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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4:亂起蕭牆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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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十三郎仗義救風塵.八佛爺串連說人情

3 十三郎仗義救風塵.八佛爺串連說人情

胤禩不禁一笑:「四哥向來不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嘛!我今日下午去時,皇上還說不相干,用不著每日兩次進園。瞧他的氣色還好,明兒你一見就知道了。唉,皇上到底老了,身子骨兒不比從前了。」說罷,看著胤祥含笑問道:「跟著四哥,既不能吃酒,又不能看歌舞,悶壞了吧?」胤祥大咧咧地抱手一揖,笑道:「叫八哥猜著了。有道是戲台小世界,世界大戲台,也沒少看熱鬧兒?」
「不敢!」胤祥噗哧一笑,「這麼熱的天,你穿得跑解馬似的,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我打你身上哪個地方呢?」女孩子聽著這話帶著邪味兒,但又確是自己冒失做錯了事,低垂著頭,半晌才道:「那你看該怎麼辦——要不我賠你一件衣裳?」胤祥正要說話,聽門外胤禛喊道:「哪來這麼多囉嗦?衣服濕了換一身就是了。只管嘮叨什麼?」
「你是哪個廟裡的神呀!」老胡半日才回過神來,雙手一撐立起身來,一把扯開布衫,露出滿胸的黑毛,冷笑一聲問道:「我調理我的人,與你什麼相干?咹?你大概就是那個小白臉?誰他娘褲襠爛了,把你露出來……」言猶未畢,只聽「啪」的一記耳光,老胡左頰早就被著了一下。
「四哥!」見胤禛胤祥相跟回來,立在階前的胤禩跨前一步,躬身一揖說道:「四哥鞍馬勞頓,實在辛苦了。按理,我該早來的,因這幾日天熱,皇上略感頭暈,下午去暢春園給皇上請安,剛剛回來,聽說四哥和十三弟回來,我就趕著來了。」胤禛見說康熙有病,驚問道:「老八,你說細點,父皇到底怎樣?要不要我即刻去暢春園請安?」
「有趣!」胤禩聽得開懷大笑:「為一風塵女子,皇阿哥仗義行俠,不但古風可佩,而且說不定這中間還有一段天湊奇緣呢!只怕是有人借用阿哥的名義拐賣人口。要真的是老九的人,一切你放心,都包在八哥身上!」遂起身向胤禛一躬,說道:「四哥、十三弟勞乏了。等見過了皇上,我為你們洗塵!」說罷,笑容滿面地辭了出去。
原來為這個!胤祥鬆了一口氣,說道:「我還當九哥的耳報神告訴了八哥呢!」遂把夜宿江夏鎮、揍了一頓老胡的事一一說了。
胤祥在康熙皇帝的二十多個兒子中是與眾不同的一個。俗語說,沒娘的孩子最可憐,胤祥比之死了娘的七阿哥胤祐、十八阿哥胤祄還差著老大的一截。按清代祖制,皇子無論嫡出庶出,一墮地就有八個保姆、八個乳母、針線六人、漿洗六人、燈火六人、鍋灶六人,共是四十人服侍。其餘皇子無論大小都配備得齊齊整整,唯獨他只有十七八個。皇子六歲入學堂,別人每天有八兩學費,他卻只有五兩。那些個學堂總辦教習,在其餘阿哥跟前形同奴婢,呼往喝來,從不敢違拗,卻都敢在胤祥身上使威風。有一次十阿哥在學堂聽課飛盤子玩砸了他,柯總辦反而罰他站日頭地m.hetubook.com.com,種種欺侮不勝枚舉。他起初也是不明白,一般兒都是帝室龍種,為什麼自個當受氣包兒?到康熙三十二年七歲上撤銷皇子學堂,都隨太子進毓慶宮讀書,境遇才略好些。太子和胤禛都很喜愛這個活潑聰敏,又帶著點野性的幼弟,胤禛更是愛護備至。胤祥曾悄悄詢問,為什麼九哥十哥都罵他是「野種」?胤禛慢慢解說了,胤祥才明白,自己的母親還活著,而且是蒙古土謝圖汗的獨生女兒。土謝圖部落遭戰亂,母親流落中原,與一個叫陳潢的漢人書生曾有過一段纏綿恩愛。後來婚姻不遂,選入宮中進為貴妃,那書生瘐死獄中。母親看破紅塵,竟遁入空門。胤祥生性要強,自圖奮發,棄文學武,讀兵書練武功,想著有朝一日能像聖文神武的父皇一樣在人世立一番赫赫功業,好堵一堵那起子作踐自己的阿哥的嘴。
「我就來!」胤祥做了個怪臉,答應一聲,對那女子擠擠眼兒,嘻嘻笑道:「我也不打你罵你,賠衣裳也不必。你這麼可人意兒,我想討了你做老婆,可行?」說罷一逕去了。那女孩子啐了一口,說道:「你也不是個正經人!」「砰」地一聲關了門。
「這使不得!」老王頭從來沒見過這物件,連連搖手道:「別折了我的陽壽!就我這個模樣兒,到哪裡去換錢,還不叫人當賊辦了!」胤祥見他如此老實,抓起他的手塞了過去,笑道:「你大約想著我是黑道兒上的綠林好漢吧?拿住,明天一早送點乾糧給我們,天不明我們就要走的!這算是給你的飯錢。真出了事,就說是北京十三爺府裡的人給的。沒有失主,他們就敢治你的罪?」老王頭千恩萬謝地接了。出去一會兒,又給他們帶來幾張煎餅、一大塊老鹹菜說,「不怕二位爺笑話,我在這只是個下三等奴才,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就這點東西,廚房裡還不肯給,我說,『誰能背著房子走路?得方便時且方便嘛!他們吃了,還不是拉到八爺地裡?』這才取了點來,不是待客的禮數。」
問人間,底事最傷情?風雨拋故園,天涯任飄零。千里萬里迢迢,水長山亦高,無處覓,桃源勝境。更何堪無情生離,把老親幼弟,都付於皇天蒼穹……
裡頭那個老胡正發酒瘋,又聽曲兒,又打人。幾個牙婆子圍在身邊,調情取樂兒,看著昏倒在地的阿蘭說風涼話兒,猛地見胤祥踹倒角門,盤著辮子赤著膊大踏步進來,都嚇得身上一顫。那胤祥看了看阿蘭,雙手拤腰,眼中冒著怒火,問老胡道:「是這個老王八蛋在這打人麼?」
兄弟二人聽了不覺一怔,胤祥也不言聲,「噌」地跳起身來,到馬褡子裡摸了一把,才知道並沒有帶刀,胤禛忙喝道:「老十三,不許惹禍!」胤祥素來天不怕地不怕,卻只胤禛說話從不違拗,煞白著臉坐在胤禛對面。又聽院裡一陣折騰,那男人嘿嘿笑道:「這石條子上倒涼快,就坐這和-圖-書兒!阿蘭,剛才有人說你嚷著『賣唱不賣身』,我老胡當時正陪著任爺,沒功夫過來料理你。既如此,好得很,你就唱個曲兒,給你胡老爹醒醒酒兒!」胤祥看看胤禛,想說話,只見胤禛端然趺坐,臉上毫無表情,便又嚥了回去。院裡的阿蘭哽咽著唱了起來,正是方才潑水那女子的聲氣兒:
胤禛的兩個兒子,大的弘時,剛滿九歲,小的弘曆,不過六歲。見他們小大人兒似的垂首站在一旁。胤禛便板著臉道:「見過八叔了?怎麼見了十三叔連個安也不請?」「罷罷罷!」胤祥一擺手,呵呵笑道:「不用了,過幾日見了再補這個禮?」蹲身上前一手摟了一個,問長問短,十分親熱。胤禛卻道:「放開你十三叔,我們還要說話呢!」胤禩知道胤禛家教一向如此,只一笑便跟著進來。
「十八摸」是李天保吊孝裡的一段,詞句極是淫穢不堪。胤祥聽這姓胡的如此作派,早已氣得渾身打顫。但胤禛不發話,他始終不敢有所動作。半晌,聽得西院中響起皮鞭聲,胤禛起身,嘆道:「把馬褡子放到鞍上!」
胤禛胤祥心頭都是一驚:江夏的事怎麼這麼快就傳到他耳中了!胤祥滿不在乎地說道:「是啊!我正要找九哥陪罪呢!」「你給九哥陪什麼罪?」胤禩愕然說道:「這事與老九還有瓜葛?」胤祥一愣,說道:「你問的什麼事,把我也弄糊塗了!」
胤祥來到北院,果見黑森森一片柏林旁有六七間房,周圍都是合抱粗的青楓白楊,這兩樣東西俗稱「鬼拍手」,微風過來,「嘩啦啦」一片山響。老王頭已經把胤禛安置好了。見胤祥進來,胤禛說道:「你帶錢沒有?這位老人家家境貧寒得很,又這麼熱腸,拿點出來給他!」胤祥摸了摸自己的馬褡子,裡頭有兩個元寶,還有一包金瓜子,是和五阿哥吃酒猜枚贏的,——俱都不是世面上通用之物。思忖了一下,取出四、五枚金瓜子道:「元寶太大,你拿了怕出事兒。這個給您——拿去換了慢慢度窮吧!」
「拖出她來!賤妮子,給臉不要臉!在我跟前裝正經,卻和那個小白臉眉來眼去調情兒。」
胤祥聽了不禁大笑,說道:「看你不出,老實巴腳地還會搗鬼取笑兒,怎麼見得吃了這幾張煎餅,就還得拉到你們劉八女的地裡?」老王頭聽了只一笑,說道:「那龕頂上還有一包蠟,你們要害怕,就點著燈睡——我得趕緊去巡夜。」說罷一逕去了。胤祥自去外頭塘邊擦洗,換了一身乾衣服,進來,見胤禛雙手合十,垂瞼默坐,已經入定。他們自幼相處,知道這是胤禛每日必做的功課,只一笑,便仰身在草席上睡下。
胤祥被兜頭澆了一盆洗澡水,心中十分惱火,待及聽了這女孩子的話,方知是另有緣故,誤打誤撞讓自己碰上了。見這女子提著盆子,訕訕地低著頭,臉紅到脖子根兒,越發顯得楚楚動人,便道:「這是怎麼說?虧得是夏天,要是十冬臘月,你給我來這麼一下子,和圖書不就要了我的小命兒?」那女子見他取笑,越發不好意思,蹲著身子福了福,吶吶道:「我實在不是有心。這……這怎麼辦呢?你打我兩下出出氣吧?」

胤祥勃然大怒:「你爺爺名叫天不管地不收!今兒這事,老子管定了!她多少身價銀子?我買了!」
今夜,一向倒頭便能入夢的胤祥卻睡不著了。外邊不知幾時起了風,黑魆魆的柏林微嘯著,房邊的楓楊活似暗夜中一群人在歡笑鼓掌。他一時想到太子胤礽,雖然待自己寬厚,卻並不交心,八阿哥胤禩待人親切,言笑中總帶一絲冷意,九哥胤禟十哥胤䄉,一個陰沉沉,一個粗鄙不堪,雖然如今不敢明著欺侮自己,但他明白,如果沒有這個閉目坐禪、嚴峻難犯的四哥護著,還不知道怎麼樣呢!但他不能明白,和四哥一母同胞的十四弟胤禵,一般兒儒雅風流,爽朗豁達,為什麼見了自己就板起臉來?忽地又想到方才那個女孩子,更覺思緒紛亂,雙眸炯炯竟連一點睡意也沒有了。遂翻身坐了起來,雙手抱膝,舒了一口氣道:「四哥,夜深了,明早還要趕道兒呢!你這份虔誠,佛祖早就心領神受了,何必一定要坐半個時辰呢?」
「媽呀!」老胡大叫一聲,雙手捂住腿肚子又是打滾又是嚎叫,不防胤祥幾步跨過來,用皮條鞭繩向他脖子上一勒,擰轉胳膊,厲聲喝道:「叫角門上的人閃開,閃遠點!不然……」他緊了緊繩子,老胡立時張嘴吐舌,兩手亂擺。那角門上的人見頭兒被擒,對望一眼,只好無可奈何地閃出一條道。
「習慣成自然了。」胤禛瞿然開目道:「你瞧著我是坐禪,其實不知怎的,總意馬心猿難以入定。在蕪湖看邸報,皇上已經命馬齊入上書房,要清理戶部虧空。我看這差事沒準就落到我頭上。這麼大的事,人連著人,網結著網,牽一髮動全局,我實是心裡沒個底啊!」
胤禛聽他侃侃而言,詞令十分中肯,一笑說道:「你這個老八也真是的,我算什麼聰明人?據我看來,還是聽其自然好。這些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他那個大明天下,皇上為招攬這些文士,生了多少辦法,又是恩科,又是特簡,還專一辦了個博學鴻儒科,他照舊不服,不給點苦頭讓他們嚐嚐成了什麼體統?」胤禛一向以刻薄寡恩著稱,碰壁是意料中的事。胤禩不過圖個「有言在先」,遂一笑而罷。對坐沉默良久,胤禩笑道:「四哥不救,我可要試試看了!」於是,轉臉對胤祥道:「這回出去聽說幹了件痛快事?」
「你有一萬銀子,胡爺不賣!」老胡跳腳罵道:「夜入民宅,非奸即盜!——李二、錢大麻子!把他捆起來,先叫他看我消遣這個賤妮子,明早送他進縣!」話沒說完,當胸又挨了胤祥一掌,踉蹌著退了幾步,依舊收不住腳,坐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胤祥還待進擊時,躲在角落的幾個奴僕也撲了過來,胤祥背後好像長了眼,身子一偏,順手提起,一手扳著和*圖*書膀子,一手提了辮子,因見此人滿臉麻子,胤祥不禁笑道:「想必你就是錢大麻子了?」腳下一個掃堂腿,上來的兩三個人已穀個子似地倒在地下……胤祥順勢猛地將手中的錢大麻子一摔,那五六個像人肉堆似的倒在一處。康熙皇帝遵從祖訓,不忘祖宗武備起家。他有規定,凡皇子每日必須習武。連胤禛那樣喜讀書的也不能例外。這些皇子們師傅都是大內有名的侍衛,天下出尖兒的武林高手,自然個個身手不凡。何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又在阿哥中最愛習武,既讀兵書,亦精武術,區區幾個野雞把式的豪奴何足掛齒!胤祥咬牙笑著抽出鞭子,就著院中燈光,也不分是臉是屁股就是一陣狂抽猛打,打得幾個人鬼哭狼嚎到處亂鑽。
路上遭了這檔子事,胤禛兄弟倆不敢再躭誤。原打算登泰山觀日出,只好作罷。每日只避開巳午未三個最熱的時辰,馬不停蹄地趲行回京。走了兩天,才到了劉八女邊兒,二人不禁咋舌:這劉八女勢豪財雄,真不含糊!回到北京時,正交立秋。聽說南方已經下了大雨,但京師仍是亢旱無雨,焦熱滾燙,好在北京天天刮風,不似桐城悶罐蒸籠似的。
「唔!」胤禛目光一閃,看了一眼胤祥。兩個人同時止了步。八貝勒胤禩府,就在碼頭附近,對面燈火一片輝煌。胤禩這人禮數周到,來看望不足為奇,只是聽說他到甘陝察看旱情,賑濟去了,怎麼也回來了?兩個人都覺有點意外,不約而同轉步回來。早見接官廳旁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穿著四爪蟒袍,石青補服,二層金龍朝冠上,顫巍巍綴著一枝金花,腰間佩縧上飾著兩顆東珠。他長得很像胤禛,面白如月,目如點漆,只右頰下有一笑暈,不像胤禛那樣嘴角微翹,總帶著一絲冷意——看去十分雍容華貴精明老練中帶著深沉大度。

「聽著!」胤祥一手提著吊得半死的老胡,走到角門口,立定了身子,炸雷般地喊了:「爺爺不是什麼江洋大盜,乃是當今朝廷十三阿哥,路見不平,進來教訓教訓這個畜牲!」他抽出馬鞭子指著披頭散髮的阿蘭,說道:「這個阿蘭,十三爺買定了!你們好生送到北京,傷了一根汗毛,九哥也救不了你們!哼!」說罷順手一推,將老胡摜出一丈開外。胤祥拍拍手,從容出了角門。胤禛早已等在那裡,見他出來,笑道:「我沒有功夫,見他們封門,真替你捏一把汗。要真到縣衙裡告皇阿哥,滿天下就無人不知道了。我可怎麼回皇上的話呢?」「這幾個殺才何足道哉!」胤祥哈哈大笑,加一鞭,說道:「我抑暴安良,仗義行俠,真鬧出事來,父皇也未必就降罪!」說罷,二騎一陣疾馳,向十里廟方向奔去……
「施世綸的事嘛!安徽布政使已經有保本遞上來了!」胤禩爽朗地笑著,「你這個十三阿哥,裝成私鹽販子,這白龍魚服,要真叫施世綸瘟頭瘟腦地敲一頓板子,這戲有得唱了。」
院裡登時大亂,院外幾十個人https://m•hetubook.com.com擁進來,見胤祥縱跳橫躍,身手了得,只是乾著急。西房中幾個女孩子嚇得尖聲大叫。那老胡見來了援手,壯了膽子,高聲叫:「把角門封了,這是江洋大盜,不要放走他!」阿蘭早已驚醒過來,見老胡一隻腳正好立在自己身邊,一翻身便猛咬了一口。
兄弟二人在朝陽門下馬,天色已晚,康熙皇帝又住西郊暢春園,不便覲見。但規矩是欽差回京向皇帝述職,不能回府。只好屏退了前來迎接的禮部官員,就歇在運河碼頭旁的接官廳。吃過晚飯,兩個人便漫步出來,在波光粼粼的運河旁觀景消食兒。沒說幾句話,高福兒從後頭趕上來,單膝跪地打著千兒稟道:「四爺,十三爺!八爺已到接官廳來看二位爺了。四爺府裡的大爺弘時,二爺弘曆帶著一干子家人,也來請安。請兩位爺回步!」
胤祥不禁一笑,說道:「原來你在憂國憂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只要官員們借國庫的錢還了,戶部虧空不就填起來了?」胤禛聽了默然良久,說道:「談何容易呀!你不在事中不知其難!」胤祥說道:「車到山前自有路——你還拿這話開導我呢!沒聽人家說: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胤禛剛要答話,便聽南邊角門裡頭「嘎吱」一聲脆響,彷彿是一根木頭折斷了似的。半夜三更,兩人聽了毛骨悚然。稍一停便聽西院裡一個男人粗喉嚨大嗓門吼道:
「四哥!」見禮過後,胤禩略顯得隨便了點,退去了外頭袍褂,散穿一身石青府綢衫,一條烏青由亮的髮辮甩在椅後,啜著茶問道:「聽說你到桐城去了?見著方苞了麼?」胤禛微一欠身,答道:「見著了,極平常的一個人。他的文名那麼高,我原想定是個倜儻風流的才子!一見之下,大失所望啊!他已解來北京,你想見他還不容易?」胤禩含蓄地一笑,說道:「四哥笑話了!他是大逆不道之人,我怎麼好到牢裡去看他?只是我想,首惡戴名世寫的那本《南山集》,實在是罪無可逭,但方苞這人只是寫序。如今的名士有一種風氣,不看本書就提筆為之吹噓。無論如何,桐城古文大家,一派宗師,就這樣辦他為逆案,實在太過。四哥,我很想救他,又有點瞻前顧後,怕父皇震怒。你是阿哥裡頭最聰明的,特地來向您請教。」
胤祥一語不發,雙手挽起兩個沉重的馬褡子,憋著一口悶氣走出來,往馬背上一搭,回頭看時,胤禛已經出來,一邊解韁繩,一邊說:「你去,教訓教訓這個姓胡的!」胤祥巴不得他這一聲兒,答應著脫了布衫,露出雪白一身練肉,把馬鞭子往腰裡一掖,趟著草到小門邊,相了相,用腳猛地一踹。那門本就不結實,早轟然一聲崩倒在地!
胤祥聽著詞意淒苦,不覺痴了。沒想到這麼一個潑辣女子,竟唱出如此淒苦的調子。正俯仰嘆息間,卻聽老胡醉醺醺地叫道:「不好不好!哭喪似的,你將來進北京,在九爺府要唱這個調兒,不扒了你的皮!重來!唱一個,嗯……十八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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