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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歌

作者:趙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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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

我們的歌,來自我們自己
我們的歌,讓我們記住我們是母親的孩子
看她那無助的樣子,江嘯風就收住了冷笑。
「因為那太不合理。學作曲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作出好的曲子來,至於有沒有博士頭銜,完全不重要。如果我想要那個頭銜的話,早就唸了,我從來沒覺得有必要去唸。」
「那天嗎?老實說,那天我以為你是日本人呢!」
「下個星期你回到慕尼黑去玩玩吧!」
「你反對人穿貴重衣服,也反對女孩子打扮,是吧!靜慧告訴我,你把化粧箱叫『木匠盒子』?」織雲翹起嘴,眼光盯著江嘯風,看有甚麼反應。
「我聽過。」織雲抬起眼睛,帶笑的看著他,狀頗神秘。
「我想過了,你研究中文,國內的環境比這裏不知好了多少倍。研究中文,該在中國,不該在德國。」江嘯風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但織雲聽來仍不是味道。
我們要唱我們的歌,我們的歌,我們的歌
「你是指那件皮大衣?」說到「第一個」印象,織雲立刻想起那個大風雪天,第一次在音樂院的鋼琴室中遇到江嘯風的情形。
「你對一般人不能這樣要求,這境界太高了,芸芸眾生中有幾個人能達得到?」
天會老,地會荒,我們的歌聲卻永遠的嘹亮
江嘯風終於來了,他們又在松林裏消磨了一整天。
「依你說,知識份子就該死,就倒楣,多唸幾天書,反而處處要吃虧。」
那個綠得透明的水潭是織雲和江嘯風在樹林裏亂走時發現的,兩人一看就喜歡了。他們在那裏野餐,在那裏談了整整一下午,織雲到潭水中去洗手,水像冰一樣,冷得她叫起來,江嘯風去拉起她,兩人笑成一團。
不管它雨驟風急
「大江,你不覺得,你的作風和想法,都太剛性了,一點也不……嗯,也不——」
我們的歌,激起我們的沸騰熱血
上次就那麼鬪了一下午的嘴,今天,織雲發誓不跟他鬪嘴了。
唱我們的歌
「真的嗎?我有那力量嗎?」江嘯風注視著她。
織雲看江嘯風的神色,知道這件事觸動了他的痛處,便不再往下問。江嘯風也很快的就恢復了談笑,也不知怎麼就談到了維也納。他說:
終於等到了那輛大汽車,手提膠袋、面帶笑容的江嘯風走下來。「喂!織雲。」他叫。過來摟住她的肩膀。織雲抬起眼睛看他,兩人同時噗嗤一聲笑出來。
晚飯之後,織雲回到她五層樓上的小屋。激動漸漸平定,而埋藏著的陰影卻慢慢擴大起來,這陰影是一觸及到現實問題就會擴大的。
問題是一個硬硬的死結,梗在她的心上,越想打開就越打不開。她也懶得再想下去了,換上助理護士的衣服——紮上白色圍裙,戴上白帽子,去伺候那幾個分配在她名下的老人,聽他們千篇一律的談話。在度日如年的日子裏,江嘯風是她唯一的希望。
「那不就是反對。」織雲把臉轉向車窗外。
「這不算好聽,我回去還要重弄,要潤色,會更好的。」他把小本子合上,用鉛筆在上面輕輕一下一下的敲。「織雲,到現在你還沒聽過我的作品呢!」很遺憾的口吻。
我們的歌,我們的歌,我們要唱我們的歌
我們的歌,來自祖國芳香的泥土
「不馴的馬並非真的不馴,牠只是不能任人隨便關在馬廄裏。牠的天地是曠野,是要用牠的精力去馳騁。如果有人懂得牠的性情,還是能駕馭的。」江嘯風對織雲咧著嘴笑。
「唔——」織雲的懷疑變成了激動,她想:「對呀!我讀了那麼多書,為的是甚麼呢?如果一個人唸書只為充實自己,目標也就太小了吧!」
「大江,為甚麼我們在一起總像開辯論會似的?你一開口就是甚麼時代、潮流、理想之類的?」織雲突然問。
「真的,我們合作,你寫詞,我譜曲。那一定很好的,你說是不是?」
「你認識魏葳?」江嘯風詫異的問。
「織雲,你寫了歌詞嗎?」當他們說笑完了,江嘯風便問。
「從你的人。」江嘯風俯下眼光看她,坦然的道:「你給人第一個印象,就是在富貴家庭中,嬌生慣養長大的女孩子。你穿著那麼講究,一般女學生辦不到。」
唱我們的歌
唱我們的歌
「一點也不解溫柔,是吧!」江嘯風笑著打斷織雲的話。「如果跟那些言情小說上的男主角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個不解風情又不解溫柔的大笨牛。那些人物多風流瀟洒,滿心想的就是談戀愛,愛得死去活來,最大的英勇就是跟情敵拼命,人生最後的目的就是結婚生孩子。結婚生孩子是好事,我也不反對,可是如果說這是人活著最重要的目標,這個人的一生也就太簡單了。」
他想:織雲這樣愛他、信任他,只要他有博士學位,讓她能跟家裏交代,就願意跟他回去,創造共同的理想,那該是多讓人振奮、多美好的事。他的腦子裏已出現了一幅美麗的圖畫。在祖國的土地上,在一盞明亮的燈下,他坐在鋼琴前譜曲子,她在書桌上絞腦汁、寫歌詞。他們的題材取自壯麗的山川海洋,古老的文化,欣欣向榮的社會,善良而熱愛生命的人群。他們合作的歌曲,將由每一個中國人唱,他們的歌將使每個中國人唱出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歌。多少年以後,當他們老了、死了,中國人還在唱他們合作的歌。不,在唱更新的中國歌,由於他們的提倡、推廣,一定會有很多有志於音樂的年輕人,創造更好更完善的「我們的歌」,他們只是開路者,做了開始的工作,以後就一代接著一代,進入坦途,一定會有很多有心人跟著來的。她是多麼純潔、重感情、有靈性的一個女孩子,換了別的女孩子,誰會傻得跟他一起做這吃力卻不見得討好的事。是的,為了長長的一生,在國外再耽擱四五年又算得了甚麼?雖然他不願意這麼做,她的要求也並不對,但風氣如此、潮流如此,像她這樣嬌貴的女孩子,有這樣的思想和決心已經不錯了,怎麼忍得再加重她內心的負擔?使她在父母面前為難?
「幹嘛那麼酸溜溜的,魏葳管我們甚麼事?」江嘯風坦然的笑笑。
「哦和*圖*書?」江嘯風恍然大悟的怔住了,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能回去?」
「只要是日本人,不管白、黃,還是紅黑,我全討厭。」江嘯風聳聳肩膀,又像玩笑又像認真的說。
「我那裏有那資格,我又不是音樂家。」織雲酸酸的口吻。
我們的歌,來自對家園根深蒂固的留戀
我們的歌,是我們的驕傲和光榮
「你對日本人的成見這麼深?」織雲大為嘆息。
不管它狂濤巨浪
「如果我真是日本人你會來找我嗎?」織雲帶點挑戰的口吻。
「我想我們該一同回去。織雲,我本來打算最遲年底就要回去的。」
江嘯風注視了她一會,心軟了,又坐回她的身邊。
起因是他們提起了第一次的見面。
織雲早半小時就到巴士站了,因為太早,就在附近逛來逛去的散步。她一邊慢慢的走,一邊就想:這次江嘯風來絕不跟他辯論,也不跟他翻舊賬。上次如果不是為了她起頭翻以前的事,也不會兩個人整整抬了一下午的槓。
我們的歌,讓我們不忘是中華兒女
唱我們的歌
「我的那個詞能變得這麼好聽啊!」
「甚麼事?」織雲不解的看著他。
「我又不是學音樂的。」
我們的歌,我們的歌,我們的歌。
開出鮮麗的花朵
「假如你認為你父母的想法對,你要依照他們的希望做的話,你又何必愛我呢?織雲,你的言行不能合一,你矛盾。」江嘯風也悻悻然。
江嘯風口口聲聲說要回國,又說他們志同道合,將攜手創造共同的理想。那意思顯然是他們要一同回去,要結婚,要終生守在一起。這想法當然沒有錯,那對相愛的人不想終生守在一起呢?問題是,她怎麼能回去?怎麼向家裏交代江嘯風這個人?父母會接受他嗎?會允許她回去嗎?費了那麼大的力氣送她出來,目的是甚麼?她卻跟江嘯風這樣一個人回國去,父母不氣死的話,也會因無面目見親戚朋友而羞死。在父母的眼睛裏,無疑的,江嘯風是個既無前途又無大志,甚麼「基礎」都談不到的人。母親上封信還一再提醒她,叫她別戀愛戀昏了頭,交朋友要交夠條件的。結果,她居然就戀愛戀昏了頭,她交的朋友一點也不夠條件。但她已一跤跌入江嘯風用愛情編織的雲霧裏,看不見他以外的世界,也無法走出來。
「你還在愛她吧?」織雲頹喪的說。
「你覺得這樣的曲子配嗎?」他低聲唱給她德。聽了一會,織雲眉開眼笑的輕叫著道:
他們度過最美好的一天。黃昏時候,江嘯風下山,織雲送他到巴士站,兩人依依不捨的分別了。在回去的路上,織雲想著還得整整兩個星期以後,江嘯風才能再來看她,心中未免有些悵然。他本來可以下個星期天就來的,但車票太貴,他們都沒有錢。
唱啊,我的同胞,讓我們手牽手,肩併著肩,同聲一氣,唱我們的歌。
工作並不算太繁重,輪椅也不像想像中那麼難推,老人們對織雲都出乎常情的喜歡,看到她就擠著多皺的老臉笑,叫織雲為東方來的小公主、美麗的小天仙、上天派來的天使、春天的使者。他們向織雲打聽中國的家庭社會情形,問中國的老人是怎麼生活法?織雲說中國老人多半和兒孫住在一起。他們羨慕得又驚又歎,有個牙齒掉得只剩一半的老太太說:「我要是中國人就好了,我就不會天天在這裏吃煮洋山芋和酸奶酪了。」
「你不願意回去嗎?這裏也不是我們的地方,我們賴在這裏做甚麼呢?回去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事不好嗎?」江嘯風溫和的說。
「年底?」織雲為難的歛著眉。「大江,為甚麼忙著回去呢?在國外再多學點,多充實充實自己不好嗎?」
織雲搖搖頭,悻悻的說:
「我像魔鬼?」江嘯風對她做了個鬼臉。「這真不算恭維。」
「自然,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呀!像我,一個學音樂的窮措大,談談戀愛,還算『詩意』,談婚姻嗎?條件可就太差啦!沒有遠景、沒有保障、更沒有安全感。」江嘯風摸摸下巴,用嘲弄的口氣道:「所以,她就跟一個能給她安全感的人結婚了。」
「因為你皮膚太白了,那種白,有點日本人的味道。」江嘯風彷彿有意逗她,對她調侃的笑。
「一定,我早上九點一定到,給你帶國內的報紙和雜誌來。」江嘯風說著走了。織雲站在山坡上目送他,江嘯風頻頻回頭張望,兩人又招手又遠遠的相對微笑。直到江嘯風的影子完全看不見了,織雲才慢慢的踱回來。這麼甜蜜的日子,她以前連想也沒想到過。
「希望不是人人都如此。至少希望你是例外。」江嘯風嘴角一牽,笑得露出兩旁的虎牙。
「唸個博士,為甚麼?」江嘯風不解的問。
「回去提倡唱『我們的歌』嗎?」一提回去,織雲就變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對這項工作真的外行,寫了又撕,撕了又寫,總覺得沒把握,不是嫌太不像歌詞,就是嫌太文謅謅,不合通俗親切的條件。每天晚上下工之後,她就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做這件事。這麼一來,竟不覺得寂寞,也不感到無聊,日子反倒變得有趣了。她撕了一大堆白紙之後,終於寫成了一首名字叫「我們的歌」的歌詞。星期天江嘯風來,她便靦靦腆腆的交給他。
「原來你也這麼會疲勞轟炸呀?」江嘯風無可奈何的口氣。「你為甚麼總提她呢?我原不原諒她,對你、對她,甚至於對我或對任何人,又有甚麼重要?織雲,這種現象的造成,不是某一個人的錯,是整個時代的悲哀。我們這個時代,缺乏理想,人心全被物慾腐蝕了。我悲哀的,是這個時代,不是恨某一個人、怪某一個人。」
「好,就算反對吧!說真話,我不贊成一個人只關心自己、美化自己。特別是一個知識份子,就更不能。」
唱啊,我的同胞
「哦?」織雲不信任的哦了一聲。
江嘯風下山之後,織雲真的動腦筋作歌詞了。
江嘯風把樹枝拿下來丟在一旁,握起織雲的雙手。看著她:「織雲,你不願意跟我結婚嗎?如果你像很多女孩子那樣,要求我給你『安全感』,在外國定居、買房子、買車子,我是辦https://m.hetubook.com•com不到。但是我能給你另一種生活,一種有廣一點的內容、大一點目標的生活。織雲,我們回去結婚吧!」他定定的看著她,迫切的等待她的回答。
「織雲,這個話真不像你說的。對於別人,我不要求。可是對於我愛、也愛我的人,我就要求。除非你不愛我。不然,我就這麼要求你。」江嘯風又犯了他固執的老毛病。頭一使勁,額前的頭髮又盪浪下來了,完全是電影上「性格」人物的造型。
「你自己說的嘛!『我們真正的好過』。」織雲學著江嘯風的語氣,把江嘯風逗笑了。「那麼你恨她?」
「我並不就是一個人,我後面還有別人。」織雲悻悻的說。
「那麼,我以後還是每個星期都來看你吧!」江嘯風體貼的說。
「誰去駕馭野馬,太費力了。」織雲揚揚眉,又搖搖頭。
「大江,看你這脾氣,怎麼這樣容易激動?」織雲看著他那張掛著失望的臉,只好勉強做出點微笑。「大江,為了我,你一點也不肯犧牲嗎?」
「大江,理想和現實是兩回事。像你這樣只為理想而活的人並不多。」織雲沉吟了一會,終於這麼說。
織雲默默無言,又從地上撿個樹枝,慢慢剝著。
「山上的日子好嗎?」江嘯風問。
我們的歌,讓我們認識歡樂和苦難
「我能嗎?」
「你聽過?甚麼時候?」江嘯風掩不住喜悅和驚奇。
「大江,別逼我。我是矛盾,可是我又沒辦法讓自己不矛盾。」她並不去看江嘯風,就專心剝那樹枝。
我們的歌,來自心中不盡不盡的愛
江嘯風看完了,半天不做聲,仍低頭看著那張紙。
「真正的好過,又不能不動心,怎麼還分手了呢?」織雲冷笑著問。
「織雲,你說得對,為了我們長長的一生,犧牲四五年的時間也算不了甚麼。我就聽你的話,從下學期開始,攻博士吧!我明天就去找教授。」他說。
「喔!原諒她了!」
她活了二十二三歲,只知道在家做好孩子,在學校做好學生,用功唸書,安份守己,保持淑女氣韻,不亂|交男朋友。平常讀讀小說,看看電影,翻翻時裝雜誌。偶爾興致來了,寫上一首抒情的小詩或一篇清麗的散文,這使她被周圍的人認為是「才女」,才女本來有才就夠了,不需要和一般女孩子去爭奇鬪艷。而她除了是才女之外還美貌出眾,追逐她的人全為她的才貌雙全而驚倒。她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具備了優秀女子的一切條件,理想這兩個字對她向來很陌生,如果說說她的理想,也無非像很多留學生那樣,唸完書,在國外定下來而已。她從來沒想到要參與去「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聲音」的工作。這題目多大呀!關係著整個「中華民族」。如果別人這麼說,她說不定會笑出聲來,以前凌雲就常被她取笑的。但從江嘯風的嘴裏說出來,她就不能笑。因為他像那樣一個人。跟他認識這些時候,他給她的印象,一直是不屬於一個固定的小世界的。但是對自己,這個使命不太大嗎?她想著就懷疑的道: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只聽到火車轟隆轟隆的聲音。
臨睡前,織雲去拉窗帘的時候,忽然看到天上掛著一輪滾圓的月亮。她想月亮這麼圓,總該是農曆十四或十五六號了吧!想知道是哪一天?手邊卻連個帶農曆的日曆都沒有。感慨之餘,睡意也沒了,就伏在窗臺上看月亮,算計著家人朋友都正在做甚麼?他們也看到這月亮麼?他們會想到我一個人在德國山上老人院的五層樓上,孤單單的看月亮,懷念家人親友嗎?我到外國來的目的到底何在呢?母親那句話:「全家所有的力量都投資在你身上了。」常常像警鐘似的在她耳邊響著,她沒忘記對家人的責任,因此精神上一直無比沉重,像被甚麼壓迫著。她有時就有點忍不住怨母親,認為母親不該灌輸她非出國不可的思想,也不必費那麼大的勁送她出來,更不應該只許她出來不許她回去。她在高山上望月亮的心情,母親能體會得到嗎?其實,江嘯風的意思是可以考慮的。兩個相愛的人,一同回去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事,有甚麼不對?至少比在國外忍受這份孤單有意義吧?望著淡淡的月光,織雲更感到自身的矛盾,前途的茫然,竟忍不住流下淚來。直到松濤聲呼嘯而來,夜的涼意浸透了她,才關上了窗戶。衝動之餘,她立刻提筆給母親寫了一封信。她不敢提到江嘯風。可是其中有試探想回國的幾句話。
「我懂了。你家裏根本不會接受我這樣一個人,他們會反對,所以你不敢說。是不是?」江嘯風坐直了身子,嘴邊閃出點冷冷的笑。
織雲聽著就忍不住笑的道:
「你這人看事太偏激,其實也不見得人人如此。」
江嘯風沉思著。
他們又到每次去的松樹林裏。兩人話多得說不完,發現有要「抬槓」的趨勢就連忙打住。江嘯風的膠袋裏全是報章雜誌,織雲見了,如獲至寶的說:「這下日子可就好過了。」江嘯風也帶了野餐的三明治麵包和水果,兩人坐在砍倒的樹幹上邊吃邊說話。小松鼠在他們左右亂跑,織雲丟幾顆花生在地上,牠們搶了就走,急急忙忙的去埋在樹下,埋好之後再來找新的花生,找到後再去埋起來。織雲和江嘯風看得有趣極了。樹林裏有點小風,送來陣陣樹的香味,雖是盛夏季節,因為山高,林裏還是有些初春時候的清冷。江嘯風摟著織雲的肩,織雲倚在江嘯風身上,翻著他帶來的報紙和雜誌,自然而然的就談起國內的生活。太多的回憶,太多的眷戀,兩人都怨自己的國家離得太遠了,於是談話的題材又變成「鄉愁」。
織雲迷惘的看著他,心中震撼的感動。她知道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種,但還不曾知道有江嘯風這樣的男人。他彷彿完全忘記了自身的榮辱利祿,也無視於身外的現實世界,他就活在理想、幻想和夢想中。她覺得他的品質很偉大,但這樣的品質用到實際生活上,並不是讓人很容易就能接受的。至少,她不能忍受他只想做個小學教員的志向。
「大江,唸個博士學位出來好嗎?」織雲抬起眼睛對著他。
織雲沒講話,只靜靜的聽著。她覺得江嘯風真是和任何人都不同,別的男人追她,就請她去看電影、吃館子、跳舞,全套紳士禮儀,開口余小姐長,閉口余小姐短,把她伺候得皇后公主一般。江嘯風從一開始就不來這一套,他似乎並不理會那些紳士禮儀,和*圖*書他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是一個百分之百的自然人。別人的志向都是攻學位做學問,再不就找門路發財。他卻一心一意的就要創造「我們的歌」。他是這麼不合「正路」,也不合潮流,但她欣賞他、愛他,雖然跟他相愛以來,那些隱藏著的煩惱,越來越顯現,越來越擴大。
老人院在風景區,離慕尼黑約一個半小時的路,要先坐火車,再換汽車。是江嘯風送她去的。
「大江,你就一點都不肯遷就我的父母嗎?」織雲哀怨的道。
「當然是我們一起弄啊!」
唱啊,我的同胞
他指指一個倒在地上的大樹幹,織雲過去,兩人併肩坐下來,江嘯風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小聲哼著,記下譜子。
不管它洪流滾滾
「大江。」織雲的煩惱布滿在臉上。「你總說要回去提倡自己的音樂,創作『我們的歌』,可是又說並不想做教授。那麼,你到底是要怎麼做呢?」
「贊是贊成。可是你弄『我們的歌』,我做甚麼呢?」她不認真的隨口說。
戀愛中的日子雖然美好,「情人的口角」和「辯論會」卻相對的增加。上個星期江嘯風來,兩人又辯論了半天,最後織雲說:「你來了就惹我生氣,你以後別來吧!」她說這話的時候半真半假。他也半開玩笑的答道:「好,我以後不來了。」可是他回去就寫了封情深款款的信來,說:「下個星期我還是坐第一班車來,到車站等我吧!」
「這太可笑了。」江嘯風的聲調又不那麼柔和了。「只為了你父母的虛榮心,我就得去唸博士?」他牽開嘴角冷笑。
「我完全外行,你真讓我試?」織雲懷疑的看著他。
我們的歌,來自壯美的山川大河
江嘯風接過來,仔細的看。「我們的歌」是這樣的:
「你煩,因為你心地真純,不然你甚麼感覺都不會有。」
「織雲——」江嘯風感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到她這麼輕易的就願意跟他一同回國,追求共同的理想去了,是的,現在要創造自己的聲音——我們的歌,已不是他一個人的理想,而是他們共同的。在他孤單的人生旅途上,竟然獲得這樣一個志同道合、彼此瞭解的知己,他是多麼幸運的人呢?他想著就說:
「我也不恨她。」
「將來我們一同回去吧!」江嘯風說。
「回去?」織雲對這提議的本能反應是驚奇。
「看你胡說些甚麼?大江,你像一匹不馴的馬,好像甚麼都拘束不住你,隨時會跑掉。」織雲被他的話說得有點臉紅。
「如果不能用的話,我可不負責。我說過的,對寫歌詞完全是外行。」
「為甚麼不試試,這一點不難,甚麼樣的人才算內行呢?真的,織雲,試試看,你可以先寫第一首『開場白』,歌名就叫它『我們的歌』。詞句要通俗、真誠、親切、帶點剛性,要每個人都能接受。」
「織雲,依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又拿去樹枝,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聲音也恢復了柔和。
織雲採納江嘯風的建議:拒絕了到旅館的餐廳管酒吧,接受了山上老人病院的工作。
「依你說,弄中國東西的人,根本沒資格到外國來。」她反感的問。在地上撿根樹枝,用手慢慢的剝那上面的皮。
織雲拿著母親的信,無可奈何的輕嘆一聲。看樣子既然出了國,就無路可退,非待在這裏不可了。母親認為她是在鬧「孩子氣」,對她想回國的意思根本不認真。當然,好強的母親怎麼能相信她的女兒這樣沒志氣呢?出國不過才半年多就動腦筋想回去!如果母親知道她是受了江嘯風的影響,如果知道她這樣如醉如癡的愛上江嘯風,真不知她會急成甚麼樣子?
「至少不應該因為多唸幾天書,就自以為比別人高。在我的看法,是人只有好壞,沒有貴賤,誰也不會比誰高,誰也不會比誰低。但是知識份子在社會上取得的,比一般人更多,自然對社會的責任也更大。」江嘯風面帶笑容,口氣卻相當固執。
「我們不是說好要合作歌曲的嗎?我想過了。我們要創作一本整個的歌集,題目就叫『我們的歌』。你作詞,我譜曲,而且說做就做。織雲,我們開始合作好不好?」江嘯風滿懷熱望的等她回答。
「不行,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下學期開學我才能回到宿舍去。」
「以他們的目標來評定,我想做的事是不值一文,毫無意義,是吧?而你是聽話的好孩子,預備順著他們的意思去找個有安全感的平凡生活,對吧!如果你的目標是這樣,我們就不必談下去了。我們的想法差得太遠了。」江嘯風收回了他握著織雲的手。
「他們殺了我的父親。」江嘯風的臉憂鬱的沉下來。
唱我們的歌
我們的歌,告訴我們,做一個驕傲的中國人
老人院裏各種人加起來,少說也有六七十個,但不是老人就是修女,老人們顛三倒四,不是信口胡言就是回憶年輕時候的事,修女則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天主如何如何。雖然他們全對織雲很好,織雲還是寂寞得受不了。山上的日子悠長難捱,她整個星期等待的,就是江嘯風的到來。在山上,人的思想似乎也受了新鮮空氣的浸潤,而變得單純潔淨了,山下的繁華世界已被他們遠遠拋開,兩個人的眼睛裏只有彼此,感情像順風的帆船,進展快速而隨波直下。江嘯風幾乎每個星期天都上山來看織雲,不來的時候兩人就寫些情意纏綿的信,日子在無限美好中過去。
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
「我的家庭環境如何你怎麼會知道?」織雲有點反感。
「事實是如此,這個時代的男女關係,是戀愛的時候要談理想以增加詩意,製造不平凡的氣氛。結婚嘛!理想就變成礙事,酸得叫人受不了的東西了。結婚是越現實越好。」
江嘯風怔怔的凝視了織雲一會,若有所悟的轉成溫柔,他捧起她的臉,輕輕的吻著。「我懂了,織雲,我懂了,你是我的知音。」他喃喃的說。整個人沉浸在幸福裏。「我本來想說的,現在更覺得該說了。織雲,我們將來一定要結婚的,是不是?」他俯下眼光期待的望著她。
「人在山上,心情是兩樣的,很多平常計較的事會不計較了,很多認為重要的享受,也不覺得重要了。我在這裏不是住不慣,是和那些老人、修女們在一起和_圖_書太無聊、太枯燥。」織雲消沉的說。寂寞從她的神態中流露出來。
「大江,你的理論太多。這樣對女朋友常開講座,灌輸大道理的人,在留學生裏不容易找。」織雲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織雲,我慚愧。我一向太低估了你,以為你不過比時下一般女孩子多一點思想而已,也是溫室裏的花朵。看你寫的歌詞,我知道我錯了。織雲,你有熱情、有力量,你的關懷面很大,你不是個平常的女孩子。織雲,你真讓我驕傲。這只是首『開場白』,你要一直寫下去。我們要創作整整一本『我們的歌』集呢!」也許是因為太激動,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急促。
「當然,喔——為了我們長長的一生……」江嘯風咀嚼著這句話,整個人被幸福包圍了。為自己的強硬、不肯妥協,感到些微的歉意。
「唔——」織雲有點羞澀,一時答不上話來。
「是嗎?可是我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嬌,我能做的。你不要忘了星期天早點上來看我才是真的。」
「當時我們倒也真正的好過。你想,一個面孔漂亮,肚子裏又有幾分墨水,頭腦裏還有點思想,能跟你談談莫札特,能背出艾略特的詩,有教養的小姐,怎麼能叫我這種人不動心呢?」江嘯風還是那種半玩笑半認真的口氣。
我們的歌,讓我們願做炎黃子孫
「有甚麼不能做的呢?你不是說人無貴賤嗎?那些人不也是人?為甚麼她們能做我不能做!」織雲故意帶點諷刺的意味說。
我們的歌,是我們的歌,是中華兒女唱的歌
見織雲不做聲,江嘯風又熱情的道:
八天之後,母親的回信來了。信上還是那麼多的叮囑,叫她注意健康,工作不要太辛苦等等,最後才提到一點有關她想回去的話。母親說:「你到國外還不久,當然免不了想家,等一切都定了,得到了你要追求的,就不會這麼想家了。國外的生活當然比國內好得多,既然那麼困難的出去了,怎麼能輕易回來呢?別再說孩子話了,好好的留在那裏吧!終身大事要隨時留意,可別耽誤了,現在女留學生失婚的很多……」
唱啊,我的同胞
唱,唱,唱,一直唱下去
「來,織雲,坐在這裏,我們一塊兒試試看,該怎麼唱它。」
「那麼,你叫我怎麼跟家裏開口呢?」織雲為難的看著江嘯風。
我們的歌,是我們靈魂的呼號
「那最好。我也發過誓了。」織雲也說。
不管它日升日落
「媽,山這樣高,月亮顯得又亮又小。我在月光裏拚命向前張望,只為想看到你們。但我看到的只是山、是樹、是茫茫的雲。媽,我離得你們太遠了,我不能想像,長久下去,會不能忍受得了想念的痛苦,媽媽,願意你的女兒再回到你的身邊嗎?」第二天一早,她就把信丟在大門前的信箱裏。
「唸個博士出來,至少得四五年。」口氣已經活動了。
這句話把織雲黯然的眸子又變明亮了。在山上和江嘯風在一起就是她最大的快樂。在這裏,她想不到去看電影或聽音樂會,也想不起去逛街看櫥窗,更不會看到別人穿好衣服而羨慕,為別人用錢闊綽而不平。她很少加意打扮自己,下工之後總是那條半舊的牛仔褲,天熱的時候上面穿件襯衫,冷了就加件毛線衣,臉上甚麼修飾都沒有,連鏡子都很少照。但山上的人都口口聲聲的稱讚她是「天仙」,是「可愛的東方美人」。江嘯風也說她:「你適合自然的生活,你這樣比在山下更美、更動人。」
「大江。」織雲垂下眼瞼,困難的道:「大江,你知道,國內很多父母對子女的期望,我的父母,也是一般的父母,也那麼期望我。我的家境也並不像我外表看來那麼好,為了我出國,家裏費了好大的力。你想想,我怎麼能這樣就回去?」
「可是我才出來不久。」織雲很有理由的說。
「大江,你該懂得做父母的心,他們只要兒女幸福,少吃苦,並不關心他的目標大還是小。而且目標的大小,他們有另一種看法。」織雲自以為用詞很含蓄、委婉的說。
「聽著簡單,其實也很辛苦的,你真能做嗎?」江嘯風臨下山時候,對織雲頗不放心的問。
孕育出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曲調,自己的歌
「就是我闖進鋼琴室那天,我在外面聽了好久,先以為是靜慧彈的呢!闖進去才知道是你。」織雲說。
「當然,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譜曲子。」江嘯風高興的說。一邊看著歌詞輕聲哼起來。
「誰說我還在愛她?」
「誰願意到外國是他的自由,談不到資格,不過你總不能說研究中文非得留在國外不可。」
「至少現在是不能。」織雲想起母親信上的話,吞吞吐吐的又道:「老實說,我現在都不敢把我們的事告訴家裏。免得他們——」她尷尬的笑笑,代替了說下去。
「我認為,音樂並不只屬於少數人,也不光屬於學院裏,更不是給人在穿暖吃飽之餘取樂的。它代表一個民族的心聲。我要把『我們的歌』從基層發起,要每一個人都聽、都唱,特別是那些認為只要是洋歌就了不起、看不起自己音樂的人。或是那些對靡靡之音迷得如醉如癡、『商女不知亡國恨』那一類型的人。更得聽、更得唱,更要知道中國人要唱中國自己的歌。我會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組織合唱團,到鄉村城鎮去免費演唱,讓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有自己的歌。當然,我還是會教書,可是我不想教大學,倒想教師範,因為師範的學生就是未來的小學老師,他們會在孩子們一開始受教育的時候,就讓他們懂得一個國民唱自己的歌是多麼重要。如果今天每個中國孩子都唱中國自己的歌,十年二十年之後,不就每個中國人都唱自己的歌了嗎?或者我根本就自己去教小學,我原來就是小學教師出身的……」江嘯風滔滔不絕的說,早已從坐著的樹幹上站起來,偶爾比比手勢,以加重語氣。他那雙常常像有「音樂」的眼睛,這時沒有音樂了,只有一股希望的狂熱,那股熱,讓人躭心會隨時化成火焰冒出來,他輪廓清晰的面孔上,有著煥發的神采。長長的身軀,寬闊的肩勝,彷彿就接著那些千年的老松樹,和樹梢頂上的藍天。
山上的風景極美,滿山都是松樹林,老人院就在一片樹林的旁邊。織雲的房間是在五樓m.hetubook•com.com,打開窗子,就會聞到松樹香,聽到隱約的松濤聲。
唱,唱,唱,一直唱下去
「能穿得起那麼闊氣皮大衣的中國女孩子,你是唯一的一個。」江嘯風調侃的說。
「為甚麼想不到?」織雲望著緊挨在身邊的江嘯風。
「織雲,我發誓今天不跟你開辯論會。」江嘯風說。
「不得了,原來你們的愛情跟時代都有關係!」織雲諷刺的撇撇嘴。
「嗯,你不贊成嗎?」
「想不到你也會做工。」在車上,江嘯風說。
「歌詞?」織雲一時想不明白他指的甚麼?
養老院是天主教會辦的,管理人員全是修女。織雲的工作是替老人洗臉刷牙,推著輪椅帶他們散步,給他們讀報紙讀信,及做些如拿拿東西、端杯茶之類的小事。星期天全天休息。
「我有甚麼資格反對呢?我又買不起,而且我就是買得起也不肯買,因為那些東西沒用。」
「我知道。如果你不喜歡我,怎麼肯叫我坐在這裏跟你開講座?」他幽默的說。注視了織雲一會,拿起她的手,緊緊的握在他的掌中。
「大江,我喜歡你的與眾不同。」織雲輕聲說。
唱,唱,唱,一直唱下去
「當然嘍!維也納怎麼不讓人喜歡,那裏還有魏葳呢!」江嘯風話剛說完,織雲就接上去。
「你真的覺得好?」織雲快樂得臉頰泛著興奮的粉紅色。「真的能用?」
「當然管我們的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她?」
「因為我關心這些問題,覺得重要。」
「你為甚麼不能呢?你聰明、有思想、有根底、有熱情,這就足夠了。你是讀中國文學的人,這種喚起民族自覺的工作,除了你,還有誰更有資格做?」江嘯風鼓勵的看著她。
「織雲,你看,我們多幸運,我們不僅相愛,還有共同的目標。」他緊緊的握住織雲的手,又道:「生命的價值,原就在人的一念之間。生命只是一個簡單的存在,意志才是支配它的主宰。很多人只怕命不夠長,可並不給它價值,糊裏糊塗的過一生。有時候我覺得沒意義的活比死還可怕。」
「這個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我正想問你:我那裏像日本人?短腿嗎?倒八字眼嗎?」織雲瞪著兩隻微微上斜的大眼睛,故意仰仰臉,等著回答。
「你這個人,魔鬼一樣。」她望著他,搖搖頭。
「為了我們長長的一生,犧牲四五年的功夫還算長嗎?」
江嘯風慢慢從紙上抬起眼光來,炯炯的看著她。
「大江,你讓我對生命重新估價了。」織雲白淨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聲音很輕,卻掩不往興奮。
「我承認。」江嘯風不在乎的笑著點點頭。「不但在留學生裏不容易找,在國內也不容易找。人家談戀愛都甜哥哥蜜姐姐的,我很羨慕,可是學不會。沒天才,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一點,要請你多包涵。」他對織雲擠擠眼。
我們的歌,讓我們挺起了背脊,在狂潮逆流中屹立如山
「奧地利那個國家不行,人民太懶散,不夠積極。不過維也納是個很讓人喜歡的城,文化氣氛重,尤其像我們學音樂的,在那裏真有點如魚得水的感覺。如果想聽音樂會,幾乎天天都有機會。」
「她們不像你這麼嬌弱。」
「還說不難呢!規定這麼多。」
江嘯風噗嗤一聲笑出來。
院裏有四五十個老人,年紀最輕的也超過了七十五歲,有些老得連腦筋都不清楚了。他們之中很多有兒孫,但兒孫各有自己的家,沒有功夫管這麼老的人,就把他們送到養老院。老人們最開心的事,莫過於收到山下家人寄來的信或包裹,如果星期天有家人來探望,就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不單那個被拜訪的人自己樂,別的老人也幫著樂,這件了不起的事,會翻來覆去的被談上一兩個星期。
「當然。大江,那一定是很好的。」織雲望著他,迷惘的說。
我們的歌,讓我們勇敢的承受,千百年來的內憂外患
「因為,我的父母早就認定我非嫁個博士不可的。你弄音樂,已經不合他們的要求,再沒有博士學位,他們就更不能接受了。」
「可是你是學文學的,你會寫作,創作歌曲不能光有譜子,也得有詞。我作曲,你寫詞,我們合作,一起創造中華民族自己的聲音,那多有意義,多好。」江嘯風熱情的說。
江嘯風想著長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得更溫柔了。
「唔!大江,別說了,你讓我好煩。」織雲拂去他的手。
「如果一個人沒有勇氣把理想和現實化成一回事,那就不成其為理想,而是空想。」江嘯風答得乾脆利落。
當江嘯風在的時候,她自己也感到適合自然的生活,山上的松林、小徑、不遠處的小水潭,全成了他們的天堂。
「因為你的家庭環境好像很優裕,你人也十分『小姐氣』,看著不像需要做工的人。」江嘯風像平常一樣的口無遮攔。
「我想,那怕是最不解風情的人,也會說:『不管你是那國人,因為是你,我就沒法子抵抗,就愛定了你。』是吧?可惜我還是願意說老實話。如果你是日本人,我一定不會去找你。」
「每個在國外的人,都說要多充實自己,可是『充實』是沒有限度的事。我已經出來五六年了,人生一共才多長呢?我總不能一輩子就在國外充實自己,是不是?我出來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回去做點事。」
「有些事是忘不了的。」江嘯風冷冷的道。
我們的歌,來自燦爛的陽光月華
「如果現在突然發生了甚麼災難,我們兩個人之中只能活一個,我會毫不猶疑的把活的機會讓給你。如果我們只有夠一個人吃的東西,另一個必需挨餓,我就情願做那餓肚子的。這樣的犧牲,我能。可是,說句真心話,織雲,無論我怎麼樣愛你,也不能犧牲我的理想,如果放棄理想,我會覺得空到世界上跑一趟,會覺得白活了,會永遠不快活。」江嘯風說。聲音雖然不是很高,卻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鏗鏘有力。
「大江,整個世界之上,只有你一個人有這力量。」
「不好,是不是?不能用千萬別勉強,丟掉算了。」織雲說。
「白得像日本人就惹你生那麼大的氣嗎?」
「那天我是去找靜慧的,就是打擾了你作曲,你也不該對我那麼兇。」織雲責怪的說。
我們的歌,是我們民族的標記
「你現在說這樣的話還來得及嗎?」江嘯風一手托起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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