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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雲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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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屎蛋兒與尾巴神 九

狗屎蛋兒與尾巴神

一想起昨夜的事犯在小長工手上,薛二禿子腿就軟了,俗說邪有邪門,一點不假,在南山腳一帶,凡吃巫道這行飯的,都曉得巫門中有一種冷峻無情的規矩:香頭奶奶准嫁不准偷。歌謠也這樣唱說:「管得了仙,管得了神,管不得香頭奶奶要嫁人。」但歌謠結尾卻有兩句說:「巫童若偷香得挨棍打,香頭若養漢烈火焚!」
在平常,薛二禿子是踏花步「判花名」的能手,無論問方問的是甚麼稀奇古怪的花名,祇要用象徵的方式,唱出一點蛛絲馬跡,薛二禿子就能判得中,因此,當薛二禿子脫鞋上蓆時,場外的觀眾便轟雷似的喝起采來。
其餘的七個巫童,一個一個手搭著肩膀啣接起來,恍惚是一條花斑大蜈蚣,為首的薛二禿子擎著一面鼓,咚咚一響鼓,那條蜈蚣便用輕快的步子,在草蓆上扭曲的爬動,提腿落腳和應著身軀的扭動,直像水浪一般,薛二禿子嚥口唾沫潤潤喉管,強打精神唱道:「說花名來道喲花名,聽我薛二判給你聽!水上它荷花碗盞大,天上它開花是巧雲,地上的花名兒我都知道,瑤島的仙花我也記在喲……心……」
經花桃這一提,薛二禿子臉色更蒼白了。那年棍打牛七,火焚湯四,自己在場。牛七精強結實的漢子,被反翦胳膊半裸地吊在一棵皂莢樹上,兩個巫童手抓兩根棗木棍,交番輪替著打,打得牛七懸空的身子左右打轉,先www•hetubook•com•com是喊,後是哼,到末了,眼翻雞蛋大,白眼翳對著人,渾身朝下滴血,漓漓一灘驚心觸目的紅。那妖嬈的湯四死得更慘,手腳大分,捆在繩床架兒上,身下是一堆柴火,引著了火,火舌頭舐著她,她掙動著,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叫,火熄後,祇落下一段焦胡的骨椎了。「去!去!去!非做掉狗屎蛋兒不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動不得!」「牛七!湯四!牛七!湯四!」許多聲音嗡嗡響著,逼得薛二禿子叫說:「酒來!酒來!不管他娘的三七廿一!我先壯壯膽子再講。」
花桃是個沒人耕的寡婦,本可大明大白改嫁薛二,沒人攔她。就因薛二心貪施家大瓦房的錢財,為求表面上兩不相干,骨子裏一鼻眼通氣,才沒打算先抬花桃。本想俟花桃出道後,三月不到,就速戰速決弄錢到手,誰知一拖就拖了兩年,兩個人乾柴烈火,忍不得,便忘了邪門中規矩厲害,依舊背著人來去。這好?!狗屎蛋兒別的不抓,單抓要命的「七寸兒」了!旁的不用說,祇要那小長工亮著證物一張揚,巫門裏的人自會聚合起來,按規矩行事,薛二禿子怎會不腿軟神僵。
太陽甩西,收了旛,吃了晚飯和_圖_書,施大奶奶抱了命童金根兒,千恩萬謝一場,又送上二十塊洋錢一罈酒,算是三天行法的費用,花桃和薛二臨走,施大奶奶還實心實意的交代說:「白虎堂既忙著打基,日子急迫,明兒就請人來這邊拆屋罷,祇要金根兒太平無事,在我身上割肉我全不心疼!」
狗屎蛋兒放驢到南塘,正遇著花桃開門。花桃亂髮蓬鬆,胡亂穿套衣裳撞出來,瞅見狗屎蛋兒,口捂胸口退一步,故作鎮靜的放下笑臉說:「唷,我猜準是大奶奶等急了,真是不巧,我昨夜招了賊!早起看見賊穴窿,正忙著查點物件呢!……狗屎蛋兒哥!屋裏坐罷!」
花桃楞半晌,倒楞出一個主意來,挫著牙跟薛二說:「二禿子,事到如今,咱們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追根刨底,這場禍是你惹出來的!我開堂立會,也全是你聳弄的!小魚小蝦沒胃口,今兒說施家好吃,明兒說施家好拿!要貪那大魚大蝦。……這好,魚是吃著了,魚刺卡住喉管,吐又吐不出,嚥又嚥不下。到這種要命的關頭,你想縮著腦殼裝王八,行嚒?!——依我看:狗屎蛋兒那小子,伏硬不伏軟,與其哄著夥著他,費盡唇舌不收效,莫若來它一個先下手為強!趁事情還沒發作,今夜就把他『做』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神不知鬼不覺的取回證物,何等不好?!」
花桃騎驢到施家大瓦房,薛二禿子也到了,兩人見了面,偷偷用眼睛眉毛談一陣兒,薛二想找機會開口,花桃就沖著狗屎蛋兒呶嘴,薛二心裏有幾分明白,祇好悶著。這一天的關目是跳神了願,花桃奶奶在法壇上沒精打采的請下一位天神,薛二禿子就三十晚上糊元寶——鬼糊鬼,跳了一陣,跳完了大神,接著唱收關戲,收關戲裏有個熱鬧的關目,叫做「判花名」,行關目時,照例在空地上鋪一條大草蓆,蓆上放著八隻盛滿了水的海碗,八個巫童一律脫了鞋,擠在蓆上,利用碗間的空隙跳動,並且不能碰動海碗。一張蓆子能有多大,八個人擠上去,祇多下半個人的空兒,為首的巫童一舉一動,其餘的必得套著空兒動作,其中若有一個人踏錯半步,勢非碰翻海碗不可。
狗屎蛋兒亮過證物溜走之後,薛二禿子滿耳嗡鳴,哪還有心聽甚麼問花名!扭不到半圈兒,一腳下去,叭喳一聲就踏破了一隻海碗,心一驚,手一鬆,連鼓槌兒也滑下去了。花桃看在眼裏,急忙出面解圍說:「一連辛苦兩天,腿全累腫了,就到此歇了罷。」又吩咐巫童說:「關目已了,就煩收旛罷。」
俗說:「酒壯兇心」,薛二禿子肚裏裝了兩壺悶酒,膽子似乎壯了許多,拍著桌子一橫心,踉蹌站起來說:「我不是慌躁人,事到和*圖*書要緊當口,總得多盤算盤算!妳可甭門縫看人,把我薛二禿子看扁了!我是說去就去,嗯,說……去就……去……」
花桃奶奶一聽,彷彿劈頭捱了一下頂門槓子,兩腿發軟,身子靠到門框兒上,手指扭著門簾,那張臉紅過來白過去,不知到底是紅好?白好?狗屎蛋兒一張嘴,事情就像巴掌上的紋——明擺了!軟手把兒吃他一把攥住,還有甚麼話說,眼看金打銀裝的飯碗兒就要砸在這小長工的手上!
不管她花桃說得多麼輕鬆,聽在外強中乾的薛二禿子裏,卻嚇得脊梁骨發麻,小腿肚兒轉筋,明知花桃的主意難辦,奈因騎虎難下的勢兒已攤在那兒了,不幹也得幹,非硬著頭皮不可。左是刀山,右是油鍋,可把夾在中間的薛二禿子弄傻了眼了,勾著頭,咬著唇,祇是不吭聲。
「那邊萬事齊備在等著。」狗屎蛋兒慢吞吞的說:「三天的關目已過了兩天,再過今天就功德圓滿,誰知您門裏卻出了岔兒,真是……苦掙的錢財沒到手,反把老本給蝕了!」
薛二和花桃苦臉對苦臉,哪還有心動拆屋的念頭,嗯嗯啊啊的搪了一搪,就抱頭鼠竄的遁了。遁到花桃的丁頭屋,兩人喘著,對燈翻眼。薛二禿子平時自誇是個主意罐兒,眨眼就是一個主意的人,等事情臨頭,主意罐兒卻砸得稀爛,滿肚子主意全沒了。
狗屎蛋兒邁步進屋,且不落坐,儘瞅窗下那個賊窟窿,自言自語說:「好個大膽包天和圖書的賊!竟敢認著神通廣大的花桃奶奶做小手!除非……唔,喝了『窖了十年的陳酒』、『陰醇勁兒足』,醉迷糊了!要不然,她花桃奶奶手起一個掌心雷,嘿嘿嘿,不玩它一個『倒栽蔥』才怪哩!」
花桃瞅在眼裏,撇著嘴說:「你怕甚麼,憑你這把力氣這把勁,弄倒他狗屎蛋兒一個半樁小廝,還是兜囊掏物手到擒來!——想想夾溝南的湯四奶奶和巫童牛七罷!咱們祇有今晚一點時刻了!你要不幹,你我準是死路一條……」
花桃抹抹胸口說:「本倒沒蝕,祇擔一場虛驚吧咧!你稍等一會,我草草拾當了過去罷。」
鼓點子越打越高,疊寶塔似的朝上翻,其餘的七個巫童好像趕磨的驢,越轉越有精神,並且一個接一個,用急口令式的唱詞,問了許多奇怪的花名,開頭,薛二禿子全都不假思索的答了,然後忽一抬頭,瞅見小長工狗屎蛋兒蹲在人叢裏,露出一排黃牙,直沖著人笑,那小子手裏拿一條粉紅褲帶,帶頭上扣著的,正是自己昨晚脫在花桃榻板上的黑裩褲。笑著,站起來扭著,扭呀扭的扭走了!
薛二禿子搖搖晃晃的奪門出去,梆子初響,彎彎細細的月牙兒快啣山了。
正當跳神了願的大關口,花桃奶奶和薛二禿子卻誤了時刻。施大奶奶從天泛魚肚白等起,等到太陽樹頭高,還不見人來。心裏一急,祇好又吆喝起狗屎蛋兒來,說:「你火急備驢去一趟白虎堂,去瞧瞧花桃奶奶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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