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魯大發吸了一口氣：「那麼，我的遭遇就是真的。三次見到她，她都穿著名貴的真絲睡衣，三件睡衣都是黑色的。在見她之前，我從來也不知道世上有這樣的衣服，要幻想也幻想不出來。」
原振俠勉強笑了一下：「這個問題要討論起來，太複雜了。」
原振俠想了一會，才道：「如果是鬼魂，那麼情形和外星人一樣。一定是鬼魂通過了某種方式、某種力量，影響了你腦部的活動，使你覺得她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許多人鬼相戀的故事，都說明了這種情形。」
而這時，他忽然想起的，是另一個念頭，他道：「你心中的戀人，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麼美麗動人——」
原振俠嘆道：「說這種話幹甚麼？我甚至出手打了你，該抱歉的是我。電影節在甚麼地方舉行？」
江博士和原振俠都不出聲，魯大發毫無目的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會不會——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一個出色的美女，大都不會沒沒無聞的。上天給了她美麗的容顏，就算她是一個白癡，也必然會出人頭地。這次電影節，世界各地美女雲集，說不定你有機會見到她！」
原振俠堅持著：「就算公開了，也沒有甚麼大不了——」
魯大發又走了幾步，才道：「會不會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根本是已經死了的？我見到的——只不過是她的鬼魂？」
原振俠「哦」地一聲，他自然知道那地方。那地方盛產石油，是阿拉伯世界之外的石油產地之一，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由一個土王統治。這個土王，是世界上十大最富有的人中的前三名。
魯大發嗚咽著：「是，我是沒出息！你有出息，是因為你心中沒有一個真正愛的女人，如果你有，你就會為她做任何事！出息是甚麼東西？誰要有出息？我只要她在我身邊！」
他一面說，一面打開瓶塞，又要去喝酒。原振俠一伸手，把酒瓶搶了過來，而且順手重重地給了他一個耳光！魯大發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俠。
魯大發聲音苦澀：「我不接受第二個可能，她這樣做，目的是甚麼呢？」
原振俠早就準備好了答案：「正如剛才江博士所說的那樣，人類對於靈魂是用甚麼方式存在的，一無所知。你活著，倒還可以有偶然的機會和靈魂接觸，當你死了之後，大有可能連偶然的機會也沒有！」
原振俠和他握著手：「你太客氣了，好朋友隨便聊聊，對身心健康，都大有幫助。」
魯大發半晌不出聲，原振俠想把話題岔開去，因為魯大發的神情十分憂鬱，不適宜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下去。他道：「魯先生保留了原來的名字，原來這樣有深意！而你也和一般明星不同，很有內涵、深度——」
魯大發又道：「還有，她所說的話，和圖書也絕不是我能幻想出來的。當時，她的許多話，我根本聽不懂，一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她說她來自一個大籠子是甚麼意思。」
魯大發呆了一陣：「這倒可以考慮——就照你這個方法去進行。原醫生，照你看，成功的機會大不大？」
原振俠的話，不是很容易明白，魯大發皺起了眉，想了好一會，才道：「總之，如果能與她相聚，我絕不會吝惜放棄我的生命！生命要追求到自己想得的才有意義，對嗎，原醫生？」
魯大發長嘆一聲，向原振俠伸出手來：「我要走了，很高興能認識你，聽你的指教。」
江博士也忙道：「請別增加他的精神負擔。」
魯大發聽得極其用心，等原振俠講完，他才道：「如果她是鬼魂，那麼——我要用甚麼方法，才能和她相會？其實方法很簡單——」
愛情的力量，大到了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生存意志。當一個人連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時候，誰還會在乎有出息沒出息呢？
原振俠對這種事，不是很有興趣。當他看這則新聞的時候，只是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黃絹會不會是兩千個嘉賓中的一個呢？
江博士道：「你怎麼啦？看起來，你也一樣心事重重，要不要我——」
原振俠道：「不見得，每一個為相思而感到痛苦的人，我想，痛苦的程度，應該是相等的。」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第二個可能是：她根本不是來無影去無蹤，只不過運用了一些魔術的障眼法，使你以為她消失了。當時，你只是一個無知少年，要瞞過你是很容易的事。」
原振俠道：「沒有人叫你公開內心祕密，只是使你要找的人，知道你想再見她！」
講完之後，是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魯大發才又道：「當時，我只是一個無知的少年，但後來有機會看了很多事，所以我也曾自己對這件事作過一些分析。」
原振俠也感嘆地道：「這就叫：心病還需心藥醫！」
他話還沒有說完，魯大發已經陡然叫了起來：「不！」
原振俠皺著眉：「籠子，當然是象徵式的說法，不會有人住在籠子中的。」
原振俠點頭，表示對他這種行為的嘉許。魯大發忽然站了起來，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又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甚至還有一個十分怪異的想法——」
魯大發苦笑：「我——連早上起來梳頭，掉了三根頭髮，都可以成為花邊新聞——這種廣告一登，記者追查起來，我怕隱瞞不住，遲早會把這個祕密，變成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魯大發向門口走去，一面道：「原醫生，我可以時常和你談天嗎？」
原振俠笑了起來：「那要看你對『成功』所下的定義是甚麼了。」
而當原振俠看到魯大發興致勃勃地離去之際，他心中不
和-圖-書免有點後悔，感到不應該把沒有甚麼希望的話，對魯大發說。
魯大發忙道：「不，不，這是我內心深處的祕密，我不想公開！」
江博士叫了起來：「範圍小？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中國人，接近十一億！」
魯大發嘆了一聲：「只要能再見到她！我曾不斷設想過她的身分，她極可能是有夫之婦，或者已經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但不論如何，我只要再見到她，就一定盡我的力量去追求，使她變成我的妻子！」
原振俠站了起來：「那範圍就小多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是很勉強，但是除了這兩個可能之外，我想不出還有甚麼第三個可能——你一直未曾試過去找找她？」
魯大發越說，聲音越是哀傷，那足可證明，他心中對那個好看女人的懷念之深切。
魯大發搖著頭：「電影界之中，可以講話的人太少。很多時候，我寧願一個人沉思，把她的形象，翻來覆去地想著——」
原振俠真想再打他一個耳光，可是魯大發這時的情形，分明是相當嚴重的精神病患者，他那種愛戀，簡直是又病態又變態的。而他又分明受著巨大痛苦的折磨，那使得原振俠不忍再出手。
而最令魯大發後悔的是：他甚至沒有問她叫甚麼名字！
被邀請的，自然是全世界各地的豪富名人。一個電影節也在同時舉行，目的是使得有更多的著名藝人作為嘉賓——土王要揮霍他來自石油的金錢，那是誰也阻止不了的事情。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現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來。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鼓勵他說下去。
原振俠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你甚至沒有試過去愛別的女人！你一直在追求一種虛無飄渺的假象——那個女人只是好看，你知道她是甚麼脾氣？甚麼性格？甚麼——」
魯大發現出年輕人倔強的神態來：「為甚麼？」
魯大發長嘆：「我也曾夢想她來找我，她當時看來，大約十八、九歲，現在也不過三十歲。我們完全可以相愛，完全可以結合！」
原振俠的情緒，受了魯大發的影響，也變得不是很好。他悶哼了一聲：「我看是九成！」
江博士道：「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看出他有極濃的自殺傾向。但盼他能找到那個女人，不然，他的情形只有越來越嚴重。而只要那個女人出現，他就會甚麼事也沒有！」
原振俠想了一想：「如果是幻覺，自然不成問題，在幻覺之中可以發生任何事。但既然肯定是真實的，那麼這種現象就十分奇特，我看有兩個可能——」
魯大發搖頭：「人海茫茫，怎麼找呢？我根本從來也未曾對人提起過，世上，只有在這裡的三個人，知道曾有過這樣的事！」
他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原振俠，原振俠苦笑：「我看這個問題可以遲一m•ｈetubｏｏk•coｍ•ｃoｍ下討論，先討論她何以會來無影去無蹤！」
看到魯大發這種情形，原振俠也不禁替他難過——這個已經名成利就，還不知有甚麼樣的錦繡前程在等著他的青年人，眼看就要毀在他對那個他只見過三次的女人的愛戀之上了！
原振俠聽到這裡，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不，他一點也沒有戀母情結的傾向。他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這件事，形成他精神上難以形容的憂鬱，這種憂鬱，可能導致精神崩潰！」
魯大發深吸了一口氣，兩人之間，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魯大發才道：「明天，我要離開幾天，去參加一個電影節。我本來是來向你道別的，沒想到惹你不快，真抱歉。」
而且，原振俠也想到：誰能說他剛才那幾句話，沒有道理呢？
原振俠道：「不管有多少，魯先生只要不斷通過傳播媒介，表示希望和一個十年前，在海邊見過面的女子會面，我想一個月之內，所有的中國人都會看到。」
原振俠知道他心中對剛才自己的話，還有點耿耿於懷，認為那侮辱了他心目中的女神。他只好道：「祝你好運！」
原振俠一面扶著他起來，一面開門讓他進去。魯大發滿面淚痕，道：「她——一定不在人世了！不然，不會見不到我的廣告！」
他才講到這裡，江博士就一聲大喝：「魯先生，你少胡思亂想！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人類對於鬼魂是用一種甚麼樣的方式存在的，一無所知！」
江博士道：「正要聽你的意見。」
他講到這裡，又嘆了一聲：「古今中外，被相思之苦折磨的人，大概以我為最了！」
原振俠揮了揮手：「你自己的分析是甚麼？這真是一件——難以有結論的事。」
原振俠望著魯大發：「如果你的相貌和少年時期不是變得太多，如今你的電影幾乎在世界每一個角落放映，她應該知道，你就是多年前她見過的漁村少年！」
魯大發大聲叫了起來：「甚麼都好！你不必說了，我是不可理喻，別和我講甚麼道理！愛情要有道理可講，也不叫愛情了！」
江博士補充：「還有那個好看女人！」
魯大發神情惘然地搖著頭。
魯大發有點怯怯地問：「是外星人？」
魯大發乾笑了幾聲：「如果能再見到她，誰理會有沒有影迷。」
原振俠十分用心地聽著，並不打斷他的話頭，只是不斷發出「啊啊」的聲音。
原振俠不等他講完，就用力一揮手：「去去去，我永遠也不會是你的病人！」
原振俠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點頭：「是的，如果他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衣服，他就無法在幻覺中，看到這樣的衣服。」
原振俠厲聲道：「沒見過比你更沒出息的人！」
原振俠生性好交朋友，而且魯大發實在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和_圖_書，他忙道：「當然可以，我們是朋友——」
魯大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只怕她就是那為數極少的女性之一。唉，她曾說過我是一個很俊美的孩子，現在和那時，樣子也沒有變多少。而且我沒有改過名字，也從不隱瞞我的出身，目的就是想憑藉我今日的知名度把她引出來。可是好幾年了，她並沒有在我面前出現——」
原振俠忙道：「不，不，在愛情的領域之中，哪有甚麼高尚和卑下之分？而且，以你的條件來說，只怕世上能抵擋你追求的女性不會太多！」
魯大發眼中有異樣的神采：「是！雖然她的皮膚那樣白，在遇見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一個人的皮膚可以白到那樣，她的美麗是十全十美，無懈可擊的。她當然是亞洲人，中國或日本，不過我想她是中國人，因為她說的話，我聽得懂。」
魯大發皺起了眉，不出聲。過了一會，才又道：「第二個可能呢？」
原振俠沒想到，魯大發的思想會如此怪異。當然，原振俠絕非無鬼論者，他甚至可以肯定靈魂的存在。魯大發這樣設想，又可以證明他對那女郎的思念，幾乎佔據了他的整個心念。
他話還未曾說完，魯大發已經大是惱怒：「你這是甚麼意思，她當然是那麼美麗動人！」
魯大發的話說得如此直率，原振俠只好不作聲。魯大發又問：「我——這樣想法，是不是很卑下？」
魯大發也照原振俠教他的法子，在各種各樣的傳播媒介上刊登廣告，找尋他心目中的戀人，也真的叫人相信那是電影宣傳。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刊登廣告的報紙，甚至擴大到了歐美各國主要城市的報紙，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原振俠接著道：「或者像『寶狐』一樣，是外星人運用力量，影響了你的腦部活動！」
魯大發這個國際知名的大明星，蜷縮成一團，懷中還抱著一瓶烈酒，正在他住所的門外，在嗚咽飲泣。
原振俠發現魯大發經常大口大口吞嚥著烈酒，而當他喝酒喝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必然會向原振俠講述他三次遇見那好看女人的經過。若干次以後，原振俠對那「好看女人」所知的程度，幾乎和魯大發一樣了。
魯大發道：「我的結論是，我的遭遇，絕對是事實，而不是幻覺。一個人的幻覺，是脫不出這個人所知的範疇的，對不對？」
他這樣發著問，雙眼之中，流露出焦急無助的神色來，望向原振俠。原振俠也剛好想到這一點，他陡地吸了一口氣，才道：「當然，也有這個可能！」
這一番話，聽得魯大發雙眼放光，連聲道：「對，對！如果真是那樣，那可好了！我一定讓你看看，她是不是有我形容的那樣美麗！」
魯大發一定十分高興和原振俠交朋友，因為在他的臉上，居然現出了笑容。他又和原振俠握https://ｍ•hｅtｕｂｏｏk•com•ｃom手，才告辭離去。
魯大發「啊」地一聲：「對，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她的衣飾十分名貴，可是她的神情一點也不快樂。籠子，對了，她——會是——甚麼富人的——」
自那次見面之後，魯大發真的經常來找原振俠聊天。兩人的興趣都很廣泛，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原振俠在報上看到過這則新聞。土王花了五億美金建造的王宮，全部落成，為了炫耀他超人的財富，和表示他的皇宮，是人類目前所能有的最豪華的住所，他邀請了兩千名嘉賓，到王宮來度過三天的狂歡——居住一點也不成問題，因為王宮之中，有接近三千間房間，每一間都像是仙境一樣。
魯大發就說出了他十三歲那年，在海邊三次遇見那個好看女人的故事。由於他對事情記憶十分清晰，所以也說得十分詳細。
他走了之後，原振俠站在窗前，看他離開了建築物，登上了一輛華美絕倫的跑車。他也注意到原振俠在看他，打開車窗，向原振俠揮著手。跑車發出呼嘯聲，一下子就駛得看不見了。
魯大發苦澀地笑著：「謝謝你！我想她一定是很有學問的女人，所以我這幾年，不斷在看書，不斷在使自己在學問上變得充實。」
原振俠嘆了一聲：「你說得對！」
他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兩個人之間，是長時間的沉默，自然是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好一會，魯大發才道：「現在，至少有八成可以肯定她——已經死了？」
大約在半年之後，原振俠在夜半時分，自一個宴會回來，看到魯大發的華麗跑車停在門口，車裡沒有人。他抬頭看，樓上江博士的住所也沒有燈光，而當他才一跨出電梯，就聞到了一股酒味！
原振俠想使氣氛輕鬆一點：「魯先生的那種發自內心的淡淡憂鬱，正是億萬影迷為他瘋狂的原因。」
雖然心理學並非原振俠的專長，但是原振俠也可以看得出，魯大發的精神的確受著極大的困擾。他想了一想：「那個女人——是亞洲人？」
魯大發心中充滿了希望，等到失望時，對他的打擊自然極大。而魯大發的精神狀態，實在是不能再承受任何打擊的了。
原振俠和江博士一起點頭，表示同意。
魯大發喃喃地道：「或許我也成了鬼魂，就可以和她長在一起！」
原振俠這時也感到事態嚴重，難怪江博士說，魯大發活下去的意念在逐漸消失之中。他走過去，在魯大發的肩頭重重拍了一下：「你這種想法，必須先肯定她是鬼魂。你能肯定嗎？」
原振俠道：「不能肯定的話，你就再也不要去想這種念頭。而且，就算肯定了，也不要再想！」
原振俠攤著手：「好，記者要是追問，就說那是為了一部新作所做的宣傳。新作之中，有漁村少年在海邊邂逅神祕美女的情節。」
魯大發說出了一個地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