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康熙大帝3:玉宇呈祥

作者:二月河
康熙大帝3:玉宇呈祥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7 求賢遇賢失之交臂.畏禍種禍天命難違

7 求賢遇賢失之交臂.畏禍種禍天命難違

「這又是一樁難為人的事。」待秀芝他們出去,靳輔長吁了一口氣,對封志仁笑道:「福建李家既不認她,李安溪認不認,還在兩可之間。這裡邊怕有隱情呢?」
武丹原是關東馬賊出身,生性最是粗野,一開口便傷人,穆子煦慌忙上前制止。他打量了一眼這個測試風力的漢子,笑問道:「大哥,既然這裡不能待,你為什麼在這裡呢?」
「我是河伯陳天一!」陳潢冷冷說道,「這位出口傷人的有種,就讓他留在這裡,你們快走吧!」他一邊說,手比目視一刻不停,看也不看康熙一行,又道:「桃花汛一個時辰就到,這裡頃刻間就是一片汪洋。」
封志仁點了點頭,走了一著「高吊馬」,問道:「東翁,這次進京,帶多少錢?」
安徽巡撫靳輔因有幾個極精幹的幕僚,辦事向來迅速。奉旨後,兩個月間,便將手中積案清理了,並將未了的文案俱一應移咨藩司衙門代理,又命兩個師爺先至清江查看黃、淮、運三河交叉處,準備提奏將河督總署由濟寧遷往清江。一切預備停當,便叫了他最得用的幕賓封志仁過來下棋。其實,他哪來的閒心,他正為即將上任的河督發愁呢!
「難道安溪李家沒人?」靳輔詫異地問道。
「不才在此,」身後忽然有人說道,「二位先生有何見教?」
正說到此,門上司閽走進來稟道:「中丞,外頭有個年輕婦女,帶著兩個孩子,想求見中丞——說是李安溪大人的家眷……」說罷,嘴唇嚅動了一下,欲言又止。靳輔聽了一楞:李安溪就是李光地,平素只有見面情分兒,如今他是國家勳臣,怎麼會將妻兒託付給自己,又怎麼會連封書簡、名刺一概沒有,母子三人就上門來拜?心下正疑惑著,口裡卻吩咐道:「你站著楞什麼,快請進來!」長隨躬身答應一聲:「是……不過她們三個人……奴才瞧著實在不像官親。那衣裳破得像叫化子似的,鞋子都綻了……」
封志仁搖著扇子沉吟半晌,說道:「陳潢——陳天一嘛!錢塘陳守中的弟弟。因八字缺水,從小家中不禁他玩水弄潮,竟成了材!中丞想必忘了,你讀過他的『揚水編』,不是擊節稱賞來著?」靳輔嘆道:「原來是他!可惜,遭際不幸,竟流落至此!羨古人一夢風流,真令人惋惜——只恨不得一見!」
對面坐的封志仁見他走神兒,曉得他有心事,兩手「咔咔」地敲著吃下的棋子兒不言語,翻著眼不時地看看靳輔。他知道靳輔脾性,自己就是不問,這位東翁遲早也會自己說出來。
「我要測水量水位,此刻千金難買。」陳潢頭也不回地答應一聲,又頗自得hetubook.com•com地揚言,「淹死我的水下一輩子才能來!」說著,便急步向上游走去。
但他們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因為沉雷一樣的河濤滾動聲已隱隱傳來,大地都被撼得簌簌發抖。寧靜的鐵牛鎮頓時嘩然大亂,地保滿頭大汗,篩著鑼飛也似地跑著大叫:「潮神爺來了!居民人等,都到東崗上迴避了……」人叫聲、狗吠聲,老太太念佛聲、孩子的哭叫聲,收拾鍋碗瓢盆的叮噹聲……攪得開鍋稀粥似的,一群群人連成片、滾成團爭先恐後地向東擁去。
靳輔聽得站起身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有點不知所措地瞧瞧封志仁。封志仁問道:「你沒有告訴她,靳大人沒帶家眷,不便接待,而且即日就要離任進京?」長隨忙道:「回封爺話,奴才說了。她說正是聽說中丞進京,請中丞念同朝為官情分,帶她母子同行,投奔李大人,她身上是一文盤纏沒有了……」靳輔略一躊躇,嘆了口氣說道:「既如此,請進來見過再說吧!」
但黃河水畢竟未進鐵牛鎮,頭汛過後,竟果真奇蹟般湧出了一道丈餘高的天然沙提。第二日凌晨,康熙派穆子煦飛馬到鎮上來看,逃水的人們尚未回鎮,只康熙一席豐饌被陳潢吃得杯盤狼藉,人卻不知哪裡去了。
陳潢看了看康熙,搖頭道:「多承厚愛,我須要留在這裡看潮。放心吧,桃花汛來不了鐵牛鎮!」康熙見素倫和德楞泰撲過來要扶掖自己,一擺手制止了,目光突然變得咄咄逼人:「為什麼?你是神仙麼?」陳潢一怔,隨即大笑道:「哪裡有什麼神仙!我告訴你,此時黃河水中有六成泥沙,鐵牛鎮一帶河寬五百丈,均深七尺,加上洪水,不過上漲兩丈。河岸距鎮一千一百丈,這沙灘便是天然屏障。水上沙灘,流勢緩沖,泥沙必淤,愈積愈高,說不定淤起一條長堤來。這可節省皇上幾十萬銀子呢……」他說得滔滔不絕,把個康熙聽得楞了神。陳潢一邊指手劃腳,一邊夾起牛肉往嘴裡送,還要長篇大論地說,早被武丹照臉啐了一口:「夾住你的狗嘴!你八成是個瘋子,活膩了!在這等著餵王八吧!」熊賜履大喝一聲:「德楞泰、素倫,架起主子快走!」
「唔?」
回京路上康熙為此一直不悅。小太監秦哲不知他的心事,變著法兒逗樂兒討他歡喜,竟惹翻了康熙,命人扒掉他的褲子打了個臭死。武丹雖心粗,卻也知是自己誤了康熙的事,見他拿人作法出氣,一路更加了小心,生怕觸了霉頭,連道貌岸然的熊賜履也變得有點躡手躡腳的了。
和-圖-書
「有的……」秀芝抽咽著,已是淚濕襟袖,只矜持著沒有放聲,「他們……他們不肯認親……」
封志仁用扇子敲著手背,沉吟道:「這件事早就洞若觀火了,只是她還回護著李大人,不肯說。李大人居喪丁憂期間,居然與青樓女子有私情,這『道學』二字……唉!」靳輔一呆,驀然間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說道:「其實居喪期間不謹之罪還在其次,拋棄骨肉,為父不慈,更屬醜聞。李光地如今炙手可熱,等著進上書房,豈肯認這兩大罪名?」說著倒抽了一口冷氣。封志仁突然一笑,說道:「東翁太多慮了,我倒以為這是奇貨可居。你若在北京替李大人悄悄掩飾過去,這個人情怕要比一萬銀子還值錢。東翁,李晉卿可是索額圖中堂最得意的高足啊!」
康熙君臣十餘騎一陣急馳奔回鐵牛鎮,在鎮邊一個過路乾店棚下坐了。康熙要了一盤黃河鯉魚,一桌小菜,一邊吃,一邊心神不定地翹首望著河邊,夾了幾次菜,都從筷子上滑了下去。這裡距黃河有七八里遠。眾人見鎮上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一切都很平靜,也就放了心。穆子煦見康熙心神不定,因笑道:「林子大了,什麼鳥兒全有——也不知那人是個瘋子,還是個痴子,主子別理會他!」康熙聽了略一點頭,坐了默默吃酒。熊賜履和杰書一邊坐一個,不敢動箸,只撿菱角、鮮藕小心地品著相陪。
靳輔和封志仁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李光地家乃福建名族,怎麼會這樣沒道理?靳輔囁嚅了一下,終於問道:「兩位少公子今年幾歲了,怎麼會生在杭州?」
這少婦柔聲溫言,淡淡幾句話,倒把靳輔頂得一愣,忙道:「請不要誤會,並沒有疑你的意思,你如真地冒認官親,怎敢和我同去見晉卿?」封志仁早叫過人,吩咐收拾房屋,安排茶飯,又叫人上街給夫人購置衣裳。
「戰爭未畢,太平盛境已經顯露出來了。」靳輔的心情暢快了些,「只要不打仗,興復快得很!志仁,你瞧見沒有?這裡還有洋貨店,那麼大的自鳴鐘都擺上櫃台了——魏東亭真是個有辦法的人!」「那是,」封志仁笑道,「從海關運出去的是綢緞、茶葉、瓷器,我親眼見過;返回的船上堆的那銀子,海啦!」說著,二人便踅進後廟,在神道碑廊中就著燭光沿壁細看前人題詞。有頌揚神道的、也有祈福求子的,還有抒發志向、牢騷的。靳輔因見到高士奇的批語,「狗放屁」三字顛來倒去地使用,哈哈大笑道:「這個姓高的真乃輕狂自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
片刻,果見長隨帶著一個衣飾襤褸的年輕夫人進來。靳輔看時,她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細挑身材,瓜子兒臉上細細兩道八字眉,眉間微顰,雖是神色憔悴,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地顯得很有精神,一手拉著一個孩子踽踽地進來,不等靳輔說話,先蹲了兩個萬福,便跪了下去,輕聲說道:「賤妾李秀芝叩見靳老爺……」靳輔用手遙遙虛扶了一下,說道:「尊夫人請起,看座,這斷不敢當,晉卿大人乃當今天子幸臣,靳輔倚重正多,這如何使得?」
「大人,這話不問也罷。」秀芝拭淚說道,「您如果疑我冒認官親,就請治罪;如果信我就帶我去;如果不肯帶,也就罷了。欠您這杯水之情,來日叫光地還你就是。」說著便要起身。
靳輔自幼酷愛水利。康熙十年他受任安徽巡撫,恰逢黃河改道,貫境而過。他初試治水之道,居然頗見成效。但是要接任治河總督,靳輔心裡卻很有點忐忑不安。黃河從三門峽向東,水勢平緩,至徽寧一帶由於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積,將河床愈淤愈高,遠遠望去,像一條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龍,因而名叫「懸河」。歷來地方官對河督一職視為畏途。如今朝旨雖未下,明珠來信已透出了出任河督的信兒,靳輔雖說由正二品晉為從一品,反倒顯得有些神魂不定。
「回大人的話,」李秀芝坐了,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紅著臉說道:「這是禮所當然,賤妾不是晉卿的正配……」說著將茶遞給左手的孩子,顫聲說道:「興邦,你喝點,再給弟弟……」那孩子端過茶只喝小半口便遞給右手的孩子,道:「興國,你喝……」興國大概渴極了,接過來便喝了個底朝天。
「爺們,發哪門子呆呀!」店老板臉色煞白,慌慌張張跑過來,見康熙站在棚下不動,旁邊幾個人也都僵立著,急急地說道:「今年不比往年,河堤全垮了!快,快走!」
「錢塘有名的才子嘛,心高眼空也是難免的。」封志仁一笑說道,「聽說他批評別人文章、詩詞,大抵只這三個字。『放狗屁』屬人放狗屁,偶一為之;『狗放屁』是責其品行不端,文尚可取;『放屁狗』是指專門放屁之狗,責其人品文品俱劣,……」他沒說完,靳輔已是忍俊不禁,笑道:「總之都是放屁,優劣卻在微妙之中——哦,這個陳潢的詩倒有趣:要『向先生借枕頭』。字也頗有風致——陳潢,這個名字好熟,再也想不起是何許人了!」
德楞泰和素倫「札」地答應一聲,不由分說將康熙扶到馬上。武丹向馬屁股狠命就是一鞭,那馬狂嘶一聲揚塵而去。武丹陰沉著和*圖*書臉上了馬,鞭桿兒指著陳潢的鼻子惡狠狠說道:「你這王八蛋,活著出來,可別撞到老子手上!」說罷「駕」的一聲打馬而去。偌大鎮子立時空落落的,只有一個陳潢在棚下穩坐。此時河濤的呼嘯聲已如千軍萬馬般鋪天蓋地而來……
「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陳潢只起身望望,反而又坐了下來,破顏一笑說道:「此乃鐵牛鎮,有神牛鎮水,何懼之有?你們走吧,這麼好一桌酒菜,只便宜了我陳某。明日回邯鄲,正好為我北上餞行!」康熙已知陳潢的能耐,一把扯住陳潢道:「明日我為你擺酒,在這裡太險了!」
過了好一陣,陳潢也從河灘上走過來,向店主買了兩個燒餅、一盤牛肉乾,老實不客氣地坐在康熙對面,手撕口咬大吃大嚼。康熙悄悄取錶看了,已近一個時辰,揶揄地笑道:「我說河伯老兄,你怎麼放了一個啞炮呢?方才不是你說一個時辰大水即到麼?」
二人邊聊邊走,半頓飯光景就到了黃粱夢,果真熱鬧非凡。廟裡廟外上千支火燭,幾百缸海燈燃著雞蛋粗的燈捻,照得四周通明。一對對高蹺有扮八仙的,有扮觀音、孫悟空、豬八戒的,也有演唱西廂、牡丹亭之類故事的。六台大戲,東西兩廂各三台,對著唱,鑼鼓點子打得急雨敲棚一般。爆仗、起火炮乒乓亂響,根本聽不清台上唱的是什麼。戲台子下頭人群擁來推去。什麼賣瓜子兒的,賣麻糖、酥油茶的,賣酒食小吃的,一攤攤,一簇簇,應有盡有,擺卦卜爻、測字算命的先生亮著嗓門,可著勁兒高聲喊叫……封志仁不無感慨地說道:「東翁,看來孔夫子難和太上老君、如來佛比呀!曲阜祭孔我也見過,哪裡有這樣的排場,這樣的熱鬧!」
封志仁搓搓手,若無其事地一笑,說道:「夠使不夠使哪裡說得清!中丞只要有人緣兒,一個子兒不花也是有的。封疆大吏是什麼行情,我真的不曉得,我的同鄉劉瞎子捐了個同知,捐銀只三百兩,投的是明相門路,門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實到明相手裡八千,才放了個實缺知府。江西劉汝本,用一千五百兩金子打了個佛爺送索中堂做壽禮,票擬下來即授淮西鹽道。還有我的一個表親徐球壬,月頭裡進京,聽說帶了五萬……這和做生意竟是一個理兒,買者情願,賣者甘心,一分價錢一分貨,言無二價,童叟無欺!」他說著,靳輔已是臉上變色,身子一仰,梗著脖子道:「要是這樣兒,我一個也沒有!我做到這麼大官,不能那麼下作。這一萬五也不過買個平安,要是還不行,只好隨他便!」
「帶了一萬五。」靳輔微笑道,「這回我也要做和*圖*書貪官了。河工銀子下來,這筆賬要開銷出去,河督不比巡撫,這個坑我填不起。」「一萬五!」封志仁輕聲重複一句,狡黠地眨了一下眼,說不清是個什麼神氣,靳輔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問道:「怎麼,不夠使麼?」
封志仁留心看時,這兩兄弟一般個頭,一般裝束,一般相貌,大約七八歲的模樣,極似孿生兄弟,因問道:「在下封志仁。恕無禮,不敢動問李太太何以淪落至此?」秀芝眼圈一紅,欠身說道:「我們母子三個變賣家財,從杭州到福建安溪,投親不著,又千里跋涉到這裡。聽說靳大人就要進京,想請攜帶我們到北京見見光地……我倒勉強支撐得來,兩個孩子實是走不動了……」說著,淚水早已簌簌落下。
隔了一日,靳輔便帶了封志仁和秀芝母子三人啟程了。因黃河淤沙早斷了漕運水路,坐船眼見是不成的,便沿黃河北堤逆行向西,順便沿途查看河情。過了開封向北折,進入直隸境內。靳輔等不進邯鄲城,逕自來到黃粱夢北的臨洺關驛站落腳。
陳潢沒有立即答話,瞧瞧棚柱影兒,又向上游望望,將一大片牛肉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再好的錶也沒日頭準——少時再看!」杰書和熊賜履見他兀自吹牛,不禁失聲而笑。武丹怪笑著對穆子煦道:「你我兄弟也算見過點世面的了,可從未見過這麼一位吹死牛不倒架的活寶呢?」
康熙聽見這話,反而下了馬,過來問道:「你的命不是命?我捨命陪君子!」熊賜履頓時急了,不管這人是瘋是傻,桃花汛在這季節肯定是有的。他深悔今日粗心沒有慮及,忙上前一把扯住康熙,說道:「龍爺,沒什麼好瞧的,且到鎮裡打尖兒去——這位兄弟,多謝提醒了!」康熙一邊跟著走,一邊大聲道:「既這麼險,你也快走吧!」
「現在的事還成個什麼體統?」果然過了一會兒,靳輔舒展了一下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外官愈來愈難做啊——手長些要錢,老百姓罵你是民賊;不要錢,打發不了上司,朝裡就有人誣你是國賊……反正進退都是個賊名兒!唉……」
用罷晚飯,天已黑定了。靳輔穿一件絳紅袍,也不套掛子,與封志仁一同踱出天井。遙見黃粱夢一帶燈火輝煌,映得半邊天光亮,便問:「志仁,你趕考多次從此路過,前頭明晃晃的,是什麼去處?」封志仁未及答話,驛站值夜的門吏在旁笑道:「撫台大人,您要明兒就走,小的勸爺去瞧瞧。那份熱鬧天下少有!明兒四月四,黃粱夢賽神,光戲台子就搭起六座。」靳輔笑著點點頭,對封志仁道:「陪我走走,權作消食罷!」
「我是說,帶少了是不濟事的。」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