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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史綱

作者:柏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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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十八世紀 十四 最偉大的一部小說——紅樓夢

第三十一章 第十八世紀

十四 最偉大的一部小說——紅樓夢

第二、在言語上,《紅樓夢》使用的是純北京話。北京話音調悅耳而詞彙豐富,這些優美的特點在紅樓夢裡充分發揮出來。很多人物都以善於詞令而被稱讚,像賈寶玉的丫頭小紅,她能把一群身份和關係互不相同的一些凌亂言語,以閃電般的速度,表達清楚。《紅樓夢》問世一百餘年後的二十世紀,北京話終於被法律定為中國的標準國語。所以如此決定,受《紅樓夢》的影響很大。
第三、在社會史上,《紅樓夢》是一個包羅萬象,蘊藏豐富的寶藏。因為本世紀(十八)之前中國社會在本質上和結構上,變化很少。《紅樓夢》可以說是自紀元前三世紀西漢王朝直到十九世紀西洋文化衝擊前,二千年間中國社會的總解剖。至少它顯現出來大黑暗時代的中國社會的橫斷面。我們可以透過這部引人入勝的巨著,認識專制政體和儒家思想下,中國人的社會結構、家庭結構https://www•hetubook•com.com、行為規範和各種奇形怪狀的意識形態,以及奴隸制度、政治制度、地主跟佃農的關係,士大夫階層的組成,貪污賄賂的藝術,司法黑暗和人權被蹂躪的內容,貴族生活的內容,權力在親情中的地位,儒家倫理基礎「孝」的實質意義,宗法與多妻制度以及嫡子庶子的衝突;古中國的男女愛情觀念、婚姻基礎、妾的地位,等等問題,都有非常豐富和詳細的說明。《紅樓夢》不但是一部具有無限重讀性的作品,而且隨著年齡智慧的增長,心理背景及社會背景的不同,每一次閱讀,都有一次新的發現。
曹家大概在曹雪芹二十歲左右時,辭掉(或被免除)紡織廠的職務,遷到北京定居,不久因為貪污案發而破產,曹雪芹開始貧窮潦倒。他沒有謀生能力,終於衣食無著,這對一個從富貴中長大的人來說,是一種難以和_圖_書承受的巨變。於是他開始寫作,以他過去的生活作為藍圖,寫下《紅樓夢》一書。他於四十七歲的本世紀(十八)一七六四年除夕逝世,據說他逝世時《紅樓夢》只寫了八十章,最後的四十章由另一位作家高鶚代他續完。我們不敢肯定這種說法,因為世界上很難在同一時間和同一空間,會出現兩個從氣質見識到生活背景,從文學修養到心理狀態,都完全相同的偉大小說家。曹雪芹逝世時,環境是淒涼的,而且他絕沒有想到,他為他的國家留下無價之寶。
讓我們再一次從砍殺聲中,回到文學世界。
中國在十六世紀一口氣產生三部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使中國文學邁進了小說時代。詩雖然照常發展,甚至遠播到海外,像日本、朝鮮、越南、琉球各國的知識份子,差不多對中國詩都有很深的造詣。它們派到中國的使節,幾乎每www•hetubook•com•com一位都是詩人,這可以從他們跟中國皇帝和跟中國官員們的互相酬答的作品上,獲得證明。但詩在當時仍屬於高級知識份子所專用。而小說自從三部巨著突破性的誕生後,它的領域跟外太空一樣的廣闊,供文學家騁馳。
第一、在文學上,《紅樓夢》的成功至為驚人,迄至二十世紀,中國還沒有一部小說可以超過它。它佈局的氣魄像汪洋大海,描寫的細膩深刻,像脂粉一樣的沁人肌膚。二百餘角色每人都有他的性格,互不相同,只要聽他們的說話,就可分辨出他們是誰。只要分辨出他們是誰,就可知道他們對刺|激產生什麼反應。每一個情節都含有深長的意義,而且用的是白描技巧,這是長篇小說創作領域中最艱難的一種技巧。曹雪芹始終把握住一個原則,即用言語和動作去表達心理——跟專注重心理描寫的笨重手法,恰恰相反,使讀者在淡淡的聲調下,發生澎和_圖_書湃的感情。世界上還找不到一本小說能像《紅樓夢》一樣,包括這麼多人,而又觀察得如此入微。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他是滿洲貴族,祖父、父親、叔父,連續擔任江寧(江蘇南京)皇家紡織廠廠長(江甯織造)四十四年之久。紡織廠是直屬皇宮的最大的生產機構之一,負責宮廷綢緞的供應。所以曹家擁有可觀的由貪污得來的財富,玄燁大帝六次南遊時,有五次都住在曹家,由曹家負責招待(接駕)。這是一種光榮,同時也顯示曹宅具有豪華的建築和設備,才能容納和供應皇帝出巡時所帶的千萬人組成的蝗蟲集團。曹雪芹就在這種環境中長大。
《紅樓夢》共一百二十章(回),包括角色二百餘人。敘述男主角賈寶玉跟女主角林黛玉、薛寶釵間的三角愛情故事,後來賈寶玉跟薛寶釵結婚,林黛玉在他結婚之夕病死。接著賈家破產,富貴榮華和那些絕頂聰明美麗的女郎,或死或散。賈寶和_圖_書玉無法忍受這種打擊,也無法抹去他對林黛玉的懷念,於是離家遠去,失蹤在茫茫大地上,據說是到一個人跡所不能到的所在,削髮為僧。沒有幾個人能把全書一口氣讀完,感情豐富的讀者在讀到林黛玉死時,便傷心掩卷。
《紅樓夢》於本世紀(十八)六〇年代問世,立即受到滿洲貴族和儒家系統猛烈抨擊,滿族人認為它暴露了滿洲貴族的靡爛生活,儒家系統認為它誨淫誨盜,壞人心術。但它卻受到廣大歡迎,不久就興起一種稱為「紅學」的專門研究《紅樓夢》的學問,這部巨著對普通讀者的感染力之大,直到二十世紀初期,男青年還都以賈寶玉自居,女青年還都以林黛玉自居。
十六世紀的三部小說,只是數百年大眾化白話文嘗試的一個總結,經過二百年的辛苦耕耘,到了本世紀(十八)六〇年代,出現奇葩,一部輝煌的一百餘萬字的巨著《紅樓夢》問世。
我們用下列三項說明《紅樓夢》的崇高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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