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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變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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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事情顯得多麼怪異,這總不能說我親眼看見狐仙,只能說那些貓咪,可能是狐仙變的;要不然,牠們不可能一隻一隻跳進井口的。
「啊,她是狐仙,把東西送還給你的。」
「你曉得,這裏鬧狐呢!」年長我三歲的學姊說:「聽說酒坊的主人曾找道士來驅過狐,都不靈驗,才被逼離開的。」
那根本不是貓咪,是小狐變貓來戲弄我的。我心裏這樣想著,便一溜煙似的拔腿狂奔,回家後,竟然發寒發熱的生了一場病,那從之後,我就沒敢再到廢宅裏去過。我那學姊關心的追問,我才吐露出這個祕密。
一點也不錯,她的背影正穿過那片草地,朝廢宅的小門走去,晚風把她紫花衫子兜得飄漾飄漾地,她走路的樣子,也像在草尖上飄著。「趕快拿東西走罷!」學姊說:「天快黑啦!」我在書桌抽屜裏取了硯台和石板,忽然發現到桌上還有一包用手絹包著的東西,打開來一看,原來正是被五隻貓咪啣走的我的小玩意,一共九件,一件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少。
在倒數第三進院落的右邊,屋裏有一口深井。有人丟一塊碎瓦進去,停一會兒才聽見瓦片落在井面的回聲,可見那口井實在很深。通常,我們的探險都只到那兒為止,不敢再朝深處走了。我們在那兒玩捉迷藏、老鷹抓小雞、打彈珠之類的遊戲;上課前,再循原路回到教室去。
「你瞧,她往廢宅裏去啦!」學姊指著說。
一天,我在上學途中,看到路邊地攤上出售一種新奇的小玩意,叫賣的人說那是用阿摩尼亞原料做成的。許多小狗、小雞之類的,色彩鮮明,樣子也好看,一個銅板可以買三個。叫賣的人在一隻玻璃瓶裏,裝著許多毒蠍,他誇稱被毒蠍鉤到的人,只要用這小玩意塗抹,立刻便能消腫止疼。我看著好玩,便花了三個銅板,買了九個放在書包裏,到學校之後,想到唐老師會查書包,就把那些小玩意掏出來,裝在口袋裏,趁著上課前,單獨溜進廢宅去,把那些東西和_圖_書藏在有古井那棟屋子的牆角瓦片下面。放學後,我等同學們都走了之後,才悄悄拐回來,潛進廢宅去取回我的寶貝。
在我童年的眼裏,父親的形象是很偉大的,他身材高瘦,面貌清癯,兩眼炯炯有神,透射出靈性的光彩。他穿著飄拂的藍布長袍,手扶著木杖,在街頭踱步時,像一隻意態瀟閒的仙鶴,寫「狐學」那全是他的事,我作夢也不敢想。不過,若說我真有幾分狐緣,那倒不假。
「當然有用囉,」她說:「牠們住在牆洞裏,那裏面的毒蠍很多,牠們難免被螫著,那些小東西,能替牠們消腫止痛啊!」
「狐拿走我那些小玩意,有什麼用呢?」我說。
那時天並沒黑,斜陽的光,仍從天窗上瀉下,我翻開牆角的瓦片,發現我所買的小玩意全不見了。我有些懊惱,以為是被別的同學先取走了。正在這時候,忽聽一聲咪嗚,一隻靈巧的小花貓從牆角跳出來,嘴裏啣的,正是我失去的小玩意;緊接著,又出現了另一隻,我數算出和-圖-書,一共五隻可愛的小貓咪,繞著我騰跳,每隻小貓嘴裏,都啣著我買的小玩意。我起先只顧捉貓,沒想到旁的;我越抓,牠們跳得越高,在天窗投落的斜陽光柱中,牠們騰跳的動作優美緩慢,有一股夢幻的意味。這使我駭怕起來,因為貓從來沒跳成這種樣子的。就在我猶疑之間,牠們一隻接一隻的,居然都跳進黑黑的井口裏,不見了。
當年的秋間,父親決定送我去上學。當時抗日戰爭已經在激烈的進行,北邊戰場和南邊戰場戰火滔天,只是一時還沒蔓延到家鄉小鎮上來而已;感受到戰時氣氛,有些大戶人家紛紛先逃下鄉去了。居於鎮西的小學停辦,連幾處塾館也散館了。在蕭條的鎮上,還留有多數人家,及齡的學童,總得有人出面團哄他們;小學裏原有一位資深的老師唐興才,臉上有麻粒兒,街上人都暗稱他叫唐麻子。他被鎮上士紳請出來,設了一個臨時的補習班,半新半舊的教學形式,介乎洋學和塾館之間。補習班的地址,選在東義和m.hetubook.com.com酒坊的後進草屋裏,那座酒坊,規模宏大,在四鄉八鎮,論佔地之廣,房舍之多,還沒有另一家能比的。抗戰開始後,東義和酒坊的主人回到他魯中的原籍去了,酒坊也歇了業,前後多進近百間的房舍全空著,變成無人的廢屋。我們坐在學堂的窗前,朝裏面眺望,每個人都覺出那隔著一片草地的廢屋,有一種陰森的氣氛。
我跟麻子老師唸書,就到那天為止,回家哭鬧著,再也不敢去上學了。後來我懊悔過,童年的膽子怎會那麼小?就算那紫衫女孩真是狐仙變的,她是那麼美,對我又沒有一絲惡意,而且把我買的阿摩尼亞製成的小玩意,全都送還給我,我為什麼駭怕成那樣,連學都不敢上了呢?
當孩子們聚在一起時,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下課後,我們常從虛掩的小門,鑽到那廢宅裏面去探險,有人說起這片爿大酒坊,從前門到後門,一共十多進,還不帶跨院和廂房,更有人數過,一共有九十九間房。根據古老的傳說,民間的房舍不得超過百間和-圖-書,否則定會失火。即使是大白天,我們許多孩子朝裏面走,也覺得周遭裹著怪異,那些房子的門窗都被木板封塞了。屋裏的光線黝黯,到處結滿蛛網,房角堆著殘磚碎瓦,生銹的鐵器,青石塊鋪成的院落,雜草叢生在縫隙中,顯得滿目荒涼。
學期快結束時,一天散學後,我已經走到回家的半路,忽然想起我的硯台和石板都忘在教室抽屜裏,晚上寫功課要用,我必得跑回去拿。秋後晝短,天色真的朦朦黑了,我不敢單獨回教室去,便扯住學姊,央她陪我,兩個人總能壯壯膽子。我們喘息著跑到教室門口,忽然從裏面走出一個穿紫衫褲的女孩來,她年紀約莫有十一、二歲,長髮,前額覆著彎俏的瀏海,一張秀麗的瓜子臉,好靈活的一雙黑眼,真是絕美絕美的。她和我們面對面走過時,朝我點點頭,笑出一口細白的牙齒,她並不是我們的同學,為何在散學後單獨跑進教室來呢?
「不,她明明是人嘛!」
「是人,怎會住在廢屋子裏?你明明知道,那裏面是沒有人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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