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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史綱

作者:柏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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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十三世紀 十 元曲

第二十六章 第十三世紀

十 元曲

(七煞)懶洋洋牽下槽,意遲遲背後隨,氣忿忿懶把鞍來備。我沉吟了半晌語不語(晌,片時之意),不曉得那渾人知不知。他也不是不精細,常言說,他人弓莫挽,他人馬休騎。
(三煞)有汗時休去簷下控(以免風吹生病),洗馬時休教浸著頤(頤,面頰),軟煮草料煎底細。上坡時務把身來聳,下坡時休教走得疾。莫道人恁般瑣碎,休教鞭著馬眼,休教鞭擦著毛衣。
——馬主人又怨又恨,又不得不借,致愁腸百結,淋漓無遺。我們用現代人不得不把心愛的自用新汽車,借給妻子的莽撞弟弟時的心理反應去推測,會欽佩作者的觀察入微。然而主要還是它所顯示的幽默情調,在嘮嘮叨叨,一陣又一陣之後,還拍胸脯說和圖書:「一口氣不違借與了你!」而幽默,正是醬缸中最缺少的東西。
(四煞)拋糞(大便)時教乾處拋,撒尿時教淨處(清潔)尿,拴時節揀個牢固樁橛上繫。路途上休要踏磚塊,過水處莫教踐污泥。這馬知人意,似雲長赤兔,如項王烏騅(雲長,三國時代名將關羽別號,戰馬名赤兔。項王,西楚國工項羽,戰馬名烏騅。二馬皆歷史上的名馬,用以描寫馬主心理狀態)。
曲分為兩種:一種稱「散曲」,即沒有對白的純唱詞,也就是現代所謂的流行歌曲;一種稱「傳奇」,即有對白的唱詞,能夠大規模在舞臺上演出。
詞是詩餘,曲是詞餘,但曲所具有的字句的活潑,意境的超越,想像力的豐富www•hetubook.com.com,從前任何作品都很難望其項背。知識份子思想得到正常發展後,創造力極為興旺。他們嘲弄帝王將相,調侃聖賢,歌頌愛情。很少有聖人系統的意識形態,大多數被真實感情充滿。這是紀元前二世紀政治力量獨尊儒家以來,從沒有發生過的現象。
這首散曲,是馬致遠的《借馬》:
(尾)沒道理,沒道理。忒下的(心狠手辣之意),忒下的。剛才說的一些話君專記。一口氣不違,借與了你。
(五煞)饑時節,喂些草。渴時節,飲些水。挨著皮膚的馬鞍休使塵氈屈(不要壓得太重以致鞍上氈毛為之彎曲),三山骨(馬尾骨)休使鞭來打,磚瓦上休教穩著蹄(不要在碎瓦碎磚上久站,以免傷和-圖-書足)。一句話你仔細的記,飽時休走,飲了休馳。
蒙古帝國對中國傳統知識份子的摒棄,固然使知識份子難堪,卻也有一個很大的收穫,即知識份子可以不必再繼續板著道學面孔。儒家學派一旦失去政權的支持,對知識份子也就立即失去控制力量。知識份子再沒有柳永「奉旨填詞」的顧慮和史達祖臉上刺字的危險。因之在性靈上獲得釋放,呈現元曲時代。
(六煞)不騎時啊,西棚下涼處拴。騎時節,揀地面平處騎,將青春嫩草頻頻的喂。歇時節,肚帶鬆鬆放,把那背上的馬鞍款款移。勤覷著鞍和轡,牢踏著寶鐙,前口兒(馬口中銜勒)休提。
(二煞)不借時惡了兄弟,不借時反了面皮。馬兒行囑咐叮嚀記,緊防店戶將他打,m•hetubook.com.com刷子去掉硬毛不可疑。只歎的一聲長吁氣,哀哀怨怨,切切悲悲。
(耍孩兒)近來時買了匹蒲梢騎(蒲梢,十三世紀時方言,謂馬),性命般看承愛惜。一夜間上草料數十番,喂飼得腰腿胖肥(膘,馬的胸肋肌肉)。但有些穢汙早忙刷洗,微有些辛苦便下騎。竟有一種無知輩,出言要借,對面難推。
(一煞)早晨間借與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門專等來家內。柔腸寸寸因你斷,側耳頻頻聽你嘶。道一聲好去,早兩淚雙垂。
元曲是戲劇文學部分,也是「詞」的一種蛻變進步。中國戲劇一直是民間的藝術,知識份子被蒙古驅出統治階層之後,才向這方面發展,開始寫作片段的唱詞或整出的劇本,統稱為「曲」,因為它在蒙古帝國子國之一hetubook•com•com的元帝國時期的成就最為輝煌燦爛,所以稱為「元曲」。
我們無法介紹上述的作品,它們屬於傳奇之類,每一部作品都是數百頁巨著。現在介紹一首散曲,作為元曲的代表,使我們有一個具體的印象(方括弧中是曲牌名,舞臺上演出時演奏的音樂譜調,圓括弧中是簡單的注釋)。
元曲中最著名的作家和作品,有王實甫《西廂記》,寫張君瑞和崔鶯鶯自由戀愛的故事。關漢卿《竇娥冤》,寫少婦竇娥死於冤獄的故事。馬致遠《漢宮秋》,寫西漢王朝皇帝劉爽跟宮女王昭君的故事。白樸《梧桐雨》,寫唐王朝皇帝李隆基跟貴妃楊玉環的故事。施惠《拜月亭》,寫一對夫婦在戰亂中逃散而又團聚的故事。高明《琵琶記》,寫一個人棄妻再娶,前妻千里尋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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