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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處，理應是平、唐二軍不日前釁戰之戰場，然而現今春草漫漫、鳥飛獸騰，竟察不出一絲一毫大戰過後的廢破之氣。

這個半生馳騁于瀚南草原、稱雄一方的霸主，心中刻印著深深的遺憾——一個和滿月有關的遺憾。

秦一知他自有妥當安排，餘事無須她再操心，便緩緩鬆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夜空。

及腰長發如瀑般落下，隨風輕輕盪于身周。

這便是淳國這八年來令東陸諸國畏敬的強兵資本，更是淳軍在僅一年又半的時間內便以摧枯拉朽之勢撕裂均廷兵防、徹底掀覆一個王朝的國之利刃。

「將軍的大營中，應該少不了唐、楚二國的眼線罷？」齊凜從容地回身側顧，「唐國剛被削奪了北部三百里封邑，而淳使入夜後單獨造訪平營，淳王欲授平王九錫——試問此二事若傳至唐、楚大營，它二國如何還能再像此前一樣信你平國、信你平軍？」

齊凜繼續說道：「元光十年，我奉我王之命出使宛州，說平、唐、楚三國共舉義兵，以應淳軍南伐之計，戮滅裴賊，匡複大賁。三王落印之國書，至今仍收存於畢止淳宮弘文閣內。我淳軍千里轉戰，浴血殺賊，三國不但未出一力，更以內訌為幌子，盡放均賊陽關守軍北出，欲在我與其兩敗俱傷之時謀取賁室天子之位。此計未成，三國又派兵假扮我淳軍報捷人馬，于王駕南下途中拘禁我王，欲促成我淳國內亂，好再圖天子之位。如此般陰利背盟、負義忘統，我以裴賊比平王，平王何屈之有？」

「將軍誤會了。」他說道，「我今夜此來，並非為了示威，更非為了羞辱平王。」

夜風獵獵，將秦一的髮髻驀地吹散開來。

齊凜微微笑了，「將軍這是為尊上抱屈了？」

料想千里雖遙，亦當共此清輝。

「將軍敢斬淳使？竟是這等英雄！然而今夜倘不見我回關，明晨淳軍便會另派人出使唐軍，讓唐、楚二軍知曉你平軍是因為貪求無度而為淳軍所拒，才將我殺了滅口的……」

鄧況萬沒料到會聽到m.hetubook.com.com這般回答，不禁咬牙。

而今這支為天下人所注目的軍隊，終於踏上了宛州大地。

此距駛離瀚州的南拓港口已有一百八十海里，淳國北海大營派出的十二隊戰船正載著鄂倫部的蠻族勇士們與他們的戰馬，全速破浪疾行，欲在次日天明時分橫渡天拓海峽，靠岸淳北灃峽軍港，待卸下人馬聊作修整后，便再度啟程，往赴瀚州接運援兵。

當收到淳軍去而又返、繞道來訪平軍大營的令報之時，平軍主將鄧況深深皺起了眉。

……

「是啊。」齊凜再度一笑，踱上前兩步，「我若不這樣說，三國又豈能忍住不派人馬前往中州一探？而三國若不派探馬，我淳軍又如何能知我王現在何處？」

迎著平卒們無聲訝異的目光，齊凜于壁門處下馬，一路步行，在平軍都尉的引領下踏入中軍。

淳軍南出陽關八百兵馬，擎葉氏帥旗，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揚鞭馳近三國聯軍駐地。

滿月清輝下，一對半透明的羽翼揚展于夜色之中。

齊凜遣人下馬，持節叩營，報上來意。

鄧況遂冷冷道：「九錫之位何其貴重，我王有何德敢受九錫！淳王欲以九錫授我王，是以我王比作裴氏老賊？」

其二，邀三國遣使入帝都觀禮，稱賁臣于天子座下。

「十二年了。」烏赫曼低聲作答。

哈日查蓋定定地看著來者。

「齊凜被平軍收押了。」秦一說道。

哈日查蓋身形未動分毫，背對著他開口：「滿月之夜……烏赫曼，你記得我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專心地看過月亮了？」

齊凜於是頓住腳步。

唐營居北，營口邏卒打眼遠見這一幕，不可置信地愣住。待淳軍戰馬踏入距壁門二百步之內，軍門都尉方倉促回神，下令放箭警示。

天仁十八年，裴禎謀篡野心昭然若揭，宣帝內不自安，乃下詔禪位於裴禎，時隔一年後，竟為裴禎所鴆殺。

哈日查蓋不再開口。

「那是為何？」

不到三刻的功夫，接到淳軍出關來使一報https://m.hetubook.com.com的唐、平、楚三軍主將已合聚于唐軍營內，先前奉節入稟的唐軍都尉再度出營來迎，態度恭謹有禮。

軀高骨壯、全副披掛的北陸純血戰馬精神奕奕，有序而整齊地自營門兩側持械站立的唐軍目光中走過。

「撕裂三國之盟。」

在他邁下舷梯的那一霎，凌空陡然劃過一聲尖銳的箭嘯聲，錚然驚人。

然後他取出隨身玉匣，將裏面蓋有天子璽印的敕文呈了上去。

天仁九年，時休王裴禎率軍大破彭都夏陽城、迎宣帝歸位天啟，宣帝因授其九錫、晉封九錫親王。

翼尖在海風中微微抖動，逆著月光，女人的身影變得逐漸清晰。

不過幾瞬的功夫，羽人飛翔帶起的翼風便已撲至他們的臉上。

烏赫曼大駭！

鄧況聞言大震，抬眼對上齊凜一張沈靜無波的臉，喉頭欲駁之言一剎無力。半晌后，他沉沉開口：「按淳使此前在唐營的說法，淳王王駕已至天啟城北百里，又何來被三國派兵拘禁一說？」

葉增看見她深靜的眼底漫出一抹疲色，又轉瞬即逝，隨後她的臉上浮起清淺的笑意。

而今戰亂始休，天子之位未正，賁室竟欲再授九錫？！

鄧況駭然：「你……！」

暮日西沉，紅輪似血。

唐軍都尉狐疑之際卻不敢有所怠慢，奉節入內呈報淳軍來使一事，步履飛快。

葉增凝神盯著她翕動的嘴唇，聽她說道——

烏赫曼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退下，將這一方天地留給他一個人。

淳軍人馬徐徐止步。

齊凜詫異：「將軍能綁我去唐營，又焉能知我面對蕭將軍時會說些什麼？將軍難不成以為我會再將同一番話說給唐軍聽么？縱算將軍割了我的舌頭不叫我開口，難道將軍以為唐軍見了我那模樣，便能信了你平軍么？」

……

「主君，夜已深了。」烏赫曼於他身後勸道。

北疆的海面上，夜風凝止，浪濤亦靜。

此時此刻高擎葉字帥旗的這八百淳騎，誰能小覷，誰敢小覷？

其一，淳王王駕已至天啟城北百里m•ｈeｔｕｂｏok•cｏm•ｃｏｍ，將擇五日後入主帝都，計于同日行登基大典，詔示九州，復賁室之帝號。

鄧況起身還禮，目中自有深疑之色：「淳使此來何事？」

「菸河以北二十里，崧安鎮。」

而齊凜似已說完所有該說的，舉臂長揖，就將告辭。

海風輕掠二人，烏赫曼抬眼望向他的背影，追隨他近三十年的自己似乎能於此時此刻感受到，這個男人在望著月亮時，心中在追念著些什麼。

但見齊凜微微一笑，笑意誠懇謙遜。

……

一簇簇火把于營周燃起，照亮齊凜與隨扈他的區區二十淳騎。

一槍橫掃萬敵，猶如戰神臨世！

齊凜無視諸將驚疑交錯的神情，再度微微一笑，施禮告辭。

傳聞中天子璽綬已被裴沂內侍卷攜而亡，至今未被搜獲，此時加蓋於敕文上的竟是淳軍自造的？！而淳王尚未行典稱帝，便以天子自居，視宛州諸王如臣下，這又是何等的囂張與失禮！

鄧況一聽此言，臉色遽變。

其三，帝都既破、均賊已誅，三國無須再駐軍于陽關之南；淳王欲納陽關以南三百里歸王域，聯軍當即日拔營撤返，不得留一卒一馬於此境內。

八百淳騎如同來時一般從容地踏出唐營，揚鞭馳返。在向陽關北進二十里后，齊凜下令人馬止步。此時日頭已深跌入谷，蒼蒼墨色照覆于頂，無星無月，天幕下的人馬猶如暗影。

齊凜目光掃過，將這一幕無聲收入眼底，不著痕迹地輕勾嘴角，策馬繼續前行。

烏赫曼屏住了呼吸。

……

「鄧將軍。」他向上行禮，禮數竟甚此前面見三國主將之禮。

鴉青的天幕上，雲霧不知何時已散去，一輪圓月皎皎，當空正懸。

哈日查蓋負手站在三層甲板上，昂首望月。

在鐵蹄一下下敲擊沙土營地的聲音中，眾皆側目。

塵土漫天，戰旗逆光，騁跡如風，軍容似鐵。

五日後便將行稱帝大典？

少思之後，他沉聲吩咐：「迎使。」

齊凜微笑：「三國聯軍雖有三萬之眾，然一旦合盟崩析，唐軍萬三千和*圖*書人，楚軍九千人，平軍八千人，哪一軍有膽子敢犯淳軍之威？更何況，宛州民不尚武，沒有任何一國能在目下急征軍馬，只為北叩陽關、與淳軍一較高下。」

須臾，他放聲大笑。

她望著這月滿之色，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點了二十騎出列，向餘眾吩咐道：「按葉將軍之令：守於此處，凡有三國聯軍經此地北上之探馬，格殺勿論。」

……

他身後的淳兵，是葉增從鍾彥的西軍斥候營中挑選出的精銳，善潛守、善奔襲、善截殺。他們將在這一北上中州的必經之處結成一道兵網，任何欲經此地向北進發的人或馬，都將不能如願。

他返身踏上甲板，張口便要疾呼「保護主君」之時，卻見哈日查蓋手中緊緊握著一桿羽箭，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涌盪的海面。

「有無大礙？」

葉增聞言微笑，「待鄧況這波急怒退去，定能識得得罪淳軍的厲害，不怕他不放齊凜回關。」然後他斂去笑意，正色問說：「王上所在何處，可有探得眉目？」

淳王王駕已至天啟城北百里？

于這一瞬間，風勢乍然弱了，她那一直隨風翼動的衣袖與裙擺輕然垂落，連城牆上方怒張的軍旗亦緩緩縮卷了起來。

輕甲利鏃、精兵悍馬。

船隊為首的樓船帥艦在夜色中猶如巨獸，行進間劈波斬浪，所向披靡。

此番淳軍出關通使宛州聯軍，其意有三：

隨即她輕輕回頭，隔著茫茫夜色，向北方遠遠眺去——

唐營壁門大開，八百淳騎不疾不徐地驅馬踏入營內。

雖知他所言皆為事實，然而字字入耳如針，刺得鄧況捏緊拳頭，冷笑數聲后道：「且將你綁了，送去唐營發落。如此，你這計策落空不說，不定還白白賠上一條命。」

統領這一眾人馬的校尉奉令道：「必不辱命！」

淳騎雖僅八百，然于眾人目前，那一面挾裹于層層鐵甲冷光中的青底白字帥旗已足能彰其軍威——

「不去唐營，便在此刻宰了你，倒也能圖個痛快。」

笑聲穿破海面，直上天穹，滿月亦為之震顫。

齊凜點了點頭，再m.hetubook.com.com不多言，手下撥轉馬頭，帶領先前點出的二十騎，返身再度向南馳去。

奉命出迎的唐軍都尉目不轉睛地看著自面前走過的一匹匹北陸雄駿，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艷羡與不甘。

他重重地看她一眼，抬臂替她攏了攏長發，「辛苦。」然後轉身，大步走向一直在不遠處等候的親兵。

鄧況卻陡然拍案，大怒道：「此種種皆為三國所共謀，淳使卻僅來平營示威、羞辱平王，是為何意？！」

齊凜長揖，開門見山道：「我王欲授平王九錫，計于登基之日頒行冊詔。」

緊接著他便張口，語氣則是令人始料未及的強硬——

至此十三年間，天下無人敢提九錫尊位。

在營外等待之時，齊凜悠然驅策坐騎往來踱步，將目光投向西南方的關外平原。

葉增。

「齊凜一張嘴可抵千軍，性命無須擔憂。只是鄧況被他激怒，定不會輕易放了他。」

……

秦一點頭，「三國果然不信王上王駕已至天啟城北，但又不敢於此事大意，因而今夜便會派出人馬北上探詢其實，確保王上仍於他們的掌控之中。為防此事為淳軍設餌，探馬共出二十四騎，計劃在入中州后便將陸續分赴不同之方向，若真有淳軍尾隨，也可以此迷惑淳軍。其中僅有兩騎所向，是王上真正之所在。」

平、唐、楚三國主將依次接過，不動聲色地互望一眼，心內卻俱是吃了一驚。

唐國北部三百里封邑，說歸王域便歸王域？

語畢，諸將且震且驚，一時竟無言。

這個名字，在淳軍以五百敗萬余均軍並生擒瞿廣一役后，再度被濃墨重彩地添上一筆傳說。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

……

戰馬遒健的股肌在行進間若隱若現，毛髮被暮光抖落出油亮的色澤。

齊凜勒韁站定，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

鄧況一時竟不能明白他所言深意，亦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男子何以如此自信。

鄧況怒目視他，高聲叫親兵入帳，將他結結實實地綁了。

待入得唐營中軍，齊凜與三國諸將見禮，姿態極為謙和。

鄧況橫了他一眼，目中已有逐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