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八章
少傾，她才輕輕道：「是啊，可千萬不要出現什麼我沒有預料到的變數……」
河床海底，隱約可見萬里白骨。
眼下淳軍策馬長進無人能擋，而均軍卻於此時換帥，除了曾大挫淳軍的瞿廣，還能是誰？
夏濱立刻便出言打斷：「將軍需慎重！瞿廣麾下所集人馬不知多寡，將軍僅領三千兵馬誘敵，如何能保安妥！」
「霍姑娘是在擔心葉將軍之前所負槍傷沒有好全，所以想要儘快趕去再診視一番么？」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對左右吩咐道：「挖個坑，把她埋了。」又轉頭冷眼看向頭一夜帶領人馬去襲營的麾下副將，譏諷道：「大費周章，得來的情報卻是假的？平日里養的斥候都是幹什麼吃的？」
「……至今夜已滿一百二十日了，是該見效了罷？」
藉著頭頂月色清輝，霍塘蹲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塊被她多日來一直揣在身上的竹片，上面滿是橫橫豎豎的刻痕。而她此刻正一絲不苟地用手指摩挲著那些刻痕，口中數著數兒。
四，
而她平日里除了跑來跑去忙著視傷製藥之外，全無一絲女子嬌氣，未花多少時日便令輜重營的士兵們對她信賴有加，不論大事小事都願意告訴她知曉。
那張人臉神色清和，眉目溫柔，于這血雨腥風之中宛若神祗。
均庭早自謝崇骨臨封一役戰歿后便無良帥可用，此次帝都二十三衛抵禦淳軍諸事更是只能靠侍中劉仁翰挂帥督統——
四周沉寂，葉增緊握劍柄的手指略有僵硬，身如石雕般靜滯。
心臟跳動狂烈，呼吸幾乎困難，左胸下方已愈合得差不多了的傷口此時灼然發燙，如火在焚。
葉增捏著這些藥粉，臉色青寒，即刻將親兵叫至近前，冷聲下令道：「傳令給許閎，命其帶人前去接應輜重營二部，明晨之前需將醫女霍塘帶至中軍。」
三刻后，放出去遠探的
m.hetubook.com.com淳騎有人馬回報，說是終於在距此十五裡外的西南方向發現了還未完全乾燥的馬糞，而那個朝向並無淳軍往來，應當是敵軍的蹤跡。「一百二十。」
士兵誠實地回答她：「我部軍行不快，估摸著還得三四日。」
九十七，
副將單膝跪地，「之前得到的消息說是葉增夫人南下隨軍已至臨封，又查得淳軍輜重營中只有一個女人，屬下們確也是想當然了。」
神祗睚眥目裂，黑血四濺，臟惡的白骨架子化作一具熟悉的軀體——
瞿廣將霍塘提至坑邊，剛微微鬆開鉗制她的手——
二，
「似他那般年少驕恣，倘見不到我入計，又豈肯罷休？他若不肯罷休，則天啟又何以能得速取。若集兵與之曠久相持，待均賊援軍四圍，又何以能保我二萬餘人馬之安妥！勿再言，領命即是。」
轉目掃視周遭，就見擱在身邊多年的長劍此時歪在地上，劍身碎痕滿布，劍柄也被擰成了一個可怖的形狀。
……
葉增猝然驚醒。
夜色中一個人影矗立於她身後五步，霍塘被嚇得叫出了聲，一雙圓眸瞪得大大的。
許閎簡直想要仰天長嘯。
這些藥粉皆是霍塘於四個月前首次替他視傷后配製的，用以敷塗外創，每日三次，不僅要敷在原來的傷口上，更要敷入她在他左胸上下左右割開的四個小創內。
「呀！」
霍塘並沒有立刻回答，而士兵走在她身後半步，並不能看見她眼下罕見的、略有些遲疑與不自信的臉色。
在終於數完的這一刻，她輕輕地吁出一口氣，神情亦變得鬆懈了許多，彷彿剛剛完成了一件很是了不得的事情。
陡然間，轟轟驚雷踏過雲際，一道閃電橫劈而下。
他看清，有少許的靜默。然後將劍柄平轉了半圈，以常年持劍的右手順著那
和-圖-書些指印再次握上去——諸將皆是一怔。
「亦該收網了。」
身前這個英武迫人的年輕武將額角青筋暴起的模樣顯然並未令她感到害怕，就聽她喋喋不休道：「打不過就抓人的女眷——難不成是從那些濫俗的話本上學來的么？」
他的喉頸被匕首割出三指深的口子，此刻正泊泊向外冒血。而他的神情極為痛苦，雙眼大睜，額頭青筋鼓脹，嘴巴翕動著，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一股股的血沫自口內淌出，沒多久便斷了氣。
不等諸將再言，他便果斷地定了後續進軍方略：「即刻將許閎人馬追回來，此時循賊南擊，不是送死是什麼？陽關守軍既已北出，你們幾人糾合麾下所有兵馬，帶五日口糧，直趨南近天啟的信安、平舒二鎮，該兩鎮兵單力弱，我軍至可招而下；待得二鎮，則耀兵于天啟城郊，均賊定當人心自解，而帝都孤危，必有內變，我軍可相機趁勢而取。」
許閎麾下的三騎奔回零陵，向葉增一五一十地稟報了淳軍一營輜重被均軍擄劫焚掠之事。
許閎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
瞿廣稍一勾嘴角，似乎滿意。
他昂首眺望一眼遠方暗沉沉的天際，不再理會抓來的霍塘，拋下眾人，兀自策馬遠走。
瞿廣一個箭步上前，出手一把摁住她的喉頭，成功地令她閉上了嘴。
極度的熱與殺意自胸口噴涌而出，化作利刃，于尖銳長嘯聲中，斬裂這天與地。
被焚燒過後的沙土已然冰冷，由此可斷敵人應該早已離去。
僅留下三騎遣回零陵去向葉增復命，其餘人馬紛紛跟隨許閎，競鞭揚塵向西北馳去。
她便「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涕淚橫飛，簡直與一開始嘲笑他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不像同一個人。
半晌后，他才鬆開劍柄，起身踱了數步，取過隨身行裝，飛快地在內翻ｈｔｔps://m.hｅtｕbｏoｋ•coｍ.ｃｏｍ找出數包藥粉。
副將謹慎地點了點頭。
大軍在外，夜夜枕甲入眠，此刻壓于手掌下的甲片傳來熱意，令他皺起了眉頭。
不一會兒，一個剛好能埋得下一人的土坑便已被挖好。
一側，副將仍然跪著，仰頭說道：「可是將軍，這個女人雖然不是葉增夫人，然而卻能夠隨大軍南出當陽谷，想必亦有來頭，或許可為利用。」
……
「如是，則將軍自欲何往？」
偏偏她就這麼不見死活了！
一片混沌之中，閃電凌空，奔雷大作。
幾乎是同時，她脖頸後方傳來一股強烈的悶痛感，繼而她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霍塘驟驚之下向他奔去，張口便要大喊——
腥臭的腐肉血氣騰繞于空，鋪天蓋地吞滅世間所有神智。
許閎一時怒極，反倒冷冷笑了起來，「均賊倒是會挑。」
只見三四步外，那名士兵倒在營地上。
烈風滾過莽莽平原，攜裹著萬千戰魂咆哮嘶喊之聲，以萬鈞之勢颯襲而來。
親兵看清他少見的怒容，並不敢多問，立刻領命而退。
這卻是大軍南入帝都盆地前未曾計料過的變數。
……
又走了一會兒，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沒了，而霍塘亦聽不見那士兵再開口同她說話，不由感到怪異，於是側頭回看。
被敵軍以迅雷之勢成功地焚滅輜重，乃是淳軍南入帝都盆地后的首次失利，誠然很是值得動怒，然而更加火上澆油的則是——
一，
士兵連忙點頭，又側身讓她先行，言舉之間滿是敬意——
霍塘看清對方是個輜重營小兵，這才手撫胸口，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口水，「我白日里落了東西在外面，方才發覺，所以出來找一找，這就回去。」
葉增彎腰將它拾起，冰冷的鐵器握于掌中，方稍稍緩解了心頭火焚之意。
劍柄被人施以了極大的力道，原本平整堅硬的鐵質此時變得www.hetubook.com.com凹凸扭曲，更有指印深坑陷於其中。
這個少女奉葉增之令，在隨輜重營南出當陽谷的這一個半月里，已用她世罕所匹的醫術治好了許多連老軍醫都感到束手無策的、因負戰傷而自前線退至後方的傷兵們，又用她不知從何處搜集積儲的那許多珍奇藥材製備了眾人見也沒見過的療創藥粉，以補充日不供求的隨軍輜重。
九十八，
三，
「追！」許閎果斷下令，率先翻身上馬。
在這被劫的一營人馬中，有那個齊凜特意囑咐了要他好生照拂、葉增命令要他明晨之前帶至中軍、名字叫做霍塘的少女。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抽點了數騎，跟著他一道去查看敵軍燒營之後留下的人馬足跡，然而卻是一無所獲。
碎骨之中，一簇簇的帶血鮮肉如有意識般地自己堆湊起來，漸漸結成了一張人臉。
「且我軍遭襲的這些地方，皆是距離城塹較遠的曠野，敵軍來戰退走皆如烈風，人馬攻速可謂奇快，不可能是二十三衛的城中守兵。」葉增繼續說著，眉頭皺了皺，「恐怕陽關一帶有變。」
「倘是陽關有變，則我軍目下的進軍速度仍是慢了。」石催向以用兵穩健聞名，此刻連他亦覺得需要再快，眾將更無異議。
不多遠處，那個坐在地上、手腳皆被綁了起來的少女團著身子，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你們……你們竟然以為我是葉夫人？」
嚴絲合縫。
是時，許閎率部未歸，而石催、夏濱、劉行周、鍾彥會集於中軍議策，聽得葉增這篤定的一句，不由互相望了望，臉色皆變得難看起來。
月輝純柔乾淨，一如霍塘問話時的聲色：「葉將軍的前軍已駐紮于零陵，我們還需幾日才能趕到那邊？」
而就在許閎人馬出營的這半日，又有幾起均軍成功襲殺淳軍駐部的消息自不同方向傳來。這些均軍的進擊手段皆極利落乾脆和_圖_書，被襲的淳軍諸部無一人生還，而敵跡卻是無所可尋。
葉增在聽過眾人來報始末后，一言不發地在輿圖上勾畫了許久，最後道：「均軍換主帥了。」
……
九十九，
「留給你，弄明白她是什麼身份。」他並沒有什麼耐心耗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女身上，轉身取過馬刺，再確認道：「給淳軍的餌都布置妥當了么？」
四野闊達，竟不知當往何處去追。
瞿廣的動作於是頓了一下，轉而又將霍塘提溜回來，原樣扔在地上。
他閉了閉眼，用手隔甲按住傷處，坐起身來。
瞿廣盯著前方，怒氣勃發。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他極力遏制住暴怒的心情，驅馬來回兜著圈子，放目打量這慘不忍睹的場面，「都被人摸到眼皮子底下了還沒發現！數百輛車馬的輜重！一營的兵卒！半晚上就都不見了！我操！」
她口中喃喃自言自語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然後將那竹片原樣揣回胸口，起身撣了撣身上沾的灰，一派輕鬆地轉過身——
血霧凝成河海。
葉增目光如淬火：「我點三千兵馬，去拖瞿廣一拖——」
「單單圖快么？」葉增則扯過輿圖，將方才勾畫的區域指給眾人看，「因知我軍意在速進不欲野戰，故而迫使我軍避開已遭突襲之諸路，繞往南去——這瞿廣做的好大一隻口袋，就等著我軍向內鑽了。」
「真他娘的窩囊……」許閎煩躁地躍下馬來，蹲下來用手抓起一把焦黑沙土，握在掌中搓了搓，再任由它們順指間縫隙滑落。
距離零陵八十里的野地上，一大片燒營的痕迹刺眼地鋪陳于這支戰力傲人的淳軍精騎面前。
「還要三四日啊……」霍塘小聲咕噥著，語氣儼然是嫌不夠快。
來人似乎也被她嚇到，呆了幾個瞬剎後方近前兩步，「霍姑娘你別怕，是劉軍醫不見你人影多時，怕你出了什麼意外，才叫我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