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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點了點頭，無奈喟嘆：「子陵啊，我竟不能使你做出讓步……」黯然轉身，緩緩向門外走去。

可偏偏我卻連最大眾化的六博都學不會，此乃我畢生引為憾事的痛處，不曾想卻被庄光一腳踩中。

我閑閑的坐在對面看著他笑，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我忽然也笑了。

我愣住，他說完這一句，突然翻了個身，背對向我，再無一言。

我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他動也不動，那條腿仍是肆無忌憚的擱在劉秀身上，沒有半點要拿開的意思。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我在床上顛來倒去，一宿無眠，滿腦子晃來晃去竟全是庄光和劉秀交迭的影子。

大哥！你陰我也不是這種玩法吧？

他沖我稽首一拜，起身又衝著剛剛從深思中回過神來的劉秀一拜：「既得陰麗華，何需莊子陵？」說罷，竟是大笑著邁出殿去。

代卬恭恭敬敬的領著劉秀往館舍外走，我從屏風后出來，庄光仍是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的瞪著頭頂的承塵。

兩個人仍是一動不動，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的互視，目光膠著，卻別有一番較量。

我看了他半分鐘，很不滿的沖他努了努嘴，他卻似笑非笑的沖我狡黠的眨了下眼，手臂微探，居然側過身將劉秀摟在了臂彎里。

劉秀踏步進入內室的時候，侍衛皆摒于屋外，我悄悄跟了上去，隔了七八丈遠隱於屏風之後。

耳聽得劉秀吃吃輕笑，我漲紅了臉，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玩物喪志！」

當下的確是盛行玩六博，對弈比之老少皆宜、甚至帶了點賭彩的六博而言，高雅了些，也更費腦力了些。

我不要做千古罪人啊——

果然天才蒙蒙微亮，旭日htｔps://ｍ.hetｕbｏok•cｏｍ•ｃｏｍ東升，太史已匆匆入宮，直奔宣德殿，一臉驚慌之色。

劉秀駕臨館舍的時候，庄光非但未如眾人預想的那樣親跪迎接，反而躲在屋內呼呼大睡。

再準的天相，也不可能把庄光壓在天子身上的一條腿給立竿見影的顯現出來吧？但我現在又能解釋什麼？實情相告？說太史欺君？那追根究底，不還是我在欺君么？

劉秀很迷信，對這種神乎其技的東西，深信不疑！

太史被晾了老半天，神經都有些發木了，這時突然聽皇帝問起，唬了一大跳，反而磕巴起來：「自……自然准，此乃天……相！」

鼾聲持續，我眼瞅著門外的代卬焦急上火的來回打轉，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嘆了口氣。

我忽然產生出一股強烈的罪惡感！

劉秀是位寬厚的仁主，他對周黨尚且能夠恕其罪，送其返鄉，更何況對待故人庄光呢？庄光不肯留下來輔佐他，他也不會擺出帝王姿態強加於人，於是最終的去留問題已不再有任何懸念。

劉秀和庄光兩個洗漱完畢，正在享用早點，聽了這話，劉秀還沒做出什麼表示，庄光卻是一口水嗆到了氣管里，痛苦的劇咳起來。

庄光是個異類，一旦他拿定了主意，便早已心如頑石。不管劉秀如何赤誠相待，也無法再捂熱這塊冰冷的大石頭。

古往今來，能得帝王屈尊降貴至如此地步，想必早已感化無數良臣隱士。如有例外，那麼這個例外也必當非庄光莫屬。

「真的不能留下嗎？你都已經幫了他這麼久了……」我苦苦哀求著。

「昔日唐堯著德，巢父尚且洗耳。士各有志，為何獨獨h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com要逼我呢？」庄光開誠布公，然而這麼直接的話卻很是傷人，他在直顏面對當今天子時，也照樣不改張狂本性。

我對棋類不精通，雖說現代也有圍棋，可是現代圍棋是十九道，這裏下的卻是十七道，現代的棋子是圓的，這裏卻是方的。現代的圍棋我都看不太懂了，更何況是兩千年前的對弈？

滿地的狼狽，酒尊空了，酒鍾倒了，外衣像塊抹布似的扔在地上。目光拉遠，綃紅帳內，兩個大男人同床共枕，並頭而卧。

第二天劉秀下了朝便直奔館舍，六馬龍輿奔于馳道，執金吾蹕喝開道，聲威震天。

「子陵，與朕弈棋如何？」

我愈發起疑，及時阻止了通報，悄悄往內室走去。

我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呆住了。

也可以這麼理解，如果這世上真有鬼神，那我就是最大的神棍！如果讖緯真的可信，那我就是最能扯的算士。

我殺了一個「算你狠」的眼神過去，掉頭就走，快到門口時猝然扭頭，卻見庄光鬆開了劉秀，見我回頭，又馬上大咧咧的將腿擱在他身上。

本該對他進行無神論的熏陶教育，沒想到鬼使神差的，卻更加使得他對這些神怪論，深信不疑！

我怒氣沖沖的出門，站在門口被風一吹，腦子倒也清醒了不少。抬頭看著滿天星斗，我突然笑了，伸手將代卬召喚到跟前，耳語一番。

須臾，庄光突然爆出一聲大笑，雙手在棋盤上一推，將滿盤棋子打亂，起身笑道：「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帝王的氣派這會兒發揮得淋漓盡致，滿雒陽城的人都知道建武帝求才若渴，親臨館舍，會見庄光。

ｈｅｔubｏoｋ.cｏｍ•ｃom後腦勺的某根神經猛地一抽，我險些鼻血飛濺，這個世上俊男美女，委實見得太多了，可如此香艷的景象仍不免叫人心跳加速——庄光那傢伙的一條腿竟然擱在劉秀的肚子上！

我沖他齜牙，示意他少給我惡搞亂來，他卻帶著報復似的促狹目光，奸佞的笑了起來。

庄光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床上，鼾聲震動，劉秀走近床邊，站在床頭靜靜的低頭看著他。一邊是沉默無語，一邊是鼾聲如雷，兩個男人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對峙著。

劉秀的眼眸清澈如水，唇角間噙著一抹洞悉徹悟般的微笑，他最終落下了手中那枚棋子，玉石相擊，啪聲脆響，跳躍在耳邊。

隔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劉秀在暗地裡對庄光做了什麼小動作，原本還呼呼大睡的庄光突然停了鼾聲，睜開眼來。

完了！完了！我在心底嗚呼哀號！

許久之後，他才轉過頭去，對階下的太史問道：「卿以為星相之術可准？」

我乜眼看庄光，然後瞥向劉秀，想看看這個被迷信觀念滲入骨髓的皇帝，要怎麼應對這場異變的星相。

走神的間隙，卻不曾想本該熟睡的庄光突然睜開眼來。

跟這傢伙混了一年，沒少抬杠，他這個人性情狷傲，有些事越是求他，越會遭他毒舌。後來我摸透了他的脾氣，在他面前極盡小人之態，胡攪蠻纏，他罵我笑，他損我樂，他拿我沒轍，卻因此也發現了不少的樂趣，也許是我的無賴傳染了他，搞得他現在也開始學起了無賴。

答與不答，基本沒區別。

他側過頭來，眸光深邃，直射我心底：「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幫他？」

「既得陰麗華，何需莊子陵……」他咀嚼著這一句話，嘴角的笑和*圖*書意更深。

我打眼色給他，示意他別再玩了，門外一堆黃門守著呢，這要是有半點風言風語的花邊緋聞傳了出去，那還得了？

四更的時候，我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往宣德殿一探究竟。才到殿前，台階才爬了幾層，鼻端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等到了殿門前，更是滿室酒氣，我憋著氣進屋，卻發現外室值夜的內臣宮女見到我時，一臉窘態。

「那讖緯如何？」

庄光一本正經的想了半天，卻給出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陛下與過去相比稍許強了些。」

本來還沒太在意這檔子事的，他居然還當著我的面胡來？

「哦？那貴人平素是愛玩六博了？」

君子坦蕩蕩！

「陰貴人可會弈棋？」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庄光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后問。

劉秀問他：「你看朕比起以前，可有什麼改變？」

「子陵……」劉秀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肚子，輕笑，「子陵啊，你難道真的不能幫幫我么？」

我用手指蹭著鼻子，只覺得意興闌珊。站在階下太史，更是不明所以，唯有進退兩難的站著，動也不敢動。

「卿多慮了！」劉秀和煦的笑道，「昨夜，朕與故人子陵共卧而已。」

「嗯。」修長的手指擺弄著零亂的黑白棋子，喜悅的神情慢慢爬上他的眉梢，他用眼角餘光斜睨著我。

真是氣得我險些抓狂！

既無曖昧，也無責怪，一句話便輕描淡寫的把一場可能引發的軒然大|波給熨平了。

不可否認，他笑起來的確很美，可就是這種富有男性氣息的美感讓我的好心情頓時跌到谷底。

兩個大男人，碎碎念的回憶著過往一段青蔥歲月，有嗟嘆，也有唏噓。

代卬機敏，不待劉秀吩咐，便和圖書利索的將棋盤置於案上。

「諾。」

「啟奏陛下，昨夜天相，有客星沖犯帝座，不祥之兆啊！」

「不會。」

殿外眾人無措，竟是無人敢擋，任他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

劉秀最後下詔召庄光入宮，他們雖然做不了君臣，但情誼仍在。劉秀宴請庄光，兩人純以舊友的身份促膝長談，席間倒也和諧自在。

劉秀迷信，這已經成了宮內宮外眾所周知的事情。這個時代的人本身對於不可解的神秘未知事物有種膜拜和恐懼心理，所以才有了神靈的供奉，才有了讖語緯圖的興起。而劉秀，也許是因為我的關係，一再的機緣巧合令他對於讖緯之術，達到了深信不疑的境界。

這樣隆重和喧嘩的陣仗擺開來，如何還能在室內安然入睡？

他依然毫不理會，眼中笑意卻是更濃。

一向少飲的劉秀，卻在不知不覺中喝下不少酒，直到在說笑聲中爛醉如泥。夜深了，我派人幾次探訪，都回復說陛下和庄光在飲酒，陛下甚至擊築歡歌。

「這……亦是天命！」

庄光與劉秀面向而坐，怡然輕鬆，兩人面上皆帶著一種出塵般的光澤，相視而笑。

我本是被逼急了脫口而出，倒也並非有心嘲諷，卻沒料到庄光與劉秀聞言俱是一愣。這一手本該劉秀落子，他卻雙指拈棋，側首冥思愣忡起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劉秀的身影有些孤單寂寥，我見之不忍，為了治國，他當真已經費盡心力，庄光有才，胸有丘壑，如果能得他一臂之力，劉秀肩上的擔子也不必壓得那麼吃力、沉重。

我站在床頭，視線從劉秀儒雅的臉孔轉到庄光秀氣的五官，反覆看了無數遍。

我卻被他笑得渾身發怵，傻傻的挺著個大肚子，坐在重席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