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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暖暖的好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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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開學

第五十五章 開學

上帝關掉了一扇門。孟緹現在完全不著急回平市了。唐偉東要去巡視工地時,她主動要求跟在一旁,很好學地跟他閑聊著一些趙家的事情。唐偉東跟隨趙同訓至少三十年,起初是他的秘書,後來被他派出來打進商業上的事務。孟緹說:「那升恆現在都在我大伯掌握中嗎?」
趙初年沒有別的話,只簡單回了一個「是」字。
「是啊,」孟緹長舒一口氣,「這一個月太難過了,我幾乎是熬到開學的,真不容易了。」
孟緹沒控制好力氣,手臂碰倒了茶杯,嘩啦碎在地上,那聲音十分刺耳。
唐偉東正拿著手機,跟同行的另一車輛上的人下來說話,聽到這話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竟然還記得?」
小女孩極度畏懼,又縮回了那髒兮兮的被子里。
「嗯。」
她大概明白自己是被人販子劫持了,鋪天蓋地的恐懼席捲而來。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擔心,而是擔心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還有出門尋醫的哥哥。
周末文文學院外面的小樹林有不少人,看書的不多,談戀愛的不少,摟摟抱抱的,看得人心煩氣躁。兩人在僻靜的地方找了石椅坐下。
多年懷才不遇,他已經放棄了成為作家的念頭。雖然每晚依然筆耕不倦,可這時范素素因為車禍去世,趙同與帶著兩個孩子連夜搬家,這就是《逆旅》里的故事。
「我等了兩個月,都沒有人來。我想,你爸信用一直很好,不會騙我,大概是遇到了急事。我又等了兩個月,你哥哥才帶著一些人來了,補齊了房租,把屋子裡的書和紙全都收走了……」
「我猜差不多是這樣。」
孟緹垂著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心生一計。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你不告訴我我也能自己想辦法,別把自己看得太高。潛台詞趙初年怎麼會不懂,臉色微變,在她就要離開的時候一隻手壓上她的肩膀,輕輕巧巧的動作把她像釘子一樣按在座位上。
「我知道你你說自己被拐賣的舊事是為了軟化我,但這件事我絕不會讓步,你查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是個啞巴嗎?」
孟緹詫異之餘還是點頭:「找到了,您二老怎麼問這個?」
「爸爸和二伯的錢,你當時為什麼留給我?」
原以為丁雷聽到她的話會勃然大怒,可他很鎮定,「我不會纏著她,我只要問明白她為什麼騙我。」
第五十八章、失落
對比她的憤怒,趙初年顯得很鎮定,「是你說我不健全。」
孟緹今天遭遇了太多的事情,完全不想說話。
無數的線頭在空中飛舞,孟緹從包里拿出礦泉水猛灌了一口,稍微清醒一點。
「你從小到大哪裡住過集體宿舍?會不習慣的。」
「沒有,我住宿舍。」
只要他願意,哪個女人不圍著他團團轉?孟緹想,校外是張紀琪,校內還有個戴昭陽,真是左右逢源。既然他那麼沒節操又換人了,顯然她也不需要太好的涵養。
孟緹深吸了兩口氣,「……是嗎?」
孟緹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小偷,完全呆住了。
前兩天來找過他們的自稱是他們二伯的年輕人白天又來了。這次他似乎聰明了一點,還帶著醫生和幾個人。醫生檢查后說:「估計要不行了,還是送到醫院去吧。」趙初年聽完臉色大變,憤怒地就要趕人,結果那位二伯完全不理他們,態度很堅決地要強行抬人。
趙初年叫住了她,既不是「阿緹」也不是「知予」,徹底的全名全姓,聲音很沉穩。
孟緹取下耳機,在鍵盤上敲了數行字過去。
「哦,挺不錯。你大二了吧?」
研究生的新生入學比本科生入學晚了將近兩個星期。現在九月上旬已經過完了,其他年級的課程差不多上了正軌,找人應該也比較容易。
唐行之沖她擠擠眼睛,「其實我爸希望我跟你拉近關係。你哥哥生日那天晚上,是他讓我去找你跳舞的。」
「哎呀哎呀,趙家的小丫頭,是你啊!」老太太一拍大腿。「你都這麼大啦,居然還長得這麼水靈!」
孟緹說:「我打擾您了嗎?」
到最後,包括她只剩下五個。
她從小雖然生活情況,但父母、哥哥沒有讓她受過一絲委屈,掌上明珠般呵護著她。就算現在沒有錢,和父親和哥哥住在最爛的房子里,吃難吃的食物,但那也是一種幸福。
孟緹的腦子清楚了一點,人也徹底冷靜下來。
「不關你的事情,是我那時候不聽話。」孟緹抬抬眼皮,無所謂地聳肩,「哥哥,我說這事,只是希望你乾脆告訴我真相,別賣關子。我有一點零星的記憶。我知道媽媽死得很蹊蹺,所以我肯定要查到底。你可以找我十幾年,我不在乎查個十年、二十年的,什麼代價我都無所謂的。你最好還是別攔著我。」
研究生宿舍還是四個人一間,孟緹和楊明菲一間。另外兩個女生都是外校考來的,她們的導師都不一樣,研究的方向也完全不一樣。但好在都年輕,又是學數學的,也很好相處。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大學宿舍,孟緹發現自己極其懷念那種喧鬧的氣氛。
「你舅舅是幹什麼的?」
孟緹說:「你學什麼?」
說話的人是老太太,她和善地問:「小姑娘,你在這裏幹什麼?」
她在黑暗中下定了決心:不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逃走,哪怕被賣掉也好,至少可以離開這間黑糊糊的屋子。
「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唐行之聳肩,「我現在也準備再去找家律師所上上班,或者去升恆的法律部乾乾再說。」
孟緹靜了兩秒,莫名地笑了笑,回答:「謝謝你,我知道了。不打擾你了。」
「給我說。」
孟緹揉了揉僵硬的臉起身離開,剛剛出去兩步卻想起自己說過「我請你」的話,轉身回來,把錢放在桌上。
孟緹頭都大了,但另一條線索也慢慢清晰起來。她問道:「那沓《故國》的手稿,是你從你舅舅那裡拿的?」
「鄭伯伯您好。」
「不,我要去。」
「你守著爸爸吧。」
她想來想去終於確定錢包是在公車上被偷走的。那時候她抓著公車上的吊環,生怕坐過了站,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情況。她努力地書包里翻了翻,試圖找出一毛錢來,可顯然她失敗了。
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她也這樣勸過他。
「唐叔叔?」
就像有人接通了她大腦里的某根神經,模模糊糊的記憶被喚醒。她試探著問:「您二位是這裏的房東李先生、李阿姨嗎?」
「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鄭柏常略略頷首,「也可以理解,你畢竟要熟悉新環境。」
鄭憲文頓了頓,「你會給他們打電話嗎?我來打好了。」
她蹲下身,拍了拍小貓毛茸茸的腦袋,一點也不嫌棄它臟。
「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但還是有個孩子伸出手,指了指她,「……我們沒哭,是她……那是新來的。」
一個距離她最近的小女孩總算有了動靜,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我七歲。」
「小緹啊,今天怎麼有空來看你鄭伯伯了?」
不對等的感情會帶來什麼,她已經親身領教過了。她這個中間人如果當得不好,對雙方都是巨大的傷害。
趙初年眼神一閃,「我當然記得,你每天晚上都肚子疼、出虛汗。我抱著你睡覺,每晚給你講故事。」
「我是法學碩士。」
「哥哥,你覺得趙知予是個隨便放棄的人嗎?」
但還是幸福的,因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兒子女兒都很聽話。趙同與教他們讀書,他天生聰明,孩子也繼承了那種聰明。
然後是一片寂靜,再沒有人跟她說話。
孟緹伸手抹了一把眼淚,給他們鞠了個躬。
沈林嘆了一口氣,連抱歉都顯得底氣不足,默默點了點頭。
——說真的,你生父生母的事情,那麼重要嗎?我覺得你的過去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論知道了什麼,你都只會受到傷害。
她回數學學院找宋漢章,卻在學院外鎖車的時候看到某個意料之外的人,微微吃了一驚。
聲音十分狠毒,像刀子一樣戳過來。她下一秒就收住了眼淚,哽咽聲戛然而止。
「損失是有的,」孟緹手指撥弄著那道口子,「幸好身份證和學生證我是單獨放的,沒丟。」
趙同與的經歷她基本都知道,加上沈林的一些補充,基本完善了。
他和范素素在認識后的第二年有了第一個兒子趙初年,五六後有了一個女人趙知予,這就是《白雁》的開頭。
孟緹擠出一個笑,跟她說了句「謝謝」,又順著路走了一段,知道再也看不清那個報亭才停下來休息。她還沒吃午飯,走了三四公里路,又渴又熱,人都要虛脫。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覷。
她下意識咬著唇,嘗到了真切的血腥味在齒間化開。
「母親要努力工作才能供養起一家人,我記得她摸我的臉的時候,感覺她的手很粗糙,大概手上都是繭……」孟緹微妙地頓住語氣,「唐叔叔,你當時也見過我媽媽吧?」
孟緹對著攝像頭愉快地笑了笑,又瞧了一行字過去。
老頭子也呆了呆,拍了拍身邊的老太太,懊惱地說:「哎,哎,看你這嘴。趙丫頭啊,你爸媽在世的時候求我們不要說的……」
所以後來她單獨一個人根本不出門。沈林在郵件里問過她什麼時候可以再去洛州一趟,她回答說等開學后。
父親晚上的發病讓兄妹倆都覺得恐懼,白天他昏迷了足足一天,晚上又高燒。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的趙老師現在有女朋友的。蠢事我做了一次就夠了,不會再愚蠢第二次了。你還是處理好了丁雷的事情吧,我可不想讓他再纏著我了。
「趙知予,真的是你啊!剛剛看到了人影就覺得很像你。」
她和王熙如一直有聯繫,在兩人無數次的電話郵件里,王熙如一次也沒有提起過丁雷。孟緹主動提起他時,王熙如都是以「你怎麼說起他」的語氣來表達驚奇和愕然。可想而知,王熙如對丁雷完全不在乎,沒有任何的感情。甚至細究起來,王熙如對他還有輕微的蔑視。可丁雷對王熙如的感情大概已經接近怨念,不找到誓不罷休。
隨後的事情,孟緹已經親身經歷過。他一直孜孜不倦堅持文學創作,但顯然天不從人願,所有的投稿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斃。年輕夫妻帶著兩個孩子生活是何等不容易,何況他們沒有固定的工作,例如洗衣工、工廠的臨時工人、酒店的服務員,趙同與雖然能寫一手漂亮的文章,但那些文章並不能為他換來一毛錢。
孟緹苦笑,「你哪裡知道,在趙家住,我那是與虎謀皮。」
「啊,我明天就來。沈先生,我想麻煩您一件事。」
不想遇到的人總會遇到,這幾乎是一個真理。
「很簡單,我不希望你調查下去。媽媽已經去世了,你再怎麼調查也沒辦法復生。」
掛上電話她心不在焉,結果就跟從樓梯上來的趙初年來了個狹路相逢。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孟緹也可以裝作無所謂地經過他身邊而一言不發,可不幸的是,戴昭陽也跟在他身邊,並且很親切或者自來熟地叫住她。
孟緹不由得苦笑著想,完全沒有人聽她的話,都是喂趙伯光馬首是瞻,連遙控能力都這麼強。
跟兩位https://m•hetubook.com.com老人道了個別,她擦乾了淚準備去火車站時,才發現背上的帆布書包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錢包和手機都不翼而飛。
趙初年迅速反應過來,「阿緹?」
她還記得兄妹倆急促的腳步聲在巷子里回蕩。奔跑的速度太快,她摔了一跤,膝蓋蹭破了,自然沒辦法跟在趙初年小跑,就在路邊安心地等。
她一個星期前看到他和張紀琪擁抱纏綿。四天前,她去拿整個班的課表時看到了趙初年,他和一位年輕的女老師並肩走在某天僻靜的道路上,兩人愉快說笑,眼角都是曖昧。那絕不是她的誤會,楊明菲看到趙初年從女老師的頭頂摘下一片落葉時,大吃了一驚,說:「這是怎麼回事?我只看到過他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你,怎麼現在對誰都這樣?」孟緹當時不語,拉著目不斜視地楊明菲就從某條岔道上拐走了。
孟緹有點急切,「不僅僅是這樣,他平日里也一句話也不會提起她。」
「那是你應得的。」
男人不耐煩,取下嘴裏的煙頭往她手臂上一戳。
丁雷瞪圓了眼睛,眸子里放出針來,「你不會記著嗎?」
傻死了,怎麼會有這麼笨的!怎麼會笨到十幾年如一日、不知疲倦地找下去呢!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話,他打算一輩子都在找她這件事上耗下去嗎?他自己的生活怎麼辦?
孟緹最後看了一眼那間空蕩蕩即將被拆掉的屋子,伸手抱起小貓,慢悠悠地下了樓。
「哦。」這人這麼坦誠,孟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一個又一個孩子消失不見,沒人知道他們被賣去哪裡。
孟緹回答完愣住了。她失控地衝出校門找趙初年理論的時候,他應該是看在眼裡的,但王熙如是絕不會跟他提起自己的事情的,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知道具體的細節。
唐偉東頷首,「其實不光公司,所有的都是。」
孟緹咬著牙,從嗓子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哦,看來……你還真是喜歡她,你也像曾經喜歡我一樣喜歡她嗎?」
孟緹循聲看去,果真看到趙初年的車子從長街盡頭駛過來,還是很招搖的樣子。孟緹嘴裏含著冰塊,身上好像也有塊冰在滾動。
「是啊,我理解。但王熙如是我的朋友。」
王熙如也跟鄭憲文一樣,對一切情況心知肚明,所以比她本人還擔心她會走上悖于道德的不歸路。
孟緹舉目四望,看著荒涼的環境,本不想麻煩別人,到頭來還是要麻煩,實在不想給趙家打電話,她抱著頭靠著樹想了想很久,終於下了決心,又借用了一次電話打給趙初年。
「那也不錯,可以跟同學們搞好關係。」宋漢章點點頭,接過論文,他有點吃驚,「論文翻譯得挺快的。哦,是因為周末有事?」
等到她醒來時,已經在一間破舊的小屋子裡了。燈光昏暗,牆角有十幾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擠成一堆瑟瑟發抖。屋子裡面很空,有幾床爛棉被堆在一起。
「賣去什麼地方?」
她得到了救贖。
她抬頭看到四周的建築廢墟感慨,「當年我們一家人住在這裏的時候,我還很小,印象中家裡總是入不敷出,很窮啊!哪裡知道父親的背後居然有這麼大一個家庭。這麼想起來,我父親確實是很倔犟的人,錦衣玉食的生活他都不在乎,說放棄就放棄。」
鄭柏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眼鏡擦了擦,「那就是羞愧和愧疚居多了,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所以不能輕易地下結論。如果你認識作者,可以親自去問問。」
她躺在牆角一動不動,在小人書中看到的「龍潭虎穴」四個字,現在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手心冰涼地回到學校,恰好趕上吃午飯。學生們都下課了,每條路上都擠滿了人,就像每一年九月她所看到的那樣,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嗯,那時候已經去世了。」
趙初年的呼吸在電話那頭響起的時候,她再次低語,「你跟張紀琪在一起?」
「關於我父親,資料我都看得差不多了。」孟緹清了清嗓子,極費力地說,「能不能麻煩您幫我調查一下我母親?……您不要奇怪,詳細的情況等我親自跟您談好嗎?……好的,謝謝您。」
孟緹拐了個彎,終於看到那棟燒焦的廢墟。
「我……問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準確的說不是我,我不過是利用了那把火。五個孩子,剩下的四個太膽小,不肯跟我跑。我不怕被燒死,跑過外面那間起火的庫房,找了根棍子打掉了鎖,逃了出去。那時候是晚上,我一個勁兒地跑,我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來追我。我只朝著光亮的地方跑,我想你和爸爸在那裡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在醫院里。
這種直來直去的問話顯得很曖昧,幾位演員紛紛看著兩個人。
孟緹反唇相譏,「你怎麼知道我在調查什麼?」
這一帶是學府區,附近高校蠻多,車子經過某一所學校的大門時,他指了指,「我前年從這裏畢業的。」
孟緹覺得好笑,「你想管我?你憑什麼?」
她笑得那麼明快,唐偉東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也跟著一笑,「那時候你挺小的,現在都長得這麼大了。可惜,你爸爸不肯跟你大伯離開,不然你也不會在外流落十多年沒有認祖歸宗了。」
「原來如此,」孟緹隨口問,「那公司的事情還是爺爺說了算?」
到底是年輕男孩子,這話大有報復的意思。孟緹不想跟他一般見識,只問:「你媽媽的醫院在哪裡?」
兩個孩子自然是不肯跟他走的,強行分離的事情他也做不出來。病人的意志最大,鬧了一場后只能黯然離開。
「這裏的流浪貓很多啊!」
趙初年以為她害怕待在這裏,攥住她小小的手心,「那就一起吧。」
「是啊,我們也是。」老太太說,「也是老頭子想回來看看,我們在這裏住了三十幾年,前兩年說要拆了蓋大樓,我們才不得不搬走。不過好像一直也沒動靜,最近幾天才知道這裏真的要拆了。」
吃過午飯她打電話給學校,憑了一點以前的關係了解到趙初年完全沒有辭職,下學期的課表都已經排好了。她頓時不著急了,學校還有幾天就要開學了,到了那個時候,總可以找到他的。
孟緹掛上電話,跟報亭的大媽再三道謝。
店主和藹地笑笑,「你打吧。」世上還是好人多。
顯然,趙同與身於在優渥的家庭,順順利利,簡直可以說完美地長到十九歲,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兄姐對他都很不錯,可他卻在十九歲那年離家出走,連畢業證都沒有拿走。如同他在《蒙塵》里所說,他在外流浪了足足半年,在二十齣頭認識了她的母親范素素,兩人很快同居,結婚。他出門時怕被人查到下落,就改了名字,略去了名字中的「同」,化名「趙與」,身份證是怎麼弄到的沒有人知道。總之,他用趙與這個名字生活了十幾年。
「我對他是有敬畏之心。我幾年前痴迷范夜的作品,他寄給我一套《故國》的手稿當生日禮物。我舅舅熱愛收藏作者、音樂家的手稿,我以為那是別人送給他的,沒有多問。他聽說我要寫范夜的傳記時,就給了我趙初年的電話號碼。我以為那是他人脈廣,根本沒有想到他會認識趙初年。」
但我被打怕了,我每次想開口說話都覺得渾身痛。我在醫院的第二天,孟家的父母來看我,他們給我出了醫藥費,跟醫生說願意收養我。不過那時候,我不相信他們,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要他們不打我,我可以慢慢等待機會。至於後來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孟緹,你等一下。」
她聲音很小,趙伯光還是聽到了。
想得有些遠了,孟緹撫著額頭苦笑,覺得憑著自己的智商實在想不出什麼,渾渾噩噩的大腦就要罷工了。她坐卧不安,實在按耐不住,拿著書就去了文學院。
周末是學生們的好日子,有家的回家,沒家的談戀愛。楊明菲正和化學系某位師兄關係曖昧,周末時兩人自然一起出去看電影、逛街、唱歌,直到深夜方歸。宿舍的其他兩個女孩,其中一個有男朋友了,就在本市工作,她平時都會經常住在那邊,周末更是不見人;另外一個則是本市人,回家去過周末。
趙初年渾身上下流淌著戾氣,大概是被憤怒刺|激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麼逃出來的?」
七歲,比她還大了一歲多。她開始發抖,「你知道,他們……抓我們幹什麼?」
「他們,要賣掉我們。」小女孩看上去也要哭了,髒兮兮的聲音直發抖。趙知予知道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默默握住小女孩的手,聽著她顫抖的聲音,「前幾天還有幾個孩子,都被他們帶走賣掉了……」
老太太搖了搖頭,「這你應該記得,似乎是車禍吧,很突然。我記得那時候你也像剛才那樣,站在這裏哭。不知道為什麼,你爸爸連葬禮也沒有辦,就悄悄搬走了。他給我留了兩個月的房租,說保存這屋子兩個月,什麼都不要動。」
孟緹沒話找話,「你爸爸很放心你。」
唐僧掃塔,她掃舊事。
趙知予並不失望,她仔細聆聽外面屋子的動靜。那些男人的吵架,聲音很大,她勉強聽明白髮生了什麼。
鄭柏常怎麼都沒有想到來者居然是孟緹,親切的笑容頓時出現在臉上。
「也還好,一起住人多熱鬧。」
孟緹手指都在哆嗦,「沒事,沒事,我父母都過世了,他們不會怪您的……有什麼話,你就跟我說吧。」
孟緹打他的電話,統統關機;在網上給他寫信留言,沒有任何反應;去他以前住的那棟別墅查看,鐵門緊鎖,空無一人。
撕心裂肺的哭聲讓老太太慌了神,「孩子,好孩子,別哭啊!」
這個時候顯然已經無法拒絕,孟緹道了聲「謝謝」就上了車。
他的母校也是相當不錯的大學,跟平大距離不過三五百米。
過了很長時間孟緹才緩過氣來,收住了眼淚,紅著眼睛問:「您知道,我媽……我媽是怎麼去世的嗎?」
「你好,哪位?」
孟緹無奈地說:「都一年多了,你還記得這件事情嗎?」
而現在,她面前的屋子裡空空如也,除了灰塵和空氣,什麼也沒有。
唐偉東很瞭然地笑了笑,表示同意,「是啊,他們是高級知識分子。」
孟緹握著話筒,「我是有問題想問你。」
孟緹振作精神,看向廢墟的對面,一棟小閣樓忽然出現在眼前。
她千辛萬苦到了洛州,打電話給沈林,跟他在電視劇的片場外,也就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不遠處碰面。
羞愧和愧疚?
沈林那時正在跟幾位演員模樣的人說話,看到她后一臉震驚,「你怎麼還是來了?」
「是嗎?你還記得我生病?怎麼就不記得家裡的變故?」
「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怕他?」
孟緹沒想到他居然抬出這樣的理由,就像被人灌了一壺黃連水,苦不堪言,「又把責任推到我身上!我讓你到處跟別人曖昧了嗎?」
果然是這個,孟緹撫額,有些惱火自己為什麼還是回母校讀研。早知道當時就該考得遠一些才好,和-圖-書那就沒有這麼多找上門的麻煩。
她第一次叫他哥哥,聲音溫柔甜美,可卻是在這麼劍拔弩張的情況下。
車子的速度變慢停下,孟緹從車窗里看出去,竟然還在那片準備拆掉蓋大樓的民居那裡。唐行之說這裏也是升恆目前的地產項目之一,是他父親負責的,而他爸爸覺得他終日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特別拉他出來見識一下商場中的各路人馬。
趙初年儘管表現得無所謂,但終歸還是關心她的。孟緹垂下眼瞼,吹了吹石桌上的落葉。
不舍、心痛、憤怒,這所有的感慨最終變成了一句話:「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我明白了,那就這樣吧。你不能違背承諾,我不怪你。」孟緹靜了靜,「你畢竟受了二伯的恩惠,但我沒有。從今天起,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那好,記得回去了給我電話。還有,在路上別亂走。」
孟緹想,這家人的關係也異常複雜。
孟緹喃喃道:「原來他沒有出去旅遊。」
其實她何嘗不清楚,經濟上的徹底割裂是最初的割裂。趙初年不過是在很清楚地告訴她:我會如你的願望,永遠消失的。
丁雷看著她,用一副「我們都知道你就不用再藏了」的神態開口,「那個趙初年,以前不是很喜歡你嗎?還不是說變心就變了。現在跟著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你現在的感受會很好嗎?告訴你,我就像你這樣生活了足足一年零兩個月!」
難以想象他居然會威脅她。
「跟我下樓,跟我去外面談一談。」
丁雷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若有所思,「我以為你跟我一樣,也被喜歡的人騙過,所以能夠理解我的想法。」
「是我。」
從她失蹤后的第二天開始,市內在嚴打人販子。在那些人販子經常出沒的地方都有警察,而且似乎全市都在找一個孩子。人販子收斂了許多,許多交易都不敢進行。
趙初年真的被刺痛了,臉上頓時一變,「那一個半月發生了什麼?」
她慢騰騰下樓梯的時候電話響起來,她怕是趙家讓她回家的電話,忐忑不安中好不容易摸出手機,看到號碼,頓時鬆了口氣。
孟緹正想說「我僅僅需要真相」,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另外的聲音,是她聽過但並不熟悉的女聲。那個聲音說:「初年,你在跟你妹妹說話?」
趙初年翻了翻,是那晚他給她的銀行卡和財產轉讓書,「你隨身帶著?」
她堅持不懈地問:「你們……在這裏……多久了?」
她慢慢有了主意,試著跟孩子們說話,計劃著集體逃跑。外面的看守有的時候只有一個男人。十幾個孩子雖然很多時候被綁在一起,但吃飯的時候都是解開的,只要他們約好,一起逃跑,那就大有機會。
唐偉東低咳了兩聲,「是啊!」
她扔下筷子、勺子,憤怒異常,「那我也不應該獨得,真要給我,留一半就可以了。不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嗎?這麼不清不楚的算怎麼回事?他還有腦子嗎?」
她張張嘴,細若遊絲地叫了一聲。
——不好查,但我知道總有人知道的。
唐行之看來也放鬆了,前方似乎有點堵車,車子走得不快,他可以分心講話。
孟緹聳肩,「我覺得這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事。都被說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我養父母挺好的,完全沒什麼遺憾。」
孟緹自己也明白,趙伯光在趙家,是牢牢掌握大權的人,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就不會讓大權旁落。
「既然給你了,你就收著吧,這也是你應該拿到的。」趙伯光不以為意,「用錢來表態,那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趙初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有格外閃亮的光一閃而過。他不發一語,真的收好了文件袋,夾在自己的講義中。
「什麼?您……您說什麼?他不是我親哥哥?」
她拚命搖著頭,心裏很清楚,只要承認,自己就會被悄無聲息地殺掉。
趙初年似乎輕聲笑了笑,說話時聲音卻沉得跟秋天的水一樣,「哦,手機沒電了都還給我打電話,那你是準備質問我的?」
唐行之拍她的肩膀,拉著她下車,「怎麼了,一副似曾相識的樣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我沒有資格說你,但熙如的電話和聯繫方式我確實不能給你。你對我死纏爛打我也只能回答你這麼一句。丁雷,你已經等了一年,有耐心的話,再等幾天好了。我這幾天晚上問問她,無論如何都讓她給你個電話,把話說明白。」
她的眼淚嘩嘩直流,哽咽地聲音斷斷續續,在破屋子裡異常清晰。
他說這話的時候,孟緹已經想起來了。
「孟緹,不管你在調查什麼,馬上停下。」
「既然在學校就方便多了,隨時過家裡來玩。你柳阿姨一直念叨你。」看著她點了頭,鄭柏常滿意地頷首,「說正事吧,小緹,找我什麼事情?」
丁涼之所在的是家據說在業內比較有名的私人醫院,以昂貴和周到著稱。丁雷自然對醫院的周邊很熟悉,帶著她直奔臨街的某個小店。兩人都沒吃午飯,叫了份快餐冷飲,監視著醫院門口的動靜。
老頭、老太太對視一眼,「是我們,你是哪家的孩子?」
「什麼事情?」
現在回去找沈林也不行,大半個城市,會走斷她的雙腳。
孟緹一個人頓時自由無比,心安理得地獨佔整個屋子,反鎖上門。
「抱歉,我實在不記得了。」唐偉東神情自若,把話說得很誠心。
沒錯,當年趙同訓的確來找過父親,他身後的確總跟著一個西裝革履、少言寡語的男人。孟緹揚起嘴角,對他輕鬆地微笑,「那這樣看來,我和唐叔叔是舊識了。」
門忽然開了,一絲光流瀉出來,有個男人站在門口,煩躁地對屋子大吼:「哭什麼哭?老子一把好牌都被哭沒了!誰再哭,我直接礽河裡去!」
孟緹隨口問他:「你學醫學的具體方向是什麼?」
趙初年手指敲了敲桌面,很冷靜地說起別的事情,「我的事情姑且不談,先說你的。阿緹,我既然知道你的計劃,就絕不會讓你查下去。」
孟緹的腦子已經一團亂了。
王熙如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唐行之聳肩,「可惜還是沒有工作。」
這裡是她出生的地方。孟緹想起一個古老的傳說,在傳說中,人歲之後其魂不滅,會在世界上逗留七日。這七日的晚上,這片小小的靈魂會逆著生命的時針撿起自己散落在人間的每個腳印。那些腳印就象花瓣一樣散落在大地上、水面上,這一片突地承載了她幼年的所有快樂和夢想。
對她憤怒地指責,趙初年置若罔聞,很平靜地移開視線。他現在好像比以前強大得多,不論她說什麼都可以冷靜應對,連隱忍和無奈都看不到了。
「憑我是你哥哥。」
有個男孩舉了舉手,怯生生地開口:「不是的……她不是啞巴,前兩天還讓我們逃跑……」
孟緹心裏激動,大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腿有點發軟,她需要扶著布滿灰塵的扶手上樓,木質的樓板吱吱呀呀,到處都是灰塵和蜘蛛網。
孟緹瞥了兩人一眼,「嗯」了一聲,轉過眸子又看看趙初年,一甩袖子,鎮定自若,腳下帶風地從他兩身邊經過。
唐偉東似乎想了想,才說:「應該是見過一面的,太久遠了,所以不記得了。」
講述聲戛然而止。
——長大之後,哥哥一定幫你一隻最漂亮的貓。
孟緹騎上車就去了文學院,她知道今天是周末,明天才正式開課。她知道在學校里碰到趙初年的機會不大,但還是想去碰碰運氣。果真如她所想,這一趟完全是白費工夫,辦公室大門緊閉,趙初年確實不在。
孟緹簡單放好了東西,都來不及休息便風風火火出了門。新生開學,要做的事情總是不少。
老太他用拐杖指了指這棟閣樓,不掩驚奇:「這裏嗎?」
孟緹搖搖頭,把「我覺得你因噎廢食」咽下去,換上一句,「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沒什麼關係。公益律師很難做,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門內,鄭柏常端坐辦公桌后,帶著眼睛翻看桌上的一份紅頭文件,旁邊還擺著幾分。
如果 她沒記錯的話,二伯也是音樂家,拉小提琴的。
「好了,既然如此,那你我就言盡於此,你給我的東西,麻煩你收回去。」
「……我……我知道。」
趙同與的醫生如果是一幅拼圖的話,她目前已經大致拼湊起來了。現在她平生最大的疑惑只剩下一個——母親的突然去世。
「我不記得了。」
孟緹肅然一驚,正想轉移這驚悚的話題,丁雷目光如電地看向窗外,眉毛一動,「來了。」
那時候已經風聲漸歇,他們找來一輛貨車,把一群孩子鎖在車子的貨箱里,一路拉著去了平市。
她合上計算機,把這個暑假收集到的關於范夜的所有資料一字排開,再次仔細研究。她從趙家搬出來的時候,悄悄地把這個暑假在儲物室里發現的一些父親早年的文稿也帶出來了。
「我跟你要王熙如的電話。」
「現在那些孩子早就不知道被賣到哪裡去了。只有我還坐在大學校園裡好好跟你說話。你說我聰明嗎?」孟緹對他輕輕一笑,「其實我當時只想回去見你和父親。」
孟緹吸了口氣,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我不知道你居然認識許文榛。你為什麼這麼做?」
「給老子聽話點!再哭一聲,老子打死你!」
唐行之開車速度不快,很謹慎的樣子。
「媽媽的死因,你不願意告訴我,我不強求。」
孟緹真的就站住了,她很詫異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聽話。趙初年跟戴昭陽低語幾句,她點點頭,拿過他手裡的一沓試卷,上樓進了老師辦公室。
「當然不會,」唐行之失笑,「給你留一個電話,歡迎隨時找我。」
她從包里翻出《蒙塵》,對照著閱讀,「……城市裡的貧民區有著噁心的氣味,不過他們已經習慣了。流浪者帶著茫然無措的神情行走在髒兮兮的街道上,貓的叫聲一聲纏綿過一聲。左側是坍塌的圍牆,裏面圈著一棟火燒后的樓房廢墟……」
「出車禍的原因太多了,可能是過馬路不小心。」
孟緹覺得而很稀奇:「這跟你舅舅有什麼關係?」
「太感謝了,如果能免費就更好了。」
這個意外的文學理論問題讓鄭柏常吃了一驚,他略微一想,才說:「那個女人死了嗎?」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我要問的是,她為什麼會不小心?為什麼會神情恍惚?那幾天,她有什麼異常情況沒有?」
「您二老也曾經住在這裏嗎?」
「這不奇怪,」趙初年試圖耐心解釋,「因為我比你大,他們反而會瞞著我。我平時在學校讀書。你那段時間還生病了,媽媽不認為你會記得住。」
不過三言兩語,親切之感竟油然而生。孟緹笑眯眯道:「嗯,我們搬走都十幾年了,難為您還記得我。」
附近有個小石墩子,兩位老人靠著石墩子坐下。她也走過去,站在兩人身邊。
唐行之好奇地問她:「你怎麼獨自一個人在洛州?」
唐偉東又轉頭看著兒子,「好了,時間也不早了。這車你開走,m.hetubook.com.com先送知予回去。別開太快,記住高速路上小心。」
孟緹咀嚼著鄭柏常的話,小心帶上門離開。
「那還好,你們兄妹兩真是可憐見得。不過現在都出息了,我看到你哥哥,也很能幹的樣子。他還說要買這棟樓,我沒賣給他。現在想起來還很後悔,他給的錢幣拆遷補償費還高些……」
趙初年和戴昭陽的動作談不上親密,卻並肩而行,兩人都在微笑,那種笑容格外讓人產生聯想。
「她為什麼會出車禍?」
「你說。」
孟緹記得,那時候自己也渴望養過毛,那是她從街上撿回來的小貓,希望養在家裡。媽媽抱著她說「不行」,說養不起貓。她難過了好幾天,還是在哥哥的陪同下把貓放走了。
兩人都有求于對方,因此互相很有禮貌。可惜共同話題太少,大部分時間二人都坐著看著對方發獃。丁雷乾脆去買了份報紙打發時間,對著一盤子薯條,沒事往嘴裏塞上一根。
是的,趙初年和張紀琪在一起,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丁雷很清晰地開口,「我知道你們今天開學,等了你一個上午,我知道總會等到你的。」
老太太拍她的手心,「趙丫頭,你也別多心,你哥哥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對你比親生的還要親。你媽去世的時候,他自己餓著都要讓你吃飽的。」
孟緹看著玻璃櫥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低低笑了起來。
孟緹眼皮微微地跳,禮貌地婉拒,「不要告訴我爺爺,這麼點小事沒必要告訴他的,我乘火車回去就可以了。」
第五十七章、拾遺
不能說如雷貫耳,但她知道這個人。
她先跟王熙如在網上聊了聊,簡要地把丁雷的事情一說,王熙如隔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好啊!」他倒是笑得挺開心的,「其實今天能遇到你也是很巧的。這畢竟是我第一次上高速呢!」
——是嗎?哥哥你要說話算話。
趙初年伸出手去,在就要握住她玩手機的手的前一秒收了回來。
「不用麻煩。這是特殊情況,」孟緹說,「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好面子的。」
她說的是老實話,她住在學生宿舍,功課忙,也沒什麼錢。貓卻不怎麼明白的樣子,「喵喵」地叫了幾聲。
其實孟緹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麼資格說他,某種程度上她和丁雷是同病相憐。
刀疤變了臉色,拳頭直接往她臉上招呼,一腳把她踢出兩米遠。
「手腳不幹凈的話,讓警察發現屍體更麻煩!現在管得這麼嚴!」
孟緹一怔,只覺得抑制不住地心酸。不安分的風擦過鼻尖,捲起地上的碎紙片。那隻小貓跑了回來,在她腳下打了個轉,可憐地「喵」了一聲又跑遠了。
孟緹陷在往事里出不來,也有點恍惚,含含糊糊地說:「對不起啊,我現在也養不起你。你找個地方生活吧。」
「查清十幾年前的事情,恐怕很難吧?」
孟緹並不生氣,生氣這種情緒她在火車上的兩個小時已經消化掉了,現在多的是「他還真是打算跟我對著干」的念頭。
「為什麼出爾反爾?我來尋答案。」
這一年多來,她每一個晚上都在回憶幼時的事情。那時候她畢竟太小了,她需要很大的自制力和控制力,不心煩氣躁想著父親的那幾本自傳才能從黑暗的過去中被抽絲剝繭地尋找出最真實的記憶。
她看著一個個面目猙獰的男人逼近她,恐懼到了極致。他們是魔鬼,十足的魔鬼。
這種局面已經算得上令人絕望了。剛剛跟梁文老人的一番交談帶來的抑鬱感依然縈繞於心,她失魂落魄地走著,心情複雜。
唐行之不懂這兩人之間的啞謎,左看看,右看看,「爸,你們這是?」
「我不會傻得連她是生是死都不清楚,也沒指望她復生,我……」
她咬緊了唇,一個字不說。
「不會,開學事情多,教育系統的文件滿天飛。」鄭柏常取下鼻樑上的眼鏡,點了點頭,「你從北疆回來后,我就跟憲文說,讓他帶你來家裡玩,就象以前那樣,不要見外,但他一直沒動靜。」
「是啊,我很小的時候住在這裏的。」
沈林的改弦易撤徹底刺|激了她,要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那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情。現在她已經沒辦法對他生氣了。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為她付出了那麼多,她確實沒有資格質問他。
車上還有一個年輕男人,孟緹跟他打過招呼,就在唐行之身邊坐下。
孟緹怎麼會輕易放棄!她看了看左右無人,聽了聽沒有大型機器運作的聲音,敏捷地從條幅下鑽了進去。
她吸了一口氣,首先撥通了鄭憲文的手機,對方那邊鬧得要命,故事是在工地上,鄭憲文說:「阿緹?」
沈林嘆了口氣,「孟小姐,我舅舅給我趙初年電話的時候,我也很震驚。其實我對他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上高中之前都不知道我還有個舅舅。我高中時父親去世,那之後都是舅舅資助我上學。但實際上我跟他見面的次數,一年也未必有一次。」
喧鬧的氣氛中,個人的失落和寂寞一點點縮小。她的心口慢慢回暖,她把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拋之腦後,就這樣開始了研究生一年級的學習。
「那你寫本傳記為什麼這麼費勁?」
趙家沒有人對他的離開有異議,甚至都沒有提起。她忍了兩天,終於在那天的午飯時試探著問趙伯光他可能去了哪裡。趙同訓、趙律和都工作去了,那麼大一張餐桌旁,只有他們祖孫倆。
「學校就要到了,我要回學校了。」孟緹蔻爾,「如果我有什麼法律上的問題,都來諮詢你,你不會覺得麻煩吧?」
一家人異常清貧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孟緹隨口答:」不僅僅是似曾相識,我在這裏住過啊!「
「那個女人是他的深愛,作者很可能是無法接受她已經離開的事情才避而不談。」
疼痛,她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甚是都學到了求生的本領,抱著自己的頭滾到一邊。但她最後一絲理智還在,不論男人怎麼毒打,她都不吭一聲,男人看著她躺在地上氣若遊絲,才終於收了手。
孟緹靦腆地笑笑,「不關鄭大哥的事情,是我不好。」
她低聲把這個計劃告訴每個孩子,但每個孩子都跟看怪物一樣看著她,沒有人理她的提議。
唐行之下了車,又拉開車門,對她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哎,這從何說起呢?十幾年前的事情,我也不太記得了。」老太太嘆了口氣,「他家好像和你家是鄰居,他媽死得早,那時候他兩三歲吧,你爸媽就收養了他。那時候還沒你呢……你爸媽真是好人啊,我當房東這麼多年,住客見多了,就沒見過他們這樣的,自己都吃不飽,還要把飯分一半給別人。」
雖然孟緹沒有潔癖,但也覺得極為不能適應,被裡面的灰塵嗆得倒退兩步,她看到樓梯口有把掃帚,便撿起來用掃帚撥開蜘蛛網,一步一步地前行。
「阿緹,我知道。」
孟緹長長舒了口氣,走到車門旁邊,彎下腰,很有禮貌地寒暄,「唐行之,麻煩你借我點錢吧,我回去了就還給你。」
唐行之對她給予了深切的同情,「真倒霉啊,我之前也被人偷過一次,完全理解你的感受。證件都丟了嗎?」
「找到就好啊。」老太太長嘆一口氣,「前幾年我看到他的時候,他說這些年在找你,還給我留了電話,說你萬一什麼時候回到這裏,就聯繫他。當然,我也一直沒看到你……不過現在你們兄妹能團圓酒好啦。」
回憶那些往事她一點也不好受,把最絕望、最難堪的記憶都講給他聽,受傷的不僅僅是他,還有她自己。這種自虐又虐人的行為是那麼的愚蠢,蠢到不可救藥。她的智商或許恢復到了趙知予的水平,可情商大概已經是接近零或者是負數了。偏偏他也是這樣。
趙初年不是個會隨便改注意的人,但孟緹不能放過任何一點機會。她真的不動了,按照他的意思坐好,用渴求的眼神看著他,聲音幾乎都在發抖了,「你就跟我說實話吧,這有那麼難嗎?」
居然是丁雷。他沒有遲疑地朝她走來。那一瞬間,孟緹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露出苦笑還是微笑。
——不是的。熙如你不知道,我的過去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記得的事情不多了,但我很確定,我的父母很愛我。只有他們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不是因為愧疚,不是因為利用我。他們愛我,也是我為什麼出生的理由。
隔壁的法學專業不錯,孟緹稱讚,「很厲害啊!」
這一帶貧民區在孟緹的印象中應該很是廣大,但那應該是年齡產生的誤差,畢竟她住在這裏的時候太小了。
王熙如的迷茫讓孟緹本來就頭疼的腦袋更疼了,「我欠他一個人情,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好吧。給他打個電話過去,懇切地說對不起,說你現在在國外讀書,每天都要累死了,滿腦子都是數學公式。你再委婉地告訴他,你們沒有未來啊。諸如此類的話。」
她再醒過來時天還是黑的。屋子裡的味道依然是噁心,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臉腫得輕輕一碰就象咬了她的命一樣地痛,腦子還是昏沉沉的。
趙初年真的不見了。
抓住她下巴的男人說:「會不會在找裡頭那個丫頭?叫趙什麼的?我看電視上的照片挺像的。」他擺弄玩具一樣扳著她的臉仔細左看右看。她的臉被打得紅腫,又因為長時間吃不好睡不好,早就面目全非了,一時間難以辨認。
「如果真是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這後面就有條河,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覺……」
趙初年眉目不動地說完這句話,拿起講義自然也包括了那個文件夾從容起身離開,走前扔下一句話。
「不僅僅是他,」沈林解釋,「我舅舅也打電話,禁止我幫你查你母親的事情。」
一瞬間,時光倒流。
吃飯的桌子靠著小窗,平時摺疊起來,需要的時候就打開,他們沒有什麼客人,但鄰居很多。他們夫妻兩是這裏最年輕的,經常有人來串門,也就是為了看他們一眼,或者感受這間溫暖的屋子。
她把小貓放在樓梯口,看著它搖晃著瘦弱的身體跑走了,才慢慢地哭起來。
人販子找了件倉庫鎖著他們,比那個小黑屋子好多了,至少很高的牆壁上有扇窗戶。這一個月來,趙知予頭一次見了陽光。
兩人一來到僻靜處,孟緹就說:「現在可以跟我說了,是不是趙初年?」
「你坐下!」
「你舅舅和趙初年有交情,並且關係還很不錯?」
能在異地遇到熟人,這是多麼令人感慨啊!當然,今天的巧合是在太多,以至於她完全無法對這件事情露出太多的謝意。
兩個小時的路,竟然也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車子進入了平市市區三十分鐘后,眼看著離學校不遠,孟緹這時才擠出個笑,「謝謝你了,我回去請你吃飯。」
「你比我大了這麼多,連我都能發現的異樣,你會毫無知覺嗎?」
太好了,再也不用牽挂了。
「別用反問來回答我的問題。」孟緹不耐煩,「讓我放棄調查的話,可以!那你告訴我,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只要你說了,我馬上收手。」
沈林整張臉開始發光,那是一種含和*圖*書蓄的驕傲,為自己的親人驕傲,「他叫許文榛,是個鋼琴家和指揮家,嗯,也作曲。」
她和其中的幾個孩子熟悉起來,偶爾也能說上兩句話。孩子們都覺得奇怪,以前每幾天就會有至少一兩個孩子被帶走,然後又送來新的孩子,但這十余天多沒有動靜。
孟緹碰了壁,停下來,咬著牙心裏直罵他老狐狸。
從車廂里飄出涼快的風,孟緹忍住誘惑,搖搖頭,「不了,你忙你的吧,我也要趕著回平市去。你借我兩百塊錢就可以了,我明天就還給你。」
孟緹在對方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是啊。」
談不上失望,孟緹甚至想,見不到也許不是什麼壞事。
她剛打定主意,發現有兩輛車停在她的旁邊。
趙伯光看了她一眼,「他跟你不告而別?」
她的手就那麼抽了抽,「你怎麼知道我被騙了?」
趙伯光看她一眼,餐盤裡的午飯被她戳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初中的時候鄭憲文帶著她去看他的演奏會,據說一票難求,她當時不覺得怎麼樣,可此後的若干天,他演奏的曲子,餘音繞梁,終日不絕。
趙初年大概是捂住了話筒,聲音小了很多,但孟緹還是隱約聽到「好啦好啦,快開車啦」的話。
「你要跟我對著乾的話,大可以試試看。」
她那時候那麼難過,趙初年跟她說了什麼話?
晴空霹靂一般,孟緹渾身一哆嗦,手指開始發抖,激動地「啊」了一聲。
迎面駛來了一輛公交車。公交車上人很多,雖然現在九月底了,依舊相當熱。她拉著扶手站著,很謹慎小心地看著路邊,一雙眼睛寶石般閃著光。她穿著湖藍色的休閑上衣和七分褲、運動鞋,皮膚雪白,在哪裡都很吸引人。
趙初年的手機號她記得再熟不過,很順利地撥了出去。
他們發現她丟了怎麼辦?一定會擔心死的。
店員大媽看著她,注意到她眼皮浮腫,明顯是剛剛哭過,她很憂心,「小姑娘,你臉色不好啊!唉,是跟男朋友鬧翻了嗎?沒事,你這麼漂亮的姑娘,再找一個就是。」
看著孟緹猶豫,他就問:「怎麼不回去住了?」
「你在哪裡……」孟緹喘了兩下,「看到他的?」
丁雷的表情充滿了嘲弄,「哦,他騙你說出去旅遊了嗎?」
突然,不知從哪裡竄出的一隻小貓出現在她的面前。小貓瘦骨嶙嶙的,灰乎乎的,無辜地眼神望向她,似乎在等待一絲憐憫。
「到底是周末了啊!」宋漢章感慨。
老太太年紀大了,話也多,跟老伴絮絮叨叨地說起拆遷補償費給得很不合理等,痛罵開發商。
趙初年凝視她,就象任何一個老師對待學生,很嚴厲。
「但是我還記得。」孟緹斬釘截鐵地回答,「她出車禍那天早上,一直抱著我哭。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她還跟我說了一些話。很多話我不懂,大部分也都不記得了,但有一句話我印象頗深。她說的是:『媽媽沒辦法照顧你了,你以後要乖乖的,聽爸爸的話』……母親是被人逼死的。」
她一年多沒看到這個大男生,所以感覺他身上的變化十分明顯。他變得可靠穩重多了。四周人來車往,他應該不會故態復萌。
屋外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幾個男人的吆喝聲格外響亮,似乎沒時間對付他們。她伸手抹了抹乾涸的眼淚,忍住渾身的疼痛,手足並用地爬到那群孩子身邊,壓低了聲音。
她的手機丟了,電話號碼都在手機里,但她是學數學的,對數字有最敏感的記憶力。
孟緹出門很匆忙,又小跑了一段路程,看上去整個人憔悴得很。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媽媽的模樣?我連她一張照片都沒有啊!」
孟緹這個暑假跟他聯繫不多,除了最開始的兩趟,後面一個半月,她簡直就被趙家系了根無形的繩索。不論她去什麼地方,只要稍微有出門的意思,總有人問她去哪裡。她一刻也脫不開身。
可她沒有等到。一連十幾天,他們幾個孩子都被關在那件陰暗的屋子裡,三餐都是些令人噁心的菜糊糊和麵糊糊,沒有孩子願意吃,但又不得不吃。因為不吃就挨打,那些男人五大三粗,打人的時候絕無半點含糊。
還是沒有人理她,每個人眼睛里都充滿了恐懼。
等到雙腳開始發出疲憊地抗議時,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茫然四顧,看到了一家報亭。
孟緹模稜兩可地回答:「我被人收養了,長到這麼大。」
但壞人總不會因為她的害怕就消失不見的。有腳步聲逼近,她驚慌地回頭去看時被人抱了起來,捂住了嘴。她無比恐懼,費力地掙扎,但越掙扎越感覺覆在臉上的手加大了力氣。她本就身體不好,視野漸漸模糊。
孟緹面沉似水地沉默了片刻,手慢慢捏成拳頭狀,緊緊貼在報亭的玻璃柜上。
她攢了一會精神,坐在路邊稍作休息,這裏交通雖然便利,車子倒是經過得多,但都跟離弦的箭一樣飛走了。這裏畢竟屬於未開發的郊區,到下午三兩點最炎熱的時候很難看到人,孟緹有些恍惚地想,如果能遇到警察就好了。或者說,下次不管走過來誰都要跟他接電話,這次打給楊明菲好了。
其實她不應該記得那麼多事情。讓那些痛苦地記憶儲存在大腦里,對她的健康一點好處都沒有。
老人家很感慨,「可憐啊,你那麼小!」
趙初年說:「我去找醫生。」
為了活下去,她之後徹底成了啞巴。她的生活條件比以前更差了,挨打是家常便飯。誰心裏不爽就可以給她幾下子。日復一日,身上的傷更加重了。
那邊清晰低沉、抑揚頓挫的男聲響了起來,很有禮貌。孟緹咬著唇,低低「喂」了一聲。
唐偉東眼神微微一閃,回答道:「那時候我跟著你大伯做事,你大伯知道你爸爸的下落後,來這裏找過他,我當時也隨行。」
「阿緹,」趙初年的聲音很清晰,「你們是不一樣的。」
實在太痛了,渾身上下多痛,她痛得無法呼吸,暈死了過去。
唐偉東回頭看她,就像任何一個長輩那樣說:「我給你爺爺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再安排一輛車送你回去。」
「我不可能給你。」孟緹靜了靜,「抱歉。」
「我有個問題想問您,關於文學作品的人物。」孟緹吸了口氣,「我最近看了一篇作者的自傳,在他前幾本書里,總少不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是他畢生唯一的愛,也是他的救贖和安慰。可是在他最後一部遺作里,這個年輕的女人徹底消失了,我不是很明白作者的用意。」
孟緹試圖堅持,「不了,借給我錢就可以了。」
這家店的位置實在太好了,好到車子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車子在醫院大門前停下,張紀琪傾身過去,吻向趙初年的臉頰,趙初年也自然而然地回吻她。張紀琪撫摸著他的臉,兩人說說笑笑,足足纏綿了一分鐘。趙初年終於從副駕駛位置上下來,張紀琪則開著車去了醫院的停車場。
這時候父親醒了一次,估計已經看不清什麼了,只悲憤地、用接近吼的聲音說了一句:「二哥,我要死在這裏,你把孩子帶走。」
她刷的一下掛了電話,發現手指在抖。
鄭憲文很不放心,「我讓宋沉雅過來,她你總認識的。」
她沿著走廊前行,就好像揭開寶物的面紗,那時候,廚房安置在走廊上,廁所在走廊盡頭,都是公用的,所以各種氣味都有。她記得他們一家住在最裡面的一間屋子,她此時就站在門口,隔著十七年的時光看著幼年的居所。
老人是有看人的眼力的,尤其是兩人當了多年房東,看人辨人都形成了習慣。面前的女孩子多半出身良好,想比長大沒受什麼苦。
電話那頭是沈林,「孟緹?你最近有空來洛州一趟嗎?」
大為欣喜的她,不自覺地用上了方言,「 是我啊,趙家的,趙知予。您還記得我嗎?我們在三樓住,靠角的一間,您還記得嗎?」
研究生的課程跟本科比起來,還是一樣的多。大課都是整個學院的,小課每天也有兩節,剩下的時間都去老師辦公室幫忙。宋漢章的研究生除了她還有三個,兩個師兄、一個師姐,都是能幹活非常聰明的人。所以宋漢章目前對她這個新生沒什麼要求,暫時只讓她每兩個星期翻譯一篇他指定的論文。
唐偉東揮手武斷的神態和趙同訓簡直一模一樣,「如果讓董事長知道我在路上看到你居然不送你回去,幾百塊錢把你打發了,一定不會給我好臉色看。」
「他這半個月,差不多每隔幾天就來找我媽媽,大概是心理諮詢,每次都有一個女人陪著。」丁雷看到她的疑惑,解釋說,「我媽不但研究腦科,還是高級心理諮詢師。」
「他有錢,你不要擔心。」趙伯光遞一個眼神,傭人收走了她的餐盤,換上新的,「如果沒錢的話,他也白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
「朋友之間不用說錢,什麼都沒問題。」
楊明菲在新生宿舍鋪床疊被,收拾東西收拾得渾身發軟,好容易擠出點力氣跟她聊天。
「好,我走了,謝謝你。你的事情,我會做到。」
她眼睛一酸,快步朝那棟閣樓走過去。記憶中的細節和面前的景物慢慢重疊。如果現在還需要藉助父親的書來回憶,那她也顯得太無用了。她畢竟在這裏住了五年多。如果說她的人生是由無數個謊言和笑話組成,那麼只有這五年多的時間是唯一的真實。
「他給你的那部分,這麼多年他都沒動過,給了你也不會影響到他什麼。」
「那趙老師也是啊,他對你也是全心全意的。」這句話王熙如脫口而出,然後尷尬地一頓,「抱歉,我知道你不想提他。」
趙初年很慢很慢地點了一下頭,手心都是汗。
兩位老人面容和善,頭髮蒼白,老太他的兩道眉毛中還有一顆痣。那顆痣讓她產生了輕微的熟識感。
十幾年的歲月變遷,道路也有了些微的改變。
孟緹無聲地看著他,他冷靜的表情終於被她打破,流露出了深切的痛心和人世無常的挫敗。他對她依然那麼關切和心疼。
憤怒發泄完後身體卻空了,孟緹喃喃低語,「他把錢都給我了,他自己怎麼辦?他現在的車子、房子、衣服,憑他在學校的那點死工資,哪裡夠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他都不知道嗎?」
這樣熬了近一個月,人販子們也憋不住了。看著作為商品的孩子們越發骨瘦如柴,他們下了決心破釜沉舟,改變交易地點。
趙初年明白她話里的分量,說道:「阿緹,我真的不知道。」
「我之前是公益律師,為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提供法律援助。」他笑了笑,「三個月前我手上的案子出了點事,不但沒幫到那個孩子,而且還害了他,我就暫時回家了……你怎麼這個表情?覺得我很可笑嗎?」
之前枯愧的那些作品,每一本都有范素素的痕迹,可到了《逆旅》,卻杳無蹤影,連個痕迹都沒有。他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很艱辛,身體非常非常差,需要人照顧。女兒太小,生了病,沒辦法照顧父親,生活的重擔壓在唯一的兒子趙韌年身上。他為了照顧他們,沒有辦法去學校,父親就在屋裡教他讀書。和圖書孟緹記得,他們在那片閣樓僅僅住了不到三個月,可他就已經學完了好幾本書。
「不是的,升恆是上市公司,大部分股份還在爺爺手裡。」
店主是個中年婦女,看上去五官和善。孟緹客氣禮貌地向店主笑了笑,用盡自己最能展現的最真誠的笑容說明了自己現在的情況。她還拿出沒有被偷走的學生證來證明,她相信自己看上去不是一個壞人。
孟緹一怔,回頭看到一對七十多歲的老頭、老太太彼此攙扶著走過來。兩位老人腳步還算利索,四處走走看看。
丁雷表情很平靜,「不知道別亂講好不好,總之,我現在看著殺人解剖已經習慣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孟緹也不好反駁,順從地上了車。
沈林微微沉思著開口,「昨晚,我舅舅打電話跟我說了這事,他對我恩重如山,我可以不在乎趙初年,但沒有辦法不聽他的話。」
孟緹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紅,聲音哽咽。
有個臉上有道疤的那人叼著煙盯著她,「你叫趙知予嗎?如果說是,我們就放了你回去。」
「不了,不了,沉雅姐也怪忙的。」孟緹心裏有點微妙的猶豫,及時制止,「那我給趙家打電話吧,他們家那麼多司機。」
半小時后,她獨自一人下了車,過了馬路,來到了那片正待拆遷的貧民區。
孟緹的目光刷的一下掃到他身上,忽然就想起他在車子里打電話時說的一句「我十七年前來這裏的時候」,當即問出來,「十幾年前,您見過我嗎?」
對的,這是非常小的房間,只有一間屋子,大概二十平方米,母親很能幹,將四口之家的小房間收拾得很漂亮。她找了布帘子掛在屋子中間,圍住了兩兄妹的小床,另一邊是他們的大床。平時可以把帘子扯開,在帘子繩上晾衣服和毛巾。父親有很多書,他喜歡甚至熱愛看書,書堆在大床的牆角一直到牆壁,而書桌就貼著閣樓的窗檯。父親就趴在書桌上,不舍晝夜地寫作。
「你先上車再說,然後要去什麼地方,我們都會送你過去。」
他的笑容很陽光,孟緹最後跟他道謝後下了車。
他的耐心倒是比一年前好多了,居然可以守株待兔等上這麼久。孟緹心裏感慨著說:「丁雷,很久不見了,你有什麼事情?」
她後退兩步,靠著牆角,身體順著牆壁滑落,跌坐在那一片碎石上。捂著臉失聲痛哭。她哭得五臟六腑疼痛欲裂。除了哭,她一點別的辦法都沒有,天地在淚水中變得面目全非。
當務之急只有讓人來接,但讓人來接也需要電話聯繫,她現在連打個電話的錢都沒有。路上行人也很稀少,大都行色匆匆。
孟緹牙齒咬得作響,「不是,他把爸爸的稿費、二伯的遺產都轉給了我,什麼都沒有說清楚就走了!這算是什麼!」
趙初年淡淡地問她:「我看到區號,你正在洛州?」
「臨床醫學。」
王熙如撫著額頭,應了句「我知道了」,又仔細地從攝像頭觀察孟緹,「你在宿舍?從趙家搬出來了?」
黑漆漆的夜裡,遠處才有一盞路燈,她雖然害怕,但還是一瘸一拐地走到路邊,她攥進手指,記得這條街的路邊有個小攤子,可以打電話。
「那怎麼行?!」前座的車窗也搖了下來,出現了一張中年男人的端正面孔。那是兩個月前她見過的一張臉,好像是唐偉東。
老太太猛然頓住話題,忽然問:「對了,你找到你哥哥了沒有?我記得他說過,你好像走丟了啊!」
孟緹手心腳心都發涼,臉上血色盡失,哪裡還有回答的力氣?很久之後她才開口,「他找你媽媽,到底諮詢什麼?」
平大是個沒什麼架子的地方,院長辦公室大門虛掩,就算是普通學生,敲門之後也可以進。
門口的男人冷哼了一聲,大步朝她走過來,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她提在空中,啪啪給了她兩個耳光,又將她扔在牆角,還不忘往她胸口踹上一腳。
趙初年提及這些往事,孟緹啞然了片刻,沒有反駁,冷著眉目瞥他一眼。她取下肩上的書包,在若干本數學專業書中抽出一個文件袋扔還給他。
「鄭大哥,如果是你朋友的話,那就太麻煩了,他也不認識……」孟緹立刻拒絕,「我再找別人好了。」
隨著她的話,趙初年的表情也慢慢變得冷峻,好像剛才的痛心和難過都是假的,都是別人強加在他身上的情緒。
有病然的家庭,晚上更是難熬。此時病床前的兩個孩子都紅了眼睛,趙知予說:「哥哥,怎麼辦?」
孟緹有些冒火,幾乎要踢凳子,「以你的性格,我很難相信你不會查下去。」
孟緹懷著滿腔的憤怒跟沈林告辭。她前行的道路被趙初年不留情面,乾脆利落地堵死了。沒錯,趙初年的確在採取行動,但是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略微親近一點,兩人還是比較像男女朋友,可惜那種僵硬氣場完全不對。
記得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他就說自己沒有工作了,孟緹看著他,「為什麼?」
孟緹把礦泉水瓶捏得變了形,面沉如水,只是再沒有說出一句話。
她用的是當地的方言,孟緹禮貌地回答:「我來看看曾經住過的地方,畢竟我在這裏長大的。」
這對孟緹來說很容易。她去年一年在北疆積累了豐富的翻譯知識,加上功底不錯,也就一周時間就翻譯完全文。周五的下午,孟緹送列印好的論文給他,宋漢章招呼她一起回家。他就住在孟家隔壁的一棟樓,距離不超過一百米。
趙初年沒有假以辭色,「我們難道不是早就形同陌路了嗎?」
「他居然還記著啊!」
趙初年眉頭緊皺,「那間倉庫的大火?火是怎麼來的?跟你有關?」
——你要什麼,哥哥都會幫你做到的。
道路很狹窄,寬度最多不過三米,到處都是碎片塊。道旁黑糊糊的方子一座連著一座,門窗大都敞開著,該搬走的居民,估計早已經搬走了,她抬頭看到附近一間閣樓的三層樓的窗戶挑著一件紅色的小衣服缺了一隻袖子,在陽光照暴晒著。
下樓梯的時候路過教師辦公室外的宣傳欄,她停下來看著宣傳欄上貼的告示,是對上學期本院的優秀老師、優秀學生進行表彰的。她本來是無心掃到,卻在優秀老師的名單上看到了趙初年的名字。評語是「勤奮認真,愛崗敬業,無缺席,學生好評多」,就象小學生的老師評語一樣。
孟緹抬頭,透過樹蔭看著天色,十分平和。她長長舒了口氣,就象此時的天色一樣漫不經心,「很簡單,因為那天晚上起火了。」
反正他們之間可說的話不多。
後面的一輛車的後車窗搖下,她震驚地看到唐行之那張陽光燦爛,笑容滿面的臉。
孟緹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爸爸從這裏搬走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
那些孩子戒備地看著她,又縮成了一團。
「不知道,我問過,我媽不告訴我。」
趙初年沉聲道:「我承認,幾年前我是準備查的,但沒有繼續,這是我在二伯的病床前親口承諾的。」他目光坦蕩,說的應該是實情。
趙初年表情嚴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怎麼不記得啊,你們一家在這裏可住了十多年,是這麼多房客里住得最久的。」老太太興緻勃勃,「再說,你爸媽是住過我這樓里最漂亮的兩口,我怎麼會不記得呢?你爸爸還寫文章,是文化人啊!對了,你爸爸現在怎麼樣了?」
一時間世界都安靜了,只有秋蟬嘶鳴。
「那個孩子啊,比你還可憐的。我記得他是沒爹的孩子,他媽媽又死得早。」老太太眯起眼睛,想起往事,「還好你爸媽心善,收養了他……他也是重情重義,這麼多年了,一直在找你……」
「我這些年過得很好,不需要這筆錢當精神損失費。」孟緹語氣冷漠,「我聽程瑛的母親說,你在趙家過得很不好,是吧?那你拿這筆錢也是天經地義的。不論是爸爸還是二伯,比較我對他們沒有付出過什麼。」
「是,我來找沈林。」
男人對她點頭,「好了,別說客氣話,先上車吧。」
趙知予昏昏欲睡中感覺有人踢了她一腳,抓住了她的下巴。她勉強睜開眼睛。
孟緹指著書包上的刀口展示給他看,半真半假地說:「我來找同學,在公交車上被人偷了錢包和手機。」
趙初年說:「是出了車禍。」
丁雷的聲音大概是有譏誚的,「看到了沒有?」
趙伯光說:「他之前跟我說過,張紀琪約他出去旅遊,他打算出去散散心。他大概是打算談戀愛吧。」
「這倒也對,是我忘記了,對不起!」最後的三個字她說得重,幾乎要咬破了。「你還是快點跟你的女朋友們好好談戀愛去吧。」
孟緹的太陽穴直跳,頭痛得厲害,她想自己這是被九月的太陽曬得太久而頭暈。
「孟學姐,你怎麼來文學院了?」
第二天是周末,孟緹再次去了洛州。她心裏沉甸甸的,因為沈林一早打電話給她,抱歉地說讓她不要來洛州了,說自己沒辦法再幫她的忙。孟緹聽后大怒,掛了手機直接奔火車站。
沈林有些尷尬,跟演員說了幾句話,轉頭看著她,「我們去那邊談。」
十幾年前,這裏雖然很臟很亂,三教九流的人都在,但不論什麼時候都是有人的。現在卻是人去樓空。
「怎麼會?丟的那個家裡肯定有錢有勢,不然不會費這麼大力氣招人。這丫頭一看就窮得要死,怎麼可能是她?」
第五十六章、對抗
「嗯,稍微有一點事兒。」
難怪昨天趙初年可以那麼輕鬆地說「你試試看」,這是顯然的,如果趙初年跟許文榛的關係超過他和他外甥,那她的確找錯人了。
見他既然已經收下,孟緹自然也沒有別的話好說,站起身倨傲地點點頭就要離開。
孟緹硬著頭皮把自己的情況一說,問他能否來接。鄭憲文的聲音立刻一沉,但他沒有斥責她,也沒有問她這個時候在洛州幹什麼,「我正在外地,我讓朋友去接你,給個準確的地址。」
「現在開學了,還住在趙家?」
「不知道……」
巨大的條幅將這一帶圍了起來,上書「施工重地,不得擅入」,落款是某某建築公司的名字。
她咬著唇,堅持不懈地問:「我剛剛才來……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多大了?」
「我住宿舍了。」
趙初年大概也被這聲充滿感情的「哥哥」迷惑,離開的腳步頓時懵了,回頭看著她的臉,表情靜止了一瞬,剎那間,溫柔溢滿了眸子。孟緹察覺到他的變化,心裏一痛,伸手撥了撥耳邊的頭髮,無所謂地對他笑起來,「哥哥,我在人販子手裡待了一個半月。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從人販子那裡逃出來的?」
開學后,孟緹搬回了學校,雖然趙伯光讓她就住在家裡,讓司機每天接送,但她還是以「課業繁忙」為理由婉拒了。她花了一整個夏天和趙家人周旋,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忍受了。
小時候有一次她被燙傷,手上起了一串燎泡,他就抱著她,小心地吹著她的手臂。只要她稍微哼上一聲,他就拿著扇子給她扇風,連續好多天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就怕她痛。
趙知予跳下床,「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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