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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變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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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

「『好!算您好記性。』那位三國通脹紅老臉說:『我再想請教您,在三國演義裏面,有一個人,有名無姓的是誰?一個人有姓無名的人,是誰?一個人名姓都沒有的,又是誰!?』
「『哈哈哈,這種考小孩兒的玩意,拿來考我嗎?』胡老公說:『你只曉得,有名無姓的是貂蟬,有姓無名的是喬國老,名姓都沒有的是被張飛鞭打的督郵不是嗎?老實說,拿這個來問難,自炫其能,書算白讀啦!』
「論到人對狐的記載,那是很古老的時刻就有的,三代之上的遠古,已經無法去考據了。最早在文字記載上出現的狐,應該是史記,陳涉世家稱:篝火作狐鳴日,大楚興,陳勝王。可見當時已經有狐,才會託物作聲。漢代的文士吳均,寫過一本西京雜記,那裏面寫出一則狐的故事,說是廣川王打開欒書的墳塚,打傷了藏匿在墳裏面的狐。後來,他夜晚作夢,夢到一個白鬍子老翁來報冤。這個故事,初看很平常,但那卻是狐仙初化人形,至少,我們可以在文字上發現,狐幻為人,是從漢朝開始的啊!」
「噯,兩位鄉長,」王四哥為大夥兒斟酒說:「你們說這個酸,那個酸,在我聽起來,沒有比你們兩老更酸的。你們講了老半天,我跟老薛他們,根本聽不懂啊!談狐就是談狐,你們談到哪兒去了?」
當然,像這樣的談論,就科學的立場看,根本是沒有結果的;我卻認為,談論的本身就是結果。每談一回,我就能多聽多記一些新的故事,來到這個沒有狐仙的環境裏面,我除了接觸書本,聽取傳說,似乎沒有更好的方法,繼續我的研究了。
「我呀,跟你一樣,道聽塗說,一派野狐禪。你若是問我,那可真是問道於盲了。」韓老爹這樣客氣的說。
「『嗯,有是有的,』一個被人目為三國通的老秀才說:『像黃承彥啊,石廣元啊,不出四、五個人啦!』
「不錯,」伯公品味說:「這個狐神倒有點兒正氣,不容那些吃神鬼飯的,打著他的旗號騙人。」
「算了罷,」伯公說:「他可沒有文憑和學位,到大學替人看大門,人家也不會要他的。傳說他平常倒很和氣,一臨到談文論事,他就半分不讓了。座上有人提起金聖嘆,讚他才學高,批注才子書,功力不凡,胡老頭大不以為然,他說:
「這正是人的悲哀處。」韓老爹說:「尤其是時下的人,唸了點書,就目中無人,連別人都看不在眼裏了,哪還會聽得進狐仙的話?真要有那麼三分悟性,人世間也不會被人自己搞得烏煙瘴氣,不堪收拾啦!」
我在婚後一直居住台灣南部,居無定所好幾年,後來到處挪借,買得兩間聊避風雨的竹屋,每個月都省吃儉用,不斷的添購些書籍;除了和鄉友們談狐說怪之外,總盼在各類誌怪典籍上,多看些關於狐的記載,也許對狐族的歷史淵源,多所瞭解。那年夏天,韓老爹到我宅裏來,我認真對他說起,想研究狐族的心願,誰知他卻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說:
「如今是亂世,」韓老爹說:「你就走遍各縣市的圖書館,找這些老古書,也不是完全沒有,但總零零星星的,找也找不齊全了。亂世的人,總顧著眼前活命,把若干老古書當成沒用的廢物;活著呢,又只顧著穿衣吃飯,這樣一來,活是活得下了,但離開書本,人人都沒法子有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學問,活得空洞短淺。你一意要研究狐,雖是很笨,但總是有心向學,我才掏心挖肺,講這些給你聽啦!」
「『在漢朝,都興用單字的名字,像劉備、關羽、張飛、黃忠、趙雲……只有號才用雙字,像玄德、雲長、翼德、子龍……人說,後漢無二字名,在全部三國演義裏面,你們誰能舉得出幾個雙字名兒的人來?』
「你們聽聽,他要是遇上金迷,不跟他猛打筆墨官司才怪呢!最好笑的是另一天夜晚,宅主吳老又在書齋宴客,替狐仙備了席位,席上一個文士提出一個酒令來,約定在座的每個人,都要憑良心,講出自己最怕的是什麼,要講的合情合理,沒理的要罰酒,而且是要本身單怕,不能講人人皆怕的,才能算數。頭一個人說他怕老婆,結果被罰了一大杯,因為老婆這玩意,是大家都怕的。後來,有人陸續提到怕真有學問的,有人怕俗漢的,有人怕會拍馬屁的,輪到胡老頭,人家問他最怕什麼?他說:
「早先,楚王城吳家有座藏書樓,」伯公說:「那就是西遊記作者吳承恩的後代,他們藏書樓上住著個老狐仙,一住十多年,他常常替主人家晾曬書冊,整理卷軸,但沒人看見過他。吳家的人對他很恭敬,都管他叫胡老公,他也會在樑上發聲,跟人講話。吳家老太爺在書樓下設席宴客,來的都是知書達禮的文士,主人會空出一個座位,照樣設上杯筷,央請不肯現形的胡老公來喝上幾盅,狐仙也不甚客套,照樣臨席,和那些客人周旋,他說話滑稽有趣,會寫笑破人肚皮的打油詩;但認真談論起詩文來,他卻中規中矩,有超人一等的見識。有一回,大家談到書齋後面所藏的古今小說,問起胡老公的看法,胡老公說:
「『小說種類不同,若論傳奇,我首推聊齋誌異;若論演義,我首推水滸;若論戲曲,當然以西廂記為第一了。最差勁的兩本書,莫過於金瓶梅和蕩寇誌,簡直不堪入目。寫這兩本書的,真是害人害世。』
「『金瓶梅的誨淫,還用得著我說嗎?它打著警世的招牌,掛羊頭賣狗肉。』胡老公說:『你們想想,見色不動心的君子,根本不用它來告誡;有色心的看它,誰都想做西門慶。像西門慶那種姦惡萬般的東西,真有心勸世,就該把他碎屍,把他打進畜道才對;作者寫他風流得病,居然善終;又讓他轉世投胎變成孝哥,成佛上了西天。把天道寫成這樣昏瞶,我做狐的,看了都不順眼呢!』
「其實,講一些科學家沒有驗證的事情,並不算反科學,」伯公說:「我們當然承認,科學有科學的用處,但它總不是人生的全部,要是有機會的話,科學家應該加緊去研究鬼狐,我相信,總有一天,人對鬼狐的認識會比現在更清楚的。我們不妨舉個例子來說罷,很多傳說裏,走夜路的人,遇上一個燈火通明的集市,或是遇上一幢古老的大宅院,走路的人投宿在那兒,和主人一起吃酒談天,臨到一覺醒來,發覺自己原來躺在一座荒墳上,四面只有樹木和野草。有人說,那是鬼氣聚合成的幻象,騙過了人的眼;同樣的,狐仙也會使用這類幻術,或是使用大搬挪法,能把別人家的東西攝過來,這類法術的奧秘究竟在哪裏,不正是科學分析研究的好命題嗎?」
www•hetubook•com•com「對啊,」我說:「我們連和狐對談的機緣都沒有,也只能從文字記載和口述傳說著手;慢慢的摸索了,日子久,也就能找出些端倪來的。」
「『除了誨淫,這本書難道全無可取嗎?』問的人又問說:『也有人研究它,說它許多好處的呢!』
『您這一怕,怕的毫無道理,您若說:人怕狐貍,還有可說,您本身是狐,怎會怕起同類來呢?除非您說出道理來,要不然,罰酒您是喝定啦!』
「唐代初期有本書,是一位姓張的文士寫的,我忘掉他叫什麼名字了,那本書好像叫朝野僉載罷。裏面寫到許多百姓事奉狐神的事,當時的流諺說:無狐魅,不成村。依我的看法,當時的狐族,大都出現在陝西、山西、河南、河北、山東等省份,也就是淮河一帶,足見狐族繁衍,唐朝是盛期。像誌異類的一部大書,『太平廣記』裏頭,單是記載狐事的專卷,一共就有十二卷之多。仔細翻閱,其中十有八九都是發生在唐代的故事,這足可證明我前面的看法是可信的。」
我在旁邊聽著,心裏覺得十分有趣,三十八年大陸這場大亂局,把多年來人和人的固定層次攪得混融了。像在這條臨時繁榮起來的街上,住有北方各省區的人,有的是士紳豪富,有的是升斗小民,有的是大學教授,有的是目不識丁、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全都成了好鄰居;文人和武人,也都成了好朋友,大家彼此遷就著;對我而言,這種現象實在太好,因為我肚裏空空,倒吊三天,也滴不出幾滴墨水。打開心靈學習所有的生活,這條街,正是大戰亂之後一冊活的大書,裏面包羅萬象,我若真的要研究狐,這正是難得的時機;也許日子過得久了,逃難的人群各自安頓,分散到旁的地方去,那就不容易再聚了。
「那您就先說一個讓我們能得長進的故事罷。」我舉杯說:「先敬鄉長一杯。」
「狐仙裏頭,有學問的多得很,」伯公說:「講訓詁,論考據,他們都很淵博。其實,這全不足為怪,他們活過上千年,有許多事都是他們親眼所見,歷盡滄桑,本身就是一門大學問,人生可只有幾十年,哪能比得呢?」
「『你們聽著,這二寡婦,平常花言巧語,欺騙你們,根本沒有狐神附上她的體,但你們願意相信她,我便不願多事了。誰叫你們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呢!如今她貪財謀奪別人的絕份家業,想串通不務正業的劣侄,逐走沒有子息的寡嬸,卻把罪名推在狐神的頭上,瞧我,非打爛她這張說謊的嘴不可!』
「咱們這些粗腦瓜子,腦殼裏沒有那許多條旋轉紋路,寧可聽聽故事,才會覺得過癮呢!」老薛說:「你們要是不離『正』題,咱們可就要打瞌睡了。」
「真抱歉,我是才疏學淺,您說的這些書,我連一本也沒讀過呢!」我赧然的說。
「喝!」韓老爹拍著桌子說:「這個狐神,真該請他來教教大學的。」
「『多著啦!』胡老頭說:『那有名無姓的,像紫虛上人,普淨和尚,像南蠻裏的朵恩木鹿,不都是嗎?有姓無名的,像曹操欺負的叔叔、呂布早死的爹、孔融的兒子、趙範的哥哥,不用說是姓曹、姓呂、姓孔、姓趙的啦!沒名沒姓的,那可更多了,像董卓他娘、華佗的老婆、許貢的家客、太史慈的伴當、曹操差hetubook.com.com遣到徐州去的人、周瑜殺掉的赤壁使者、太史慈射中的城上的將軍……遍處都是,像三國演義這種淺俗的書,你們粗粗讀過,談起來都掛一漏萬,真要朝深處做學問,紮根柢,那是要難上百倍的呀!諸位都自承是讀書人,我看是難矣哉!』」
「聽話也得要有點學問的,老四。」韓老爹笑說:「咱們如今談狐,談的全是正題,不光是在說故事,說故事的話,即使再說許多代下去,也只是故事罷了!。」
究竟是不是深受童年期生活環境的影響,還是我失學太早,求知的慾望特強呢?我發現,我和同年齡的人說不上話,我一談到鬼呀、狐呀,旁人就恥笑我;我愈一本正經,旁人就罵我太不講科學,再不然就是神經大有毛病。但我一旦和讀過古書的、老年人在一起,便感覺談什麼都很過癮,因為他們的話,能夠滿足我求知的心願,真正成為我探究人生過程中的精神食糧。
「人家說:宰相肚裏能撐船,狗肚裏裝不下四兩油。」老薛自行調侃起來,「我們肚裏,哪能掏得出什麼值價的貨色來呢?不過,老家薛家大莊,確實有過怪事。諸位都曉得,家鄉拜狐的風氣很盛,替狐仙當差的香頭奶奶,到處都被人捧著,忙得團團轉,當然免不了有藉狐斂財的。莊東有個女巫丁二娘,是個能說會道的年輕寡婦,經常化符下差,請狐神附體,獅子大開口,向病家索討錢財和各種東西,但她說的都很靈驗,對方不得不捏著鼻子給錢送禮給她。有一回,薛金貴家絕後,她的侄子謀奪絕份家業,請女巫丁二娘找狐神幫忙,狐神一附到丁二娘身上,就猛摑她自己嘴巴,兩邊紅腫,嘴角都流出血來。那狐神氣沖沖的說:
後來星期假日,伯公約我去小館子喝酒,酒酣耳熱之際,又談起狐仙來,他的話也就說得多些了。
「何止於此,」伯公說:「他讀過書樓上所有的書,每部書都讀得非常仔細,在座的文士談到一部家喻戶曉的書——三國演義,有人便搖頭晃腦,自鳴得意的提出問題來考旁人,一個說:
「『胡老公,您讀書仔細,您說呢?』
「其實也無所謂正題不正題。」我說:「今晚談狐,只要和狐的傳聞有關的,全都算正題啊!」
「『嘿嘿嘿!』胡老頭笑起來說:『天底下,惟有同類才是最可怕的呢!你們人類,自古到今,同類相殘,打打殺殺,鬧的沒完沒了,史書上全是血腥味兒。你們俗話更說:同行是冤家。勾心鬥角,你坑我軋,同夫之妻會爭寵,同官之士會爭權,反間內應也都是同類,你們說:我這做狐的,能不怕狐嗎?』
「比起老薛來,我更差池了。」王老四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耍槍桿,兵氣很重,我從沒找過狐,狐也沒找過我,今晚我只能出一雙耳朵聽諸位講故事罷了。」
「在這點上,我跟韓老深具同感,」伯公說:「紀文達公的若干觀點,雖是藉狐而發,但廣闊透達,融文學和科學為一爐,能貫通儒、道、釋的隔閡,中國日後的文化重建,他的觀念正是不偏不倚的龍骨呢!」
「我這一輩子做不了科學家,」我嘆口氣說:「不能替狐族定位,也沒辦法揭開牠門神祕的面紗。看光景,只能就已有的傳言和一些人的經歷,把它們當成一面鏡子,讓人從那些故事裏面,照照他們自己罷。」
「胡老頭這番話,說和圖書得全席鴉雀無聲,獨獨有一位笑說:『儘管你說的有理,正因為理太足,變成天下同怕,還是該罰一盅。』
「『嘿嘿,』胡老公笑說:『好處我可沒見著,壞處能撿幾籮筐。像水滸裏的潘金蓮殺武大,天昏地暗,武松雙挽其頭,實在是天理人情所繫,多麼爽朗。金瓶梅故意盜用這段故事,讓謀害親夫的淫|婦漏網,姦夫逍遙法外,利用拖延不獲報應的時刻,大抒淫筆。書裏寫武松最後殺嫂潛逃,置遺孤迎兒不顧;悖乎情理,和水滸寫武二郎投縣的氣概,差得遠了!其他像春梅那樣淫毒陰險的人,反而做了夫人;孫雪娥那種可憐蟲,反而落在春梅手裏,受盡磨折,真不知作者是怎樣的居心?那部書,我下了批注,你們讀了就曉得啦!』
「按理說是這個樣子,」韓老爹說:「但鬼狐終是靈幻的東西,牠們並不是和所有的人公開接觸的;科學家就是有心去研究,也無從著手,除非他本身放開旁的事不幹,一輩子都在等待和尋找牠們。聽說歐美也有研究靈魂學的,只是不易打開困境,進度很慢而已,但狐仙這一類,日後恐怕要靠中國人單獨去研究了。」
那年的冬寒季,韓老爹煮了狗肉火鍋,備了幾瓶老酒,一些愛閒聊的老鄉都聚在他後屋裏,大夥兒開懷暢飲,不知不覺的,話頭又落在狐仙的頭上了。
「講到寫狐的書,也實在太多太多了。」韓老爹對我說:「其實那些書,也多半是瞎子摸象,說法很駁雜,你能夠搜集到的,也只是各種奇怪的故事而已。像狐族真正的源流始末、家族制度、狐和釋道之間的關係,狐仙修煉的方式,這可是很難弄得清楚的;甭說是人了就是來個年老的狐仙,牠本身也一知半解呢!」
「『不瞞諸位,我是怕狐狸的!』
「我說過,人對狐的記載很多,這類的書看多了,你會發現很多可笑的情形;分明是同一個故事,竟出現在好多不同的書裏,每人寫的情節又不盡相同。你說哪個故事是最標準的呢?論到人對狐的看法,異史氏以儒為本,板著臉說教,總難脫酸腐之氣;倒是紀曉嵐不愧是飽讀群書的通儒,他的觀念,活潑靈動,順乎自然,縱有假託的地方,但句句金石,言之成理,他的筆記多種,是我最為佩服的。後來,某些學究,把他和異史氏的品評同列,那太委屈紀文達公了。」
「我知道,我不是那種引經據典的材料。」我也笑說:「自己不行,就得豎起耳朵聽旁人的。老爹您年事高,經歷足,不就是一本活字典嚒?」
「想來也真怪,」我說:「我們在科學時代講狐,而且講得這樣入迷,旁人不知會怎樣想?」
「『胡老公,你不會那麼道學,硬指金瓶梅誨淫,就把它打進十八層地獄罷?』有人說。
「要談起狐的故事來,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了。」伯公把玩著酒杯說:「人真要是有靈性,每聽一個狐的故事,就應該得一分長進,人人都能得長進,天下也就不會亂成這個樣子了。」
「『敢問胡老公,這三種人,除掉你說的三個之外,還找得出旁的人來嗎?』做主人的說。
「『金聖嘆恃才傲物,其實肚子裏沒多少墨水,持見迂腐,信口雌黃,做人更是浮薄寡信,一無可取,一部活生生的水滸,叫他批得亂七八糟,提起他,我連雞骨頭都啃不下去了!』」
不過,韓老爹和伯公兩位長者,在多次言m.hetubook.com.com談間,給我的幫助最大,韓老爹說:
「早先的書卷,談到狐,只是簡單的記述狐和人之間發生接觸的情形,那只算一些原始的記錄,看不出文學上的修飾,」伯公緩緩的沉思著說:「但這類的記述,可信的程度要比後世某些傳奇小說高得多。當然,論到傳奇小說寫得最完整,最靈動的,莫過於聊齋誌異,蒲松齡根據民間既有的野史傳聞作為骨架,以他的想像和文采,重加編織,使它的文學性大增,老實說,它的可信度卻是很低的。」
「『先聽我講段故事罷,』胡老公說:『據說施耐庵寫完水滸,刻印成書不久,明太祖偶然看到,他看完之後,大驚失色,拍著龍案誇說:「這個寫書的人,簡直是孫武再世,不要說他的武藝兵機了,單說梁山泊的部署,就像諸葛亮的八陣圖;世上真有這樣的水泊山寨,諸葛亮再活過來,也攻打不下呀……」他把這部書交給劉基看,劉基看完回奏說:「不得了,這個人的本領,比臣高出好幾倍,他要是領軍作亂,天下不保了。」朱洪武也認為劉基說的是實話,心裏憂惶,寢食不安,派人出京打聽,打聽出施耐庵已經死了,這才吃了定心丸。
「和他同時期,或是在他之後,也有很多誌怪類的筆記和雜記,」我說:「有些連編故事的能力都值得懷疑,總是渲染人狐戀情,真是一派胡言。」
「『那蕩寇誌又有什麼不好呢?』又有人問說。
「照這麼說,咱們全都該陪胡老公喝上一盅才是!韓老爹首先舉杯說:『伯公的這個狐仙的故事,真是讓人長學問的啦!』
「『有三國通在座,我哪敢說?』胡老公笑說:『要是我記得不錯,全書裏頭,連名帶姓三個字的,太多了,開卷第一回,就有馬元義、程遠志、張世平好幾個,後來更多,像裴元紹、呂伯奢、馬日磾、武安國、龐德公、楊大將、嚴白虎、曹安民、睦元進、韓莒子、呂威璜、王子服、吳子蘭、胡赤兒、胡車兒、秦慶童、單子春、尹大目、婁子伯、衛道價、傅士仁……數不清了,單指石廣元那幾個,又把名字和號弄顛倒,竟然成了三國通?你們留我幾顆老牙罷,笑掉了,連雞骨頭全啃不動啦!』
「好啊,」韓老爹笑指著王四和老薛說:「你們提議講故事,就由你們先講好了!」
「大家一聽,嚷著罰酒,令主說:
「說著,二寡婦就直著兩眼,左右開弓的自摑起耳光來,她不知哪來的這麼大力氣,最先一巴掌下去,臉頰上留下五條紅印子,後來,臉頰腫得像發麵饅頭一樣,街坊上的人都瞧在眼裏,打那天起,真的連鬼也不上她的門了。」
「喝!有這等的狐仙,倒是厲害得緊。」韓老爹說:「他簡直是書評家了!」
「我不得不說你真笨,狐族的歷史,狐仙自己不會寫,用得著你來煩這個神?你是個當兵吃糧出身的人,做學問沒有根柢,寫寫小說,講講故事,倒是無所謂,若說『研究』,那還差得遠啦!」
「你們想想,朱元璋是開國的皇帝,劉伯溫又是智多謀足的人物,他們都佩服施耐庵到如此地步,可見施公寫出的是天下奇書。而蕩寇誌的作者,存心要和施公爭勝,刻意的編排捏造,替官府做走狗,用粗俗的情節,打殺梁山好漢:裏面的毛病太多,我也全都批駁了!總之,蕩寇誌的作者是個笨驢,搬弄人物,累出許多臭屁來,使這部書充滿屁味,不談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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