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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4:亂起蕭牆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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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知天命寢殿頒遺詔.護賢臣魚眼藏珍珠

52 知天命寢殿頒遺詔.護賢臣魚眼藏珍珠

「你去吧。」康熙見高士奇誠惶誠恐,確乎沒了當年的靈氣,不由嘆道:「你有你的難處,先時佟國維在位就常難為你,倒是胤礽還替你說句公道話。如今國維雖不在,朕看和他在也不差什麼!上書房乃隨人事而轉的去處。朕盛,它也盛,朕衰,它也衰,朕心裡清楚著哩!回去安心做事,想見朕,隨時可遞牌子。」
方苞點頭道:「這部書囊括萬歲一生輝煌事業,自當再精心編修,請萬歲為它起個名字!」康熙凝神想了想,偏過臉問道:「你看叫什麼好?」方苞道:「叫《聖文神武記》如何?」
「停一下……」康熙說道。
高士奇搖頭。
「主危或是,國疑則未必。」康熙靜靜地說道:「朕也沒說這會子就放你走。多少年來,臣子們惴惴不安,生怕朕百年之後,不能見容於子孫。這不無道理——本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朕再三至囑魏東亭他們,要盡早補清虧空,怕的就是朕死在他們前頭,他們吃不消!如今他們先去了,倒也安生。朕不選取老八,他的黨羽太多,爪牙利,處久要生變。朕過得不寧;一旦繼位,他便想振作,無奈擁立他的人魚龍雜處,情結恩連,怎麼下得了手?」
康熙嗯了一聲,又道:「出去傳旨:王掞於朕六十年大慶之日,輒敢妄言,混淆視聽,是不欲朕躬愉快,其心甚不可測,著革去其文華殿大學士職銜,流配黑龍江——慢著——念其年老,著由其子代其前往。本人留京閉門思過!」
「扎,扎,扎!」
這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康熙頓時默然,想想,一笑道:「人說老四挑剔,朕看總不及你多心。說到九九歸一,你是朕的兒子,素來伶俐寬厚,朕心裡很疼你的。既然病著,少想些雜事,如要什麼東西,叫何柱兒進來奏朕就是了。」胤禩也覺無話可說,便叩頭道:「外頭天已熱了,這屋裡燒炕,越發受不得,皇上一人繫天下蒼生之福運,得多保重。兒子身子稍壯,自當天天進來侍候。」
「萬歲……這?」
「萬歲!」兩個人忙伏身上前,馬齊道:「還不到暢春園呢!」張廷玉忙用絹帕拭去康熙口角的涎水說道:「萬歲稍安毋譟。回暢春園,春和景明,好生調養,不多日子就康復了。」
馭手輕喝一聲:「篤!」八匹健騾拉著病骨支離的康熙離開了紫禁城。康熙半躺在駝車裡的軟榻上,心中一片茫然,這一去不知還能回到大內麼?隨侍在側的張廷玉和馬齊面上佯裝鎮靜,心中卻是莫名的驚慌——御醫們誰也不敢說什麼,但這幾天侍候下來,從人們閃爍和*圖*書不定的眼神和模稜兩可的話語中,他們已是心中雪亮,大限已到,聖壽不久!皇儲之位不定,思之令人膽寒,萬一鬧出齊桓公故事,不但此時身敗,後世也要名裂!兩個人怔怔地望著康熙,這位老皇帝昔日英睿的風采,明快的決斷,寬厚的仁德,曾給他們多少安慰和鎮定!一時之間便都化作煙雲縹渺……
「起來吧……」康熙面帶倦容,用深邃的目光盯著胤禩,說道:「聽說你前幾日身子很不好?如今怎樣?」胤禩陪笑道:「兒臣犬馬之疾,不敢勞聖心掛念。兒臣原本已見好的,乍聞阿瑪聖躬違和,驚心煎慮,竟昏厥過去,今日才見好……」康熙點頭,良久才道:「這是父子至性嘛——不知你如今用什麼藥?去年冬天朕賞了你的藥,後來說不太合用。想再賞你,又怕不合你病情,因此不敢送去。」
方苞早已聽得瞠目結舌,臉色焦黃,沒點血色!他不明白:康熙為何突然大振天威,連黜兩名朝廷大臣?王掞一事尚有可說,這馬齊一向忠勤恭慎,為這點小過就革職拿問?
高士奇道:「逢十進一。聖上安心調治,天下蒼生有福,渡得一年風險,還有十年聖壽。過此,臣不敢妄言……」
過了澹寧居東的月洞門,裡邊的路不好走車了,一群人把康熙從車上架到一乘四人抬亮轎上,穿花渡柳進來。前頭駐防的便是武丹統領的善撲營御林軍和啞巴太監侍候的「窮廬」寢宮。馬齊對這個地方一直有著一種神祕感,很想進去看看,但到籬前,康熙便停住了,回頭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馬齊和廷玉先退下去,把外頭的事料理一下——萬事不可輕廢輕興,一切如常才是興旺景象。」兩個人只得依命躬身而退。
「靈皋。」康熙回到這裡,看上去安詳了許多,因見方苞兀自面帶戚容,便招手兒叫到床前,說道:「你也有俗人之見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前賢說過,寫在書裡,就是叫後人讀、後人想的。朕的病自己心中有數,已經過了頭一關。第二關闖過,就好比陀螺兒,轉穩了,那就還有好幾年好活呢!」方苞黯然道:「生死事大,其理難明。所以聖人言生不言死,何況我輩?這幾天我真是又急又悲又驚!您的言談紀要都在我手裡,又沒有定住哪個阿哥繼位,萬一出事,頃刻便是塌天大災!」康熙道:「朕今日就想和議一下這件事……你把那些東西……取來吧。」
「哦……」康熙沉吟了一下,心中一陣寬慰,盯視著高士奇道:「你今年多少歲數?」高和_圖_書士奇忙道:「奴才犬齒六十有二。」康熙點點頭,說道:「算來朕身邊的老人兒,你還是個年輕的。朕有意起用你回上書房來做事,你以為如何?」
「扎!」
「在……」張廷玉說道:「主子要看嗎?」
胤禩聽了不禁一怔,半晌,叩頭道:「父有賜,子不敢辭。何況阿瑪君父兼於一身!請阿瑪免去『不敢』二字。」
「主子……」高士奇的臉色白得沒有一點血色,連連頓首,哽咽道:「您怎麼說這個話?奴才心都要碎了!那日筵宴上奴才已見主子病發在即,果然不幸料中。又見主子病勢不善,最怕的是這幾日。主子已經熬了出來,慢慢調治,正是聖壽不可限量!您不要多想,與性命絕無干礙的!」康熙伸出右手,命高士奇起來,微笑道:「人言生死大諱,智者不為,何況於你?你這話在情理之中。但朕有許多要緊事必須處置,要安排好,不能拘於常規。事關國家社稷,你要破除俗念,最後再助朕一臂之力!」
康熙頭纏黃帕,側身躺在燒得熱烘烘的炕上,臉色已經如常,只左半身已經偏癱,口角也有點歪斜。見高士奇進來,命眾人都出去,方道:「你原是精於岐黃之術,通生死大道的。這些年你退出上書房,越發專心醫理,有人說你能斷人生死,靈驗如神。朕因用不著,都不大理會。朕這一病,自覺與從前大不相同,想問你個實信兒,到底朕還有多少日子?你不要怕,只管往短裡說,活得長了是朕的賺頭,朕決不罪你。」
邢年、李德全鼻子尖上冒汗,因見康熙不再吩咐,覆述了這三道旨意出去了,邢年因走得踉蹌,一出殿竟無端歪了腳脖子,一跛一跛顛著出去了。
「一個月?」
「一年?」
康熙見他叩頭要辭,叫住了問道:「你回去麼?」胤禩忙回身一躬道:「兒子要進內給母親請安。萬歲還有什麼吩咐?」因見康熙點頭無語,方慢慢退了出去。
眼巴巴瞧著高士奇邁著拖沓的步子出去,康熙打心裡一陣惋惜:多才多藝風流倜儻的高士奇,竟會變得如此一蹶不振,可見黨爭之風令人可畏!
「哦……」康熙躺回去,閉目說道:「頭好暈,不能看了……你把它燒掉……」馬齊詫異道:「皇上,這使不得。史館裡有備案,燒掉怎麼交待?」張廷玉卻道:「有馬兄在此,就是見證,此乃皇上特旨!」說罷,從袖中取出那份折子,也不言聲,晃著了火折子,就手中焚著了。
康熙淡淡一笑,說道:「……到和_圖_書了哪裡?」張廷玉道:「才出西便門。」康熙微一頷首,說道:「扶朕略坐坐……」
張馬二人忙上前架起康熙的臂膀,坐了起來,康熙明亮的眸子透過玻璃窗,望了一會兒,外頭秀麥吐穗、菜花正黃,翠煙如柳,黃鸝囀鳴,正是一派好景致。遠處烏沉沉一片柏林,是白雲觀。再向南里許,便是康熙幼年讀書之地,卻被樹遮住了,看不見,康熙凝視良久,弛然而臥,喃喃道:「走吧……外頭好景致,惜乎朕沒福消受了……」
高士奇早就看透朝局,連國史館的差使都想辭去,如何肯再蹚這汪渾水?嘆息一聲道:「不怕皇上見笑,奴才早已是過時的人,昔年壯志都成灰燼,焉能再作馮婦,駕馭當今朝局?奴才這些年潛心典籍,已成蠹魚之蟲,萬不敢腆顏尸位,誤了聖上大事!請皇上龍心默查,奴才這話是肺腑之言!」
一天,馬齊進來道:「皇上,八阿哥進來請安,見不見?」
康熙眼看著那份折子化為灰燼,冷峻地一笑,說道:「你作了一大善事。王掞尸位素餐,忝在國家大臣,黨附胤礽至死不悟,朕意賜其自盡,你們以為如何?」
「叫聖武吧。」康熙一笑,「這都是明擺著的事,不妨留點餘地叫後人去評說,自己吹自己是『神』未免沒味兒。」方苞答應一聲,把文稿輕輕疊起,問道:「還要請旨,遺詔裡要不要將默定的繼統人寫入?」
車身一晃,啟動了。康熙仰臉想著,突然抬頭道:「王掞……這幾日你們見著王掞了麼?」馬齊目光霍地一跳,忙附身道:「主子,王掞哭壞了身子。奴才見他不濟事,昨天叫人把他送回府了。」康熙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把目光轉向張廷玉:「他那份折子,在你身上?」
好半日,胤禩才進來,他倒不是故意遲慢,從東華門到養心殿這節子路上,碰到進來給康熙請安的官員太多了。他自己也在「病」中,人人見他仍舊要請安。這些昔年他從胤礽、胤禛手裡保出來的人,如今是他的支柱,又不能慢待,因此挨延了許多時間。待進養心殿,卻見張廷玉跪在一旁,邢年等一干太監扶著康熙。胤禛一條腿偏跪在炕上,正給皇帝餵藥。胤禩靜靜跪下,待胤禛退下,方款款道:「兒臣胤禩恭請聖安!」說罷,從容叩頭。
兩個人正待答話,車一晃,停了,哭得紅腫了眼的方苞隔著簾子道:「主子,臣方苞接駕!——主子有特旨,不許臣過去侍候。」說罷,嗚咽著伏地叩頭,挑起簾子看了康熙一眼,竟止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還有,」康熙陰鬱地說和*圖*書道:「泉州府永春、德化兩縣聚眾兩千,豎旗放炮一案,朕原有旨意,這些人原非賊盜,因歲歉乏食,不得已行之耳,遣部院大臣侍衛前往招安即可,上書房大臣馬齊處置乖謬,擅自批文進剿,不但首賊陳五顯逃逸,還斬殺八十餘名裹挾之民、著革去馬齊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職銜,交部議處!」
「那麼……一旬?」康熙的臉色蒼白了。
「放在樹林裡!」方苞已經恍然大悟,不禁自失地一笑。
「扎!」二人齊應一聲,「奴才沒這膽子!」
康熙見方苞急得容顏改變,擺手一笑,問道:「譬如一粒珍珠,不想讓人尋著,放在那裡?」
「主子!」馬齊嚇了一跳,以為康熙神智糊塗了。正要諫奏,張廷玉道:「臣盡臣職,死是本分。念其效力多年,臣以為流配打牲烏拉也就夠了。」
高士奇深深低下頭去,良久才抬起來,已是淚光閃閃,緩緩伸出一個指頭。
「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康熙看著胤禩的背影暗暗沉思,陡地想起高士奇的話:要真的還有十年之壽,一切另當別論。但高士奇「一年風險」四個字,像夢魘無聲無息地追逐著他,無論怎樣都驅趕不掉。康熙出了一會神,怔怔吩咐道:「回……暢春園去。」
「東西」就放在自鳴鐘旁貼金大櫃裡。方苞輕輕取出來,像抱著一個嬰兒,不知怎的,他覺得腿腳發軟,手也有些顫抖。
「一根木頭呢?」
「放在魚眼睛裡!」
高士奇搖頭。
「扎!」
康熙伸出右手端茶呷了一口,笑道:「方才對馬齊說『終須一別』就是這意思。你的事以後再說,先到各阿哥大臣府裡串串,就說替朕編的《御制樂律》已經告成了。叫十七阿哥胤禮送你一處宅子,你還可隨時進來見朕——朕今兒著實乏了,再會罷。」
「來人吶。」康熙慢吞吞喊了一聲,李德全和邢年等人忙從屋外進來,問道:「萬歲爺有什麼差使?」康熙冷冷說道:「自今而起,朕的寢宮就改在這裡了,規矩也要加嚴。你們知道,武丹雖老,卻是個殺人魔王,朕無論說什麼,走出去一個字兒,幾十年侍候的情分就一筆勾了——咹?知道麼?」
方苞至此,已經明白,康熙已決心定胤禛為嗣,只時間不到,他決不肯揭鍋而已。正想著,康熙又:「如今的吏治再不整飭,非出大亂子不可。臺灣的朱一貴,幾乎就平不下去!福建泉州暴民聚眾數千,這起子奸徒搶掠富戶,危害鄉民,像蘭理這樣的驍將都彈壓不了……山東呢?鹽民暴動,竟困了袞州府,連孔府的佃戶們和-圖-書都裹挾進去……雖說這都是些毛賊,也是官逼民反吶!平……是平下去了,紙裡頭畢竟包不得火,亂源不清,治世就是緣木求魚——朕為萬世子孫計,也該——斟酌出一個像樣的皇帝啊……」他彷彿不勝重負般長長透了一口氣。方苞呆呆地聽著康熙的這些體己話,心裡暗自佩服:這番思慮,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兒!像這樣周密的心思,何愁不能「終考命」呢?良久,方苞才拭淚道:「臣都知道了,主上好生安歇,今個兒太累了。」
「這麼多呀……」康熙撫著案上的文稿,隨便翻看了一下,半尺厚的稿子上頭還分了綱和目,政治類、天文類、地理類、河防類、靖邊類……一編一編,都是平日他暇時隨心而談,方苞整理了,交他過目,每一類事例不詳時,由方苞查檔加注填寫。各編後頭都鈐了康熙「體元主人」的小璽以為信憑。康熙目光炯炯地望著用龍鬚草編織的天棚,良久才道:「遺詔文稿就從這上頭去想,不妨寫得長點,有兩萬字就夠了。……比如秋狩射獵,朕一生打死多少熊虎獸,這件事不要列進去——太瑣碎了。」
康熙沒理會這話,卻轉了口氣問道:「你離開上書房到這裡來,多少日子了?」方苞想了想,說道:「八年了吧,臣已經八年沒出這園子了。」康熙心裡默謀著,說道:「是啊,十三阿哥被禁之後,你就進來了。把個一代鴻儒囚在這裡,不合情理啊!你要不要出去做官?」「不要!」方苞渾身一震,唏噓道:「聽萬歲話音,您不要我了麼?萬歲……自從駱馬湖一遇,萬歲以友道待我,我已暗自心許……願此生餘力,為聖主竭盡綿薄。如今主危國疑,正是臣捐軀效命之秋,望萬歲取臣這一片忠貞之心,留下臣吧……」
「不見!」康熙憤恨地說道——「前幾天要死不活的時候別的阿哥都在,偏他有病,這會子返過了神,他也好了!」馬齊忙答應一聲,待要出去,康熙卻又變了主意,嘆道:「唉……你叫他進來吧。」
「傳旨:」,康熙臉上毫無表情,「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隨侍多年,並無善政建議。去歲朕下詔求言,該大臣敷衍搪塞,事主不誠!本應嚴議,念其除此之外尚無大過,著降兩級處分,暫留上書房行走!」
「朕才好些,你不要這樣。」康熙也覺感傷不能自已。「朕移居窮廬,把那裡改成寢宮,有些事得趁明白時和你們計議一下呢!」
康熙沉吟良久,方一笑嘆道:「他七十多歲的人,去打牲烏拉和賜死有什麼分別?罷他的官,留京待勘,從子孫裡找一個人替他流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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