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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3:玉宇呈祥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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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康熙帝夜訪小周郎.高江村拙診太素脈

29 康熙帝夜訪小周郎.高江村拙診太素脈


「沒什麼……不知怎的心裡一陣發慌……」周培公苦笑道,「看來這位夫人的結子要由我來解了……」高士奇不禁失聲笑道:「想不到你一個聖人門徒,竟也和婆娘們一樣相信神佛了!這結子我不知參詳了多少次,哪裡你解得開。」
周培公一言不發,將那串子放在手上仔細看了半日,輕輕一抖,丟進了火盆裡!那絲結上打過桐油,一見火「噗」地竄起一股殷紅的火苗,絲結在火中痛苦地扭曲了幾下,化成白白的灰線……周培公用火筷子輕輕一撥,早已無影無蹤——將金瓜子挾起,放在几上,呆呆出神。
連皇上也知道飛揚古這個綽號,周培公不禁輕聲一笑,說道:「有人精明露在外頭,也有人深藏不露,自然難逃聖鑒。但奴才請皇上留意,最要緊的還是糧食。我軍糧道必須暢通,敵軍糧道應千方百計截斷,軍事即使小有失利也無礙大局。」高士奇道:「培公,你一再說糧,我就不懂,難道中原糧食不足以與葛爾丹相比麼?」康熙也覺得周培公太多慮,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周培公。周培公好像有點不知怎樣說才好,半晌才道:「高相,糧食得從東南運啊!路這麼遠,一旦有所不濟,便會功敗垂成。這件事我想得最多,除了有欽差專辦之外,皇上一定得親自掌握——皇上請看地圖,若在延安、榆林、伊克昭等地設衛設廳,衛廳長官不歸府縣轄治,也不問民政,只管奉皇命籌調應急用糧,如何?」康熙專心致志地隨周培公的手指在地圖上看著,邊聽邊想。移時,輕輕一拍案,說道:「好!可謂算無遺策!」
康熙專注地諦聽著,見培公一片真情,不禁潸然淚下,掩飾著揉了揉眼,笑道:「痴人!何必如此自怨自艾,倒像個薄命紅顏!」周培公緩緩說道:「自古薄命的豈止紅顏?周之顏淵、漢之賈誼,三十三年韶華付夢。奴才不敢妄比先賢,徒長犬齒三十有五,比起他們已很知足了。」康熙沉思良久,突然爽朗地一笑,說道:「不說這些話了,待會兒高士奇給你看脈,治好了,朕再駁你這不經之談——且說說你有何心願?」
「明早你問高士奇,由他來定。」康熙說著,掏出懷錶看了看,溫和地朝周培公一笑,說道:「朕還有事,得去了,你好生養著,這病必不相干。讓高士奇留下,你們談談。他也懂醫,參酌個方兒出來。你是有專奏之權的臣子,要什麼東西,只管繕折告訴朕!」說罷,帶著侍衛們去了。
栽松不難邀風 植花亦可賞月
周培公一笑:「也就是遠交近攻之計。他在臨近準噶爾的西蒙古大打出手,凶殘無比,卻將一駝一駝的黃金、珍玩送給漠南漠北諸王公。他遣使來京進貢,卑辭稱臣,卻一舉吃掉喀爾喀三部,打掉了皇上西部屏障。他卑躬屈膝侍奉羅剎,是為了要火炮、裝備,一旦羽翼豐|滿、爪牙鋒利,一定會東下先取內蒙,那時他就要和皇上翻臉了!」康熙想起阿秀說的,葛爾丹就在準噶爾掘金礦,送了科爾沁王五萬餘兩,不禁心中一動,今晚回去就要詢問此事。正要說話,高士奇笑道:「如今戰國已去兩千m.hetubook.com.com餘載,情勢大不一樣。皇上乃天下共主,九州劃一,政出一門,怎麼能和當日六國烏合之眾相比?」周培公目光灼灼,說道:「葛爾丹失算之處正在於此。」
「這位想必是高先生了,」周培公轉臉看著正在出神的高士奇說道:「奴才此奏原不足為外人道,但江村乃聖上心腹,奴才就斗膽直言了!」
周培公目光幽幽地望著紅燭,已是盈盈欲淚。當年他潦倒京師衣食無著,困難中得到貧女阿瑣的饋贈接濟,恩重情深,銘刻肺腑,不料班師榮歸,明珠竟大做手腳,阿瑣琵琶別抱,竟嫁了五十多歲的何桂柱。病因雖由此起,卻還不至病入膏肓。他帶兵在外,又是有名的儒將,本抱定了大丈夫立功邊廷、馬革裹屍的志向,孰料來了奉天後,由於水土不服,便病倒了。再加上太子黨首領索額圖不住地加餉增兵,幾次來信讓他「為小主子保重身體」,暗示要他上船。周培公一向以國事為重,憂讒畏譏,如何敢蹚這汪渾水?但若不答應,太子有朝一日登極,更是不得了的事,進退維谷,驚懼交加,居然一病不起。聽康熙如此關懷,周培公心中一陣感激,微微嘆道:「奴才犬馬之疾,承蒙主上賜藥視疾,雖化塵泥不敢忘懷。奴才幼年本就羸弱,受命征討,不堪鞍馬勞頓,又加之不善調養,遂致病入沉疴,奴才亦略知醫道,一時三刻間雖不致死去,但痊癒已屬無望,怕拖累別人,連妻室也未娶。」說至此,周培公心中一酸,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微笑道:「束髮受教即知君子立命之道,如才以一介微末,與英主際會風雲,立功疆場,效命國家,假若當日死在平涼,又有何憾?生死有命不足掛懷,但培公尚有心願末了,願披肝瀝膽為皇上陳之!」
屋裡只剩下了高士奇和周培公。大約方才精神耗得太多,周培公顯得疲倦,臉上潮|紅退去,變得蠟一樣毫無血色,卻還勉強招呼高士奇就坐,又命人看茶。
康熙一手托著下巴據案而坐,邊聽邊點頭,不住地「嗯」著。待周培公將準噶爾的大略形勢說完,方道:「朕看葛爾丹這人陰險狡詐,反覆無常,又據此要津,倒真是勁敵!」周培公微微搖頭,輕聲道:「主上英明,洞鑒萬里,卻錯看了這個葛爾丹!」高士奇吃了一驚,不禁瞟了一眼周培公,自他入上書房,還沒聽說有哪個臣子敢當面說康熙「錯看」了人的。康熙卻毫不理會,身子一傾,盯著周培公道:「你說細點!他擅自滅掉喀爾喀三部,卻又修表稱臣入貢;說是請和,又與羅剎明來暗往;與羅剎勾結,也是這般閃爍,既與羅剎修好,卻又似存有戒心,難道不是反覆無常?」
「高先生不愧為詭譎文人。」周培公微笑道,「為什麼將『驚弓』改為『驚鴻』?後頭還有四句判語:蛇無足、歸有穴,委曲而行,中道而僵——怎麼不一併說了?」
周培公的眼神卻黯淡下來,喟然嘆息一聲彷彿用盡了氣力,頹然說道:「兵無常法,戰無常道,人主統兵也是一樣的道理,切盼皇上聖心獨運。奴才說的這些膚淺之見,也未必就對,但皇上既然親征,不能不說是孤注一擲,志在必得,必須慎密行事。譬和-圖-書如說設衛廳籌糧,除了皇上和高相外,其餘的人不必讓其知曉。免得辦糧臣子心有僥倖,彼此推諉,倒誤了事。唉!臣真想隨主子揮戈西征,以此多餘之軀捐於疆場,奈何時運不濟,怕是難熬到那一天了!」說著周培公已是淒然淚下,注視著被風吹得一掀一動的窗紙,久久沒再言語。
「解化開了!」高士奇擊掌笑道:「真有你的!我就想不到用這法子!」
「即便聰明過人的人,得意時也常忘其形啊……」周培公模稜兩可地說道。因見高士奇腰間佩著一串絲結,便轉開話題問道:「這是不吉之物,你怎麼佩在身上?」
「哦……」高士奇低頭看了看,笑道:「這是內務府老何夫人臨終給老何的,無人能解得。我看著像瑪瑙珠子似的,挺愛人的,就佩上了,倒不知是不吉之物。」周培公伸出枯瘦的手要了過來,在手裡把玩著,瑩光明亮,鮮紅鮮紅的,像滴滴紅淚串了起來,遂漫不經心地說道:「此串名曰『冤孽串』,據民間說,死者心有怨憤,一日解不開,一日生魂不能超度,其實是死人自己和自己過不去——老何!哪個老何?」高士奇道:「叫何桂柱,最是庸人厚福的一個人……」
康熙點頭道,「『三藩』之亂,朕沒有親征。一旦與葛爾丹交戰,朕要親統三軍和他會獵!」
「你不能在奉天多待,要盡快趕回江南,這裡沒有多少事要你辦。海關匣金要全部用來買糧。回京後朕再給你旨意!」
「準噶爾是當前國家心腹大患!」周培公提足了精神,臉色泛上潮|紅,從架上抽出一份地圖,仔細展開了,用手指著說道,「羅剎國狼子野心,與葛爾丹勾結極深。東北擾邊、西北策反,看似兩件事,其實攪在一起。羅剎國新君彼得乃當世奸雄,對葛爾丹又打又拉,在我東北騷擾卻不遺餘力。葛爾丹借羅剎勢力,意在割據,卻不知羅剎國用他兩邊取利,我軍擊東,則西應;擊西則無力東顧。彼得這一手不謂不辣!」
高士奇突然一陣氣餒,尷尬一笑,說道:「原來你比我還精熟,這還有什麼說的。據我看,什麼子平術、太素脈,都是那干下流文人吃飽了撐著發慌,編出的話,說得有模似樣地哄世人。培公是達人,也不用我多餘的話來勸。」周培公淡然說道:「你用心如此良苦,我豈有不感激的?但太素脈也不盡都是謊言。比如方才說的『驚弓』我就體味極深。」高士奇抽了一口冷氣,驚訝地問道:「驚弓?倒要請教,驚誰的弓?」
白水蘆荻兮一碧無情,
桐焦鳳尾兮絲絃空張。
康熙又連舉了五六個將軍,周培公都覺得不合適,長嘆一聲道:「惜乎圖海,得了中風之疾。」又想了半日,目光霍地一跳,說道:「皇上何不用飛揚古?奴才昔日在京,曾和他多次論兵,實在是良將,老謀深算,持重有力而且善採眾議——這人行!」康熙聽周培公和熊賜履意見一致,舒了一口氣,說道:「聽說他是有名的『瞌睡蟲』,不知是真是假?」
對燭閒哦兮慰我永傷……
一股寒風捲著雪花襲進書房。康熙www.hetubook.com.com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周培公忘情之間,恍惚中一眼瞧見康熙,如被電擊一樣身上一抖,目光熠然閃亮,驚呼道:「啊,是——皇上!」竟一騰身躍下床來,俯伏著連連叩頭,顫聲道:「奴才周培公恭請聖安!不知皇上駕臨寒邸,這……這實在……」
須臾,琴音變得十分激越,似裂石破冰,千軍交鋒,又似狂風捲地,康熙覺得渾身的熱血在奔湧,在鼓蕩。突然,琴音一轉,猶如寒泉滴水,幽咽淒涼,周培公口內微吟道:
「還有,」康熙將紙交給魏東亭。「你繞道北京,傳旨給太醫院,派最好的醫正,帶最好的藥來為周培公診疾!」
高士奇一直在想著如何為周培公治病。憑他的直覺,周培公是那種最難料理的病人,勸不動,哄不了;既說懂醫道,醫道也就淺不了。正沒奈何時,卻聽話題一下子轉到自己身上,忙道:「培公快人快語,江村不奉聖命絕不傳第二人!雖然如此,奴才還是告退為好。」
周培公因見他並不在尺關寸上用指,只用二指輕叩手背太素穴,不禁吃了一驚,問道:「先生原來精於太素脈!這在當今已是絕學,先生真是無書不讀!」高士奇道:「你能識得這叫太素脈,也就見識不凡。我看君與我一樣,讀書不拘一門,不過你進了武道,我進了文道,如此而已。」
「不必了,」康熙臉上毫無表情,「培公但言無妨。」
「扎!請示下,帶什麼藥?」
「你不用張羅照應我,」高士奇自掇了把椅子,坐近了周培公床前,笑嘻嘻說道:「如今你是病人,我是郎中,請診脈。」周培公擺擺手,說道:「高先生何必客氣,我是久仰你的大名了!我的病自己心中有數,治也罷不治也罷,只在兩年之內了。」高士奇笑道:「周郎何必英雄氣短?你正在英年,往後日子比樹葉還稠呢!再說我奉聖命為你診視,不看脈,怎麼交旨呢?」說著便搭脈。
千里流沙兮昔日凌霄,

其實康熙也是深思了幾年。西北勢態的嚴重他早就一清二楚,但是其中繁複的情由卻不太清楚。怔了好一會,康熙方問道:「準噶爾情形大略如何?你講講。」
周培公無所謂地一笑,揀起那只金瓜子,猶自微微發燙,痴痴說道:「這是黃金所製,爐火難化啊!」
「扎!」魏東亭忙道,「奴才明日就啟程!」
康熙一腳踏進門內,不禁楞住了。這是兩間布置得十分清雅簡樸的書房。紅松木架上放著一疊疊書卷,壁上懸著一口龍泉寶劍,牆角一隻美人聳肩瓶中插著孔雀翎和野雞毛撢子,挨著書架繩床上坐著周培公,棋琴在懷斜坐對燈,卻是黑帕纏頭、面白氣弱,病骨支離委頓不堪。乍見之下,康熙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難道就是走湘鄂會館詩壓群英、誓師南苑、斬兵壓陣、北取察哈爾、西搗甘肅、舌戰平涼的青年儒將周培公麼?
康熙聽了沉吟道:「培公,你看誰可為主將?索額圖如何?」
有書即能忘憂 移樽且為去愁
「當然!」周培公說道:「奴才看了邸報,用施琅為將東取臺灣,天時地利人m.hetubook.com.com和俱全,臺灣的事用不了多少時日。但臺灣事後,主上用兵何處?是東北,還是西北?」康熙想了想說道:「先敲掉葛爾丹,羅剎便無內應了,黑龍江這邊他們也就會老實點!」「皇上聖明!」周培公又激動又欽佩,忙稱讚道:「奴才深思過數年,皇上一口便說出來!」
君臣十幾人跟著中軍護領踏雪而入。衙門內的風卻小得多,偌大的提督府雪落沙沙,十分幽靜。方折過花廳,卻聽書房細如游絲的叮咚琴音隱隱傳來。隔著雪幕望幕望去,一個身材清癯的側身人影映在窗紙上,正在撫弦勾抹,看去十分費力。那中軍護領正要進去通報,卻被康熙一把扯住,笑道:「我與培公非泛泛之交,不要擾了他的清興!」便在廊下立了靜聽,魏東亭一干人卻不敢避雪,只在天井肅立侍候。
「這有什麼?」康熙俯身一把挽起了他,笑著說道,「朕來奉天兩天了,聽說你有病,特來瞧瞧——到底怎麼樣?你還坐回去,天冷得很……」周培公謝了恩,方艱難地爬起來坐了回去,扯一件錦袍穿好了。康熙一時沒說話,背著手看牆上的字,只見上頭寫著:
「合縱!」
「葛爾丹絕非反覆無常之人。」周培公正視著康熙的目光,斷然說道,「他用的是戰國合縱之計!」
周培公的提督署設在小西門內,黑沉沉一大片,三楹朱紅大門兩邊各懸一盞栲栳大的竹篾燈,映得照壁前積雪一片通紅,卻是闃無人跡,大門外沿街立著十幾根樁子,卻不知做什麼用。康熙下車左顧右盼,正奇怪何以連個守門的也沒有,突然聽到一聲低沉猛喝:「哪個衙門的!到這裡有什麼事?」康熙駭得一震,細看時,挨牆的「木樁子」全都是提督府的戈什哈,帽子衣服上落了老厚的雪,居然石頭人似地一動不動!
可奈絮落兮東風不揚!
「不成。」周培公毫不猶豫地說道,「巴海在奉天與羅剎周旋多年,不宜棄長就短。」
周培公按了弦,輕咳一聲,對窗外說道:「君真知音,是哪位仁兄?請進。」
「悲哉!鬱結之氣乃至於此!」康熙禁不住長嘆一聲,「周培公何事如此傷情?」
「回皇上的話。」周培公欠身說道,「奴才幼年倒有著書之志。自康熙九年得蒙聖恩,統兵出將,早已投筆,不作此想,也寫不來這樣的書——這是陳夢雷的手稿,拿來讓奴才看的。」康熙點頭笑道:「陳夢雷才學並不下於李光地。因臘丸案謫居來此,想不到你們竟是朋友。朕原想過二年召他回京的,不想事多就忘了。他安心著書,這很好嘛。」周培公淡淡一笑,說道:「據奴才看,陳夢雷人品也好。但只他的案子不得明白,也是造化不濟,沒法子的事。」
康熙也沒有說話,只看了看斜倚在桌旁委頓不堪的周培公,站起身來走至桌旁,提筆疾書,方大聲道:「魏東亭進來!」
高士奇還待往下說,周培公已是神情大變,臉上蒼白得全無半點血色,伏在枕上喘息著,似乎壓抑著內心極度的激動。高士奇忙起身問道:「你身上很不好麼?」
扁舟一去兮惟餘悵惘。
琴音人音兮兩俱渺茫,
康熙和*圖*書不想沿這個題目再說下去,見戈什哈端來了手爐,抱在手上暖著,問道:「朕賜你的老山參用了麼?巴海前有奏折,說你有病,看來這症候竟是不輕——高士奇,你也進來!」說罷,自坐在安樂椅上。

司命昏昏兮遺我奇數,
魏東亭卻早已瞧見,笑著正要答話,康熙說道:「哦,我們是北京來的御前侍衛,和培公是故交知友。聽說他有病,特來造訪。」
「奴才以為皇上親征,最要緊的是督糧。」周培公說得有些興奮,用手拍著地圖道,「天山南北兩路,有富八城、窮八城之說:北自烏魯木齊以西,南自阿克蘇以西,土沃泉甘物產豐殷,此乃所謂『富八城』;自烏魯木齊向東四城地勢高寒、山溪多平川少,哈密之南向西四城地熱偏狹,多是戈壁瀚海,謂之『窮八城』。主上若能確保我軍用糧,命一上將切斷葛爾丹西歸富八城之路,敵之糧道即斷,即使不戰,餓也將葛爾丹餓垮了!」
原來高士奇察言觀色,已知周培公病症難治,便想以年命之學動之,聊作撫慰。聽周培公話音,似乎對太素卜命的書不曾讀過,心中暗喜,便拿腔作勢閉目診了半日「太素」脈,方丟開了手,口內吟誦道:「斷橋秋水柳如煙,孤影空懸天際邊。黃落蕭索殘枝搖,風雨昏夕猶翩躚——按此脈象,乃是一隻驚鴻孤雁,力窮而志遠,心高而膽寒。主……」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主壽考而有促徵,貧賤而有貴徵,——怪哉!促而壽、賤而貴,怎麼會是這樣?但脈象如此,高某只能據實而言。」
「奴才在!」滿身大雪的魏東亭應聲而入,甩袖子打下千兒道:「主子有何旨意?」
一筆柳體字,寫得酣暢淋漓。康熙點了點頭,見案頭放著一疊文稿,拿起來翻著,說道:「你的字寫得很耐看——嗯,《古今圖書集成》!還沒有完稿,是你寫的麼?」
「那麼巴海呢?」
「嗯!」康熙說道:「說的是。不過朕也不是好惹的!」
周培公將髮辮輕輕甩到腦後,翻起馬蹄袖,又點燃了一支蠟燭放在地圖邊,用手指劃著道:「準噶爾為元代斡亦刺後裔,西蒙古厄魯特五部之一。」周培公微笑著,神情一點也不像個身染沉疴的人,「其地北據天山,南接伊犁,西連巴爾喀什。楚河、拉斯河橫流其中。敕勒歌中所謂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就是指的這萬里膏腴之地!西周穆王曾駕臨其地,自前漢年間已屬中國版圖……」周培公口似懸河,滔滔不絕,目光閃爍著,顯得神清氣閒。自歷史沿革及葛爾丹諸部間絲蘿藤纏的關係,侃侃言來條理十分清晰。高士奇一邊聽,心下暗自欽服:「說他罵死過人我還不信,真個好口才,好心計!熊賜履曾再三推薦飛揚古為將,怪不得主上卻只一心用他!」
「請大人稍候,容小的通稟。」戈什哈遲疑地說道,「軍門病得厲害,未必能見外客呢!」說罷去了。不一時,裡頭中軍護領從儀門迎出來,向康熙打一躬,將手一讓,說道:「侍衛大人見諒,周軍門臥病,實在不能親迎,請移步入內……」

周培公默然良久,謹慎地選擇著辭兒說道:「索相職在中樞,統軍前敵,臣無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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