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溫谷和原振俠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白恩警官的死因：「死於窒息。」
當喬絲走進去的時候，還可以聽到白恩的呼喝聲，但是白恩的呼喝聲，是突然停止的。照喬絲的說法是：「警官先生的呼喝聲突然停了下來，剎那之間，四周圍都靜得像是任何東西都凝結了一樣！」
喬絲急急道：「是事實，是事實！」
黃絹一聲冷笑：「不必了！李邦殊的聲明，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我可以肯定，李博士受了挾持，挾持他的，當然是某些想獨霸海底資源的大國，我們不必指出這些強國的名字——」
溫谷呆了一呆，道：「你弄錯了，人對抗微生物是存在的事實，但是不能倒過來說，微生物也會對抗人！」
在離開了黃絹的遊艇之後，白恩的思緒十分混亂，心中一直在想著溫谷的話：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可以作為懸案來處理，不必深究。
原振俠嘆了一聲，無可無不可地點著頭。
他可以絕對肯定，那對夫婦的死，是出自不可解釋的一種因素。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隻手，一隻手，扼死了兩個人，這種想法，如果持續在腦中，那會使人變成一個瘋子的！
蘇耀東在一旁嘆了一聲：「我們自稱是海洋學家，但是對於海洋生物，實在所知太少了。邦殊，能有機會再讓我和海洋相處，我十分樂意，並且不會拒絕參加你的任何行動！」
溫谷睜大了眼，原振俠解釋著：「整個人類的醫學，一大部分就是人類和微生物對抗的過程，是人類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去對付致病的微生物的過程！」
原振俠來到喬絲面前，憑他行醫的經驗而論，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美麗的長髮女郎所受的驚恐，已經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程度！
溫谷本來就十分性急，這時由於白恩死得怪，更是急躁，大聲問：「那是甚麼意思，死者沒有傷痕，怎麼會窒息致死？」
溫谷慢慢放下電話，張口想說話。可是顯然由於驚駭太甚，所以他的喉際，先是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咯咯」聲，然後才能講出話來：「白恩警官死了！」
蘇耀東「嗯」地一聲：「所以，你願意接受警告？」
蘇耀東的聲音，在不由自主之間，變得十分尖銳：「你是說，數以百萬計的浮游生物，排成了文字，來和人類溝通？」
從喬絲被驚嚇的程度來看，如果處理不妥善，可能由於極度的驚恐，而使她的腦神經受到永久的傷害。所以，當救護車來到，兩個醫護人員跳下來之際，原振俠立時用他專業的權威聲調吩咐：「鎮定劑注射，動作盡可能緩和！」
那天下午，當他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有一個同事走過來：「有一位小姐在你辦公室，等你很久了！」
白恩心想：「這情形倒有點和在殮房發生的事相像，不過一件是兩個人失蹤，一件是兩個人神祕死亡！」
一個看來職位頗高的警官走了過來，和溫谷握手，作自我介紹。
原振俠喃喃地道：「希望他們能夠順利和它們接觸！」
跟在白恩後面的喬絲，看來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雙手互相扭著，連腳步看來都是僵硬的。
喬絲的臉色還是十分蒼白，不過看得出，極度的驚恐已不像她在市場門口時，那樣影響她，她先說了她去找白恩的經過。
白恩瞪著喬絲，心中迅速地轉著念：眼前這個女郎，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呢？她看起來很正常，可是她說的一切，卻又是那麼不可相信！
白恩嘆了一聲，無意義地揮著手。喬絲雙手緊握著，指節甚至泛著白色，她又顫聲問：「我——是不是見到——鬼魂了？」
喬絲道：「我一聽到有講話聲，也是這樣想，我想那可能是——一個約了我幾次，都被我拒絕了的小伙子，故意躲起來在嚇我！」
溫谷拾起枕頭來，把他自己的臉蓋住。溫谷雖然沒有說甚麼，但是他顯然是在表示，他仍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兩個科學家在感嘆，溫谷覺得有點急躁，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我想去看看白恩，唉，他畢竟是十分有趣的一個人！」
可能是在喬絲奔出來之後不久，白恩就倒在水池邊上死了，而喬絲的尖叫聲，又吸引了路人。
一個警官走過去，把白恩的身子，慢慢翻了過來。立時，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涼氣。白恩的臉上，現出一種恐怖之極的神情！那種神情，僵凝在一個死人的臉上，看來更是令人心悸，所有的人，竟沒有一個出得了聲！
黃絹的行動是如此突兀，紊亂的會場，反倒靜了下來。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他和黃絹會在這樣重要的一個國際性會議上，在世界各國的政要和科學家之前，成了敵對的雙方。他心中苦笑，想著：只怕世上再也沒有一對男女，關係和遭遇比他和黃絹更奇特的了！
白恩驚駭問：「甚麼？」
（如果白恩早一秒鐘，用語言表示了他的不耐煩，阻止喬絲講下去，那麼，他可能不會死，以後的事不會發生，可是世事往往差在一線之間！）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就厲聲呼喝：「住手！你們看不出，這位小姐受了嚴重的驚嚇麼？」
當然沒有人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來。
溫谷到這時，才算是明白了李邦殊使用了「它們」這個代名詞的意思。實實在在，在這個海洋學家的心中，他也不知道那是甚麼樣的東西所發出的力量，他曾設想那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但是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定！
喬絲講到這裡時，白恩已經打了三個呵欠。可是他的第三個呵欠打到了一半，就陡然停止，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以致他的樣子看來怪到了極點。
手鎗一落下來之後，白恩的神情更怪。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對於地球上的微生物，知道得實在太少了。」
原振俠望著溫谷，道：「作為一個醫生來說，倒並不覺得太不可想像！」
李邦殊沉聲道：「誰知道，或許海洋中的微生物，和空氣中的微m.hetubook.com.com生物之間，有著某種奇妙的聯繫，它們組成了同盟——」
為了尋找那失蹤的一男一女，警方可以說用盡了一切努力。尤其他們的私人重要物件，在那個養龍蝦的水槽中被發現之後，尋找工作更是不遺餘力！
原振俠苦笑：「別激動，老朋友，我和你同樣不能接受。但是事實是，至少已有兩個人，李邦殊和黃絹，看到了這樣的文字警告！」
喬絲的眼瞪得十分大，顯然對白恩的話表示不同意。白恩本來想就此把她趕走，可是他看到喬絲的神情是如此害怕，心又軟了一下：「好，小姐，我和你一起到市場去一次，弄弄清楚！」
法醫瞪了溫谷一眼：「譬如說，用枕頭壓著一個人的臉部，阻止他呼吸，就可以令一個人窒息而死，而不留下任何傷痕！」
李邦殊倒十分平靜，他望向蘇耀東：「所以我要你來，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和你，要和它們接觸。」
白恩忙道：「不，不，只要你說的是事實，請一直地說下去吧！」
溫谷漲紅了臉，道：「你——這樣說——是，我承認這種對抗的現象，是早已存在著的。但是——像如今發生的一連串事，那種形式的對抗——至少，我無法接受微生物會有思想，可以通過文字的形式，去警告人類這樣的事！」
當然，在通常的情形下，死魚的眼睛，是不會給人以這樣的感覺的。但是當衝進來的人，看到了白恩警官的屍體之後，卻都有一種不寒而慄之感，使得死魚的眼睛，也變得可怕起來。
溫谷一下子拋開了枕頭：「那算是第幾類接觸！」
李邦殊最初的反應，十分憤怒，但是他隨即冷靜了下來，只是瞪了溫谷一眼。然後，他徐徐地道：「不管警告是來自海洋中的甚麼生物，總之，我接到了警告，也覺得如果人類大規模地開發海底資源，雖然可以帶來暫時的利益，但也必然擾亂了海洋生物的生活秩序，可能給人帶來巨大的災害！」
喬絲陡然一怔，恐懼又襲向她，但是她看到了白恩，她看到白恩用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站立著，半曲著身，一隻手指向前面，神情更是怪異莫名，像是他看到了甚麼絕不可相信的東西一樣。但是喬絲卻絕對可以發誓：「在白恩警官的前面，完全沒有甚麼可以令得人驚懼的任何東西或任何現象。」
一個警員不服氣地道：「我們只不過是想幫助她！而且她也不能一直在這裡不走，她是這件兇案發生時，唯一的在場者！」
蘇耀東大有同感：「我們甚至不知道它們是甚麼！」
喬絲又道：「這兩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我心中一直很內疚，可是我也不敢來告訴警方——」
黃絹冷笑著，傲然走下台去，原振俠還想再宣讀聲明，可是會場中已亂成了一片。他只好嘆了一口氣，在幾十個記者向他圍過來之際，他把李邦殊的聲明，交給了其中的一個記者。
上了台，原振俠定了定神，用嘹喨的聲音道：「我，李邦殊，作為一個將一生貢獻給海洋研究的人，我作如下的聲明：從現在起，我會致力於維持海洋平靜的努力，我反對任何人為的行為，破壞海洋固有的形態。這種形態的存在，和地球歷史一樣悠久。我反對在海中開採人類所需的物資，雖然以前我在這方面，做過很多探測工作，我已決定把我的所有工作記錄完全銷毀——」
國際海底資源分配會議開幕那一天，氣氛顯得十分不尋常。所有的代表，早已聚集在會場之中，交頭接耳，望著一列空著的座位，座位上的牌子指出，那是阿拉伯世界代表團的席位。
一小時之後，在醫院的病房中，他們先聽喬絲說出事情的經過。
李邦殊道：「好，目前我們只需要一艘設備完善的船，我們要在海上作無目的的漂蕩，一直到它們和我們進一步接觸為止。唉，在這方面來說，它們比我們進步，我們就不懂得如何與它們接觸！」
白恩這樣說法，是針對著喬絲的問題的，誰都可以聽得出，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在。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喬絲一面發著抖，一面連連點頭：「是，他們一下子就不見了！」
可是也就在他才一揚起手來之際，他忽然之間的動作，更是奇特，像是有甚麼可怕之極的毒蟲，突然在他的右腕上爬行一樣，他的左手陡然握緊了右腕。本來他是用右手握著手鎗的，在此同時，他右手一鬆，手鎗也落了下來。由於他正在水池之前，所以手鎗一落了下來，就跌進了水池之中。
當然，那一對夫婦的死亡，他可以用含糊的措詞作一份報告，就此列為懸案。這樣做，在公事上是可以交代得過去的，但是，他卻無法對自己交代！
喬絲嘴唇掀動著，現出了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道：「今天——像往常一樣，我是最後離開市場的一個人。當我結好了所有的帳，準備離開之際，我——我聽到——那個養龍蝦的池中，有人在講話。」
半小時之後，白恩的那幾位同事，也笑不出來了。他們接到了報告：「一個警官死在玉代市場——有一位小姐說他叫白恩警官，你們快派人來查查吧——別問我是甚麼人，我是過路人，作為一個好市民，所以才通知警方的！」
他大聲道：「請允許我把李博士的聲明宣讀完畢！」
蘇耀東看起來，顯然和李邦殊站到了同一陣線：「到目前為止，只能作這樣的假設。」
他先不回答問題，只是反問道：「你準備用甚麼方法，在海上和『它們』聯絡？如果漫無目的——那可能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當喬絲說到這一部分之際，她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道：「警官先生開始掙扎，他的那種情形，就像是他和一個無形的魔鬼在打架一樣，而他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可怖。我給嚇壞了，轉身向外就逃，雙手握住了門口的那根m.ｈetubｏok.ｃｏｍ.ｃｏｍ鐵柱之後，就再也放不開了，只是尖叫著。一直到有人——好像有人大聲問我，裡面的那個人是誰，我才說出了白恩警官的名字。」
喬絲說得相當慌亂，但是白恩還是弄懂了她的意思：「是不是還有人沒離開呢？」
黃絹的出現，又引起了一陣交談。然後大會開始，按照程序進行著，在幾個要人發表了簡短的談話之後，主席宣布：「本次會議的主角，李邦殊博士突然決定不參加大會，可是他派了一個代表，代他宣讀一篇簡短的聲明，請原振俠醫生！」
蘇耀東還未曾回答，一直面對著陽台，但在聽著李邦殊和蘇耀東對談的溫谷，陡然轟笑起來：「想像力太豐富了！我敢擔保，世上任何一個幻想家的想像力，都未曾達到這一地步！」
白恩陡地站了起來，神情有著被戲弄的憤怒。喬絲哭了出來，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由於害怕，她聲音嘶啞，幾乎是在叫著：「真的！真的！」
兩人的心中也都想到了李邦殊的話：「這是它們行動的又一例子！」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者，但是我相信，它們既然選中了我，和我發生了聯絡，就一定會保護我，不會傷害我！」
原振俠才把聲明唸到這裡，十幾個記者已經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好些代表忍不住驚愕，紛紛站了起來，會場立時紊亂了起來。
第二天，報上登載著會議失敗的消息，也刊登著黃絹離開夏威夷的新聞。黃絹在臨上機之前，又重申她所代表的阿拉伯世界，將以驚人的資金，立時開始她所稱的「人類大規模利用海底資源」的工作。
原振俠還想再唸下去，可是黃絹已經飛步上台，一下子推開了原振俠，大聲道：「這是強國的詭計！我代表阿拉伯世界，宣布我們絕不放棄，而且立即開始行動！」
溫谷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到時候再說吧！」
他這樣講的時候，望向李邦殊，李邦殊和蘇耀東兩人，都有種異樣興奮的神情。李邦殊道：「我們不等了，耀東，以你的能力，能夠辦到甚麼？」
當原振俠走下台的時候，兩個大漢，公然一邊一個挾著他，把他直推到了黃絹的面前。
白恩問：「是甚麼事，終於使你下定決心的呢？」
蘇耀東搖著頭：「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浮游生物會有思想，能和人溝通？」
蘇耀東笑了起來：「任何用金錢可以辦到的事，我想我都可以辦得到。」
由於溫谷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如此難看，其餘三個人立時覺察到這一點，一齊向他望去。
蘇耀東怔了一怔，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他多少捕捉到了李邦殊想表達甚麼。他用十分謹慎的語調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海水中看到的字句，是由海中的浮游生物，顯示給你看的？」
會場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很多代表已看出，這個會議已不可能再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了，有的代表已經收拾文件，準備離去。
蘇耀東點著頭，李邦殊嘆了一聲：「耀東，就算你把一個人放大一萬倍，做最徹底的解剖，你能找到人的思想在哪裡嗎？」
李邦殊轉過了頭去，喃喃地道：「我說過了，這是絕無可能的事，但是又是唯一的可能！」
李邦殊沉聲道：「浮游生物的過量繁殖，甚至可以使海水變成了紅色。它們數量之多，多得可以用天文數字來展示它們的力量！」
他停了片刻才繼續：「剛才你的問題，其實可以說：是不是小到肉眼見不到的微生物，有著不為人所知的力量，可以和人對抗？」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最年輕的警官叫了起來：「天，他在死前，看到了甚麼？他看起來，是被嚇死的！」
溫谷搖著頭：「那些失蹤的人、失蹤的船隊，都是這種奇異力量造成的？」
白恩咕噥了一聲，他想不起曾約了甚麼小姐。他用力推開了門，看到了一個動人的女郎，緊張地站起來，望著他。白恩立即認出，這個女郎是玉代市場的收銀員，可是他卻記不起她的名字來了。
原振俠十分難以決定，白恩的死因、死亡經過，他還全然不清楚，所可以肯定的，只是那一定是一宗十分神祕的死亡。而李邦殊要去做的事，似乎更加不可捉摸了。而真正令他猶豫的原因，是他甚麼也不想做，黃絹已經離去，他的所有感覺，只是一片惘然，根本不想去做任何事情！
法醫搖頭：「不，他肺部一點積水也沒有，只是窒息，並非受溺而致窒息。」
白恩又開始感到不耐煩，一個躲起來嚇女孩子的小伙子，對於白恩來說，那實在是引不起他任何興趣的事。而且他的確十分疲倦，所以他用很大的聲響，打了一個呵欠，想使喬絲不要再講下去。
黃絹揮著手，大聲繼續：「沒有李博士，沒有這個會議，海底資源一樣會被開發。我宣布，從現在起，阿拉伯集團有權在任何公海之中，進行我們認為需要的活動。我們準備接受任何挑戰，並且將我們在海洋中所得到的利益，公平地由真神阿拉信仰者共享！」
而喬絲在那時候，聲音發著顫，講出了令白恩陡然發呆的話：「我可以肯定，在講話的那一男一女——就是那天給了我十元錢，後來又失蹤了的那一男一女——我記得他們的聲音！」
（喬絲的敘述，立即得到了證明。在一旁同時聽喬絲敘述的警方人員，一聽到這裡，立即派人去找，一下子就在水池中，找到了白恩的佩鎗。）
喬絲又遲疑了一下，低低嘆了一聲，才將那天傍晚發生的事，她怎樣接受了十元錢，容許那一對新婚夫妻進去「捉」一隻龍蝦，然後，兩個人進去之後，就沒有再出來的事，講了一遍。
白恩看出她神情很猶疑，就盡可能溫和地道：「你有甚麼話，只管說！」
喬絲像是聽到了原振俠的勸慰，閃動著眼睛，望向他。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醫護人員把鎮靜劑，緩緩地注射進喬hｅtｕｂｏok•ｃｏm•ｃｏm絲的手臂。
蘇耀東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皺著眉。李邦殊沉聲道：「海洋生命的主流，是肉眼看不見的浮游生物！在一滴海水中，就有上百萬、千萬個浮游生物！」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也一樣，但我們必需靜下來，先肯定一些事——」
那個打電話到警局去的路人，也是第一個發現白恩屍體的人，他的敘述沒有甚麼特別之處。
那也就是說，喬絲的敘述是真的，白恩的死因不明。和那對來自緬因州，在殮房中神祕死亡的夫婦一樣，死因不明。
喬絲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不知道，我——不但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我很害怕——真的害怕。當時我不知道如何才好，我——鼓起勇氣，轉過身去看，有一個很大的冷藏櫃隔著，我看不到水槽那邊的情形——」
黃絹的神態冰冷：「告訴李邦殊，我對他不再有興趣。世上有的是海洋學家，我們可以集中世界上所有的海洋學家，為我們工作！」
當溫谷和原振俠來到玉代市場門前的時候，黑箱車已搬走了白恩的屍體。圍觀的路人相當多，市場的經理在門口唉聲嘆氣，但是沒有甚麼人去理會他，注意力都集中在喬絲的身上。
幾個警官衝進了市場，市場中燈火明亮。在冷藏櫃中的各種各樣的魚，透過有著冰花的玻璃門，魚眼睛在發出一種近乎妖異的光芒。
那時，喬絲還在門口，踟躕著不敢向內走去，不過那只是十分短暫的猶豫。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掙脫了那兩個大漢的挾持，又望了黃絹一下，想說甚麼，但是終於沒有說出口。他轉過身去，推開前面的人，向外走去，他只覺得腳步異常沉重。
當溫谷和原振俠回到了住所之際，天色已經大明了。他們也不覺得肚餓，不覺得疲倦，只是紊亂和抓不到任何頭緒，不知道如何才好。
白恩用心聽著，等喬絲講完，帶著哭音問：「我會被警方起訴嗎？」之際，白恩的思緒極亂，他道：「當然不會，喬絲，你的意思是，他們兩個人，進去之後，沒有出來過？」
那女郎忙道：「喬絲，警官先生，我——我——」
當時，那幾個同事，也感到好笑，其中一個還叫道：「嗨，別忘了帶十字架！」
只是甚麼？原振俠也無法說得上來。一個強壯高大的人，會突然之間，因為窒息致死，事情怪異到這種地步，還有甚麼好說的呢？
他所想到的是，黃絹是一個講到了一定要做的人，她一定會在最短期內，動員她所能運用的力量，先作海底資源的開發。而李邦殊卻一反常態，要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原振俠十分無可奈何：「可以這樣說，但我的意思是，每一種生物，不論它們是為了甚麼原因而出現在地球上，都有它們繼續生存，不被|干擾的權利。再小而討厭的生物，都有它們獨特的生活方式，甚至跳蚤——」
白恩的精神，陡地為之一振，不耐煩的情緒一掃而空。那對新婚夫婦！這也是一件懸案，看來喬絲小姐可以提供新的線索。再也沒有比突如其來的新線索，更可以令得一個負責的警官興奮的了。
李邦殊的力量，怎麼敵得過黃絹呢？除非李邦殊真能得到「它們」的幫助，但是李邦殊怎麼和「它們」作進一步的接觸？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暫時不參加你們的行動，我想，到了你們的行動，和黃絹的強勢行動發生衝突之際，我或者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溫谷坐起身來：「你這種說法，只是哲理上的說法。哲理上可以說，人不但對地球上其他的生物不了解，人與人之間也不了解，很少真正的接觸。甚至於，自己對自己，也不一定了解！」
喬絲接著道：「那十元錢，是那一對失蹤了的新婚夫婦給我的！」
溫谷雙手抱住了頭，叫了起來：「夠了！或許，或許，全是假設，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
一個醫護人員走過來，伸手向喬絲的眼睛，想把她的眼皮翻開來看看。但喬絲立時尖叫了起來，原振俠急忙把他推開。
白恩有點煩躁：這樣的小事情找我幹甚麼？事情已經夠煩的了！剛在他的神情上表現了不耐煩，還沒有開口之際，喬絲已經接著說了下去。
他一面說，一面已來到了門口，用力拉開了鐵門，發出「嘩啦」的聲音。然後走了進去，大聲喝問：「裡面要是有人，把手放在頭上走出來，我是警察！」
溫谷的聲音發澀：「天，它們，它們，你能不能具體一點說，它們究竟是甚麼？是你假設的微生物？」
她略頓了一頓，才又道：「於是，我就站起身來，走出一步，探過頭去，去看，我——我——我看到那一男一女，就在水槽前面！」
他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道：「市場的工作很忙嗎？你是——」
原振俠小心地移動了一下身子，道：「難道在海鮮市場失蹤的那一對男女，也是？還有，那對死得如此離奇的中年夫婦？」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知道，人類渴望和外星生物接觸，其實是一種很奢侈的願望，因為人類和地球上其他生物的接觸，就少得可憐。把其他生物一概視為低等生物的態度，就很不科學！」
溫谷重重在一張椅上搥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麼，我的思緒，從來也沒有這樣紊亂過！」
而白恩的死因，也很快查了出來。他並不是被嚇死的，法醫檢查的結果是：死於窒息。等到弄明白了白恩警官死因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警局接到這樣的電話，當然緊張了起來。當幾個警官和警員，來到玉代市場門口之際，看到喬絲雙手緊握著門口停車場中豎立著的鐵柱，身子不斷在發抖。她把那根鐵柱握得如此之緊，以致幾個路人想把她的手指扳開來，但是卻做不到。
當原振俠走上台去之際，掌聲十分零落。黃絹的臉色更難看，以致原振俠連望也不和-圖-書敢望她一下。
可是喬絲卻現出又恐懼又詫異的神情，全然不理會白恩那種厭煩的動作，她甚至在急速地喘著氣：「可是——可是我聽了一會，又喝問了幾句，聽到那是一男一女在對答。他們講得十分快速，我不是聽得很清楚，好像他們是在討論，要捉一隻最大的龍蝦——」
溫谷悶哼一聲：「別告訴我跳蚤有比人更進步之處！」
一分鐘之後，喬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握住了鐵柱的手鬆了開來，整個人也軟倒了下來。原振俠忙扶住了她，由醫護人員把她抬上了擔架。
蘇耀東仍然不表示意見，李邦殊道：「或許是這些生物實在太小了，小到了引不起注意的程度。但是它們的形體小，並不代表它們不能發展為具有高級智力的生物。舉一個例子來說，有許多導致疾病的細菌，甚至懂得如何改變自己的生理結構，來和藥物對抗，人和脊椎動物，就做不到這一點！」
原振俠苦笑道：「當然，我不是懷疑你的判斷，只是——只是——」
難道真有甚麼生物，有那樣的能力，可以令人消失、死亡，甚至，可以令得整個船隊，在海面之上失蹤？
白恩用力搖著頭，想把這種可怕的意念自他的腦中抹去，可是他顯然不很成功。所以當他回到警局的時候，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樣子也顯得十分兇狠，以致看到他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差，不是很敢和他打招呼。
看來，這正是喬絲想要求而不敢開口的，是以白恩一說，她就連連點頭。白恩雖然十分不願意，但也只好向外走去。當他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他遇見了幾個同事，還打趣地道：「這位小姐說她看到了失蹤者的鬼魂，我去查究一下。哈哈，看看做驅魔人是甚麼滋味！」
喬絲仍然雙手緊握著那根鐵柱，身子在發著抖，口中發出可怖的聲響，兩個警員企圖用力去扳開她的手指。
喬絲帶著怯意：「警官先生，請別這樣說，我並不覺得——很有趣！」
蘇耀東嘆息著：「看起來，只有那種力量本身，才能阻止海洋被|干擾的行動。」
「它們」！
原振俠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長髮，盡量把聲音放慢，聽來柔和地道：「一切全過去了，沒有事，你接受注射之後，就甚麼事都沒有了！」
沒有人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因為那幾乎是無可解釋的。溫谷有點暴躁起來，用力一拍桌子，道：「關於海洋的，我不參加意見，或許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有著這種神奇的力量，但是在陸地上——」
白恩警官的屍體，伏在那個養龍蝦的水槽上，一隻手向前伸搭著，浸在水中，水中有不少龍蝦在。他是半跪在水槽前的，有經驗的人，一下子可以看出，他是在水槽前死的，死了之後，身子倒下，靠向水槽，所以才會形成現在這樣的姿勢。
可是白恩卻又無法不想那隻手！除了那隻手之外，還有甚麼力量可以扼死兩個人呢？冷藏庫中只有兩個人，可是有五隻手。兩個人的四隻手，是不會互相扼死對方的，那麼剩下來的唯一可能，就是——
李邦殊不等他講完，就道：「你的意思是，並看不出它們是有智力、有思想的？」
緊接著，白恩又陡然叫了起來：「別走！」
原振俠揮了一下手：「白恩警官是一個十分強壯的人，而且受過自衛技擊訓練，若要令他在沒有傷痕的情形之下窒息，至少要兩個以上的人行兇。而喬絲小姐卻說，根本沒見到別的人！」
原振俠和溫谷互望了一下，溫谷立時道：「我寧願先去了解一下，白恩警官的死因。」
從聽到白恩的死訊起，溫谷、原振俠和李邦殊、蘇耀東就分成了兩批，各自進行他們要做的事。
可是，照那女郎所說，這一男一女，似乎還在市場之中，這可以相信麼？白恩要過了好一會，才能將張大了的口，慢慢地合了攏來。然後，他盯著緊張而不安的喬絲好一會，才問：「小姐，你究竟想告訴我甚麼？」
白恩呆了一呆：「那要看你做了些甚麼，要是你殺了人，我可不能給你作任何保證！」
黃絹還在繼續：「所謂法國探測船隊的失蹤，也是同樣的政治把戲。法國代表在哪裡，能提出合理的解釋嗎？」
喬絲咬著下唇，點著頭：「是的，我在唯一出路的門口，他們沒有出來！」
喬絲被白恩突然而來的喝問嚇了一大跳，忙道：「我不能十分確定，我是說，我不是聽到有人講話，不，我是說，我聽不清在講些甚麼，但是的確是有人在講話，真的！」
李邦殊雙手緊握著拳，用力點著頭。
黃絹放肆地縱笑起來：「我？才不，我只是和我的敵人為敵！」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電話來，在說了幾句話之後，他的臉色，變得比紙還白。
一直到預定時間前的三分鐘，全副軍裝的黃絹，才帶著她的大批隨員，走進會場來。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因為她盡了一切力量，都未曾找到李邦殊。原振俠一直在酒店之中，接受監視，他沒有和任何外人作聯絡。這時，原振俠就坐在大會代表的一個特殊座位上。
白恩震動了一下，喬絲急促地道：「我害怕極了，當時連叫也叫不出來，就逃出了市場——只是匆匆拉下了門——我想——我不該隱瞞甚麼——或許是他們的鬼魂來提醒我，所以——我要來找你——」
溫谷苦笑了一下：「隨便怎麼說，總之，微生物和人對抗——這真令人無法想像。不管這種微生物生活在海中，還是在陸地上——太令人無法想像！」
法醫顯得很不高興：「或許是她在說謊，我只知道，他的死因是窒息。你是醫生？你應該可以明白他的死因！」
白恩悶哼了一聲：「那要看以後發展的情形如何，他們——你所看到的人，是不是一下子就不見了？」
李邦殊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李邦殊苦笑道：「不單是警告，朋友，它們已經開始行動了！用我們全然不明白的方法，hetubook.com.com它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當他講完了之後，他的心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苦澀，又用極度惘然的聲音道：「希望我——可以起到一點作用！」
他忙道：「甚麼時候，經過的情形怎樣？」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你的問題太含糊了，你是想否定李邦殊的假定？」
黃絹的話，有著強烈的煽動力，會場之中，一些小國的代表，立時大聲叫著，附和著。幾個大國的代表，神情馬上變得相當尷尬。
喬絲不由自主，「咯」地吞下了一口口水，猶豫而又害怕地問：「我——是不是不應該再說下去？」
蘇耀東委婉地道：「體積那麼細小的生物，如何有可能展示文字呢？」
李邦殊望向原振俠，道：「你呢？你是一個醫生，我不知道你是對一具屍體有興趣，還是對不可測的某種生物有興趣！」
喬絲作了一下手勢：「說出來，你——能保證我不被警方拘留？」
溫谷咕噥了一句：「我立刻和白恩警官接觸，看看他在調查那一對中年夫婦死亡上，有甚麼新的進展！」
喬絲的口中，不斷地發出沒有意義的，充滿了恐懼的聲音。她全身的任何一處，都在告訴他人：她遇到了恐怖莫名的事！
原振俠還和驗屍的法醫討論了一下：「窒息，是甚麼意思？是他的頭部浸進了水池之中，引致了窒息的？」
原振俠道：「為甚麼不能呢？有些藥物，例如抗生素，才被培養出來之際，就可以十分有效地對付多種細菌，但是抗生素問世幾十年之後，有些細菌就不會被抗生素消滅，它們有自己的方法，對抗人類用來消滅它們的藥物。這種情形，也存在很久了，說明了微生物一直和人類在對抗，一直是這樣！」
喬絲現出了一個為難的笑容來：「當然不是殺人，只不過是我——我曾不合法地收了十元錢。」
當他們一起來到市場門口之際——由於喬絲離去時的匆忙，所以市場之中，還是燈火通明，大門也只是虛掩著。白恩是自己駕車來的，停好了車，他和喬絲一起下車，指著市場的門口，道：「好了，讓我們去看看，鬼魂和人有甚麼不同！」
白恩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心中不免有點嘀咕：為甚麼提到殺人呢？這個美麗的女郎，顯然不會殺人的，自己是不是被太多的失蹤和死亡案件，弄得有點心神不定呢？
她的語調越來越是發抖，白恩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頭：「小姐，我不相信甚麼鬼魂。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他們，那麼，他們在市場中一定另有目的！」
原振俠也坐了起來：「正想告訴你這一點。生物學家已發現，跳蚤，有利用超高頻聲波來互相通訊的能力，那是美國西維吉尼亞大學的研究者，最近的發現！」
那個路人走進市場，看到白恩倒在水池邊上，一看就知道已經死了。他再走出來，據他說，他喝問了一百次以上，喬絲才告訴他死在市場中的是甚麼人，他就打電話給警局。
蘇耀東道：「所以，你才要這個會開不成？」
李邦殊發出了不滿的一下悶哼聲，像是在說，這已經再明白也沒有了，何必再說。
原振俠望著亂成一團的會場，苦笑著：「你很成功，可是你何必與全世界為敵？」
李邦殊和蘇耀東已經不在了。溫谷和原振俠都躺著，不住地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一直到中午時分，溫谷才問了一句：「原，你是一個醫生，你相信，如果許多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聯合起來，就可以和人類相對抗麼？」
李邦殊的話說得很明白，雖然他的話，聽起來令人產生一種極度的迷幻之感。他道：「白恩警官死在玉代市場？那可能是另一宗它們的行動，看來它們心急了，我們要快點行動才好！」
白恩警官的大聲呼喝，和市場內燈火通明，都足以把任何膽子小的人，害怕程度減至最低，喬絲於是也跟著走了進去。
蘇耀東謹慎地回答：「我在某種程度上同意你的說法。但是，以海洋中的浮游生物而論，在高倍數的電子顯微鏡之下，可以把它們放大一千萬倍，把它們的身體結構，看得清清楚楚——」
原振俠也想到，黃絹對他提起過，她也在海水中看到過「警告」，但是黃絹會接受警告嗎？
在那座大廈的那個單位中，原振俠、蘇耀東、溫谷和李邦殊一起看著報紙。在原振俠知道黃絹已離開之後，他就來到這裡，和各人交換著意見。
一進去，就是收銀櫃檯，繞過了收銀櫃檯，就可以看到那個養龍蝦的水槽。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不管是甚麼的假設，就算是一種我們對之全然一無所知的生物也好，你們怎麼去和它們發生接觸？」
他一面叫，一面便用極快的速度，取了他的佩鎗在手。喬絲一看到這種情形，已經驚惶得發不出聲來，她只可以肯定，白恩一定是一拔鎗在手，就想發射的。
李邦殊的回答極簡單，聽來不合理到了極點，但似乎又是唯一的辦法，他道：「到海中去！」
令一個人窒息致死的原因，可能有七、八十種，但是沒有一種適用於白恩的死。而原振俠和溫谷，又相信喬絲的恐懼，絕不是假裝出來的。也沒有甚麼人，能在這樣恐懼的情形下，還能從容說謊。
他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因為在這裡的四個人都知道，有一些事情發生了——一股奇異的力量，已經做出了一些事，來阻止人類對海洋的侵涉。而黃絹以及太多人，顯然並不明白這一點。
聽到這裡，或許是由於喬絲顫抖的語聲之中，充滿了驚懼的緣故，連經驗豐富的白恩警官，也不禁受了感染，揮了揮手：「別告訴我，你如果沒有那個櫃子的阻隔，就可以看到甚麼！」
法國代表是一個看來很有君子風度的中年人，但這時他也失去了風度，大聲道：「我不會對一個瘋子作任何解釋，再見了！」
白恩揮著手：「如果鬼魂也能商量，是不是該捉一隻大一點的龍蝦，我就認為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