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試探
「你知道外面怎麼說大伯嗎？他在商場中的精明和手段一樣出名，心機深沉，必要的時候一點情面都不留。如果你威脅到了他，他根本不會在乎你是他侄女。」
那頓飯下來，她一直在很小心地、很謹慎地打量趙同訓。他的表情、神態、動作，甚至說話的樣子，都不敢遺漏。
趙家其實沒什麼規矩，只是孟緹隱約覺得，趙伯光對自己的子孫都有一種掌控慾望。趙同訓、趙律和父子現在還住在這裏，不過是另一棟樓。趙初年現在也回來了，孟緹不明白那一年他怎麼可以從趙伯光的眼皮子底下搬出去的。
張紀琪看了一眼這兩兄妹，不知道有沒有覺察到什麼，微笑著跟趙初年寒暄，「怎麼剛來就要走了嗎？只買一套衣服？趙小姐，那邊有家店不錯，我覺得可能很適合你。」
孟緹頭痛欲裂，走進換衣室里換衣服時還不忘探出個頭，「就這套吧。」
孟緹還沒有機會說出拒絕的話，人已經被趙初年從飯廳拉到客廳，來到了屋外的草坪。這次趙初年總算有了進步，力氣控制得非常好。孟緹惱火地一把甩開他，厭惡地甩了甩手，像是要把他留在自己手腕上的痕迹甩掉一樣。
「……那就算了。」張紀琪有點遺憾，「話說回來，初年，明天的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麼？剛剛給你買衣服你又不肯要。」
孟緹聽見兩人熱切地交談，面無表情地背過身去，隨便選了一雙半高跟的涼鞋，在導購小姐的幫助下試穿了一次，就要買下來。
而趙律和在父親身邊撕著麵包喝著牛奶，聽話得像個小學生。
她對穿什麼並不在意，也無所謂丟臉與否，但不過既然她要穿著鄭重其事、高貴典雅才能顯示出她回到趙家的決心，或者表現出趙家沒有虐待她，那就要表現到最好。
孟緹嚴重地走神，「這條呢？」
那天午飯後，趙初年先敲了敲她的房門，「跟我出去一趟。」
沉默，是如今她和趙初年最常用的相處方式，差不多也是唯一的相處方式了。如果不見面也許還會好一點，。但事已至此，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不見面又絕不可能。
她說完了特別回過頭來，瞧著他的臉色。果然趙初年有點猶豫，眉心輕微地皺了皺。
早飯會碰到，午飯也會碰到；吃飯時會看到，平時也很容易碰見。他總會抓緊一切時間跟她說話。他實際上也知道，不論他怎麼刻意討好，她都不會假以辭色。他英俊的臉上總會有難以言說的無奈和痛心，長久和-圖-書不散。他的臉她很熟悉，不論是溫柔的、微笑的、震怒的、傷感的表情，她都見過。每一個表情都生機勃勃，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旁邊的趙律和一聽到「車禍」兩個字就綳直了身體。
「是我不好，一直拉著初年買這個買那個的。」張紀琪臉色紅潤，拿著兩個袋子遞過來，「對了，剛才看到了一條裙子和一雙鞋，我覺得適合你，所以買來送給你。」
原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小心，他不會發現，沒想到他還是發現了。在她最後一次偷偷打量他的時候，他的目光卻直接盯了過來，薄薄的唇一動，說了兩個字：「有事？」
張紀琪長得並不算太美，但渾身上下都是書卷味道。孟緹注意到她手指很長很漂亮，不愧是搞音樂的。她微笑道：「我聽說過你，趙小姐。」
「……啊，沒有。」
趙初年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很自然地說：「紀琪，她不會要的，無功不受祿。我幫阿緹謝謝你。」
「顏色太老氣，你應該穿得亮一點。」
「謝謝你的關心，你想得太多了。他的冷漠我早就領教了。」
趙初年叫住她，「阿緹，既然來了，再逛逛吧。」
孟緹迷迷糊糊不在狀態，揉了揉睡得麻木的手，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她居然足足睡了一個小時五十分鐘。
在他面前，孟緹不得不打起全部的精神來應付。
她不想見到趙初年，但他畢竟也是這裏另外一個有漫長暑假的人，碰面的機會可想而知的多。她不出門，他往往也不出門。
趙初年搖頭，「不是。」
趙同訓說話的時候眼皮都沒抬起來，喝著牛奶專心看著手裡的報紙。他的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喜悅高興自然是沒有的，至於排斥和反感，孟緹也同樣感受不到。這種沒有態度的態度，說明他對她的存在完全不放在心上。孟緹看著趙同訓的那面無表情的臉，想他這一輩子不知道有沒有笑過。
「坐吧。」
張紀琪伸手擁抱他，臉頰埋在他的胸前，然後才微笑道：「明天見。」
趙初年說：「抱歉，讓你等得太久了。」
孟緹搖頭，「不要，謝謝。」
孟緹一隻手支著頭聽他們說話，另一隻手用小勺攪拌著自己的茶水，腦子裡算著複雜的方程，竭力讓自己對他們的談話一隻耳朵進另一隻耳朵出。因為那些舊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還是會零零散散地聽到一些「這些年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話。
兩人之後都沒有再說話，直到結賬離開都彼m.hetubook.com.com此保持沉默。
她腳上的鞋子雖然漂亮，但系法特別複雜，又有鞋扣還有繫繩，她傻乎乎地折騰了許久也沒辦法把鞋子順利地脫下來。
「是我先惹她不高興。」
「沒什麼關係，」趙初年輕描淡寫地開口，「我的都是你的。」
孟緹想起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對話，當時趙初年說可以把他擁有的都給她，現在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孟緹靜了靜才說：「我沒有權利奪走你所有的，我——」
「明天不行嗎？」孟緹關上計算機，明知故問，「還是有什麼別的約會？」
「我不需要什麼生日禮物，你別費心。」
趙初年跟她招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讓開！」
趙初年面沉似水地端起杯子喝咖啡。
張紀琪打趣，「那怎麼行，我們都這麼多年沒見面了，不送禮物也太說不過去了。我記得每天你生日問你最希望得到什麼生日禮物，你都不肯說話，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現在還這樣嗎？」
那種厭煩感是如此的明顯，趙初年聲音低下來，有些沙啞。
「為什麼？」
孟緹認命地選著鞋子。這家店的鞋子貴得可以稱作奢侈品了。店裡的人自然也不多。
趙初年對選衣服和搭配衣服很在行，但孟緹怎麼都沒想到他對女裝也這麼了解。
趙初年端詳了孟緹一會兒，跟專櫃小姐說：「麻煩你去拿一條腰帶，灰色的，跟裙子一個顏色。」
返回來的趙初年發現她竟然已經睡著了。她枕著自己的胳膊，睡著的樣子很甜美。趙初年看得忍不住微笑起來。
趙初年「嗯」了一聲。
說完就等著下文，趙初年並不否認，「是的，我明天白天有事，所以今天下午去吧。」
腰帶系在白色的襯衣外，腰部的曲線頓時就很明顯。短裙下的小腿很長，看上去的確比剛才好看了那麼一點。
就像做賊被人抓到了，或者是無間道的間諜被人識破了假面，孟緹又驚惶又尷尬，暫時收回了視線。
專櫃的導購小姐十分周到，她卻心不在焉，走了好幾家店也沒看到喜歡的。好不容易看到一件適合自己的，於是抬起手臂一指那條白色連衣裙，「就這條吧。」
「你既然回來了，這裏就是你的家。有需要的，就跟明輝說。」
在趙家的生活是嶄新的，所有的人都是她生活里新出現的人，所有的關係都要重新建立。不論她願意不願意，她一個人在趙家的生活或者說戰鬥開始了。
趙初年欣然從命，跟張紀琪告辭。h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ｏm
在他們都是孩子的時候，在她還搖搖晃晃學走路的時候，他就是這麼握住她的腳踝幫她穿鞋。
「啊？」孟緹還沒反應過來。
趙初年的神色也不比她的好看，臉色迅速灰暗下去幾分，「阿緹，我問你，你到趙家，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在咖啡店裡坐著，趙初年和張紀琪消失在層層透明的櫥窗之後。兩個人的背影看上去很是相配。孟緹定了定神，開始反思今天的舉動有沒有出格的地方。
孟緹冷淡地回了一句，別開了視線，轉身回房。
「跟審美眼光沒有關係，我不需要那麼多華美的衣服。」
孟緹後退一步，拉開距離，避開他的視線，「不為什麼。」
她猛然站起來，一下把腳從他手心抽出來，光著腳站在地上，並朝著遠離他的方向後退了兩步。她的動作一氣呵成，迅速無比。
趙同訓惜字如金，簡單地說：「車禍那次，你受傷的同學。」
孟緹看著他跟導購小姐交談完畢才說：「你很會選衣服，經常幫人買衣服嗎？」
「她還好，在康奈爾大學留學。」
孟緹很想嘲諷地問上一句：「你覺得我現在的衣服見不得人嗎？」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明天去買好了。」
趙初年蹲下身，捉住她的腳踝，解開鞋扣，幫她把鞋子脫下來交還給一旁的導購小姐。他的手心涼涼的，停在腳踝處一陣酥麻。孟緹看著他頭頂的發旋，腳背的神經不自覺地抽搐起來。她準確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有一種語言無法形容的熟悉——這一幕發生過很多次了。
「那是跟誰學的？」
「謝謝，」孟緹言簡意賅，語調儘可能地客氣禮貌，「足夠了。」
他不答，把衣服遞過來，「試一下。」
拒絕之意表露得太明顯，張紀琪一時語塞，求助地看著趙初年，「初年，一會兒幫我去挑衣服吧？我好幾年沒有看到你了，好不容易可以巧遇到你。」
「不行，這條裙子太透明。」
「明天的宴會上穿的。」
孟緹坐在書桌前跟王熙如聊天，打字打得噼里啪啦，不想動，頭都沒回，「幹什麼？」
孟緹一從換衣間走出來，專櫃小姐就對著趙初年讚不絕口，「您眼光真好，非常青春靚麗啊！這位小姐本來就很漂亮，皮膚白，現在襯托得更白了，唔，我看都可以直接去當模特兒了。」
孟緹眼前一黑，覺得心臟停跳了幾秒鐘。她背過身去，抓起自己的挎包，冷淡地回答了一句：「那走吧。」
孟緹到了更衣室才發現是兩件ｍ•ｈｅtuｂｏｏｋ•cｏｍ•ｃｏm，上面是荷葉邊的白色襯衫，樣式簡單，剪裁寬鬆，但細節處做得很好，下面是淺灰色的短裙，下擺就在膝蓋上方。孟緹之前也有過類似模樣的裙子，穿在身上很舒服，就跟一層水一樣。她很喜歡。
她這才敢放心地落座。
孟緹冷靜了幾秒鐘，冷淡地背過身去，這時導購小姐拿過來了那雙黑白相間的鞋子。
「你找她這麼多年，再怎麼樣她也不能這樣使性子。」
東想西想，早飯時間很快就過了。趙初年在她旁邊放下了筷子，轉過身體，準確拉住她的手腕，「你剛來，還不熟悉環境，我帶你出去逛逛。」
「那你留著吧，用誰的錢都一樣。」
趙初年說：「不是。」
孟緹冷眼旁觀，這個擁抱明顯已經超出友誼的範圍。有東西堵在她的胃裡，她覺得自己嚴重地消化不良。
趙初年不答，跟張紀琪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回去看看她。」
「不用。」
一旁的女服務生從他身邊經過，小聲問：「這位小姐是你朋友嗎？」
這一雙確實合適一點，至少搭配她剛剛買的衣服很合適。
在兩年前的車禍事件中，她遠遠見過這位大伯一次，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她，或者說從來都沒忘記。
實際上的確是很多次了。
咖啡廳某種程度上是個適合睡覺的地方，溫度合適，背靠柔軟的沙發，音樂輕柔。她睡得很沉，抿著嘴巴，睫毛微微上翹，蒼白的膚色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非常健康。有幾根髮絲落在她的鼻尖，趙初年俯下身去，輕輕為她撥開了髮絲。
趙初年打斷她的話，「到了，去選一雙鞋子吧。」
孟緹是被叫醒的。「阿緹」、「阿緹」的聲音低沉悅耳，一聲聲都落在她的耳中。孟緹揉一揉眼睛坐起來，才發現兩個人終於姍姍回來。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三到四個購物袋，兩人在對面落座，叫了咖啡。
張紀琪又轉了視線看著趙初年，神情明顯熱切得多，「你陪你妹妹出來買衣服？」
「嗯，我知道了。」
趙初年直起身來，回頭對女服務生微微一笑。旁邊的女服務生雖然見慣了英俊的男人，但是一瞬間還是紅了臉。
「那是你的。」
有些購物狂女人買東西會耗費格外漫長的時間，她幾乎都坐到屁股痛還沒看到兩人回來的蹤影。她看書也看得累了，趴在桌子上打起盹來。
趙初年及時叫住了她，「等一等，這雙鞋和衣服的顏色不配。小姐，請把那雙鞋拿過來，對，黑白相間的，35號的。」
「給你買衣服。」
「別和_圖_書隨便碰我！」
孟緹換好了衣服出來，趙初年已經結了賬。
「你幫她換鞋子，她卻是那種表情，剛剛我看到她那麼給你臉色看，你都不生氣。」
「是我妹妹。」
他拿著購物袋，自然而然地往出口方向走。
趙初年背對著她，所以反倒是那個年輕女人先看到她。年輕女人微微一怔，趙初年才轉過身來，為兩人介紹，「張小姐，這位是我的……妹妹。阿緹，這是我的朋友張紀琪。」
兩人提著購物袋走在商場里，孟緹開口，「我又不是沒錢。爺爺給了我一張卡，我不知道有多少錢，但買一套衣服應該還是夠的。」
他跟女服務生要了張便箋，寫下自己的手機號，又在其中夾了幾張小費遞過去，「請不要吵醒她，也不要讓人坐在她旁邊。等她醒了，麻煩你給我一個電話，非常感謝。」
張紀琪頷首，「這樣也好。」
兩個人之間陷入僵局，一個冷漠，一個想融化冷漠。
「你同學怎麼樣了？」
專櫃小姐幫她處理了一下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皺褶，又說：「如果你再笑笑就更漂亮了。」
趙同訓、趙律和有工作，她並不能常常見到。她對這位大伯有一種天然的畏懼，第一次在飯桌上見到時，被他冷淡的眼神一掃，她立刻有點手腳不知道往哪裡放的感覺。她深深吸了口氣，很客氣禮貌地叫：「大伯。」
「聽說」是個微妙的詞，意味著別人可以隨便把你想象成任何形狀而不用負責。孟緹完全不想知道別人的「聽說」是怎麼回事，露出一個笑容算是回答。
「我既然已經買了，你就收下吧。」張紀琪說，「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審美眼光，應該相信你哥哥吧，他也覺得非常漂亮。」
「你妹妹的脾氣似乎不太好。」
趙初年沒表態，只抬起眸子看了孟緹一眼。在他那樣的無辜的視線下，孟緹忍了很久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氣，擺出最和顏悅色的臉，「你們去吧，我不想逛街了。我去那邊的咖啡店坐一下。」
等他們倆都喝光了咖啡，孟緹才彬彬有禮開口問：「說完了嗎？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對面就是鏡子，她看到自己面無血色，表情扭曲，眼神帶著非常明顯的刻毒和怨恨。她的反感是那麼明顯，連鏡子都要被戳穿了。她被自己的表情嚇了一跳，趙初年顯然也被她的反應驚到了，半蹲在地上，雙手空空的，獃獃地看著她，片刻后才扶著沙發站起來。
孟緹看了一雙鞋子，正要從架子上拿下來，一回頭卻看到趙初年和一個年輕女人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