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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傳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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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山中歲月 身涉是非

第十七章 山中歲月

身涉是非


得瞿良士函,傳示浭陽尚書致虞山紳士一電云:瞿氏書籍歸公,俟帝室圖書館成立,當贊成;與學部諸君同閱,歡喜讚嘆,莫可名言。圖書館在靜業湖上,月內即可入奏,先此電謝云云。此真強硬手段也。虞山諸公揖讓而成之,非鄙人所敢與聞。
然則端方又何以如此深惡痛絕楊崇伊,溯因還是在他戊戌政變作了打手。端方與那桐在翁同龢當政時期,是京中有名的行司員;且亦受知於張蔭桓,而戊戌政變,使得翁、張的下場皆極慘,推原論始,不能不以楊崇伊為罪魁禍首。故為翁張修怨計,抓住機會,狠下毒手。
讀邸鈔:孝欽顯皇后永遠奉安,陶齋制府以行「遷奠禮」時,乘輿橫衝神道,派人照相,又在風水墻內以陵樹為電竿,為李國杰所劾。上諭,照部議即行革職,陳筱石制軍調直督,此間瑞中丞署鄂督。
朱竹石觀察兩使來,開門納之,啟函則轉遞午帥一密電,洋洋數百言,為鐵琴銅劍樓藏書,宗子戴,曾孟樸先後往,不得要領;又聞良士來蘇,以為就不佞商榷恐更生阻力,為此先發制人之計,其言咄咄可畏,作作有芒。不佞度隴歸來,未嘗重叩琅嬛,良士之來在二十日,舟中相見在廿二日,而寧垣已如燭照,不惟有倀,且有諜矣!此電寧垣今晨拍發,而當夜即到瀆川,可謂神速。不佞定山一老,何敢與制府抗?敢不惟命是聽,允即日作函招良士,並就燈下詳悉作一書告朱觀察,請先行轉達。巧偷豪奪,出於巖巖具瞻之臣,尚言立憲哉!

當時張蔭桓有一套新政上的大計劃,而富國強兵以地盡其用的開發為主,所以建議德宗,六月中首先成立礦務鐵路總局,派王文韶、張蔭桓專理其事,實際上是由張蔭桓主持;七月初又成立農工商總局,派定督理之人,首席即為端方。他那時的官銜只是直隸霸昌道,一任農工商總局督理,即成卿贰,得以專摺奏事,此為端方鳶飛魚躍的一大步,卻以楊崇伊一摺,朝局盡翻,倘非後來袁世凱得勢,端方的前途便為楊崇伊所斷送了。憶及舊事,餘恨猶在,而端方的作風,一向肆無忌憚,不留餘地,以致楊崇伊身敗名裂,不齒於鄉黨,未及一年,鬱鬱而歿。


閱申報連日記楊莘伯觀察以持槍糾黨至吳子和家搶劫,為瑞方伯嚴辦,詳由督撫會銜奏參革職,永不敘用,不准逗留省垣,驅逐回常熟原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如再不知斂跡,干預公事,再行按照所犯治罪。
這段話,可以證明光緒年間,翁同龢並未開復原官。至予謚一節和-圖-書,與沈鵬同受知於翁同龢,後來因不孝而為師門所疏遠的孫雄(原名同康,字師鄭)所撰翁傳,關於開復予謚一節,詞句同上,只刪去「宣統元年」四字,而宣統本紀元年的記載,絕未提及翁同龢三字,原書具在,不難覆按。
此為昭雪庚子年所殺「五忠」,原本不在「戊戌案內」,但「戊戌案內」革職之禮部尚書李端棻,則在同年十月癸卯,有此記載:

端方革職以後,亟謀復起,目標是湖廣總督,先由奕劻保薦他為「督辦川漢粵漢鐵路大臣」,並經郵傳部尚書盛宣懷同意,只要他將川路風潮擺平,一定勸服度支部尚書載澤,不再為他的至親瑞澂「保駕」,將鄂督讓給端方。
這是暗示端方故意以風水墻內的行樹為電竿,不言可知,目的是在破壞風水。
發此電後的反應是,端方決定新正初七到蘇州,託朱竹石函約葉昌熾面談。宣統元年正月初二日葉記:
這個好手,確是刀筆,首先三項罪名中,以陵樹作電竿為主,科以破壞風水之罪,皇室無不重視;但猶不足以革逐端方,要想個說法,連攝政王載灃都會動容,覺得非嚴辦端方不可,那樣才真能將端方扳倒。
但此後人事變化甚劇,以致雖有成議,一時未能實現,據葉昌熾日記,變故如下:
十年不見,髩蒼然矣,書畫金石圖籍之外,公事私事無一語。諄諄以鐵琴銅劍樓為託,巽言、直言,皆充耳不聞,笑而允之。此事求者如小兒之索乳,拒者如執玉奉盈,兢兢不敢失墜,輸攻墨守恐有大衝突,甚可憂也。

如光緒東華錄三十一年四月:



筱石為陳夔龍的號,由湖廣總督調直隸。「此間瑞中丞」謂江蘇巡撫瑞澂,其妻舅即度支部尚書載澤,得其奧援,故得擢升鄂督。此番疆吏的調動,導致武昌起義,而革命成功,來得太遽,又導致袁世凱的竊國。而此一關乎歷史機運的樞紐,由表面看來,起於端方的素性輕佻,失大臣體統;而深一層看,則起於一件極其卑鄙齷齪的小事,天地以萬物為芻狗,冥冥中造化弄人真有不可思議者。
周浩非「該部」(吏部)堂官,亦非「該省」(陳寶箴原籍江西)巡撫,殆為御史。以此例而言,須有人奏請允准,方為開復。

五月十二日:閱邸抄,午帥調直督,未到任以前,那(桐)相署。
葉昌熾其時由甘肅學政卸任回蘇;而早年則曾為瞿氏聘去校書,故有「度隴歸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未嘗重叩琅嬛」之語。朱竹石外號「朱瞎子」,但肓目而不盲心,為江蘇候補道中的能員。



江南創建圖書館,既搆致丁氏「八千卷樓」藏書,庋之館中;陸氏「皕宋樓」書為日本以重金輦載而去;瞿氏「鐵琴銅劍樓」書,亦有覬覦者,江督忠敏公端方,議購瞿氏書,供京師圖書館庋藏。公屬竭力圖之;瞿氏尚未允,惟湖州姚氏、楊氏、徐氏當先後致之京師,暫僦淨業湖濱、廣仙寺為藏書之所,公暇時邀賓客幕僚欣賞。

至於翁同龢是否已經開復原銜,頗成疑問。就那道恩諭看,應視為開復,但有「著該部及各省督撫迅即查明具奏,欽遵辦理」這個尾巴在,問題就來了。
第二段是結論:
翁同龢是否已開後原銜,尚成疑問,則所謂賜謚「文恭」,就更談不上了。今按「常(孰)昭(文)合志」翁同龢傳云:

以此主題立論,奏摺中最厲害的有兩段話,第一段論風水:

乙卯(十三日)允周浩請,予戊戌案內已革湖南巡撫陳寶箴開復原銜。

很顯然的,對於鐵琴銅劍樓的藏書,應不應該售與京師圖書館,有兩派不同的意見。但贊成的一派中,除曾孟樸外,宗子戴,只是「寓公」,此人本名舜年,別號咫園,南京人,他自己亦是藏書家。但既非常熟人,發言的地位便差得多。至於反對的龐絅堂,名鴻文,光緒二年翰林,其父名鍾璐,李鴻章一榜的探花。常熟龐家,三世詞臣,在地方上頗負清望;邵伯英名松年,光緒九年翰林,「瓶廬詩稿」即由邵伯英編定。有此兩人出面以公函達京師。當然有相當力量,而葉昌熾之介入,事更棘手,端方因而在葉晤瞿良士後,致以密電,葉昌熾十二月廿四日記:
又臣見風水墻內,綿亙電線,云係該督安設,以便北洋文報交通。在該督,自為慎重公事起見,然使電桿安設在風水墻外,相距亦僅止十數里,馬上傳遞,未為不便,何必借行樹為電桿,致蹈人臣不敬之誅。

午帥之電不可不告良士,去年除夕草一函,附往來電二通外,再以朱觀察廿七日函示之。

楊崇伊的家人戚屬,對端方當然恨之入骨。及至宣統元年十月初四,葬慈禧於普陀峪定東陵,端方乘轎橫過神道,派人照相,及暫以陵樹為電竿,原都不是了不起的罪過,但意存報復的李國杰,想起他祖父的一件往事,認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李鴻章訪俄回國後,曾hetubook.com.com一遊圓明園廢墟,不料竟為翁同龢門下一言官所劾,以擅入禁區,奉旨申斥;則以端方之所為,自然構成「大不敬」的罪名。於是拜託一個老世交出面彈劾,要扳倒端方。

葉昌熾始屈於勢力而終又不屈,其次日日記云:
此亦為有人奏請所獲的結果。於此更可證明,雖有光緒卅年五月的「恩諭」,但必須「查明具奏,欽遵辦理」,而同時竟無一省查報,似乎表面有此「恩諭」,實際上慈禧餘憾未釋,各省督撫怕事,不敢查報。當然,主要的是案內斥革人員的家屬膽小,不敢陳情;地方大吏就落得省事了。
他那老世交不願為李國杰利用,而無緣無故與端方結怨;但推託的話很妙,他說:「具摺參人,上頭不看摺子,先在心裏有個疑問,某人參某人,是為了甚麼?如果是我來參他,一定以為我想取而代之,或者保某人為直督。那一來,我的話就打折扣了。倒不如你自己以勳臣子弟,上摺糾舉,出於忠愛之心,並無利害關係,話就顯得更有力量。」
此為指責端方欺侮「孤兒寡婦」,為五代以來,當在位為冲齡之主時,無不引以為懼之事。而「攝政王謙和御下,乃敢目無法紀」之語,則不僅指攝政王庸懦無能,且可能為故意縱容,然則攝政王亦須避欺侮孤兒寡婦之嫌。因此,初交部議,及至部議革職,攝政王便只有准如所議。

至正月初七,葉昌熾記其與端方在蘇州相晤的情形云:

良士……求不佞解圍,而轉為當途游說,何以對其父兄?首鼠兩端,柔則茹之,剛則吐之,何以見虞山父老?思之,思之,泚然汗下,即振筆書一復電辭午帥,雖直告之,尚有遜詞。
更有一強力的證據,可以肯定翁同龢並未賜謚。翁同龢「瓶廬詩稿」八卷,為其門生邰松年與繆荃孫所釐定,事在民國,已無干冒宸嚴之諱,而有緣事文飾之便,故邰松年一跋稱「文恭師」,而一時負目錄學權威重望的江陰繆荃孫,則出之以史筆,不諱不飾,稱之為「松禪夫子」,而於翁心存則稱「文端公」;於翁同書則稱「文勤公」,易名之典,出於欽賜,仕宦所榮,翁同龢如曾予謚,門下斷無不稱「文恭公」者。
由此因果關係一層一層上推,都由楊崇伊幹了那件小流氓才會有的齷齪行逕。而端方由兩江調直隸,由直督而革職,鐵琴銅劍之書,固得保存;而為翁同龢謀復職並請謚一事,亦始終沒有機會進行。翁同龢之無謚與愛新覺羅氏之失國相始終。

由「公(指張之洞)屬竭力圖之」,可知端方的「兩電嚴催」,完全是為了巴結張之洞;發電適當袁世凱被逐以後,用意尤為明顯。光緒三十三年丁未政變,www.hetubook.com.com瞿鴻機、岑春煊垮得很慘;其事為慶王、袁世凱及端方內外合作的結果。袁世凱既出政府,回籍養疴,失一靠山,而慶王雖為軍機領班,但發言的力量,大不如前,亦即並不可恃,因而為防岑春煊報復,端方必須另覓奧援。端方原與張之洞有舊,如「竭力圖之」而能成功,張之洞自必出力加以迴護。
詔復前戶部尚書立山……太常寺卿袁昶原官,並賜謚。


宣統元年,吳中士大夫追念忠清,合詞請為湔雪,恩准開復原官;旋予謚「文恭」。


所謂「虞山諸公,揖讓而成立」,意味著曾孟樸、龐絅堂、邵伯英等,與端方完成了一項交易,即是為翁同龢奏請復原銜,並賜謚。當時可能談得非常具體,故連「文恭」之謚,亦已預先擬定,擬謚為內閣之職,當時孫家鼐以文淵閣大學士為首輔,當然會支持其事。至於常熟方面,「瞿氏書籍歸公,俟帝室圖害館成立,當贊成」,實際上是俗語所說的「空心湯圓」,因為館址方勘定於京師後門什剎海,即淨業湖;落成不知何時?反正先將翁同龢的善後辦妥,瞿書歸公之事,尚可從長計議。
復前禮部尚書李端棻原官。
其次則端方本人,亦受楊崇伊之害。端方本是新黨中人,與張蔭桓同為德宗推行新政的重要角色。

李國杰從其所教,請了一個好手草摺。但擅自|拍照,橫衝神路,陵樹作電竿,雖為「大不敬」,但按諸律例是一回事,稽諸事實又是一回事,洪楊以後,朝廷自知有取侮之道,威信尊嚴,早已掃地,執法如想照雍、乾年間那樣嚴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沒有一個深中當道之忌的說法,是扳不倒端方的。

最大的一個變故是端方由直隸總督垮下來。葉昌熾元年十月十四日記:
此事不足以細述污筆墨。但楊崇伊之取辱至於如此,則另有內幕。葉記中的所謂「瑞方伯」即指瑞澂,其時為江蘇藩司。江蘇督撫分治,總督於蘇常等府民政,可以不必干預,但蘇撫軟弱,則江督權力就會擴張。其時蘇撫陳啟泰人頗忠厚,以致上受江督之制,下受滬道之氣。楊崇伊一案,實為瑞澂受端方(陶齋)之指,有意興此大獄。
葉昌熾曾為「鐵琴銅劍樓」藏書編目,故瞿良氏乞援於葉。「鳳石」為體仁閣大學士陸潤庠,清朝最後的一個狀元宰相。「蔚若」為吳郁生,其時官內閣學士,皆葉昌熾至交。
八月初六日:龐絅堂、楊莘伯、沈頌唐(棠)均作古。聞之駭然,冋時三太史相攜俱去,虞山不黯然無色耶?
結果大出葉昌熾hetubook.com.com意料之外,其三月十一日記云:
然則翁同龢謚「文恭」之說,是從那裏來的呢?答案可能是在「緣督廬日記」中,葉昌熾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廿一日,記平熟罟里「鐵琴銅劍樓」幼主瞿良士,與其在蘇州舟中聚晤云:

其時川路風潮,已很棘手;而端方走錯了一步棋,保盛宣懷的死對頭袁世凱為川督以平亂。袁世凱唯恐天下不亂,當然不就;但盛宣懷卻大起戒心,對端方的態度一變,與瑞澂密電往來,設下一條請君入甕之計,由閣議通過,著端方入川「按視」,並「准其酌帶兵隊,以資彈壓」。盛宣懷又通知端方,說可統率湘鄂兩省新軍入川,相機剿撫,倘川亂因此而平,即以端方取代趙爾豐為川督。端方無奈,帶兵入川,竟以身殉;而川路風潮擴大的結果,直接促成了陰曆八月十九,陽曆雙十的武昌起義。
從來紳士獲咎,未有如此之齷齪者,況曾列諫垣、詞館者乎?人言嘖嘖,皆云受蔡人王阿松之賄二千元,奪合浦雙珠還,釀此大獄,斯文掃地,廉恥掃地,至於此極!士大夫與有辱焉。

「浭陽尚書」即端方,浭水在蘇州,為端方原籍;總督例掛兵部尚書銜,故作此稱。
葉昌熾光緒卅四年九月廿二日記:

八月廿五日:昨見邸抄,孫(家鼐)、張(之洞)兩相,同日因病請開缺,承溫旨慰留。今日報紙忽登,南皮病轉劇,竟於廿一日亥刻,騎箕而去。
其來意以午帥與南皮相國,徵其家藏書入京師圖書館,其鄉曾孟樸孝廉及寓公宗子戴(在午帥幕府,亦舊交也),皆至罟里游說。近午帥並有兩電嚴催。保守祖澤,保守國粹,獎勵之不暇,而乃以催科為政乎?賢者必不為之,倀者恐不僅曾戴兩公也。龐絅堂、邵伯英諸公,已有公函達京師緩頰,伯英並有專函上午帥。不佞久不預外事,姑允作一函,告鳳石有若。
這個說法便是在「主少國疑」這句話上作文章,暗示端方的行為,啟大臣跋扈之漸;朝廷倘非乘此機會立威,則後果不堪設想。
凡此皆該督平日之間,藐視朝廷,膽大妄為,無所不至。推原其故,蓋由皇上正在冲齡,監國攝政王謙和御下,乃敢目無法紀,肆意妄行。若不明申禁令,加以嚴懲,恐臣下紛紛效尤,而履霜冰,朝綱將從盡隳。
「午帥」指兩江總督端方,字午橋;「南皮相國」謂張之洞,於光緒三十三年七月入軍機,管學部,因創議設京師圖書館,胡鈞重編張之洞年譜,光緒三十四年二月條下,記「學部議購書設圖書館」云:
「關外本清史稿」卷二十五「宣統皇帝本紀」,宣統元年三月己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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