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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君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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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九章

第二部

第三十九章

淳營中遙閃一點星火。
「瞿廣?」
一名淳兵出槍挑落均騎下馬,順勢折回槍桿,照著馬臀輕抽一下,那馬吃痛,昂首騰躍,恰落蹄于許閎身側。
「許將軍——」
彷彿肩上使命已了,許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複合上眼,昏睡過去。
許閎費力抬起右手,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在輿圖上狠狠沿東向南劃出一道無形的線,指給葉增看:
「四萬兵馬,分駐於此地東南一線,將軍所部縱是插翅難飛。」
「我軍人馬數眾,於此地將淳軍殘部圍而不剿多日,乃是瞿帥惜才。否則瞿帥一令之下,踏滅將軍所部何須一刻功夫?」
……
「此身許國,無所計酬!」
再轉首時,那名淳兵已被砍斷脖頸。
……
均軍副將如約前來受降,與身後隨他出陣的二十人駐馬于這條二人寬的通道前方。隔著四百步的距離,淳軍殘部槍營在夜色之中僅能依稀辨出個廓跡。
許閎不屈的神色一時有所鬆動,似乎是為此言所懾,開始動搖。
三月頭的帝都盆地,夜裡仍舊深寒。
許閎聞之冷笑,遣人放箭驅敵。
葉增答:「東南。」
許閎單騎浴血,破陣而出。
繼三日前的那一句唾罵后,許閎再次狠狠啐道。
這些淳兵們衝鋒禦敵不曾眨眼,卻在這一刻紅了眼眶,哽咽無聲。
下一刻,他的胸膛被長槍穿透。
「將軍須得避過這一帶,萬莫引兵喂敵!」
在砍殺了第十七個均兵后,許閎已是身披數創,右臂一道血傷深可見骨。
沉青的夜空下,均陣自東向南裂開了一道細縫。
須知三日前,在許閎率眾向西南沿跡循追劫掠霍塘所在輜重營的均軍時,絕無想過會陷入眼下這被敵軍四圍、少糧缺水的境地。
然後他環視眾人,語意平和地說道:「許某此身許國,無所計酬。今身死事小,貽誤萬千袍澤事大,某必欲以身破陣,歸白敵情于葉帥麾下,務使大軍避蹈我部覆轍。然而此計兇險,若有不願從此行者,可退後一步,許某絕不以為罪。」
軍醫唯應,目送和*圖*書他出帳。
他轉首四顧,這一條被均軍留以受降用的陣道已被淳軍闖過了大半,而跟在他身後的麾下士兵僅剩不到百人。
離開前,葉增叮囑軍醫道:「待許將軍此番高熱退去,便遣人將他送去臨封,在糧草司中靜養。」
纏鬥小半日後,均軍且戰且退,淳軍則趁勝勢縱馬逐擊之。
背臨一座僅有十余丈高的矮石坡,兩百桿長槍橫豎疊捆,狀如鱗網,內可容納數百人休憩,便是這一股淳軍因地而置的簡陋防禦工事了。
星火凌風突行,迅猛而至,怒嘶著抖鬃揚奔,四蹄尦踩,迎面將他踏翻——
許閎仍不作聲。

大亂之中的一名均軍士卒左腿著火,跪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吼出這一聲。
所以當前鋒回報說許將軍溯跡歸軍時,眾人可謂且驚且喜;待當得知許閎被前鋒人馬接應回營時是何等慘狀后,又紛紛愕然驚怒。
許閎咬牙,踏蹬一躍,翻身上馬。
火光在他雙眼中急烈地躍動,飛速擴大,而他則像是失聲了一般地微微顫動著嘴唇,面色怔愣,驚懼交加。
「正是。」
待聞此,淳軍槍營內一時靜默,竟無驅敵之意。
後方有均軍疊涌而來,勢將淳軍撲圍殺滅。數十名淳兵抵擋不住這股攻勢,轉瞬便被殺倒在地。
均將笑了笑,「其人馬睏乏至此地步,豈會再有變數。縱為詐降之計,又怎能破得了我大軍圍陣?此番許閎既降,于葉增而言可謂再失一臂,淳軍聞此士氣更當大落,如何當得了我軍突襲圍剿?瞿帥之策可謂至上。」
均騎卻不屈不撓,在外連番叫營道:「請見許將軍說話。」
……
將離去前他回首逆望,卻被血色火霧模糊了視線。
而這一回被火燒尾的戰馬數量足有上百匹,迎著均軍倉皇亂態,挾風怒沖,火焰烈燎,縱蹄踐踹,血肉成泥。
這一觸,驚動了許閎。他身子輕顫,眼皮隨之張開,泛紅的眼仁凝定半晌,才認出面前之人。
「將軍既有歸順之意,何不現下率眾來降?」和*圖*書
這話說得囂張而狂妄,終於引得許閎再度開口:「均軍人馬數眾——是何等之數眾?」
一道人影踱近西南角,士兵警惕回頭,繼而鬆了一口氣,「許將軍。」
於此一刻,遠方再度湧現點點星火。
「淳軍詐、詐降……了!」
親兵領命,再問道:「前鋒何所向?」
許閎無聲而立。
淳軍槍營內,士兵們先是狼吞虎咽地分吃光了均軍用以招降的熟肉,再奉許閎之令,將那些烈酒盡數潑倒在各自坐騎的尾鬃上面。
緊接著,那道細縫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被漸漸擴大。一層層的圍守人馬依按調令有條不紊地向兩側撤後,終於讓出了一條寬可供兩人御馬而行的通道。
……
似這等完全摸不著敵情的戰局,于淳軍而言還是頭一遭。
方一出帳,葉增的臉色便鍍上了一層烏青色。
自三日前其餘四將分領二萬兵馬疾趨信安、平舒,而葉增抽點三千兵馬自零陵向東迂迴至今,淳軍所派出的遠探斥候皆盡亡沒,不知所蹤。
夕陽斜落,遠望數里,均軍圍守之兵力烏泱泱不見首尾。
葉增大步跨入簡易的兵帳中。
銀刃驚目,敵兵拍馬靠進,橫刀劈下。
葉增點了點頭,將輿圖收捲起來,然後輕按他的肩側,迫使他躺平休息。
來者隔著槍柵,毫不顧疑地回答說:「我部此番乃是瞿帥領軍。」
夜色下,二人只聽清許閎從容鎮定的聲音,卻未曾察視到他深緊的眉頭。
火星飛濺,火苗簇燃,火蛇疾行。
「將軍!」
然後他吹著一直攥于掌中的火摺子,向坐騎的尾鬃靠上去——
葉增默然,俯身將手搭上許閎滾燙的額頭。
……
頭二日,許閎率部試圖突圍,先後朝幾個不同的方向衝殺,然而均軍圍陣堅悍、兵數眾多,竟不得破。
「刀傷七,箭傷三,兼又負傷長馳,恐難痊癒……」軍醫在旁壓低了聲音說明道。
「葉將軍……」許閎掙扎著起身,方吐出三個字,便重重咳起來。軍醫見狀欲上前進水,卻被他橫臂一把推開,又聽他聲音沙和_圖_書啞地急切道:「拿輿圖來!」
……
許閎所部遭敵四圍后,均軍似乎並無將其就地剿殺的想法,先是整軍暫止攻勢,再分遣兵馬一層層地復圍上來,將淳軍千騎密不透風地牢牢困鎖住。
千余兵馬,一人獨還。
均軍大駭,倉促之間紛亂四避,人馬自相踩踏,驚嚎呼叫之聲不絕於耳,圍陣大亂。
「此身許國,無所計酬……」
「均帥副將,請見許將軍說話。」
『望你凡事能夠謹慎多思,萬莫重蹈張茂歿亡之覆轍。將軍已失張茂,不能再失了你。』
「瞿廣領兵,四萬人馬——」
而許閎所部數日不聞行跡,則更令整軍上下感到莫名煩躁。
方知這一切乃是敵軍早已布置好的誘網。
「將軍!大事為重!」
血染緇衣,觸目驚心。
淺眠中的許閎眉頭緊蹙,眼皮微跳,表情極是痛苦,嘴唇翕動,一直喃喃自言著些什麼。
打頭一人意態無所畏懼地縱馬躍入淳軍射程,步近槍營二十步內,昂首放聲道——
北陸良駿,雄壯骨硬,在踏翻均軍副將后又接連撞倒他身側數人,然後垂首蓄勢,一躍而入那條本是用來迎降的均陣通道之中。
葉增倒不勸他,仍舊沉默地取過輿圖,在他面前展開來。
發瘋的戰馬在前沖陣,數百名悍不畏死的淳兵緊隨其勢,持槍殺入已是火煙四起的陣道之中,不惜以身捲入這有去無回的敵眾亂流之中。
「此身許國,無所計酬!」
他未曾閉闔的眼眸怔僵著,注視著身前狀惡駭人的淳軍士兵,一陣麻痛自胸腔深處擴散開來,神志未幾寂滅。
然而奉葉增之令回返、去將許閎所部追回來的一隊人馬並未能如願完成這道帥令。在他們急速南下的途中,許閎與其麾下已與一小股均軍正面相遇,隨即短兵相接,長殺入陣。
少頃,一名身披淳軍將甲的男人獨步而出,滿布血絲的眼內銳光仍盛。
他將親兵叫來,吩咐道:「傳令:傷病之卒共輜重、軍醫留於此地;其餘人馬輕裝,三刻后鳴角拔營。」
至傍晚另出數騎,抬和-圖-書酒擔肉而來。
暗火隱微,在觸上馬鬃的一剎那明焰驟起,戰馬悚然驚動,狂暴地衝出淳軍的槍營,在夜色中疾奔而去。
起初,許閎料定淳軍斥騎探得的馬糞乃是均軍遁走的蹤跡,遂共一千人馬向南追襲,令三騎回零陵向葉增回稟並求增兵南擊——
「將軍,」有均軍士兵自旁道:「淳軍要以入夜後歸降,真不會有詐?」
「麋餅尚夠。守夜頗累,拿著吃罷。」許閎不由分說地放在很是為難的士兵手中,又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繼續走向下一組夜哨。
許閎伸手一把拽過韁轡,使盡全力將它控住。
……
行不過十里,淳軍陣背忽現敵眾,如洪流般滾涌而來。淳軍千騎被逼馳向東南十數里,繼而被其四面合圍。
有士兵張口,重複了一遍許閎方才說的話,又放聲道:「將軍,此亦我等之心聲!」
……
耳側那一聲聲猶在震響。
來人朝他與同伴懷裡分別塞了一小塊東西。士兵拿手一捏,這東西雖觸感冷硬,可他卻還是能立即分辨出這是對於眼下而言稀貴得不得了的口糧。他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卻躊躇著不敢輕易接受:「這……」
軍醫聽見他來,二話不說地讓開來,令他得以靠近看清重傷卧榻的許閎。
戰馬嘶鳴著,遭火焚噬的烈痛激起了它的狂性。發瘋般的猛衝,令燃燒著的鬃毛迎風四散,飛落入猝愕不知所措的均陣人馬當中。
「弟兄們餓了數日,總得先吃飽了才有精神。」許閎冷笑,輕蔑道:「怎麼,足下四萬圍守兵力,還怕許某冀圖詐降之策?」
淳兵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口,誓聲震地。
半晌后,他像是狠心下了決心一般,揮手一揚,道:「酒肉留下。一個時辰后,均軍可開陣迎降。」
許閎沉默少許,牽過陪伴自己多年的戰馬,引它立於眾騎之首。
話音截斷於他看清那一點星火霍然騰躍於半空中的瞬間。
槍尖涼寒掛露,八名淳軍士兵于霧黑夜色中分頭立於槍營四角,極警醒地替身後幾百名正在小憩的同袍們望哨。
……
三刻和*圖*書前。
均將見了輕笑:「淳軍還算守諾,既然舉火來降……」
均軍人馬眾多,雖有此處一時之亂,但這亂勢絕持不了多久。若待其陣腳漸穩,自其餘幾個方向調兵來援,則淳軍覆沒在彈指之間耳。
「真他娘的窩囊……」
許閎目中微現水光,深吸一口氣,「好!」
槍尖倒刺狠狠勾收,暖熱的血液噴涌而出。
竟是一匹被人點燃了尾鬃的發狂戰馬。
許閎氣血逆涌,拽著馬韁的手就要鬆開——
此時入夜未深,天方盡墨。
清晨時分,數日來只圍不攻的均軍似乎是料度到淳軍業已糧匱人乏,終於遣了兩騎靠近槍營,投書招降。
「將軍!」
煙淚自眼角滑落。
至眼下,他麾下剩餘的六百人馬被困於此地已有三日,雖知敵軍數眾,卻不知四圍之敵軍是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又是由誰統領的;雖知難以突圍,卻連探得敵軍數量究竟幾何亦無良策。
……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令他的面色目光皆暗下去一層。
幾番突圍無果,淳軍損失近四百騎,許閎遂收兵為守策。
「不敢。」均軍副將忙道,頗知見好就收,吩咐左右將攜備的烈酒熟肉留于淳軍槍營之外,然後收眾離去。
來者見此,深以為有隙可乘,旋即勸降道:「瞿帥素聞許將軍義勇之名,今不忍見將軍受戮。以將軍之大材,若降均廷,天子必將委以重任,兵財美人皆將奉上,望將軍熟思之。」
又有數名淳兵冒刃而上,以身替他隔開這一擊。
……
均軍一日數次叫營招降,皆是挫敗而歸。
六百名淳軍士兵身形如劍,無人移動分毫。
當初出營時攜帶的少許口糧早已用罄,如今被圍不得突走,麾下兵馬久飢之下更難作戰,而面對這番來勢洶洶又透著詭異的敵襲,更迫在眉睫的則是要儘快找個機會傳信回淳軍大營——而這卻又恰是目下最難的。
許閎絲毫不為所動。
當日齊凜的切切叮囑滾過腦際,令他的動作一時微遲。
「均軍何人為帥?」不待來招降的人多言,許閎已將他的話打斷,直接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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