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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馬臨崖，葉增神色肅然，目不轉睛地盯望著遠處均營，身後立著護衛他出入戰場的五十名親兵。

這一眾淳軍，來戰如雷，去陣如風，夜影剽悍，銜令如金。

第一鳴，淳騎收止羽箭攻勢。

「均賊大營長圍計一千二百步、短圍計六百六十步，估算其所駐兵馬約為兩萬左右。若除去守輜重兵、伙兵、隨軍丁夫，此營可作戰之兵力不會多過一萬四千人馬。均賊對外所稱北出陽關之四萬大軍，按此看來若非虛張聲勢，便是另有它營，而我軍尚未探得，亦未可知。」

葉增立馬陡崖之邊，背影如劍鋒，筆直剛硬。

葉增拔刀前指，放聲吼道。

而淳軍在利落地解決瞭望樓內的均卒后，留下二十人固守戰果，十人北返接引后軍主力，餘二十人則穿過山下孔道侵近均營，于夜色掩映下分頭探營。

淳騎緊隨其後，以飆發電舉之勢高吼著衝殺入均軍大營，其刀鋒所過之處，敵軍步陣皆如長河崩決，一瀉千里。

因而縱是葉增欲率眾以身喂敵、親作誘餌，亦無人懼！

身後二十裡外均營的亮光與戰聲皆已被這不短的距離與夜色盡數吞沒，茫茫廣原上，唯有數裡外均軍追襲的蹄聲隱約可聞。

各軍踏鼓眄旗，裝束兵馬，于營前後出隊布陣，持伏聽令。

全程無聲。

火光肆耀，中軍本已靜滯許久的令旗被再度揮動起來，左、右二軍受令，開始緩慢地繼續前進。

——「蛇噬」。

血腥味四起，哀嚎聲遍野。

羽箭橫出，破天嘯行。

就在此時此刻，他們的兩萬三千余同袍正在石、夏、劉、鍾四將的分領下急趨天啟近北的信安、平舒二鎮，將按葉增所計在兵招二鎮后耀兵天啟城外，趁均廷內虛時伺機一舉克複帝都。

正穩步集結出營的均軍睹此，中軍行令之旗微滯，隨即驀地擊揚向西——

西出追襲之馬軍久無聲息傳回，均軍大營中的二百隊步軍在長守無果之下，已無法再如此前一般沉著冷靜。

而淳軍卻利落地收弓抽刀ｈｅtuｂooｋ•cｏｍ.ｃom，極富默契地裂陣為二，策馬前沖，循聲擊敵。

「接敵不亂，出戰有序——」葉增回首顧親兵，「似這般規整的均軍戰陣，自入帝都盆地至今還是首次目睹。此刻眼見方信，此番均軍領兵應是瞿廣之輩無疑。」

均軍戰鼓之聲自西起。

「毫不糊塗。」葉增的評價中隱約帶了一絲罕見贊意。

是牽敵之戰，亦是雪恥之戰。

此戰於他們而言——

赤絕狠狠抖鬃，昂頸長嘶，引動身後一眾戰馬齊齊嘶鳴，躁動欲戰。

均營之中頓生騷亂，兵戟之聲匆然四起。營西望哨一側霎現火把長龍，煙光騰騰，照亮迎風高展的數十面瞿字帥旗。其後百步處，一桿赤色羽纛旄旌飄飄，引眾瞻視。

八十隊馬軍被急促地催動，在四名均將的帶領下踏馳西來，沿淳軍遁跡一樣穿山而出，縱鞭追襲。餘二百隊步軍則暫原地待命，陣形略橫擴展，成守勢以防淳軍引出之後再度繞背襲營。

二刻后，山丘以東三百步處，猝然響起高亢凌厲的號角聲，直上夜霄，撕裂蒼穹。

親兵領命，四去傳令。

夜空青茫，赤絕於一剎間蓄勢而起，騰蹄長躍！

一千二百步之間，火把一束接一束地亮起，燎擦天際。

這支淳軍輕裝在身、良駿為騎，在無所遮蔽的沃野上馳速無匹，一路遠奔已是將敵軍甩開了不短的距離。

領麾下眾騎踏翻均營正門東出后，葉增勒兵稍止，向北遠視。此前派去追探離營北去之均卒的親兵至今未返，令他不禁皺起眉頭——

均軍向北所放之外探游騎于離營十里處被殺了個毫無防備，而淳軍先鋒在毀滅屍跡后並未歇止半刻，立即分遣三隊繼續向西、南、東三個方向搜踏，以掩殺所有在野的均軍探騎；同時另遣一隊徑向東南方潛繞敵營，以探均軍兵力虛實。

親兵則請命道：「均賊進止之令皆自中軍出，料其主帥定在中軍——屬下請分兵襲之。」

「備——和_圖_書」

這個葉增專為淳騎輕裝馬軍所創之殺陣，於今夜被麾下成功地用以速破敵襲。

許閎浴血攜報而還，只為同袍能夠避繞東南之四萬敵軍。

而他們所將要做的，便是盡所能地牽阻敵軍援兵、使其無法截斷淳軍的南進之路，以為這兩萬三千余同袍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均軍大營則面南背北，如月初生，兩翅向山。

而就當沸沸戰聲涌滾向西時，東北一角終起動靜。

親兵遙點均軍出戰之人馬隊列，應道：「敵數約莫一萬余，然我軍于敵營外僅有四十七隊輕騎，若真衝突敵陣，恐難久支。」

寧靜被打破。

山體東西朝向有孔道三，每道寬二十餘步，可容六騎並轡通行。

銳嘯刺耳，白羽如銀線躍空，以猙獰之姿挾風直入敵營，于熠熠火光之中削斷木杆繫繩。

葉增截斷思忖，迅速地決定了下一步的進軍方向，而後聚令人馬，直接向正北長馳而去。

面對這一陣被催撕得短時間內無法組織起有力還擊的敵方，淳軍竟無趁勢與之再戰、進一步擴大戰果的意圖，而是毫不戀戰地棄敵而走。

淳騎引弓的動作整齊如一，夜色中難辨弓甲，唯二千余箭尾素羽如碎霜鋪天。

且淳軍自曲靖一役始，面對瞿廣統領的均軍作戰從未佔過上風，而一年內主帥大將傷亡多達三人，對這支八年來戰傲東陸的將卒們而言不啻于奇恥。淳軍上下皆懷雪恥之心，今聞瞿廣現身，皆冀如當初葉增所言——倘有再逢之日，必將一戰到底。以此徹洗前恥，為報同袍傷歿之仇。

為求全速，葉增拋下了大量的輜重兵械及常裝人馬護具，留下五百餘人守輜重、護傷兵，自領戰兵二千四百人，編五十人馬為一隊，共計四十八隊，僅令每騎輕裝胸甲、馬刀、軟弓，而攜數量三倍于常的箭矢，即以凌雲之勢風馳南進。

僅僅三刻間，均軍二百隊步卒已是潰不可支。

高密度的箭陣結如暗牆一堵，硬生生地撞翻了遠追而來的均軍前鋒。

葉增卻搖hetubook.com.com頭：「未必如此簡單，」他凝目遙望，「再等片刻。」

而今夜發射入營的每一枚淳矢的尾部更是刻有小小的一個「天」字，以示此為淳都天翎軍所專制的箭矢，令拾者輕易可辨是何人來犯。

面對傳言中將近二十倍於己的敵軍兵力，這支淳軍精銳並無一絲一毫的怯戰之意。

此地三面平闊，一面臨山。山頭西向，峰勢雖平矮，然山體北延數里不止，堪為一道天然屏障，可在很大程度上阻隔遠敵來探。

因而在面對淳軍這般囂然的進犯時，縱然不知淳軍人馬多寡、不知營外是否有伏，縱然深知夜裡臨襲之上策乃是拒戰防備、不得輒動，這眾均軍仍然在短暫的慌亂之後展現出了主動應敵作戰之姿——如今葉增率部親臨，已為他們免去遠循其跡之煩擾，如若守而不動，豈非放失此一戰機？縱使淳軍此行果為誘敵之計，也當咬牙迎戰而上。

夜影下，一彪彪的淳騎回馳向東，急速奔往仍有二百隊步軍留守的均軍大營。

葉增看清，抬臂揮指，出令道：「去追——探清其向何處送報。此地果非均軍全部兵力，我料中軍統奪之人亦非瞿廣本人。」

中軍立起五方旗，白桿西揮，為四軍指明來犯敵軍之處。

此時天野雲層醲密，已無一絲月光。

二十裡外被淳軍破陣大損的均軍騎兵終於集結回師，會同營中步軍殘部，重振旗鼓，再編軍陣，怒滔洶洶地再度追襲上來。

然而身後的敵軍並未給他任何繼續思考的時間。

敵跡蹄聲清晰入耳，百步之距，四千軍馬踏地轟然。

頭頂皎潔月輪，赤絕踏蹄上前，止於丘崖。

一簇人馬暗影在夜空下騰然躍衝出營，影影綽綽地向北馳去。

葉增遠視之目光甚為銳利，點頭道：「尋其主帥。」

渺渺夜空之下，整座均軍大營猶如睡獸一頭，絲毫不察這已近在咫尺的危險風息。

這些經年固守于陽關的均軍士兵，此番www.hetubook.com.com趁宛州三國合軍內訌而棄關北出的目的只有一個：截斷淳軍南下天啟之路，剿滅葉增所部淳軍主力。

他的目光朝向則在東北一角。那裡自淳軍放箭襲營至今無甚聲息，仿若空帳一片。

清亮的哨音穿透崖下鼓角戰聲，三枚鳴鏑接連墜入淳軍騎陣前十步的沙土之中，精準非常。

冒著洶洶來犯箭雨，均軍出戰的陣列仍然相當規整有序：先自右軍引出，再即前軍，即中軍，即后軍，即左軍。八十隊馬軍、二百隊步軍分自月營兩翅向西面匯合，隨中軍旗鼓號令穩步前進。

猶如無言之令，崖下淳軍放箭如雨，肆泄入敵。

淳軍夜襲固是突然，但來犯淳軍竟為隨葉增自畢止一路南征的天翎軍，這又格外激起了此地均軍在被動迎敵之外的鬥志。

葉增微一皺眉，遠瞰少頃，開口道：「既如此——試了便知。」隨即轉身，吩咐左右按計行事。

夜色昏朦，極目所視亦不過二三丈耳。

親兵遵令，果斷轉身糾集人馬，下山北逐離營之均卒。

赤色羽纛應聲而落。

猶如驚電驟起，戰馬剽悍健壯的身軀于空中劃過一道寒線，四蹄重踏在崖下突起的岩石之上，在連躍三次之後，穩穩落定於淳騎陣前。

領兵裨將躍下馬來，親自伏身貼耳于地。

火色夜空劇烈地顫動著。

夜野之上，均騎陣形一時大亂，人仰馬翻之音不絕於耳。

當天近夜時，打先鋒的四隊淳騎便已踏入許閎于輿圖上所划之東南均軍駐營一帶。

一山之隔，二千余淳軍輕騎身裹血風，轉戰而回。

在接敵的一刻，淳騎個個單足脫鐙，翻身至馬陣內側，僅靠單臂及腰腹的力量將整個身體掛在戰馬鞍韉上，然後傾身而下，揚刀揮斬！

「殺——！」

淳軍拈箭再射的速度堪稱驚人。他們未給均軍任何躲避轉向的機會，不過幾瞬之間，淳箭已是四齣四落，九千余鋒利矢鏃，如同帶刺罘罳一般漫天而下，罩落於敵軍頭頂。

引敵西出的淳軍輕騎在縱馳二十里后停下了和*圖*書步伐。

轟轟蕩蕩，一路向東，四方相應，傳警徹營。

話畢，他抬手自背後箭箙中抽出三支平鏃響箭，再度仰身開弓，向丘下連射三箭。

可重傷卧榻的許閎絕不會料到，在他高熱昏迷的半日內，葉增已率麾下離營東出，疾驟駸駸，奔襲向南。

「放！」

音落，他率先縱馬穿山，馳向均營左翅。

半刻后，他起身上馬，面色沉穩地發聲施令：

近營西側有一小丘，其上架有簡易望樓，以觀四野。樓內有卒八人，專于夜裡輪番守望；此時六人卧歇，一人面西、一人面南，對在黑夜中自丘東攀崖而上的五十名淳軍尖兵毫無所知。

未幾，均營中果不出所料地爆發出了陣陣驚喝聲。

駿馬嘶鳴聲亦哀亦慟，屈倒在地時將背上的騎手也一同掀翻；近千名被砍斷了坐騎腿骨的均卒則活生生地被自己的戰馬沖震而死，軀骨崩裂，慘然異常。

第三鳴，淳軍擎旗西撤，自營背山下的三個孔道中依次縱馬橫穿而過。

均軍戰馬腿骨斷裂的聲音響作片片，令聞者悚然。

夜色下，丘崖上，回返的淳軍先鋒將探得的情況向葉增一一匯稟：

葉增昂首，上弦搭箭，引臂開弓，望天長射。

待淳軍主力被一路引至均軍營背、于山丘下悉數集結完畢時，已是半夜時分。

這些由泉明齊家業下軍器監所鍛造的淳矢，長二十一寸，四翼四棱，三刃鐵鏑，錐桿細翎，于淳軍南伐的戰場上曾殺傷無數。

第二鳴，淳軍整陣后縮，人馬飛快而有序地裂分為三股長陣。

淳軍停下后重新整肅了一番因疾馳而略顯凌亂的陣型，將馬陣勒攏得首尾相交、緊密挨連，然後全員于坐騎上聊做休整，以逸待敵。

他回首，望了一眼均軍已不再穩固無隙的步軍集陣，然後毫不遲疑地凌空猝震一鞭。

左右分行的淳軍馬陣宛如細長暗蛇一般，緊緊貼著均軍陣沿打斜擦過，馳跡詭絕。

挾風卷橫雲之速，淳軍人馬自西至東直穿整座均營，其勢如破竹，其力如千鈞，一徑殺滅敵軍引以為恃的兵眾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