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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3:玉宇呈祥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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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貢院被封康熙掀龍案.南闈案發明珠踢棋盤

22 貢院被封康熙掀龍案.南闈案發明珠踢棋盤

無錫書生鄔思道謹贈
趙子龍一身是膽,但見孔方即是乃父!
「拉雞|巴倒吧!」明珠憋了半天的火突然爆發了,什麼宰相體面、大臣風度全都忘了,大聲吼著,順勢一腳將一盤殘棋踢了老高,那棋盤在空中翻了個兒落在地上,像下了「棋雨」,黑白子兒叮叮噹噹撒了滿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靳輔聽信佞人妄言,辦砸了差使,罪過不小。奴才舉薦不明,也有誤國之罪,求主子一併處置。」明珠搓著手,字斟句酌地說道,「但皇上明鑒,河督一職歷來是個不討好的差使。罷了靳輔著誰替補?這件事頗費籌思。」
高士奇從容說道:「靳輔大抵因花錢太多,犯了眾惡,妒火中燒,所以出點事就不得了。若是換了旁人去治河,又有什麼兩樣?」
高士奇將百官比作「百犬」,仍是一腔熱罵格調,康熙不禁莞爾一笑,正待說話,明珠說道,「主子可否允許奴才前往清江實地考察一番?」康熙笑道:「一個伊桑阿,一個于成龍已經鬧得雞犬不寧,何須再勞你!朕也信不過!臺灣之役下來,朕要親自瞧瞧,才得放心呢!」康熙心中自有成算:伊桑阿是索額圖的人,換了明珠去,不過是翻轉來欺侮伊桑阿,沒有意味。雖說「信不過」明珠,但這話並不認真,明珠倒也不覺恐慌。索額圖在旁說道:「伊桑阿去了這多日子,也好回來繳旨了。」
魏東亭的密奏折子遞到北京,舉朝正為蕭家渡決口的事鬧得如沸鼎之油。戶部、工部、御使衙門像炸了窩兒似的今日一個條陳,明日一個參片,雪片似地飛向上書房。
「萬歲暫息雷霆之怒!」熊賜履膝行數步湊近康熙,連連叩頭道,「此事還須查明再辦。臣以為應交部議處,依律治罪!」他心裡很明白,外人並不知道兩個主考是明珠關照自己推薦的。人頭一落地,自己就永遠分辯不清,這個黑鍋是好背的?
讀至此,康熙「砰」地一拳擊在案上,霍地站起身來。他激動得臉色紫脹,伸手去摸折子,卻一手插|進朱砂硯中,氣得順勢就是一腳,只聽「嘩啦」一陣亂響,滿案文書、箋兒、硯兒、鎮紙、圖章、茶杯並幾碟子細巧宮點,全打翻在地下!熊賜履等幾人一撩袍子,「噗通」一聲都跪在地下。
「明珠,」康熙問道,「靳輔是你薦的,你怎麼看?」
明珠坐在轎裡悶悶不和-圖-書樂。回到府上,剛一下轎,司閽的老王頭便迎上來,陪笑請安道:「老爺回來了?徐乾學和余國柱二位大人早就來了,在後頭等著爺呢!」明珠放下臉來,問道:「他們來有什麼事?」

康熙聽了一呆,什麼棄市,絞決,自盡,雖然等級不同,終歸都是個死。想到一下子殺這麼多的人,他有些遲疑了。但這些日子他讀到幾本抄來的書,什麼呂留良的《春秋大義》,嚴伯安的《性理論說》,仍舊在那裡說什麼「夷狄異類,詈如禽獸」,「明君失德,中原陸沉」之類的話,「朱三太子」捉了一個又一個,仍時有所聞。一旦處置不當,連現有的士人也將對朝廷不滿,豈不是禍根?遂冷笑道:「朕此番沒有什麼『恩』施給他們,倒要誅幾個大人物給天下瞧瞧!」
「嗯,說的有理。」
君臣四人正在說話,熊賜履急忙忙從隆宗門走來,一進上書房便雙膝跪下,將幾份奏折捧呈康熙,說道:「這是何桂柱剛轉到禮部的奏折,係江南秋闈舞弊情由,因事體重大,未經部議,先請聖上過目。」
「萬歲……」幾個大臣一齊叩頭哀懇道。
「今年南闈主考是誰薦的?」康熙蹙額皺眉地看著折子,問道,「朕記得好像是熊賜履?」
高士奇和靳輔只是見面交情。因見事涉陳潢,在手中壓了幾日,眼見眾心難違,不敢再留,便抱了一疊子文書進乾清宮來見康熙。卻見施琅手裡拿著個小黃包兒正從裡邊辭出來,高士奇便問:「是什麼東西,主上賜你的麼?」施琅點了點頭,笑道:「這是件寶貝,用來祭旗大有法力,這會兒不敢賣弄。」說罷逕自去了。高士奇一躬身進來,卻見明珠和索額圖已經先在裡頭,只一點頭招呼,對康熙說道:「主子,下頭對蕭家渡決口的事議得很厲害,恭請聖裁。」
「奴才在想兩句話。」高士奇忙笑道,「先定東南,再平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國策,不宜輕動。」
至此戛然收住,熊賜履看時,下頭一大片人名字,領頭的一個還是那個鄔思道。他低垂了頭一聲兒不敢言語,上書房一時靜得掉根針也聽得見。
熊賜履仰臉想了想,答道:「我大清律沿自明律,也應遵循前明之例。此案的主考副主考貪賄壞法,不是尋常的辜恩瀆職,應處棄市,明正典刑,十八房考官按罪情輕重,分別處以絞刑,立決、緩決或賜自盡,其餘涉案大臣或殺或流放,亦應據情分別處置——至於法外施恩,權柄在人主,臣不敢妄擬m.hetubook.com.com。」
朝廷待其不為薄矣,二君設心何其謬哉?獨不念天聽若雷、神目如電?嗚呼噫嘻!吾輩進退不苟,死生惟命,務請尚方之劍,斬彼元凶。當路風聞既確,目擊又真,何惜彈劾之章,達諸天聽。不然苟白簡之遲遲,致郡情之洶洶。一旦有義士者,挺身而起,或刺之國門,或殺之車下,四方聞之,恐笑士大夫之無人也!
「戲?」明珠一哂,冷冰冰問道,「什麼戲?」
康熙哼了一聲拔腳便走,至殿外上輿,仍不住揮手激憤地說道:「非誅掉幾個封疆大吏不可!」
朝廷科目,原以網羅實學,振拔真才,非為主考納賄營私、逢迎權要之具。況聖天子加意文教,嚴飭吏治,凡屬在官,自宜洗滌肺腸以應明詔。不意應天大主考左玉興、趙泰明等,絕滅天理,全昧人心,上不思特簡之恩,下不念寒士之苦。白鏹薰心,炎威眩目。中堂四五家,盡列前茅,部院數十人,悉居高第。王景曾、李天保以相公奧援,猶供現物三千,熊本、蔣仁錫部堂之親,直獻囊金滿萬。史貽直、潘維震因乃父皆為房官,遂交易而得售;韓孝基、張三第因若父現居禮部,恐磨勘而全收……
左丘明有眼無珠,不辨黑黃卻認家兄;
「唵?」
康熙的臉色愈來愈陰沉。漸漸的,手也顫抖起來,幾個大臣知他立時就要發作,嚇得大氣不敢出,聽康熙輕聲讀道:

熊賜履撿起折子,揩了一把頭上滲出的汗珠,看時,卻是幾百名舉人的聯名揭帖。
「好戲!南京城都轟動了!」余國柱瞧著棋盤,興致勃勃地說道,「孔家才子的《桃花扇》,那文筆、那詞藻好極了。」

明珠在官場從不發威動怒,是個有名的「笑明珠」。剎那間變得這般猙獰,不但徐乾學、余國柱,連整日侍候的家人們也全都嚇呆了。明珠罵道:「不出半月你們就得去繩匠胡同去見王士禎、蹲獄神廟吃死人飯,還有閒情逸致下什麼鳥棋,聽什麼鳥戲!」
高士奇知道,康熙雖然現在不看,晚上帶著黃匣子回宮,依舊要一字不漏地細閱,不敢在這上頭弄玄虛,遲疑了一下笑道:「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該罷去靳輔總督職銜,流放黑龍江;有的說應抄家折產賠補;有的說罰俸調任;有的說應鎖拿進京嚴審問罪。刑部議得最重https://m•hetubook.com•com,應賜靳輔自盡……」
「清閒——高興?」明珠冷笑一聲,陰沉著臉抬腳便進了二門。見家人們吆吆喝喝七手腳八地忙和著在水榭子上張羅搭戲台,忍了一肚皮的氣站住了看。他覺得頭嗡嗡直叫,哆嗦著嘴唇不知說什麼好。恰恰府裡副總管黃明印遠遠見他過來,便趕著獻殷勤兒,笑道:「相爺瞧著這台子還可意兒?」明珠聽了也不言語,只抬手「啪」地一掌摑將去,打得黃明印就地一個磨旋兒,半邊臉早紫脹了,驚慌地抬頭看時,明珠早大步去了。
「熊賜履,朕想你說的『依律』治罪。」康熙緩緩說道,「不知這事該怎麼處置才合律例?」
「是!」熊賜履有點委曲地看了明珠一眼,「總是臣無識人之明,壞了國家掄才大典,求皇上重重治罪!」

高士奇受到鼓勵,越發放膽說道:「誠如索額圖所云,靳輔治河,京官攻訐的多,外官說好話的多,這就是明證!一犬吠影,百犬吠聲,大主意還須皇上自己拿定了——任憑群狗叫破巷,人主自能從容行!奴才想,下詔切責靳輔,令其自行賠補,限期修復也就是了。」

余國柱和徐乾學兩個人下圍棋正到收小官子兒局面。余國柱本來贏棋,卻被徐乾學憑空出個劫來,招架不住,搔頭撮牙地要悔棋。徐乾學一眼見明珠過來,便起身笑道:「明相瞧瞧,這也是個讀書人!讓六子的棋兒賭一台戲的東道,竟悔了三步。得,我惹不起他這守財奴!」余國柱咧著大嘴呵呵笑道:「誰叫你是財神來?」
因時近十一月,天氣很冷了,康熙坐在熱炕上,兀自穿著猞獅猴風毛的小羊皮褂子,正埋頭看著魏東亭的折子,一手撫著頦下漆黑的短鬚,沉吟著「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說道:「今年冬天事情多,看來不得安生了。朕原想這個月出巡奉天,也只好往後推推。你那些折子連篇累牘,說的都是靳輔的事,卻不知江南科場一案鬧得更兇。朕這會子沒精神,你先講講,下頭都說些什麼?」
……壬子日,數百名應試舉人抬財神擁入貢院。左玉興、趙泰明二人倉皇逃至臣署,飭臣前往查拿肇事首領。臣即著南京城門領臣年羹堯前往彈壓慰撫,並借調前往福建水師兵員一千名衛護貢院。除鄔思道事前逃遁,所有正犯已監候在押……
「這忙什麼?事情還沒清白麼!」康熙臉上毫無表情,「各人有各人的賬,誰也不必代誰受過,起來吧。」說著,https://m•hetubook•com.com從卷宗中抽出一大卷宣紙,慢慢展開——竟是一幅有一丈多長的聯語。紙背上尚有漿糊泥皮的痕跡,顯然是從牆上揭下來的:
「扎!」熊賜履忙叩頭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讀道:
明珠原聽康熙講「各人有各人的賬」,只因賄銀尚未交來,略鬆了一口氣。及至聽此文中連揭十數名封疆大吏,有一些是平日深交的朋友,又事涉徐乾學說的人情,暗指自己授意,不禁嚇得六神不寧。高士奇雖與案子不相干,但他知道,前朝處置科場案件極為嚴酷,興動大獄,一殺就是幾百人,不禁心中震動,雙手也自捏出了汗。
「明相!」余國柱見明珠氣得像豬頭瘟似的,忙陪笑道,「就是天大的事,我們禍滅九族、該犯剮也好,您得給我們說個明白呀!」明珠嘿嘿冷笑一聲,說道:「我竟不知道,你們在南闈都幹了些什麼!忒煞的膽大過頭!用你徐乾學的狗屁文話說,你們『東窗事發』了!這會子葛禮坐鎮,年羹堯帶兵封了貢院,正一房一房地查,滾湯潑老鼠,一個也走不脫!這回不死十個八個封疆大吏,不黜一二百官才怪呢!剛才我踢了你們的棋盤,今兒皇上連龍案都掀了!等著看他娘的好戲吧!」說罷,一屁股坐在椅上,深深地伏下了身子,不住摩挲著稀疏的頭髮。
康熙邊聽邊想,目光炯炯地看著窗格子,半晌,粗重地嘆息了一聲,說道:「功是功,過是過,有功朕賞,有過也不能免罰。你說京師離河工太遠,這倒是實情——減水壩、狹窄的河道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總該實地瞧瞧才好啊!」說罷起身踱至窗前,手攀著窗格子望著外頭一晴如洗的天空,喃喃說道,「朕急於要去盛京,祭陵當然是件要緊事。更要緊的是要見東蒙古各旗王公,商議一下如何對付羅剎國。黑龍江一帶他們攪得厲害,巴海和周培公在精奇里打了一仗,雖然勝了,卻因兵餉都不足,沒能斬草除根。西征至今用誰當主將,也還心中無數。朕想起用周培公,偏生他病得沉重。唉!想不到『三藩』平定後,朕仍舊事事捉襟見肘!」明珠笑道:「羅剎和葛爾丹也不過是蕞爾跳梁小丑,何勞聖慮如此?奴才想著,不如先在北邊動手,騰出手來再治東南不遲。」康熙呆了半晌,方道:「你哪裡知道,葛爾丹剽悍難制,羅剎國君換了個叫彼得的,朕看他是一位雄主。東南是國家財賦之源,不治好是決然不能在西北用兵的。」他撫了撫有點發熱的腦門,轉臉問高士奇:「你發什麼呆?」
「讀!」康熙吼道。
「奴才https://m.hetubook.com.com不曉得。」老王頭看明珠氣色不善,加倍小心回道:「只聽他們閒說,山東孔尚任編了一齣什麼《桃花扇》,大柵欄演得紅火,二位老爺就點了堂會,說中堂爺這些日子清閒高興,要請爺賞戲……」


應天府南闈舞弊的事康熙已從魏東亭密折中知道。只因奏得匆忙,細節不詳。康熙接過折子翻閱著沉思。南闈主考左玉興和趙泰明都是徐乾學的門生。明珠深知,一旦興起大獄必定牽連自己,頓時面色蒼白,心提得老高。
康熙喟然嘆道:「昔年伍次友先生講學,朕曾與他反覆計議過的,無甲兵之盛,無盈庫之糧,斷難用兵西北——第二句呢?」
「你看看!」康熙又甩下一份折子,「這哪裡是考試!簡直是受賄賣官!博學鴻儒科開後,南方稍稍安寧一點,沒人罵街了,左玉興竟如此壞朕名聲!」
熊賜履越讀,越覺膽戰心驚。他原覺自己一身乾淨,但折子裡姓熊的,保不定就是族中哪一房的子侄。後邊又點到數十人,俱都是指名道姓,通了誰的關節,送了多少銀子,無不清清楚楚,也虧了這干孝廉們打聽得如此仔細!眾人雖未直接請託,聽點了的人名中,頗有耳熟的,也難保不打著自己的旗號走門路的,這就是說不清的事……正想得心裡發毛,聽熊賜履讀到最後:
索額圖「病」癒之後,待人甚是寬宏,不似從前動輒給人小鞋兒穿,聽明珠這樣說,遂笑道:「咱們遠在京師,沒有實地踏勘。據江北地方官來京說,僅沭陽、海州、宿遷、桃源、清河五縣,幾年涸出地土一萬多頃。奴才的意思,靳輔雖然這次誤了事,還是功大於過。主子必記得的,清水潭大堤,原擬用八十萬銀子,工部的人還笑他花小錢邀功。如今只花幾萬兩就完了工,似也不可說靳輔全然無能。」

康熙眉梢一挑,只說了句:「鄔思道好一筆字!」便將奏議節略撂在一邊,細看原折。這是江南巡撫楊時明的奏本。
外頭守護的穆子煦、武丹不知出了什麼事,三步兩步搶進來,見明珠等四個上書房大臣誠惶誠恐地伏在地下,幾個蘇拉太監、宮女趴在地下手忙腳亂地拾掇著。康熙暴怒得五官錯位,渾身直抖,見他們進來,反身摘下壁上懸劍,厲聲吩咐道:「穆子煦,你持此劍星夜趕赴南京,將這兩個大膽妄為的狗官就地正法,取了首級傳送北京!」穆子煦只好答應著,請旨道:「乞主子賜下應斬官員姓名,奴才好遵諭承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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