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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妖百魅

作者: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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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聯大往事(二)

番外 聯大往事(二)

在廚房忙活半天,精心烹制的菜肴上了桌,他只慢條斯理地夾幾筷。待林弱水用完,他才風捲殘雲般打掃戰場,既看不出享受,也看不出滿足,彷彿吃飯於他只是任務。結了婚他的話還是那樣稀少,林弱水每日聽得最多的,一句是飯前:「想吃什麼?」一句是飯後:「再吃一點。」
確實,他若是摘了眼鏡,脫下白襯衫做些重活計,那樣子不像文質彬彬的學生,倒像個打鐵的漢子。
好友楊啟南等人也曾取笑於她,林弱水羞得無地自容。她不敢穿低領或是半袖的衣衫,只怕青紅相間的指痕被人看見。卓寒山不抽煙、不飲酒、不打牌、也不泡茶館,除了下廚,只晚上熄燈后的這一件愛好。林弱水無法拒絕丈夫。她明白一件事,作為妻子,她既不善烹飪,又不會縫補,且無任何金錢進項,那麼夫妻義務上就要做出一定犧牲。
廢墟和鮮血給這座象牙塔帶來極大的震撼,許多師生才恍然發現戰爭原來距離自己這麼近。又一次空襲,昆明城死了四十多百姓。攜帶家眷的老師紛紛搬出城去,到郊外和鄉村覓新的住處,一為躲避炸彈,二為節省房租。林弱水留戀文林街清幽的小院子,但卓寒山意志堅決,一定要搬,她只好收拾行囊跟他去了。
「再吃一點。」他固執不休,硬把勺子湊到她嘴邊,「我今天去過學校,醫科的陳教授講,國際上有人研製出了針對肺結核的特效抗生素,軍隊已經開始用了。」
這回答讓弱水驚愕,他不是在開玩笑。
如今大家手頭都緊,髒了洗一洗便是,這傢伙怎麼隨手就扔了?鬼使神差的,林弱水揀出衣服,對著月光查看。幾縷光透了過去,襯衫背部有一排清晰彈孔。
除了這件事不和諧,兩人新婚後也渡過了一段頗為美滿的時光。
周末,他偶爾租條小船,帶一包家裡做好的吃食,兩人泛舟湖上。昆明有許多地方美食,卓寒山常常呆站在那裡看人烹飪,回家便試著自己操作。他們春遊時帶的東西,有泡梨、拐棗、芙蓉糕、破酥包子。包子是用頂級的熟雲腿、鮮筍、菌菇、精肉細細切丁做成的,皮酥餡美,起蒸籠時常引的鄰居孩子大鬧。
林弱水一下驚醒了。時間已到深夜,萬籟俱寂,銀色的月光從窗外照進竹樓,卓寒山安靜地蜷作一團,睡在旁邊。弱水脈脈地凝視丈夫的臉。他的睡姿一直很怪,明明個頭那麼高,卻喜歡蜷的像個動物。
林弱水沒有辦法,勸他幾次,他只說:「世道亂,你一個人不安全。」
「再多吃一點。」他說。
無人時,弱水也輕聲打趣丈夫:「你守得這樣緊,可是怕我移情別戀?」
前方的戰事越來越緊。正當師生們習慣了跑警報,並以為這就是戰爭在生活中最嚴苛的表現時,幾顆炸彈從空中飛進寧靜的校園。一片校舍被炸塌了,師生雖無傷亡,卻死了一名工友。而隔街一行運茶的馬隊被飛機機槍掃射,青石板上灑著鮮血,不知是人的還是馬的。
因噩夢狂跳的心慢慢穩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可也無法繼續睡了。她悄悄下床,到樓下洗漱。灶台上有一碟點心,一碟楊梅,用笊籬罩著。弱水拈了一顆梅放進口中,吐核的時候,她注意到盛垃圾的竹簍里有一件沾滿泥土的襯衫——卓寒山白天穿得那件。
林弱水不再過問家裡的錢從哪裡來。她病得越來越重。
「嗯。」
她極怕黑,婚前曾經多次於暗室中昏倒,醫生也解釋不清原因。父母批評過她膽子太小,卓寒山卻不問為什麼,只是用心護著,入夜後從不把她一人放在家裡。
她想念去世的母親,擔心下落不明的父親,對學業和前途迷茫憂愁。卓寒山從來沒有跟她談過任何心裡話,沉重的心事無處訴說,枕邊人的冷漠不僅僅像木頭,更像鋼鐵。他沒有朋友,不聊天,不寫信,宰殺活雞活魚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他的皮膚是陰冷的,只有在做「那些事」的時候會暖化一會兒。
林弱水臉上浮起蒼白的笑,這樣的新葯,傳到國內都要好幾年,更何況戰爭封鎖的情況?卓寒山的心中卻似乎已經有了打算。吃完刷碗,他把她身上汗濕的衣服換下來,用滾水煮了消毒。
若說卓寒山是位執著於美食的老饕,卻又不見得。
「過年就能吃了。」他說。婚後一年,林弱水突然覺得對身邊這個最親近的男人感到有點害怕。
不,卓寒山還有一件執著的愛好,那就是養胖她。他有時在飯後撫摸她的上臂、腰肢和腿,捏一捏,彷彿在試手感。林弱水吸收不好,本來就不容易長胖。檢驗完,他總是不太滿意。
一半是冷漠詭異,另一半卻是難捨的體貼。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呢?林弱水在這片迷霧之海中越陷越深,回首已看不到來時的岸了。
從這方面來講,卓寒山是個好人選。雖然他那悍匪般的塊頭和冷峻作風有些嚇人,但人品佳,財力足,同校念書也算知根知底。結婚時卓寒山說父母因戰事無法前來,從郵局寄來一張支票。他就用這張支票為林弱水置辦了沉重的足金大三件,陰丹士林旗袍和嶄新的被褥,並在文林街租下一套環境優雅的小房子。兩人還在照相館拍了時髦的結婚照。以漂流在外的學子來說,算是很有誠意了。也有些看不慣的同學說些酸話怪話,然而人畢竟不能靠喝西北風活著,林弱水這一份婚姻里,喜歡佔到幾分,無奈又占幾分,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轟炸持續了半個小時,昆明百姓死傷數十人。林弱水受驚過度,回到家中也不下吃飯,倒在床上便睡了。夢中也不安穩,她一會兒見到日本人猙獰的臉,一會兒看見母親躺在血泊之中,她哭喊著去搖,血中的人突然又變成了丈夫。
「沒事。」
「過來了!朝我們來了!」
林弱水卧床不起,眼前時常晃動著一件染滿泥土的襯衫,冰冷的月光透過彈孔,似夢似幻。
林弱水疑惑地鬆開手,繞著他轉了一圈。衣服上只有泥土,沒有鮮血。一顆心落下來,她又大聲嚎啕www.hetubook.com•com,將淚水鼻涕統統蹭到這獃人懷裡。
同學們說是因為轟炸中受了驚,精神打擊太大。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斷斷續續病了一個月,不知怎麼又感染了肺結核,課都不能上了,只好辦了休學。
「我還有一年畢業,下課就回家,不會有事的。男子漢大丈夫,你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事業,總是讓爸媽寄錢來,也不是辦法。」
林弱水這樣的閨秀,本來應該在婚前由母親做些閨中秘事的啟蒙,然而戰爭使她失去了上這一課的機會,身邊又無年長的女性長輩,直到新婚之夜,她仍是混沌羞澀。林弱水的想法很單純:婚前卓寒山非常守禮,從沒有不規矩的行為,至多隻拉過她的手。這樣一位gentleman,當不致難為她吧?
跑警報的百姓們如驚弓之鳥四散而逃,然而未到藏身的地方,大家只好往路邊的灌木、凹地里躲。林弱水跑得慢,沒找到好地方,只好蹲在一顆矮樹下瑟縮。炸彈鋪天落下,一時間地動山搖,哭喊聲四起,轟炸稍一停歇,便見飛機俯衝下來,用機關槍朝人群密集的地方掃射。
每當這種時候,林弱水心中總是涼颼颼的,因為她也常見卓寒山這樣去試家中喂的那口豬。摸一摸,覺得瘦,於是再添一耙豬草。
扯一根電線是很貴的,村民家中點桐油燈,為了節省燈油,一般入夜便睡。這小小的吊腳樓便浸入濃郁無邊的黑暗中,彷彿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樹枝被風折斷、小獸經過灌木的聲音都讓林弱水心驚。
「不……我不成了……」她聲如蚊吶,胸口痛如刀絞,每一下喘息都是痛苦折磨,「我要去見媽媽……」
兩個人的生活不像弱水想的那樣浪漫。雖然新婚,卓寒山卻總像認識她幾輩子了,一副左手握右手的淡然。
林弱水每日的工作就是吃飯、讀書、休息。書也不能苦讀。卓寒山認為腦力勞動照樣耗神費力,影響他的飼餵大業,是以每日早早拉燈睡覺。林弱水本就沒有大病,是長期營養匱乏和憂慮造成的體弱。在嚴苛的監工照料下,她漸漸養胖一些,恢復了昔日的風采。有這樣一位英俊體貼的夫婿供養自己,按理說是幸福的。可是她面上卻不總是開心的笑容。
更讓弱水感到難過的是,每當她來月事,疼痛又疲倦,正需要人抱著撫慰時,他偏偏不來。卓寒山在這幾天中會單獨睡在一張小行軍床上——抱著他那顆灰綠色的、古怪的化石收藏品。這是多麼的使人傷心!林弱水甚至會想,他喜歡她、追求她、向她求婚,是否只為了合理合法的做「那件事」?而一旦她不能提供這種服務,他便對她失去興趣。
狂風驟起,黑雲洶湧,剎那間遮蔽了整個天地。
十七歲的林弱水匆匆嫁給了卓寒山。
說到吃,卓寒山十分執著。昆明的諸般名吃:汽鍋雞、過橋米線、腐乳肉、油淋雞、鹵餌絲……他都會,更難能的是會做林弱水家鄉的南京菜。
「再吃一點。」還是那句永遠不變的話,勺子擎在空中,他https://m.hetubook.com.com極有耐心地等著。
「上海已經淪陷了呀,勸勸他們暫且別管生意,避到鄉下去?」
然而矛盾的是,每當她覺得鬱悶乃至失望的時候,丈夫的優點又凸顯出來:體貼、能幹。她梳頭的時候,他捧著鏡子站在身後;每次吃魚,他總把魚眼下最精華的蒜瓣肉剔出來給她;下大雨,他背起她趟過齊膝的泥濘。他騎著單車帶她上學,單車在青石板上噠噠作響,他說:「抓緊我。」弱水抱緊丈夫的腰。
「好生生的,我怎麼會突然死去呢?」
卓寒山不答。半晌,他那雙墨黑的眼睛才望過來:「我怕你突然死去。」
他被打到了!他要死去了!林弱水反手抱住卓寒山,淚水決堤般涌了出來。哭了半天,淚眼婆娑中卻見他並沒倒下,被她這樣緊擁,只是手足無措地呆站著。
有一件無法啟齒的難事。
自從搬到陳家村,林弱水覺得自己與世隔絕了。每日一下課,卓寒山就騎自行車接她回家,連跟同學朋友交流的機會都沒了。丈夫的寡言讓人如此寂寞,林弱水有時一天說不到十句話,只好大聲朗誦課本,以免忘記聲帶的用途。一次去集市,見有人挑著擔賣毛茸茸的小雞小鴨小兔,林弱水如獲至寶,各買一對帶回去當寵物飼養。
他幹活如此麻利,林弱水早有疑惑。隨著淪陷區越來越多,郵路時常中斷,家庭富裕的學生花光了隨身錢財,漸漸捉襟見肘起來。學校布告欄上貼滿了賣二手西裝、皮鞋等用品的廣告,常吃館子的同學也只好改去食堂。教授們兼職會計和西席,為明天下鍋的米面奔波不休。
就在這樣極艱難的境況下,從不出門工作的卓寒山依然有辦法搞到日用吃食。他用自製的彈弓和獸夾捉野兔鳥雀,別人家只能吃糙米時,林弱水卻仍可嘗到葷腥,小鐵盒裡偶爾還有奶糖補充。有人說曾見他在黑市上用手指粗的金條換物資。
卓寒山依然有錢。他家裡寄來的支票源源不絕,每次拿回新買的衣衫、食品,林弱水總要問一句:「爸媽又寄錢了?」
41年國內正面戰場接連失利,國民黨政府退居西南一隅,粵漢鐵路動脈被切斷,滇緬公路接著失陷。海陸空幾乎所有通道均被切斷,中國像斷了血的傷員,軍用物資幾近告罄,更別說民用。工廠倒閉,商店關門,昆明城裡愁雲慘淡,能混上飽飯的人家都算大戶。學生吃食堂雖然餓不死,卻人人衣衫襤褸,面有菜色。教授們的工資只夠上半月吃飯,下半月就只好四處打工,校長夫人也要挎籃賣糕賺家用。
「你怎麼戴這樣的眼鏡?平白壓著鼻樑不難受么。」
「莫哭了。」卓寒山抬手擦擦她的臉,似乎不明白這淚水為誰而流。「哪裡疼么?」
林弱水突然生病了。
弱水睜開眼睛,看清那人的面孔,撕心裂肺地喊起來:「寒山!寒山!」
卓寒山更加無措了,她明明沒有傷到,怎麼哭地這樣傷心?他不懂,只好抬起手,試探著輕拍她,像哄一個啼哭的嬰兒。
卓寒山不說話。過了兩天,和圖書他從導師那裡求來一份畫圖紙的兼差,美軍設計機場,他負責一小部分。這奇怪的人,在校成績那麼好,卻似乎真的沒什麼大志,找工作不過是應付,每日買菜做飯拉燈吃肉才是正經。畫圖紙不需上班點卯,「獨孤劍客」竟然甘願做起全職的家庭煮夫,實乃奇事一件。
八月的一天上午,五華山上首先掛出了紅色標示,尖銳的警報聲接著響起,劃破無雲晴空。聯大師生跑警報已很熟練了,鎮靜自若地湧出教室朝郊區走。然而未料到這次敵機竟來的這樣快,走到三分之二時便有人指著天大叫。
相識僅三個月,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結婚實在有些倉促,特別雙方還都是學生。但無論師生朋友,都贊成早日成婚,畢竟林弱水的健康境況糟到不能再糟,迫切需要一個有能力、有意願的男人來照顧她。
他還打了一張長長的書桌,兩人每天並排坐在桌前溫書。弱水偶爾調皮,摘下卓寒山的黑框眼鏡戴著玩,卻發現他並不近視,鏡片是平光的。
退房,再租,這次卓寒山選中陳家村一座小吊腳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林弱水規劃一番,樓下會客進餐,二樓卧室兼書房。卓寒山扯來電線,裝一盞電燈,豎兩架扁豆,種三行蔬菜,小家有模有樣。
這句話林弱水當時沒有理解,直到幾個月後才有了深切感觸。
「……總有意外,人很脆弱。」他看向別處了。
夜色漸濃,星月明亮。林弱水咳累了,朦朧睡去。卓寒山熄了爐火,悄無聲息地關門出去了。
回家的路上,有帶花帽的苗族女孩子下山來賣新鮮水果:芒果、山竹、杏子、火炭楊梅,少女和果子都水靈靈嬌嫩嫩,讓人一看便食慾大開。卓寒山從不看人,盯著楊梅挑一包頂好的,回家用鹽水泡了給弱水開胃消食。
卓寒山沒有感覺到房事不和,他樂在其中,每天把她掰開揉碎了品嘗。日子一長,林弱水不免有體弱身虧的現象,卓寒山不知從哪裡搞來上等的山東阿膠,用黃酒細細熬煮化開讓她服用,鹿茸、燕窩之類也常從藥房秤上幾兩熬粥。他越是用心的調養照顧,夜裡越折騰的厲害,紳士熄燈后變身野獸,這使林弱水隱約有些被騙的想法。
螺旋槳轟鳴就在耳畔,林弱水雙手抱頭,茫然瞥了一眼天空,一架飛機徑直朝她這邊衝來,近到幾乎能看到駕駛員猙獰笑容!林弱水一時萬念俱灰,閉目等死。忽然一個人把她撲倒壓在地上,冷而有力的大手緊緊把她摟在懷中。掃射近在咫尺,彈殼叮噹作響,飛起的泥塊濺到臉上生疼。
卓寒山寸步不離。校園中雖然沒有了交際,下課出門,他依然風雨無阻騎著單車來接她回家。
卓寒山的功課很好。弱水做不出的習題,常常要請教他來講解。他並不是天賦好的聰明學生,只是底子打得牢、人又有毅力。聯大的學生多狂傲,聚在一起譏諷時事,評論名流,向來毫不留情。卓寒山從不參与這樣的談論,如火如荼的學生運動也絲毫不感興趣,不左不□。像一座凝固在時光中的堅和圖書固石橋,無論世事怎樣變遷,他的坐標永遠不變。
昆明夏無酷暑,冬無嚴寒,氣候很適合人居住。每日飯後,卓寒山牽起嬌妻的手,不是去影院看電影,便是圍著城中的翠湖散步消食。湖水很淺,清澈透明,有許多尺把長的紅鯉魚養在此地,並不怕人。他花一點錢從阿婆手中買半碗糠蝦,給弱水餵魚。糠蝦灑在水面上,大魚扭動身軀爭相搶食,水花四濺,煞是有趣。
這天傍晚,卓寒山從罐里倒出小火煨爛的菜肉粥喂她,林弱水吃了兩勺便是一陣猛咳,手絹上一團刺目猩紅。等她喘勻,卓寒山端起碗再喂,林弱水不張嘴了。
肺結核號稱白色瘟疫,本來就纏綿難愈,西藥運不來,中藥治不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在雲大附屬醫院住了兩個月仍不見好轉,卓寒山把她接回家,兩眼小爐子上一個藥罐一個粥煲,炭火從早到晚沒熄過。可無論吃什麼都治不了病,林弱水白天發燒,夜裡咳得不能闔眼,幾個月就變得骷髏一般,眼看不成了。
他從沒受過傷,也沒生過病。米糧匱乏時,他只做一個人的飯菜,卻從未見憔悴消瘦。為了打張新床,他獨自從山上拖下一棵合抱粗的樹,一滴汗水都沒有流。她咳血的時候,他依然毫不在乎的吃掉她碗里剩飯。
婚後第三年,卓寒山畢業了。昆明廟小,大部分畢業生離校后都選擇去重慶等地覓職。林弱水本來做好兩人要暫時分離的準備,誰知卓寒山畢業後天天蹲在家裡餵豬種菜,圍著灶台和老婆轉悠,根本沒有找工作的打算。導師氣得直跺腳,劈面罵他「鼠目寸光,胸無大志」,卓寒山木著一張臉,左耳出右耳進,絲毫沒有羞愧的意思。
婚後的生活是殷實的。林弱水自小嬌養,無論漿洗縫補還是烹飪料理都沒碰過,卓寒山便大包大攬,每日蒸煮燉炒,變著法做些好吃的給新婚嬌妻。種種家務也是手到擒來,根本不像上海大商人之子。問他,他只說從小被父母寄養在鄉間,學得諸般技藝。
卓寒山總這樣三言兩語打發她,不解釋,更不主動提及父母。林弱水常想,是否因為他從小被寄養在別處,才對親生父母如此淡漠?可公婆在如此困境中卻想方設法寄錢來,可見是很愛兒子的。
「戴著像學生。」
然而林弱水真的想錯了。新婚第一夜,燈一關上,卓寒山就像大變活人似的,虎狼般把她撲倒在榻上生吞活吃了。從此之後,夜夜雲雨無度。這給林弱水帶來了極大的惶恐。她不知道這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偏生這隱秘的知識課堂上學不到,更無法啟齒詢問第三人。卓寒山的廚藝極巧妙,床上卻沒什麼耐心,力氣又大,時常弄得她苦不堪言。新婚後許多天,她上早間的課時總是瞌睡。
昆明幾乎每天都有雨,太陽雨。來去匆匆,雨水一停便被太陽蒸幹了,於是草地青翠,空氣清新,一切像濯洗過般澄明乾淨。卓寒山隨身夾著一把大黑傘,接送弱水上學下學。如果卓寒山的課早結束,他便靜靜在圖書館看書寫作業,很有耐心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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