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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1:奪宮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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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少主用謀入虎穴.猛將勇飲女兒茶

35 少主用謀入虎穴.猛將勇飲女兒茶

「歪虎呢?」班布爾善又問道。
此刻,康熙興致極好,他頭上戴一頂黑色狐毛冠,身穿藍緞面天馬皮袍,外罩石青江綢面青頦褂,一色的明黃盤龍套扣,顯得精神抖擻,器宇軒昂。一干人在園中走走停停,康熙不住地指手劃腳,說這邊假山砌得好,那邊亭子造得沒章法,魏東亭幾個人心裏卻捏著一把汗,只得口裏應著。
「哦……」康熙問道:「現任九門提督是……」他好似一時想不起來。
史鑒梅答應一聲,姍姍而入,給鰲拜道了萬福,驚異地抬頭看了一眼上頭坐的康熙,也蹲身施了一禮,垂手侍立待命。鰲拜吩咐:「看茶來!」鑒梅忙躬身道:「是!」抬腳便走。

「泰必圖大人就很合適,」訥謨道:「你是兵部侍郎,現掌大印,調一哨兵謹守景運門,策應乾清宮,外截勤王侍衛,況且那些禁兵與你都熟,只消假傳聖命說有人作亂,大家都會跟著你幹起來。」
鰲拜已完全鎮靜下來,笑道:「好快的腿!你們且都迴避一下,我去接駕!」
「他……他昨兒夜裏出去,還沒……沒回來!」那戈什哈忽然有點狼狽,結結巴巴地說道。
康熙這次造訪鰲府,是經過周密考慮的。他覺得在大動手之前,必須探視一下這位稱病不朝的大臣,製造一種君臣和睦的氣氛。一是可以穩定一下外臣忐忑不安的心情,顯示朝廷的政局穩定,二是可以示恩於中外,更顯鰲拜謀逆之罪,同時也免了後世口舌,說他這個天子「不教而誅」。便是吳六一那邊,也須叫他知道當今皇帝並不柔弱。為安全起見,事前又密令魏東亭幾個打探實在,京內禁軍兵勇確無異常動靜。這才簡從輕車,由內務府記檔後,直趨鰲拜府邸,隨身只帶了張萬強和魏東亭、穆子煦、郝老四、強驢子幾個人。魏東亭是老大不放心,幾乎把索尼府裏的親兵全數帶來,化裝成老百姓,散在鰲府周圍。事前,他又讓人將鰲府的歪虎等家將設計灌醉,這才放心前往。
穆里瑪見大夥都不說話,沉不住氣便開口道:「承乾殿的隨值侍衛,都是咱們的人,何必多此一舉,叫老三疑心?」
康熙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省得太皇太后惦記著。」
「中堂十萬銀子,和*圖*書已打發了這個乞丐!」班布爾善臉上泛出一絲笑容,「但姓吳的決非十萬可買,只能買下一條緩兵之計,買他個慢兵之心還是值得。——也不求他助我,只要他無備於我,大內之外的事就全可放心了。」他用眼風掃了一下在座的人,「這怕真要偏勞泰必圖侍郎了,你要率兵接管九門提督府,兵權到手,斬了鐵丐,策應宮中,那就萬無一失了。」
「八十兩銀子,」鰲拜笑道:「那叫什麼懲戒!我朝奠基未久,無論獎懲,俱要從嚴,方能教他人於後世。對馮明君臣不讓他出缺,調他做個九門提督也就足了。」
鰲拜並不驚慌,只苦笑道:「若是皇上預先知會,要駕幸奴才府邸,僅此一條,也就盡夠治滅門之罪的了。」
「中堂!」魏東亭手擎寶刀,望著令人膽寒的鋒芒問道:「這……這是何意?」
方欲往下說時,門上一個戈什哈跑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地報道:「稟……稟中堂,聖駕已經到府!」霎時空氣變得像凝結了一樣,滿室人驚得臉色焦黃,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魏東亭將信將疑,取出刀鞘合上,掛在靠近自己的書架鐐吊上,這才驚魂初定,笑道:「我還想著中堂大人不想叫爺和我們兄弟回去了呢!」
「世兄!」班布爾善見穆里瑪有爭功之心,怕他們鬧起糾紛,忙岔開話,「自然不能叫泰大人空手而去,他當然是以欽差的身分哪!」說著,用手輕捋短鬚格格地笑起來。
鰲拜揮手止住了戲台上的演奏,笑回道:「用了皇上賜的藥,已是大見功效。」一邊伸手將康熙向鶴壽堂裏讓。
「懲戒是可以的,」康熙堅持道,「罪不當重罰,重罰了,不能服其心。為此叫他出缺是過分了些,朕以為罰俸半年也就足了。」
「卿何罪之有!」康熙笑著扶他起來:「身子好些嗎?」
鰲拜忙起身道:「還早呢!拈香要到戌時,皇上輕易不來,今日一到,滿門榮耀,哪能連茶都不用一口?」見鑒梅已經進來,便道:「素秋,這便是當今萬歲爺,還不趕快奉茶!」
「濟世兄說得對,」鰲拜忽然開口道:「所以宮門一定要封,而且要用最得力的人幹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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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閨貞茶』。」鰲拜又補上一句,「是從杭州君山上採來的。春茶吐尖時,由閨中未聘之女,清晨冒露踏霜,選取上等尖旗數片,採得之後噙於口中。只有佳婿嬌客初登岳家之門才能嚐嚐。餘者連見也難得一見。臣先時督師江南,出重金數千兩,僅得二斤有餘,大內到何處尋得一擔來賜臣!」
大事議定,眾人都覺鬆了一口氣,猛聽得對岸雲板高響,洞簫聲起,一縷清音直送過來:
鰲拜講得煞有介事,鶴壽堂中眾人聽了無不咋舌。
「罷了,」康熙道,一邊伸手從上面端起茶來,「不過朕這幾日正在用藥,忌茶。美意難卻,朕觀賞一番也罷了。」
恰好鰲拜、康熙二人聯袂而入,見魏東亭手握長刀站在榻前,不禁驚呆了。穆子煦三個人倒吸一口涼氣,一齊將手伸向腰刀,目視鰲拜!
康熙順勢便坐了榻的西頭。憑鰲拜如何桀驁不馴,此時他尚要裝出彬彬有禮,便自在下頭一張椅上坐定,叫道:「素秋!」
鰲拜笑道:「臣以軍法治家,她豈敢違命?再說她也不知您就是皇上啊!」
「我!」泰必圖微微一震,瞧了班布爾善一眼,笑道:「我怎麼擔得了如此大任,九門禁軍多是吳鐵丐的人,他不肯放行,不肯相援也是枉然吶。」
鑒梅見說,急忙跪下,雙手將托盤舉到頭頂上,右膝行近前說道:「奴才方才不知是萬歲爺駕到,這裏再請金安!請用茶!」
「總共五個,不許奴才通報,說是要看看中堂的園子,一邊走一邊說笑。這會兒怕快到西花廳了,奴才怕主子沒準備,斗膽先來告訴一聲兒。」
泰必圖一反往日常態,非常沉著地道:「毓慶宮的情況不明,萬一對方預有準備,我們將怎麼辦?」
「不用了!」坐在上首榻上的康熙開了口:「我和你主子議一件事便去。況他在病中,我也在用藥,不宜吃茶。」
「帶了多少人?」班布爾善急問道。
康熙默謀一陣,說道:「朕來你府上,一來是瞧瞧貴恙,二是與你議一下,西海灣子失火燒了御亭的事,巡防衙門的馮明君是有錯的m.hetubook.com.com,朕以為降旨申飭一下也就夠了,何必一定要降調呢?」
「不妨事,」鰲拜道:「聖上雖極尊極貴,只怕也未曾嚐過這個茶。」他似乎不在意地端起其中一杯,呷了一口道:「此茶名曰『女兒茶』……」康熙方聽一句,失聲笑道:「女兒茶有什麼稀罕的,明兒叫張萬強送一擔來賞你!」
「西海子乃御苑重地,宮禁森嚴,竟然出了這等事,不但馮明君,就是老臣也難辭其咎,豈可擅自寬宥?」
「憑你?」穆里瑪聽到「郡王」二字,也覺耳熱眼紅,將帽子一摘向几上一摜道:「那鐵丐眼裏有誰,睬你不睬你都難說呢!」泰必圖卻冷冷一笑頂了回來,「穆兄以為我的劍砍不斷人頭麼?」
「吳六一!」鰲拜心裏暗笑,將身子稍稍前傾,答道:「太宗時就是有名的虎將,只可惜有人告他在南陽時,曾與前明唐王有什麼瓜葛,所以委屈至今。」
鑒梅看了看鰲拜,並無收回成命之意,笑著蹲了身子打個萬福,仍去了。康熙望著她的背影笑道:「連朕的話都不聽,好厲害!」
「所以臣以為這個職位實在委屈了他,擬將吳六一調到兵部暫任侍郎。他出的缺由馮明君補上。」
就在吳六一與何志銘在密室計議的時候,輔政大臣鰲拜府的鶴壽堂中幾個人也搜索枯腸。對面水榭中家班戲子們在台旁升了火爐,起勁地做戲,大家都無心去看。只見戲中人影兒在結了冰的池子上晃,什麼詞兒一句也聽不見。
鰲拜哈哈大笑:「虧你做了皇上,竟不會吃茶!——此茶與常茶不同:一遍沖下味淡明潔,二遍清香色郁;三遍沖下旗開葉展、紅雲漫杯。再飲第四遍也就無趣了。」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一邊品嚐手中的茶。連穆子煦一干粗人也聽得目瞪口呆。
「相公安樂!」康熙忽然在背後說道。
濟世不緊不慢地插了一句:「這種事只可速決,緩一步便成千古之恨。」
班布爾善側耳細聽,笑道:「這闋《水調歌頭》,我已第三次聽了,每次都有新的領略……」
鰲拜坐直身子道:「不去掉這一隱患,辦起事來便有後顧之憂。」他輕咳一聲,接著道:「拔了這顆釘子,主權便操在我手,宮裏一時不濟也不打緊。緩急有恃,憑這份功勞便值一個郡王!」
鰲拜、班布www•hetubook•com.com爾善、訥謨、泰必圖、葛褚哈、濟世,還有穆里瑪,個個熬得眼圈通紅,但人人毫無倦意。鰲拜自年前稱病,已又是兩月有餘。此刻,正舒適地半躺在榻上,閉目靜聽眾人議論。

鰲拜和班布爾善交換了一下眼色,和顏悅色地道:「你去侍候著吧!」那戈什哈方退出,班布爾善一改從容不迫的氣度,失急慌忙地對大家說,「咱們從這邊去,各從東角門裏回府!」又對鰲拜耳語幾句,抱起那個毒匣子便隨眾人去了。
「這等捕風捉影之言,也竟有人相信!」康熙心裏不由嘆息一聲。
「走到這一步了,還想退?」葛褚哈道:「你身後是萬丈深淵!」
在乾清宮動手已經定下來了。穆里瑪、訥謨總掌乾清宮侍衛。康熙日常朝務,幾乎每日必去,確是再適合不過。班布爾善又提出封閉隆宗、景運二門,斷絕宮內交通的提議,引起了大家的爭論。
魏東亭見狀,搶前幾步先進入堂內,細細打量裏頭的陳設。堂內的陳設也不甚豪華,靠牆一溜兒俱是楠木書架,大廳當中只擺一張檀木長几,周圍放著幾張椅子,只門後不顯眼處放有一人來高的鍍金自鳴鐘,算是室內最氣派的奢侈品。迎門放著一張大木榻,鋪著大紅猩猩氊,兩頭壓著兩個泥金紅繡氊枕,可依可靠、可坐可躺,無論何種姿勢,都可看到對面水榭的全景。魏東亭暗道:「這老兒真會享福!」眼風掃處,卻見西邊枕下有些異樣,疾步上前用手一摸,覺得有個硬硬的物件,抽出一看,卻是一把冷颼颼、亮閃閃、寒氣逼人的潑風長刀!
鰲拜猛地一驚,回頭見是康熙,一翻身起來,伏地叩頭道:「老臣不知聖駕光臨,未及迎候,望乞恕罪!」
康熙尚在猶疑,這杯茶吃還是不吃?卻見魏東亭笑吟吟地上來請安道:「閨茶無丈夫,奴才無妻室,求主子將這茶賞賜奴才飲了吧!」康熙笑道:「也罷,」魏東亭單膝跪地,雙手接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笑道:「也不用二遍三遍地沖了!」
葛褚哈追問一句:「那吳鐵丐該由泰侍郎對付了吧!」
「也好!」鰲拜正色道,「聖上今日駕幸奴才府,真是蓬蓽生輝,奴才的沉痾竟也痊癒了。這都是皇上恩澤所致,再過數日,奴才當入朝視事,再謝聖上的隆恩!」
「有和圖書你這個趙子龍,就別怕我的黃鶴樓。」鰲拜解嘲地笑笑,又道:「自患頭風病以來,如有鬼神,驚悸不安,夜中苦不能眠。還是我的一個筆帖式教我這麼個鎮魔的方子,置刀於枕下以壓邪。說也奇怪,倒是挺靈驗的。」魏東亭也笑道:「怕是中堂一生殺人太多之故。」眾人聽了一笑而罷。
「我並不是要退,」泰必圖冷冷道:「我說的是實情!」
行至鶴壽堂對面水榭旁,台上的戲演得很熱鬧,《濟公破陣》中魔怪正在翩舞。抬眼看對岸時,幾個侍候的丫環遠遠侍立在堂外東廊下,只鰲拜一人,穿著駝色綿袍,外套青緞馬褂,足蹬皂靴,翹著二郎腿半依竹椅看得入神,竟似沒有看見康熙一行。魏東亭欲招呼時,康熙一扯袖子止住了他,繞過池子逕向鰲拜走去。
「真是聞所未聞!」康熙笑道,端起杯來仔細端詳,疑惑道:「也不見得如你說的那樣!」
「毓慶宮?」葛褚哈道:「那裏只有一條道通前面景運門,老三敢進去,合乾清宮、承乾殿侍衛包圍起來,困也困死了!」
這番話的確是無懈可擊。康熙手裏捻著朝珠沉吟不語,遠遠見鑒梅端了茶來,便起身道:「這又不是什麼急事,你先叫他們草一份詔書,朕再參酌罷。你今個也勞乏了,過幾日再議。」說著便欲起身,「今兒還要隨太皇太后去鍾粹宮拜佛呢!」
「好了好了!」穆里瑪有些不耐煩,「葛褚哈來堵景運門,成麼?」「好,我來堵!」葛褚哈揚手道:「總不會連一扇大門都關不上!」
康熙也欠身說道:「先帝所遺四位輔政大臣,眼下只有你一人得用,且安心養病,善自珍重。」說完,康熙便帶著五個人揚長而去。
「郡王」兩個字像電流一樣,擊得在座的眾人無不一震。泰必圖不好意思地笑道:「郡王是承受不了的。——到時候我以兵部堂官的身分接管了這個衙門就是!」
「好!」鰲拜不無感慨地道:「魏大人可謂快人快性!倒不怕吃了女兒茶,五更見羅剎!」魏東亭笑道:「中堂大人尚且不怕,我魏某有何懼哉!」
康熙一楞,隨即哈哈大笑:「小魏子,你是個漢蠻子,哪裏知道我們的規矩!我們滿洲人刀不離身,身不離刀。——入關以來很少有人能像鰲中堂這樣遵從祖制,朕正欲下詔切責呢——還不快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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