩庫搬走了二十萬兩現銀。同時打開了南海縣的監獄,釋放犯人;利用此輩分路去探訪葉名琛的蹤跡——這一著很有效,葉名琛藏匿的地方,終於讓敵人知道了。
隔了兩天,天津也淪陷了。皇帝這時才肯派出重臣當欽差大使,依舊是恭王的岳父桂良。
就在這兩個月中,母以子貴而已成為慈禧皇太后的懿貴妃,聯絡恭王,秘密策定了打倒肅順的計劃;在九月三十日兩宮皇太后和六歲的皇帝,回鑾抵京之日,召集群臣,出示預先擬好的上諭,拿問肅順、端華、載垣,改組軍機處,以恭王「議政王」;而恭王則擁護西宮皇太后垂簾聽政。這筆「政治交易」的顯明表徵,就是新君的年號,由「祺祥」改為「同治」。
「穆彰阿!」
「多謝諸公盛意。雷霆雨露,皆出皇恩,我不敢也不願逃罪。心領了!」說著,林則https://m.hetubook.com.com徐長揖致謝。
「伊里布前在浙江時,令家人張禧暫戴六品頂帶,攜帶牛羊,到英國船上去犒師。英國人回送伊里布呢絨等物,互通款曲。耆英到京,首先尋訪張禧,其意何居,不問可知。」王鼎越說越憤慨,指著穆彰阿說:「這都是受了穆彰阿的指使,未曾出師,先作求和的打算,所以要把張禧貯存在夾袋之中;耆英是宗室,蒙皇上特簡為杭州將軍,專一方之閫寄,而竟倚恃一名家人,辦理英人的交涉,成何體統?」
賣鴉片煙的是英國人。他們以合法或走私入口的鴉片煙,自雍正年間的每年二百箱,增到道光十八年的三萬四千箱,每年從中國括走幾千萬兩白銀;為此,鴻臚寺卿黃爵滋上了一個「漏扈宜防,請置重典」,主張禁煙的奏摺;皇帝將原奏發交各省督撫議奏,林則徐是響應最熱烈的一個,他的覆奏中提出「章程六條」,主張嚴格收繳煙具;勒令戒煙;加重開設煙館、販賣煙土、製造煙具者的罪名;責成文武官員勸令親屬及屬員戒煙;責成保甲稽查;改進煙犯審問辦法。同時附上好幾種戒煙的藥方。
葉名琛搖搖頭:「兵不厭詐,但以不變馭萬變;鎮靜處之,自然無事。」
這以下就必得提到蘇武和眼前的羈愁了:
「好!好!」王鼎轉過臉來,「少穆,這一次河工,你策劃周詳,辛勞備至,厥功最偉;我特地專摺入奏,請皇上加恩。前幾天旨意到了,指定『合龍之日開讀』,自然是給你的恩典。伊犁之行,一定可免,開復原官,亦在意中。我先預賀了。」
這一次英法的公使,沒有議和的誠意,著著進逼,終於在八月二十二日進佔圓明園,大肆劫掠以後,繼以一把大火,火光燭天,賡續六、七日之久。
僧王在天津的防務,此時已經完成,所以皇帝覺得有恃無恐,密諭僧王:「如英船到津,膽敢開炮,即可觀釁而動,懾以兵威。」並命怡親王載垣及武備院卿總管內務府大臣到天津晤見僧王,密諭機宜。僧王因為在海口已經佈下了木筏鐵戧,阻塞海道,所以會同直隸總督文煜,這樣奏覆:
他得意地誦吟了幾遍,認為意思已經夠了,再多寫便成蛇足;於是決意結束——結句自然是要借物比興,有一唱三嘆之致,才能得有餘不盡之味。略想一想,想到廣州的紅棉,在孟加拉也有,於是切時切地,寫下了這兩句:
咸豐皇帝迫不得已,派出恭親王的岳父,大學士桂良與吏部尚書花沙納,與英國公使愛爾琴、法國公使葛羅、美國公使列衛廉、俄國公使普提雅廷在天津談判。中俄、中美、中英、中法的天津條約,先後成立。桂良為了安慰皇帝,同時也為了諉責,奏稱:「和約不可認真,將來仍可視為廢紙。」
「那個不想家,那個不是水土不服?我們現在是共患難,你何能棄我而去?你看,」他指著聽差、薙頭匠和廚子說:「胡福、許慶、劉四、劉喜,誰也不曾說要回去。你是朝廷的武官,身份比他們高出甚多,何以出此不義之言?」

一入敵艦,便成俘虜;辱己事小,辱國事大,那名懂洋務的文案委員,當他踏出小舢板時,咳嗽一聲,指指水面,暗示他是到了赴水殉節的時候了。
第三次內犯的英法聯軍,總數只有一萬七千人,中小兵艦四十一艘,運輸船一百四十三艘,大小炮三百六十一尊。僧王不知敵軍虛實,但見兵船連檣而至,認為在海口與對方周旋,因為缺乏海軍,而朝旨又有「不得見敵輒先開炮,至礙和局」的告誡,這樣,充其量只能退敵,不能勝敵,頗感彷徨。於是有人獻議,不如縱敵登岸,等深入內地,包圍聚殲。這一計可以發揮蒙古馬隊的長處,僧王欣然接納,下令在北塘撤防。
太平天國以號召民族大義而興,不幸地以蔑視民族文化而亡——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曾國荃率領「湘軍」克復金陵,太平天國澈底崩潰了。
因為有這樣不知「全權」作何解、以英文為符籙的封疆大臣,便有下詔為英國人「昭雪冤抑」,並密諭琦善「轉告,英人允重治林則徐罪,另派欽差赴粵查辦」的皇帝。這個欽差就是琦善。而林則徐和鄧廷楨則被革了職。
此舉博得了皇帝的高度讚揚;同時降旨,將這批鴉片煙就地銷燬。於是林則徐在虎門海灘,掘了許多大坑,引海水入坑成為鹽滷,投入煙土,上加石灰,自然沸揚糜爛。這樣經過二十三天,才銷燬淨盡。
勝保率領的八旗禁軍,就駐紮在八里橋;這是保衛京畿的最後的一個據點,三天以後展開了決定性的一戰,紅頂花翎黃馬褂的勝保,親自勒馬,扼守橋頭。聯軍的火力密集,勝保面頰中槍墜馬;滿、蒙禁軍潰退,八里橋失守了。
這話倒也是實情,翎頂輝煌的一二品大員,夾著個青衣小帽的客人,且是首座特客,確是有點不成體統;首縣機警,便即建議:「請各位大人都換了便衣吧!衣冠飲宴,似乎也嫌拘束。」
聯軍雖敗於大沽口,卻以清軍並無軍艦,不虞追擊,所以從容撤退,沿路測量旅順、威海衛等海口,作捲土重來之計。
主意倒是個好主意,但又覺得父親死得冤枉,這樣做,似乎不妥。就這義利之辨不甚分明的時候,陳孚恩特地派人去請的「張老爺」到了。
「這——」葉名琛微吃一驚。「為什麼?」
轅門外響起鼓樂,巡撫衙門的一名戈什哈,高持名帖,引吭傳報:「林大人到!」

「這,」皇帝詫異地問:「這是為什麼?」
皇帝大為震悼,卻也有些疑心。只是大小朝官,都畏忌穆彰阿的勢力,沒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說破實情。王鼎的恤典,由於穆彰阿的建議,相當優厚,晉賜太保,入祀賢良祠,賞給西藏喇嘛唸過經的「陀羅經被」,並賜銀治喪;派郡王帶領侍衛十員賜奠;賜謐「文恪」;王鼎的三個孫子,到成年後,由吏部帶領引見,「候朕施恩。」
「子鶴!」王沆只叫得一聲陳孚恩的號,涕泗交流,執著他的手跳腳。
「老師!」翟理斯常常這樣勸他:「今天天氣很好,我陪侍老師坐馬車出去散散心。」
然而王沆並不能飛黃騰達,他的同年,他父親的門生,他的陝甘同鄉,因為他不能「成父之志」,都看不起他,而王沆自己,「外慚清議,內疚神明,」愧悔不已,惟有辭官回里,鬱鬱以終。

局勢如此緊急,葉名琛始終沒有切實的表示,這是非常奇怪的態度,因而一向對他有著「莫測高深」之感的廣東百姓,越發驚疑,看他夷然不驚,懷疑他暗中與英國人有勾結;同時,英國的照會,從未見他宣示,更以為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現在兵臨城下,屬吏請求設防,葉名琛仍舊不准,那就得要逼著他問一問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這才真的成了僵局,誰都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打破這個曖昧不明的局勢?英法聯軍雖然佔領了廣州城,亦頗有騎虎難下的窘態;城內要防廣州百姓暗襲,城外一百多個鄉村,在佛山組成了一個「團練局」,這樣僵持下去,會釀成難以分解的死戰,不是英法聯軍以武力迫修條約的本意。於是愛爾琴邀約葛羅,召集雙方武官,訂定了一個秘密的行動計劃。
葉名琛還想扶一次乩,乞求呂祖指點何方吉利,好作趨避;但炮火實在太緊,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家人胡福,硬拖著他出了督署的後花園的便門,倉皇避到粵華書院;連葉老太爺的安危都顧不到了。
「不是不解。」王家的老總管垂著淚說:「大臣自縊,先要奏上皇上,派人驗了才能解。」
雖有一范,「西賊」亦驚,然而落到今日這般光景,愧對「龍圖老子」,其故卻又安在?這樣自問著,想起穆克德納和柏貴跟自己的步驟不能一致,便有了對句:
「那有這話!」陳孚恩說:「我來了就是驗過了。快解下來,老中堂這樣的身份,弄成這個樣子,真正於心何忍?」
於是逐一寒暄,王鼎請他「升匟」——匟床的東首是首座,林少穆不肯,「犯官何能高踞上座?蒙中堂寵召,得陪末座,已是逾分。」他說:「朝廷的體制,不可不顧。」
由於「民氣可用」,徐廣縉和葉名琛的態度相當強硬,他們一面策動廣州紳士向英國駐華公使兼香港總督文翰,提出懇切的勸告;一面發動廣東商民停止對英貿易,並在暗中佈置民團,作為威脅。結果,英國官員認為值不得小題大作,不再提出進城的要求。
後患發生在下一年的秋天。
道光十五年的殿試,王鼎奉派為「讀卷大臣」,所以張芾也算是他的門生,同時也是陝西同鄉。以此雙重淵源,平日也常在王家走動,跟王沆的交情很厚。

在孟加拉,先被安置在炮台上;以後移到一處教堂後面的樓房,樓名「鎮海」;他的身分是什麼?沒有一個人弄得清楚,像賓客也像俘虜。而他自稱是「海上蘇武」。
然而由葉名琛觸發的外患,卻正方興未艾。
到了十一月初九,十天期限已到,英國的「欽差大臣」愛爾琴與法國公使葛羅,按照預先商定的訴諸武力的計劃,照會葉名琛:一切由海軍當局辦理,暗示和平交涉已經結束,此後將以兵戎相見。而且就在同一天,英國海、陸軍提督及法國海軍提督,聯名提出最後通牒,限葉名琛在兩天之內,交出廣州。
王沆已是方寸大亂,分辨不出陳孚恩的話,是對還是錯?聽任他和聽差一起上前,七手八腳把王鼎的屍身解了下來,放倒在床上;陳孚恩趁這忙亂之中,往屍身胸前一摸,果然摸到了王鼎的遺疏,順手塞入自己懷中。
欽差大臣換過,桂良恒福被撤了差,換上皇帝寵信的怡親王及軍機大臣兵部尚書穆蔭。這兩個人在通州的交涉對手,只是英國的翻譯官巴夏禮;態度是前恭而後倨,癥結在於皇帝拒絕英國公使愛爾琴面遞英國女王的國書的要求,於是和議又成破裂。巴夏禮在責備載垣「背信」以後,由通州馳馬回天津時,載垣通知僧王截拏;巴夏禮一行三十九人,在張家灣被捕,上了腳鐐手銬,押解京師,下在刑部大獄。
「唉!」陳孚恩做出萬分扼腕的神情,閉眼搖頭,好久才很吃力地說:「老中堂出此下策,真正不值!也真是太傻了。不但害了自己,怕還要害了子孫。」
就從這天起,葉名琛懨懨成病,病中不肯進食;翟理斯為他延請西醫診治,由於他絕口不言病情,也不肯服藥,就這樣延到三月初七午夜病歿。臨終別無遺言,只說:「辜負皇上天恩,死不瞑目。」
那時的兩廣總督鄧廷楨,厲行禁煙,捉住一個煙販,決定在瑞典商館門前處絞;各國洋人拆毀了執行絞刑的木棚,以致與本地人發生衝突,鬧成所謂「海口事件」;而在林則徐受命查辦時,此一「事件」,實已不了自了。所以他到廣州的任務,是在捉拿煙商,在這方面,他有極週到的準備,到廣州的第八天,諭令各國洋商,呈繳煙土,並具中英文的「甘結」,聲明:「嗣後來船,永遠不夾帶鴉片,如有帶來,一經查出,貨盡沒官,人即正法。」
潘世恩號芝軒,秉持蘇州人柔弱恭順的性格,雖知王鼎是正論,卻不願得罪穆彰阿,所以支支吾吾地敷衍著。
文案委員倒略知洋務,提醒他說:「回大帥的話,夷人的這個文書,稱為『哀的美敦書』,那是他們統通預備好了才下的,跟戰書一樣;既然峻拒,便得應敵。」

開封城像一隻下了錨的船,水與船平,只要稍有反側缺漏,這隻「船」立刻就可以沉入河底。於是駐紮在山東濟寧州的東河總督文沖,主張「棄船」——遷移河南省城;牛鑑反對,他這樣奏報皇帝:「一月以來,困守危城,幸保無虞者,實由人心維繫,若一聞遷徒,各自逃生,誰與防守?恐遷徒未及,水已灌城,變生俄頃,奸民乘機搶掠,法令不行,情狀不堪設想。節交白露,水將漸消,惟有殫竭血誠,堅忍守禦,但得料物應手,自可化險為平。」
琦善一到廣州,便撤除了林則徐和鄧廷楨、關天培所設在武山前面的防禦工事;密奏開釁原因,由於林則徐繳收鴉片煙,和_圖_書價值每箱茶葉五斤,不及煙價百分之一,態度過於強硬所致。然而代替林則徐當了兩廣總督的琦善,原以為償了煙價,就可了案,身歷其境,才知不然;義律向他提出割讓香港的要求,琦善不敢答應。英國兵船轟毀了虎門兩旁的砲台,琦善嚇慌了,在六神無主、只求息事的心情下,與義律談妥了「穿鼻草約」,割香港、付賠款、開放廣州港口,專摺奏請批准。這是道光二十年年底的事。
僧格林沁出身蒙古科爾沁旗,姓博爾濟吉特氏:他這一族是清朝國戚第一家。僧格林沁是扎薩克多羅那王、尚仁宗第四女莊靜固倫公主的李特納木布多齋的嗣子,襲封王爵,大家都稱他「僧王」。他生得儀表魁偉;勇猛絕倫;部下的蒙古馬隊,剽悍輕捷,一向為皇帝視作忠誠可靠的嫡系武力,被賦予維護京畿安全的重任。此時「夷軍」內犯,京師遭受威脅,因此,特派僧王為欽差大臣,督辦京津軍務,在通州佈防,準備阻遏外敵。同時,皇帝的胞叔惠親王綿愉,和正得寵的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受命籌辦京城防堵事宜。天津和約就是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所簽訂的。
「請總督大人議事!」威妥瑪用中國話說。
李鴻章是曾國藩的門生,但是他並不佩服他的這位老師;而口口聲聲「老師」長、「老師」短,以曾國藩的衣缽傳人自命,無非憑藉曾國藩的威望,利用曾國藩的「弱點」。
洋文的通牒譯成中文,文案委員親自送到「長春仙館」,葉名琛看完,既不生氣,亦不驚惶,微微一笑,就手提起乩筆批道:「夷酋狂悖無禮!峻拒之。」
情勢有惡化的模樣,而林則徐是有準備的,他跟兩廣總督鄧廷楨,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巡視沿海砲台,以虎山為第一門戶,橫檔山、武山為第二門戶,大小虎山為第三門戶,又在海船必經之路的武山前方海道,設下木排、鐵鍊雙重防禦工事,防務相當穩固。
各人的親隨都帶著衣包,於是紛紛更衣,重新遜讓,林少穆卻不過王鼎的堅持,到底升匟坐了首座。
大沽口與它北面的北塘為京津的門戶,等於一道大門、一道邊門;僧格林沁全力營此兩道門戶,僅在北塘就花了一百多萬兩銀子,而在此兩道門戶之外,還有一重天險,就是在海口二十里外的,所謂「攔江沙」,如果沒有領港指引,擅自闖入,必致擱淺。所以新任直隸總督恆福,提出善意的警告,照會在渤海灣中軍艦上的英國公使,不要擅入攔江沙,稍停數日,等桂良從上海,到京派人引領從北塘登岸,護送進京。
謹慎保守的湘軍領導者曾國藩,深明「功高震主」的道理,所以在克復金陵後,立即著手裁撤湘軍,一則明示他自己無意於擁兵自重;再則為了保護他的親族和部屬,特別是對他的幼弟曾國荃。
就在王鼎自縊的那一天,伊里布奉旨署理乍浦副都統。
葉名琛的話還不曾完,英軍已不由分說,將他擁出八角亭,塞入八抬大轎,前後保護,直登觀音山,與穆克德訥與柏貴,軟禁在一起。
有了中英南京條約在,各國循例要求訂約通商,拒絕不可,接受不甘,道光皇帝就在這焦憂憤懣之中崩逝了。
於是淮軍代湘軍而興,李鴻章接下了曾國藩的衣缽。
「沐恩在這裏水土不服,時常鬧肚子;也想家,晚上睡不著。」
向戍何心求免死?蘇卿無恙勸加餐。任他日把丹青繪,恨態愁容下筆難。
於是林則徐積極備戰,而英國亦調派艦隊東來。廣州封港,中英貿易全面斷絕;在道光二十年正月初五,朝命調鄧廷楨為兩江總督,林則徐繼任兩廣總督,並以江蘇藩司、蒙古鑲黃旗人裕謙升江蘇巡撫。這半年之中,籌辦防務,厲行禁煙,氣象頗為振作;到了六月初,英國東印度艦隊開到,封鎖廣州,經廈門北進,攻陷了浙江定海。
海外難尋高士栗,斗邊遠氾使臣槎;心驚躍虎笳聲急,望斷慈烏日影斜。
事實上,皇帝亦並無履行條約的誠意,作了必要時與洋人「開仗」的打算。在全力對付「太平天國」之餘,皇帝還保存了一部份精銳武力,拱衛京畿;這就是僧格林沁的蒙古馬隊。
那天,下南廳祥符上汛決口,自東往西,挾泥沙俱下的滾滾黃河,突然橫決,兩大股咆哮的濁流,如二龍搶珠般,一從西南,一從東南,環城而過;西北首當其衝,城牆坍陷了十幾處,虧得河南巡撫牛鑑有定見,發動全城百姓,拋磚石成壩,弄了幾隻大船塞住缺口,晝夜守護,才得保住開封城。
「喔,你說。」
胡福倒抽一口冷氣,愣了半天,終於不自覺地漏出一句話來:「這樣子說,小的們是要跟著老爺一起餓死?」
「怎…怎…怎麼了?」陳孚恩一半是真的著急,一半也是做作,結結巴巴地說:「老中堂怎麼走上了這一條路!」
當然,翟理斯決不會袖手不問,他為「老師」的打算也很週到;知道葉名琛不吃牛、羊肉,而豬肉又無處可買,特地託人向華僑情商,好不容易才覓了些火腿、鹹魚,以及來自中國的油醬作料,親自送到鎮海樓。但是,葉名琛峻拒不收;任憑翟理斯如何相勸,只是搖頭不答。
這些論調,僧王本就聽不進去;及至一仗大勝,他人皆歡欣鼓舞,唯有郭嵩燾戚然有憂色,越發惱了僧王。就在這時候,朝廷有旨,命郭嵩燾清查山東沿海稅務,並就僧王營內酌派數人,充當隨員。
但是,廣東這個地盤,一向是旗下貴族的禁臠;在恭王主持之下,樂得利用左宗棠排除李鴻章極其接近的郭嵩燾,然後攆走物望不足、秉性貪庸的蔣益澧。
「我聽說洋人要送我到英國。」葉名琛跟他的隨從說:「他們的國王應該明理;我要見他們國王,請問他既然立約和好,何以無故開釁?誰是誰非,說個明白;折服他們的國王,保全我大清的國體。」
「這不關穆彰阿的事,」皇帝答道:「林則徐在廣東處置不善,禁煙不曾禁絕,惹起意外糾紛,以致搞成今天的局面,誤國之罪難逃,豈可不加懲罰?」
由於葉名琛的麻木不仁,引起了倫敦的政潮,保守黨領袖在上院提案譴責「包令等人處置失當」,為上院所否決;而下院則在十二天以後通過這個議案,自由黨的首相不願接受,依照憲法解散下院,重新選舉。新的下院議員支持自由黨首相的強硬的對華政策;於是,曾任加拿大總督的愛爾琴伯爵,受任為「全權欽差大臣」,負責對華軍事。
到了九月底,英軍砲轟總督衙門,廣州城破,但兵力有限,而且美國領事對此深表不滿,所以英軍入而復出,繼續展開交涉,卻仍然不得要領。結果演變成英軍與廣州的百姓,發生了衝突,英軍燒掉廣州郊外的一個村莊;廣州百姓則燒英國的商館作為報復,火勢蔓延,連帶燒掉了好些美法僑民的住宅。
這時的廣州將軍穆克德訥,廣東巡撫柏貴,都知道葉名琛已秘密買通了英國領事署的一個通事張同雲;以為葉名琛已從張同雲那裏得到了什麼機密消息,洋人是虛張聲勢,不會有何動作;因此有這樣的鎮靜的態度,所以也就放心大膽,得過且過。
王鼎只是搖頭不語,鄂容安便說:「少穆先生功在河南,我忝為河南的地方官,崇功報德,決難坐視。朝廷原有贖罪的功令,我們大家捐廉,請中堂領銜出奏,為少穆先生繳罰鍰,免去此行。」
愛新覺羅皇朝的「內憂」如此,而外患亦正方興未艾;廣東的「民氣可用」,但誤於「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兩廣總督葉名琛,以致演變成英法聯軍內犯,攻破京師,火燒圓明園的非常之變。
郭嵩燾是湖南湘陰人,左宗棠的同鄉,曾國藩的親家,李鴻章的同年;此時以南書房奉旨隨僧王辦理天津海防。他對「洋務」極有心得,但罕為人知;認為「洋務一辦即了」,而「洋人以通商為義,當講求應付之方,不當稱兵。海防無功可言,無效可紀」。曾向僧王上了十七次「說帖」,以為「今時意在狙擊,苟欲擊之,必先自循理。循理而勝,保無後患;循理而敗,亦不至於有悔。」
和議一成,英軍撤退。鑲黃旗「紅帶子」伊里布調任廣州將軍,特授為欽差大臣,辦理廣東善後事宜;正藍旗宗室耆英,接任兩江總督;而一起共事的兩江總督牛鑑,則以「貽誤封彊」的罪名被革職查辦。
一說緣由,胡福再也沒有想到,葉名琛大搖其頭:「我不料逗留此處,日復一日,總不能到他英國京城!活下去有何意思?」他說:「食物即完,有何面目吃他們外國人的東西?」
浙江方面以署理兩江總督,嚴劾琦善五大罪的裕謙為欽差大臣。主戰派一抬頭,林則徐又被起用;賞了一個「四品卿銜」命他到浙江幫辦軍務。就在他忙著察看鎮海新舊砲位,加緊佈置防務之際,接到了廷寄,革四品卿銜的職,與鄧廷楨一起充軍伊犁。這是因為廣東連戰皆北,皇帝憤無可洩,受了穆彰阿的挑撥,遷怒於人的緣故。
三月初九日怡親王載垣、武備院卿明善馳抵海口。奴才僧格林沁跪聆聖訓,並一切撫剿事宜,奴才自當斟量情形,妥為辦理。伏思夷人如必欲進京,互換和約,由大沽海口入河,水路直達通州,固為便宜;但大沽海口布置均已週密,不特不可令其經由,且不可令其窺伺。查北塘海口,入可六十里,至蘆台地方登岸,由香山通州一帶,陸路亦可進京。或由北塘登陸到津,乘船至通州,應由欽差大臣桂良、花沙納及伴送人員,臨時斟定,飭令地方官妥為辦理。並擬令夷人大小船隻,均在攔江沙外停泊,用內地船隻渡過內河,庶可以重防務,而杜另生枝節。
「這還不去說它。世兄,皇上的性情你知道的,容易遷怒,尊公的一筆帳記在你頭上,一定終身廢棄。你不可不三思而行!」
「少穆!」王鼎執著他的手,掀髯笑道,「半年艱辛,今日才得破顏一樂。稍停,我還有喜訊告訴你。」
「傳聞之言,不可盡信——」
日子過得很慢,但也過得很快,炎荒之地,未見冰雪就已過了數九隆冬。咸豐九年的大年初一,葉名琛肅具衣冠,率領武巡捕藍鑌,遙賀正旦;然後他又端然正坐,接受隨從賀年。
這一逼,才逼出了一句話;他說:「過了十一月十五,就不要緊了。」
「那末你跟老爺去回。」
接下來便要些決意不食異邦之食的決心,以及瞻念老父的孺慕之思:
「琦善,」皇帝搶著說道:「辜恩溺職,我已經治了他的罪。」
這是辦不到的事,而且減免關稅,為不智之舉。無奈皇帝堅持成見,而桂良、何桂清等人,亦只好飾詞敷衍;所以這年冬天,稅則已經定議,鴉片被稱為「洋藥」,准許公開進口,而「挽回四事」,仍在皇帝嚴旨督飭之中。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皇帝始終認為「夷目」駐京,有損「天威」,因此連帶使得「換約」的地點,亦起了嚴重的爭議,一方面只准在上海換約,一方面又非進京換約不可。最後皇帝作了讓步,降了這樣一道上諭:「英法在北京換約,隨從人數以十名為限,並不得坐轎擺隊,換畢即去,不許在京久駐。並命桂良屆時即馳驛來京辦理。」
「實出意計之外」的是恭王和朝中的大臣。他們早就打算的,戰事結束,撫緝流亡,重新建設,有太平天國所聚歛的一筆財富可用;那知會落得這樣地一場空,內心自是難以形容的失望和憤懣。但卻有苦說不出,因為真相無可究詰,而新立大功的驕兵悍將,必須假以詞色,「公事公辦」可能激出變故。同時,朝廷為備變而積蓄的鉅額庫帑,早為賽尚阿等人揮霍一空;所以平定洪楊的軍費,皆由統兵大臣自籌。事先既未照顧,事後便很難有所責望。也因為如此,恭王索性做得很大方,授意曾國藩的同年、守舊派的首腦,管理戶部的大學士倭仁上疏,建議關於湘軍歷年所用的軍費,免辦報銷。
敗訊到京,朝廷大震。京城各門一律關閉,皇帝聽從了肅順的建議避出京城;交由恭王處理殘局,讓他來擔負戰敗乞和的恥辱,以期稍稍保全天子的體面。於是八月初八清晨六點鐘,皇帝在圓明園的同道堂,吃完他在京城裏的最後的一頓早餐,帶領后妾,逃難到熱河。隨駕的是他的五叔惠親王,和他的四個弟弟——他的最能幹一和_圖_書的個弟弟恭王,則被授為「欽差便宜行事全權大臣」,留在京中「督辦和局」。
「你總也聽說了,皇上對林少穆深惡痛絕,老中堂偏偏為此尸諫,豈不是自討沒趣!」陳孚恩又說:「這道遺疏上去,尊公恤典,一定不可得了。既是逆耳之言,又是有傷國體的大臣自縊;皇上心裡是何想法,你總也可以體味得到。」
總算也打了一仗,負責訓練團勇的千總鄧安邦,率領甫行成軍的粵勇一千人;跟入城的英軍很廝殺了一陣,死傷亦頗相當。但「白蠟桿子」到底敵不過洋槍;到了第二天中午,穆克德訥在觀音山上豎起了白旗。
葉名琛出身於當時最有名的一榜,道光十五年乙未科。這一榜飛黃騰達的比比皆是;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這一科會試的大主考是穆彰阿,提拔門生,也就是培植自己的勢力。
「嗯,嗯!」耳朵極軟的皇帝,對穆彰阿的話,覺得相當動聽。
等到軍機大臣循例全班晉見時,皇帝首先慰問王鼎;他磕頭謝了恩,接著便說:「臣夙蒙天恩,位極人臣,今年七十有五,應該說是雖死無憾;但國事如此,臣實在死不瞑目。」
軍機處的規制,軍機大臣黎明入宮;約在辰時晉見,除非事先請假,從沒有不到軍機處的道理,即令臨時有急病,亦必遣人通知;而這天,平時入值最早的王鼎,等穆彰阿、潘世恩、祁寯藻、賽尚阿、何汝霖這五個軍機大臣都到了,還不見蹤影,也沒有派人來說明原因,這事就可怪了。
「僉壬在位?」皇帝很注意地問:「誰是奸邪小人?你不妨指名參奏。」
此人名叫張芾,道光十五年的庶吉士,這年會試的大主考是穆彰阿;十分欣賞這個門生,張芾亦由於老師的提拔,等庶吉士三年教習期滿,留館授職為翰林院編修,派在「南書房行走」,成為天子近臣。是有名的所謂「穆門十子」之一。
於是由伊里布的家人張禧作為媒介,於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耆英、伊里布和牛鑑在下關江面的英國軍艦上,與英國「全權使臣」濮鼎查簽訂了一紙「萬年和約」;也就是所謂「南京條約」。這個條約並未經過交涉,完全照英國所提的條款定議,一共十三條:規定割讓香港,國交平等,英國有權與中國商定關稅「則例」,開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口通商」;賠償兵費墨西哥銀洋一千二百萬元;償還廣州「商欠」三百萬元;賠償被焚鴉片原價六百萬元,而靖逆將軍奕山上年在廣州所付出的「贖城費」六百萬元,則成英國在南京條約以外的額外收入。
為了祝賀堵口合龍,也為了酬謝林則徐,以及所有出力的人員,河南巡撫衙門張燈結綵,大開筵宴,但河南巡撫鄂容安,只是陪客;主人是王鼎。
惟有春光依舊返,隔情紅遍木棉花。
蔣益澧當廣東巡撫,是在同治五年。這一年發生了好幾件大事;最重要的是,由李鴻章接替曾國藩,暫署欽差大臣,節制湘淮各軍,專辦剿捻的軍務;從這年十月二十朝命下達之日起始,是曾國藩時代的結束,李鴻章時代的開端。
「如今對英夷的處置,宜乎剛柔相濟。而且,用兵之道,變化不一,耆英到浙江,自當遵照聖諭,相機進剿,以張天威。只是英夷兵力不可輕視,如果兵砲未集,不宜接仗,則應有緩兵之計可施。耆英尋訪伊里布的家人,果有其事,必是這樣的用心。」
藍鑌磕完了頭,站起來說:「大帥,沐恩有下情上稟。」
這時的英國公使已經換過了,接替愛爾琴的普魯斯,比他的前任還要驕橫,他認為英國海軍上年已有佔領大沽口的經驗,攔江沙攔不住他的軍艦,大沽口南、北兩炮台的虛實,也大致明瞭,無所畏憚;只有設在白河入口之處的竹筏、鐵戧是個麻煩,不妨以強硬的措詞,要求守將移去,否則自己設法闖關。
乾隆六十年全力經營的圓明園,是這樣地付之一炬!在熱河的皇帝痛悔莫名,病勢大增;病中仍須處理繁雜的政務,復以醇酒婦人作排遣苦悶之計,就在這樣自我戕賊的日子中,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咸豐十一年六月間崩逝,廟號「文宗」。接位為帝的是文宗的獨子載淳,年方六歲,年號「同治」,而最初所定「祺祥」;這個年號的更改,表示一場政變的結束。
詩思泉湧,不費什麼經營,便有了下句;於是挑燈展紙,提筆寫道:
於是紅頂花翎白鬚的王鼎,和河東河道總督朱襄、河南巡撫鄂容安,以及陪坐在下的藩司、臬司、開、歸、陳、許兵備道,水利糧務道,開封府知府,一起離座迎接。祥符縣知縣是全省首縣,照例辦差,所以實際上是這天盛宴真正的主人,搶先一步,趕到大門口去站班。
於是,「同治」的局面開始分裂;分裂起於猜忌,最初是滿漢的猜忌,接著是慈禧太后對恭王的猜忌,然後是舊派對新派的猜忌,以及漢人中南北兩派的互相猜忌。
聽這一說,便有人抬過來一張香案,大家一齊起身,跪在香案前面;只有王鼎站在香案之後,從戈什哈手裏接過密封的廷寄,端然肅立,然後用指甲挑開封口,抽出諭旨先看一遍。
「好!你寫個『奏片』來!」
這句話正說在王沆哀痛的地方;王鼎為官清廉,他自己又是個窮翰林。老父在日,倒有許多機會可以外放一個好缺,無奈王鼎不許;如今失去倚恃,又是母老家貧,後顧茫茫,真成不了之局。因此,淚眼汪汪地看著陳孚恩,大有求援的意思。
「人才可惜。如琦善——」
像這樣登臨感慨的詩,應該寫成七律:以下兩聯,便當追懷往事,曲抒苦心。這自然不宜白描,得要借典以喻。他心裡在想,自己此刻是「海上蘇武」。當時是專閫的方鎮,要在這方面找個古人來自擬。
這時的英國公使兼香港總督包令,因為廣東的仇英氣氛濃厚,仍想避免大規模的作戰;改向兩江總督和閩浙總督交涉,要求他們轉奏大清皇帝,陳述葉名琛欺人太甚。但江督與閩督都是這樣答覆:洋務交涉為葉名琛的專責,他們無權代奏。

皇帝的批示是:「朕斷不能似汝之甘受欺侮,迷而不返。膽敢背朕諭旨,仍然接受夷書請求,實出情理之外,是何肺腑?無能不堪之至!汝被人恐嚇,甘為此遺臭萬年之舉,今為摘舉數端,恐嚇於朕,朕不懼焉。」接著,下詔宣戰。琦善則以「擅割香港、危言要挾」的罪名,得到了「革職、鎖拿來京、查抄家產」的嚴譴。
從另一方面看,此亦無異引狼入室,是非常危險的措施,所以北塘的士紳陳鴻翊,密奏諫阻。朝廷自然信僧王不信陳鴻翊;同時還在多方作最後的努力,希望經由美國公使華若翰的調處,使和局不致決裂。
「也不盡是琦善一個。」王鼎又說:「揚威將軍奕經,在浙東連戰皆北;浙江欽差伊里布觀望遷延,膽怯不前,已蒙皇上交部議處,可是杭州將軍耆英到京,首先就尋訪伊里布的家人張禧——」
而這一年,實在是中國四千五百年歷史承先啟後的一大關鍵。

由於僧王和恆福峻拒,普魯斯下令英國海軍提督何伯,武力掃除白河的障礙。其時新任的法國公使布爾布隆和美國公使華若翰亦到了大沽口外,一個是有意聲援,一個卻只作壁上觀。
文宗生前最寵信的一名大臣,名叫肅順,他是清初八個「鐵帽子王」之一的鄭親王的後裔,當時襲封鄭親王的端華,就是他的胞兄。再有一個襲封怡親王的載垣——第一代的怡親王名為允祥,他是康熙年間的皇十三子,雍正取得大位,弟兄皆表不服,只有允祥傾心擁戴,因而也得到了「世襲罔替」的恩典,而成為另一個「鐵帽子王」。
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已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穆克德訥和柏貴只好自作主張了。一面在城上豎起白旗,開西、北兩城門,讓願意出城的百姓逃難;一面議和。洋人則是一面佔領廣州城,一面表示只要跟葉總督葉名琛算賬,跟中國商民不相為仇。
曾國荃的建立克復金陵的殊勳,一半出於李鴻章的讓功。當破城之日,湘軍大肆擄掠;洪楊諸將,在咸豐初年,自長江上游,以巨舶綑載而下的玉帛金珠,以及歷年所得的財貨,聚而復散,散入湘軍的私囊。曾國藩的奏報到京,說是「中外紛傳逆賊之富,金銀如海,乃克復老巢,全無貨物,實出意計之外」。
「沐恩想跟大帥請長假。」

他嚮往著康、雍、乾之朝的武功,頗思「親統六師,以伸天討」;但亦很想躲到熱河「避暑山莊」,圖個「平安」二字。因此舉棋不定,一會兒下詔親征,一會兒調集車馬,準備出關,詔旨幾乎成為亂命。

羈愁寫得還不夠,想起老父、想起故人的書札,都令人難忘。眼前如首陽山上的境況,心跡更得有所表白,這樣想下來,意思便很多了,於是又用「六麻」的韻寫了一首,起句用文信國「過零丁洋」詩的典故;接句寫兩廣總督黃宗漢、兩江總督何桂清這些同年的來信:
罷兵的條件,英、法早在二月間就開出來了,要中國承認錯誤,進京換約,賠償兵費,送還被擄軍械,長駐京師及履行天津條約;此時更加了一款:必須將大沽兩岸砲台由英法聯軍佔領,以便保持河道暢通。其實,這也是有意作難,愛爾琴和葛羅的真正打算,是利用軍事優勢,造成既成事實來迫和,可以予取予求。
他是存著這樣的打算,而英國人卻拿他當做馬戲班的一頭罕見的「異獸」看待,五天一次來畫他的生活動態,作為畫報上連載的材料。在英國畫工的筆下,葉名琛每天在呂洞賓的像前唸呂祖經;每逢初一、十五,戴上紅寶石頂子,花翎的朝冠,穿上仙鶴補的帝袍褂,擺設香案,望北叩頭,遙請大清皇子聖安。還有一項日課:教陪伴的英國翻譯官讀書。
獎勵是應該的,但逾分的獎飾,害了葉名琛——當然也是他的自誤。
這件「語多悖謬」的照會,當然為朝廷所拒絕。這樣到了四月間,英法駐華公使及海陸軍將領,在上海開了一次軍事會議,擬定了「封鎖北直隸、佔領舟山」的軍事計劃;隨即照計行事,佔領定海,派軍北上;英軍佔領了遼東半島的金州,法軍佔領了蓬萊半島的芝罘。而英國和法國兩卸任的公使——愛琴和葛羅爾,則各以專使的身份,再度東來,準備展開一項非常的行動;因為就在這四、五個月之中,東南的局勢起了相當劇烈的變化。
這位「林大人」不|穿官服;青衣小帽,踏著安詳的步伐,緩緩入門;一眼望見王鼎迎了出來,趕緊趨前數步,長揖致敬:「中堂!」他謙虛著,「不敢當。」
「對!對!」朱襄緊接著附議,「我們擬個章程出來,集腋成裘,容易得很。」
「那,那怎麼辦呢?」王沆著急地說:「我五中昏瞀,恨不得追隨老人家,一起去了吧!」
藍鑌是老實人,覺得「大帥」的話雖沒有搔著癢處,但一句都駁不倒,只好唯唯稱是。但鄉思不可復遏,而水土也實在不服;一場痢疾,就此不起。葉名琛黯然長嘆;攬鏡自顧,覺得一下子老了好幾年。
洋人與穆、柏二人並無嫌隙,目標是葉名琛;但此二人如果不是同時被劫持,則總督被執,將軍、巡撫以職責所在,須出死力相救,勢必引起嚴重衝突。現在目的已達,要防的是廣州百姓來救他們的父母官;所以在深知中國民情的巴夏禮和威妥瑪的極力主張之下,薄暮時分,將葉名琛送上小舢板,即刻駛向虎門,轉入英國兵艦。
這一下,皇帝對林則徐的態度立刻改變了——他個人是個不壞的皇帝,尤其以節儉出名,皇帝的內衣照例只穿一次,他要洗過好幾次才換新的;逢年過節才唱一次戲,內廷昇平署的行頭從不添製,戲台上像出現了一群叫化子,儉德被稱譽為「三代以下第一人」,連漢文帝和宋仁宗都不及他。他對吏治的要求,十分m.hetubook.com.com嚴格;但不幸地,他的氣質跟煤山殉國的明思宗很相近,愛憎之間,轉變極快,而且缺乏知人之明,為一班腐化的愛新覺羅貴族所包圍;這班人最擅長的本事是粉飾昇平;此時看到皇帝的內心畏怯,於是以穆彰阿為首的主和派,大肆活動;皇帝聽信讒言,對林則徐下了一道措詞極嚴刻的硃諭:
於是,第二天下午,愛爾琴派人把穆克德訥和柏貴請到觀音山,說有緊要公事商量,一到就被軟禁;同時立刻派出軍隊,由嚮導引路,直撲副都統衙門,搜到八角亭,只見葉名琛衣冠整肅,正襟危坐,手裏捏著一卷書,「正氣凜然」地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叮囑完了,陳孚恩出宮找了一匹快馬,直到王鼎家,尚未進門,只聽哭聲震天;陳孚恩便不待門房通達,循著哭聲,一直奔到王家上房。
「無可與議!」
對於林則徐的陳奏,皇帝頗為嘉許。於是他再次上奏,請加重煙禁,說是大小官員如果視禁煙的命令為具文,「足使數十年後,中原幾無可以禦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這兩句警語,使得皇帝悚然動容,特召林則徐到京陛見。
「等我到了他們英國京城,折服他們國王了,自然能夠回國。」葉名琛又說:「我經此一番滄桑,即令朝廷念我秉持苦節,不加罪責,我亦一定要告終養老,回漢陽侍父讀書。至於你,著實還有一番作為,今日的艱苦,便是他日的功勞。我一定奏明朝廷,特保你一個二品副將,你的後半世功名,就在此刻一念之間,千萬不要見異思遷,自誤前程。」
「千萬不可如此!」陳孚恩說:「虧得我趕早一步,事情還可挽回。如今只可報個暴疾,遺疏也不必如此措詞。皇上雖對尊公不滿,但也十分念舊,一定可以邀得優典。」
「世兄,世兄!節哀順變。」陳孚恩略看一看,頓足看著王家的聽差說:「還不把老中堂的屍身解下來!你們在幹什麼?」
乍浦是浙江一個很重要的海口,照定制,派杭州將軍的副手鎮守,官銜就稱為「乍浦副都統」;四月初七,英國兵艦開到乍浦海面,兩天以後乍浦淪陷,副都統長喜重傷而死,派「七品頂戴」的伊里布署理,但是他的任務不是去收復乍浦,而是向英國「陸路提督」郭恩「請和」。
等讀完,王鼎已是涕泗橫沱,搖搖欲倒。自巡撫以次的司道,無不驚愕失色;而林則徐卻依然從容,望闕磕頭謝恩。然後站起身來,疾趨到在喘息拭淚的王鼎面前,安慰他說:「中堂不必為我難過。能行萬里路,亦是人生難得的際遇!」
怎奈諸君壁上看!
在咸豐皇帝即位不久,下詔數穆彰阿的罪惡,說他「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其心陰險,實不堪問」,而結果只是「從寬革職,永不敘用」,就因為他的乙未科的門生,遍佈要津,投鼠不能不忌器的緣故。
很快地想到一個人:北宋的名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胸羅十萬甲兵的范仲淹;他以「龍圖閣直學士」,出鎮陝西時,連西夏都尊稱他為「龍圖老子」;當時有民謠:「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葉名琛自覺開府廣州時,亦有這樣的威風,所以毫不遲疑地寫下一句:
「我五中如焚,不知如何措手?子鶴,你說該怎麼辦?」王沆說著又放聲長號。
「我知道你忠君愛國。」皇帝戚然說道:「夷人這樣子肆無忌憚,真正可恨。總要靠你們群策群力、和衷共濟,才能轉危為安。」
英法海軍回到上海,各自向本國請兵。英國派了一萬八千人,法國派了七千二百人,在咸豐十年二月,抵達上海。於是,英法兩使向代替兩廣總督為「辦理各國事務欽差大臣」的兩江總督何桂清,提出一件照會,要求對「白河事件」道歉賠償;同時再一次要求在北京換約,並在北京駐使。
葉總督不但不出面,而且悄悄挪了地方;挪到副都統衙門的花園裏,以一座八角亭作為「行轅」。
中英商約的談判,自是困難重重,伊里布還算是有良心、負責任的,見「民心不服、夷情狡橫」,憂勞交迫而致疾,死在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初。於是由耆英以兩江總督奉派為欽差大臣,接辦伊里布的未了之事。
這一看,王鼎神色大變,目瞪口呆;突然間頓一頓腳,擠一擠眼睛,拿起袖子抹掉兩滴老淚,顫聲唸道:
於是英法聯軍先佔軍糧城,後佔塘沽,消息一傳,朝野震動,此時當務之急在保衛京師,所以皇帝一面硃諭僧格林沁:「勿專以大沽為重,應退保天津,以顧京師,不可寄身命於炮台。」並飛調山西、陝西、山東各省兵一萬五千五百人入衛;命大學士瑞麟統帶京營旗兵九千人赴通州佈防。一面責成直隸恆福,極力設法,務罷干戈。
和約既立,籌議海防,僧王奉旨修築大沽、天津營壘炮台。皇帝在英法退兵以後,對和約的若干條款,萌生悔意,責成大學士桂良、兩江總督何桂清在上海與洋人籌議「通商稅則事宜」時,願以免收洋人關稅作交換條件,取消「派員駐京,全江通商,內地遊行,賠繳兵費」四事。
到了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八點鐘,英法聯軍開始行動,用三艘兵艦拉倒了十餘座鐵戧;另有十五艘軍艦在後面準備開火。僧格林沁為了蓄勢,隱忍不發;等英軍衝至第二座炮台,方始下令轟擊,阻遏了敵人的攻勢。
然而英國商人要想進廣州城卻很難,因為廣東人視英國人為不受歡迎的人物。英國領事一再提出交涉;已當了兩廣總督的耆英在道光二十七年承諾,兩年後准許英國人入城。這原是敷衍的辦法,卻給他的後任留下了極大的麻煩。
這一說,王沆的眼淚就更加滾滾而下——不是哭老父之死,是哭家運太壞。
肅順的性格極其果敢,他是滿洲的貴族,而他所最看不起的,也是滿洲的貴族;其次是一批從曹振鏞以來,一脈相承,媕婀取容的朝中大老。他喜歡親近才子,獎掖有朝氣、肯做事的漢人,重用曾國藩,也保護過左宗棠。然而他亦不免跋扈專擅,外以恭王為主要的政敵,內則卑視皇子的生母懿貴妃葉赫那拉氏。當文宗崩逝後,肅順排拒恭王,包辦大政;穩定幣值——由於缺乏鑄錢的銅,設立「官錢局」使用錢票,而以發行過濫,幣值大跌,嚴重地影響到小民的生計。肅順的計劃是,儘速推出一批新鑄的銅錢,來提高幣信;而咸豐的年號即將結束,新錢必須使用嗣君的年號,因而未經內閣會議,倉促定為「祺祥」。在嗣君即位後的兩個月,又大又厚,成色極好的「祺祥通寶」,已經由戶部會同工部,鑄成了「樣錢」。
宣戰的部署是命御前領侍衛內大臣、雍正同母弟恂郡王允禵四世孫的奕山,為靖逆將軍;戶部尚書隆山,及名為宿將、實已年邁耳聾的湖南提督楊芳為參贊大臣,馳赴廣東軍營,調集川、湘、滇、黔各省兵丁一萬餘人,剿辦「英夷」。廣東用兵,照例在江西設兵站,特派前廣東巡撫,現任刑部尚書,山西籍的祁(左土右貢)為兩廣總督,駐江西辦糧台。
「王鼎!」皇帝苦笑著說:「你早酒喝得多了,醉了!」接著便命太監,將王鼎硬扶了出去。
鎮海樓月色寒,將星翻作客星單!
花朝將近,春寒猶重,但開封的官紳士民,只要想到去年——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十四日那天的光景,即令是剪刀樣的東風,亦覺得溫煦可愛。
耆英辦理這個交涉很容易,因為一味依順,便無所爭議,在香港與英國女皇所派的第一任「香港總督」濮鼎查談了四天就已議妥。好在朝中有穆彰阿全力彌縫,「中英五口通商稅則章程」,很快地被批准公佈。
等英法聯軍進了城,葉名琛才發覺事態嚴重,督撫是地方官,守土有責,必不可易的守則是「與城共存亡」;即令能夠逃出城去,不為敵軍所俘,也一定被朝廷拿問,腦袋不保。因此他派了「武巡捕」藍鑌,手持令箭出城,懸賞一萬兩銀子,調集「潮勇」圍攻觀音山——山上的英法聯軍,居高臨下,又得火器之利,潮勇的仰攻,毫無用處;但亦不退,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臣不敢。臣是一片赤忱。」王鼎去拉龍袍;皇帝使勁一奪,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是自己花錢買的好。」胡福這樣回答。
「世兄!」陳孚恩拉著王沆說:「變出非常,此是你一生禍福得失關頭,不可大意!我蒙老中堂提拔,如同門下;你請過來,我們好好商議。」接著便告訴王家總管:「快請張老爺來!」
「聖諭極是!」王鼎提高了聲音說:「只是僉壬在位,正人被斥,臣實不知如何始於國事有濟?」
當愛爾琴帶著英國外相的訓令,準備向中國要求修改南京條約,公使駐北京,賠償損失,履行條約規定時;法國亦派遣了葛羅爵士為專使,來華交涉殺了馬賴神父的「西林教案」。這兩個人的意見相同,多主張用武力解決;調兵遣將,兩國一共湊了五千六百人,在十月廿七向葉名琛提出最後通牒,要求賠償損失、保障將來安全、履行條約規定,限期十日答覆。同時法國海軍亦參加了早在八月間就已開始的英國海軍封鎖廣州的行動。
「什麼隨員?沒有!」僧王悻悻然地說:「我派人會辦。」
由此開始,變成一方面作戰,一方面求和。英國兵艦陷吳淞、陷寶山、陷上海;而清朝的官員是伊里布請和、兩江總督牛鑑請和、欽差大臣耆英請和;英軍則以耆英和伊里布「無權不能作主」為藉口,在軍事上加強攻勢,攻佔鎮江,直迫江寧。到了這個地步,皇帝雖覺「氣忿之至」,而終於不能不聽從穆彰阿的勸告,「俯順夷情」了。
我粵東百姓素稱驍勇,乃近年深明大義,有勇知方,固由化導之神,亦係天性之厚。朕念其翊戴之功,能無惻然有動於中乎?著徐廣縉、葉名琛宣布朕言,俾家喻戶曉,益勵急公向上之心,共享樂業安居之福。其應如何獎勵,並分別給予扁額之處,著該督等第其勞勛,賜以光榮,毋稍屯膏,以慰朕意。
陳孚恩把他拉入書房,關上房門;先讀王鼎的遺疏,果不其然,是痛斥穆彰阿、力薦林則徐。
由於以地方大吏為交涉對手,不得要領,英、法兩國的公使,聯絡美國與俄國的公使,先後北上,預備在北京尋求能夠負責的交涉對手,展開條約談判。朝廷依然採取原定的宗旨,一方面堅拒四國使節進京,一方面由地方官出面敷衍,同時表示俄國劃界的交涉,應在黑龍江就地辦理。


於是愛爾琴決定以武力作為要求不遂的後盾,美國不願參與此項不友好的行動,法國則與英國採取同一步驟,在咸豐八年四月初攻佔了天津大沽炮台。
李鴻章眼中的「老師」的弱點,是曾國藩的一項了不起的長處;顧大局。李鴻章就因為他如此,總是設法讓曾國藩來做他的擋箭牌,擋朝廷的嚴格要求,擋左宗棠的咄咄逼人;而最要緊的是,讓曾國藩替他看守「兩江」——上江安徽、下江江蘇這個地盤。
這一下,把王鼎氣得說不出話。他認為耆英、伊里布畏葸無用;穆彰阿卻偏偏保薦這兩個人,而皇帝居然言聽計從!偏聽不明,一至於此,看來非有激切的奏諫,不能挽回天意。
這天是八月初四,局勢全面決裂,下詔宣戰,說「逆夷反覆,聲罪致討」,並「懸賞殺賊」。而英法聯軍三千五百人,則先一步發動攻擊;僧王所部兩萬餘人大敗,損失大炮七十四門。僧王由武清、香河兩縣之間的河西務,節節敗走,退保通州外圍的八里橋。
這是從鴉片戰爭以來,皇帝最賞心愜意的一次,在「暗中實皆折衝禦侮之士」這句話下面,硃批:「朕初不料卿等有此妙用!」在附呈的廣東紳士致文翰公函的抄件上,硃批:「遠勝十萬之師,皆卿胸中之錦繡、幹國之良謀。喜悅之懷,筆難盡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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