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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作者: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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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風語者 第十一章 只有風

下卷 風語者

第十一章 只有風

程迦無話可接,她清楚自己並不高尚。
程迦沒多說,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謝謝她讓更多的人開始關注西部。接著一伙人都來敬她,彭野沒攔,程迦也沒拒絕。
那車越來越近,慢慢減速。
大漢說:「沒打著。你們把槍繳了,就放我們回去吧,我們一定反省,再不幹了。」
他吻著她,「好。」
程迦問:「怎麼了?」
彭野嗯了一聲。
彭野收緊她的腰肢,在她耳邊說:「我會分心。」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攝影展后,萌生了實地採訪的想法,想以報道和文字的形式把保護站的生活記錄下來,更方便地在傳統媒體和新媒體上傳播。如果了解足夠深入,還想寫幾篇傳記。
「可以。」
彭野的睡袋裡依然全是彭野的味道。
彭野道:「消息可靠嗎?」
薛非在前邊和達瓦聊天,問:「這個季節,盜獵的人多嗎?」
「當然不行。」彭野笑出一聲,揉揉他的腦袋,說,「一般的子彈穿不透防彈衣,但會造成『防彈衣后鈍性損傷』,嚴重也會致命。更何況,有威力的子彈也能穿透。都愛惜自個兒,別以為套上這層背心就是免死金牌。」
十六眼睛也濕了,拍著他的肩膀,嘆道:「叫你別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站里的人像當初迎接程迦一樣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五月至七月的盜獵猖獗期已過,十月底的可可西里彷彿恢復平靜,像一片枯黃的荒漠。彭野他們路過幾個藏羚暫時棲息地,並無異常。
「好。」老鄭說,「什麼頭髮DNA之類專業人員我沒有,但要根據子彈找槍支類型,咱武警隊里有精通的弟兄。有需要儘管提。」
彭野站在車頂上,踢一腳汽油桶,在桶底發現一道活門,拿鐵絲拴著。他衝下邊喊了聲:「鉗子。」
彭野笑出了聲。他蹲下來,舉起相機,藍天,夕陽,晚霞,火燒雲,胡楊林,沙漠,程迦。
彭野也看她一眼,「有臉說我?」
十六扔給他,他接住,幾下拆開油桶,從裡邊翻出三把步槍外加一堆子彈。
程迦端著碗喝白酒,扭頭看彭野一眼,就他一個沒喝,夾著盤子里的青豆吃。
「嗯。但你不能去。」
沙漠一望無際,彭野低頭看她,問:「累嗎?」
程迦靠在後排的車窗邊抽煙,那防彈背心壓得她不太舒服。
程迦道:「問這個幹什麼?」
眾人一瞬間聽出異樣,汽油鐵桶是空的,裡邊還裝了鐵質的東西。
時光絢爛。
燈一閃,時間定格,地老天荒。
「這幾年社會上關注動物保護的人越來越多,你們干工作比以前方便吧?」
程迦沉默了半刻鐘,收回目光。
大漢一聽,急了,「又沒打羊,買把槍怎麼罪上了?我們不知道啊,不知道怎麼能算呢?」
站外,彭野看了一眼遠處的程迦,繼續和老鄭講話:「保護區管理局很重視法證小組的構建,已經向上級申請人員技術支持。」
尼瑪想起麥朵,捂著眼睛,哭得氣都不順了。
眾人收回目光,表情嚴謹。
程迦忽然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對我動心的了。」
老鄭說:「行動時不知道會出什麼狀況。現在活著的人里,就你和黑狐最熟,打交道最久。你得跟著過來,帶上你隊里那小神槍手。」
「南傑保護站。」
彭野說:「我先把她送回房間。」
這時,前方出現一輛車,迎面駛來,沒加速也沒減速。
德吉告訴薛非,仁央是七八十年代的保護者,是他的父輩。
相擁而舞,不知歸路。
程迦沒答。
只道一句話,我便潸然淚下。
所以彭野,別怕啊,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別怕,我不走。
彭野低頭,深深地埋在她脖頸。
德吉帶了一眾人排排站好,程迦站在薛非身旁,對面一排人各個表情肅穆。
空中m•hetubook.com•com飛過一隻鷹,鳴叫著俯瞰荒野。
她面對著他,張開雙臂,閉著眼睛吹風,忽然就向後倒去。
阿槐又道:「聽說不是去打獵的,好像是那小姐妹聽到黑狐打電話。說黑狐這幾天脾氣很爆,但和那男人說話時語氣挺好,商量著買賣的事。黑狐很警惕,她可能也沒聽清。」
薛非道:「因為多數都被你們救了。正是因為你們時刻不鬆懈,羊群才能穩定。」
彭野看一眼車頂上的油桶子,大漢見了,也沒在意。這在當地很常見,很多人走無人區難加油或嫌加油貴,都背著汽油上路。
程迦說:「回去吧。」
石頭去買菜,程迦跟著上了他的車,在鎮上,趁著他買菜的工夫,自己掏錢搬了幾箱酒。
另一人補充:「對呀對呀,他們比俺們有經驗,但小氣。看俺們想跟著找羊,就把俺們攆走。」
「我記著呢。那線人已經獲取羊皮收貨方信任,最近要跟黑狐接頭。快了。」
掛了電話,彭野立在冷風裡沉默了一會兒,才轉身進站。
彭野問:「往哪兒去?」
落日黃沙,輕風晚霞。
他擁著她,光著腳踩在沙漠,在晚風裡跳舞。
像一陣細雨,彭野心一滑,彷彿磕了個跟頭。
彭野很快就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看了她幾秒鐘,移開了視線,跟身旁的胡楊說了句什麼,就留下搭帳篷的眾人,朝程迦走過來。
德吉粗糙的手撫著墓碑,滿是褶皺的臉上現出淡淡笑容,似悲戚,似追憶,又似超脫一切的淡然,只說了一句:「仁央大叔,現在你是我弟弟了。」
「那時候啊,打到半路還能對罵起來。沒法律規定說不能殺羊,就罵我們多管閑事啊,腦子有病,說這羊又不是你養的,這露天長的,誰打著就歸誰……」
到了傍晚紮營時,程迦再次發現手機居然有信號。問達瓦,達瓦笑,「無人區里待久了,哪塊有信號,哪塊沒有。咱們都清楚著呢。」
但達瓦仍然充滿希望,「現在官方的民間的保護站巡邏隊都有,藏羚被殺的是少數,族群數量基本能穩定了。」
「是啊。」達瓦說,「不過關注非洲象牙和鯊魚、鯨魚的多,關注羊的少點。但總體情況比德吉大哥那時好多了。抓得嚴,很多盜獵團伙幹個一兩次就不幹了,發展成規模的也只有黑狐。」
她表情平靜,腦子裡想著電影里危險的交火場面。
「我查過,因為環保呼聲高,西方時尚業拋棄了藏羚披肩,沙圖什也轉用其他羊毛。」
彭野點頭。
她依稀想,但願明天風平浪靜,但願明天還有明天。
石頭說:「如果消息有用,回去了我們和上級反映,看能不能折點。」
胡楊和濤子反應極快,瞬間堵住車的去路;大漢就要加速,達瓦飛撲上去拉開車門;尼瑪揪住大漢把他拖下車。
石頭、十六和濤子也聚攏過來,石頭說:「怎麼著?」
「你和德吉不一樣。」她說,「但又一樣。」
她下了力,狠狠咬了他一口,不知是發泄還是報復。
她微微側身,下巴抵肩膀,髮絲撩動,風起雲湧。
彭野一愣,心一磕,跟劃了一刀似的。
晚上,大伙兒都喝得有點兒高。德吉難得講起年輕時的光景,盜獵的人說那時沒有保護站,各個村子的青壯年們自發聚在一起,跟著羊群守著羊群,和盜獵的人拼。
走到第三天,如彭野所說,第一場寒潮早早席捲無人區,氣溫驟然下降至接近零度。
彭野說:「看來不記得。」
「你也不好奇來問問我?」
程迦道:「這麼說,你們特意沿著有信號的地方走著?」
高原上,亘古不息的,只有風。
彭野說:「不記得就算了。」
「說來也巧。以前也在買方安過線人,可黑狐沒一次出面,都叫計雲上。原以為這回會讓萬和*圖*書子上,他倒要親自去。」
程迦也沒搶。
「不看了。」程迦望一眼落下沙漠的夕陽,天要黑了,他和她離群會危險。
「嗯。黑狐明天下午四點到羊湖。」
它似乎在那兒立了很多年,黑色的面兒剝落,露出灰白的砂石。
彭野說:「我知道。」
薛非說:「還以為會一道過來,沒想你先來了。」
老鄭道:「找到了!」
彭野道:「放心。對了,照上次說的,說要的那個人,找到了沒?」
彭野抿緊嘴唇,「好。」
程迦抽完最後一口煙,扭頭看他,踮起腳。他於是低頭吻她,她把煙呼進他嘴裏。
風吹著德吉的長辮子,他接著說:「前些天哪,咱們站里路過幾個旅遊的小夥子,年輕人憤青,和我們聊天,說現在人心不古,國家沒有凝聚力,要是遇上打仗,中國人不會再像幾十年前那樣熱血,為國家犧牲。我說啊,這都是渾說。」
達瓦嘆一口氣,「黑市屢禁不止啊。國際上對象牙和犀牛角的禁令比藏羚更嚴厲,代象牙製品更多,你看現在象牙盜獵停止沒?」
彭野扔給薛非、程迦一人一件。程迦擱手裡掂了掂,說:「有點兒沉。」
彭野叫桑央綁了那三人,帶著上路了。
原野蒼茫,薛非說:「人都齊整,照張相吧。」
她手搭在窗外,北風吹得冷,收了回來。
三天後,記者薛非到達保護站。
原來阿槐姓秦。
「嗯。」
「辛苦嘞。」大漢說著,開動汽車。
程迦想,就是說彭野和桑央必然會去。
彭野微微眯眼,道:「我自個兒的命,我比誰都在乎。」
眾人開始搭帳篷,連薛非都在利索地幫忙,程迦立在一旁抽煙,淡淡地瞧著他們,瞧著彭野。
「可靠。」阿槐說,「我托一個朋友找那小姐妹套出來的,拐彎抹角,沒直接問。」
「……」
年輕的人,紅了眼。
彭野說:「這個消息很重要。謝謝。」
他沒醉,眼睛卻濕了。
彭野若有所思,說:「你給我在你的隊伍里找一個特警。有用。」
「哪個巡查隊的啊?」
彭野笑了,卻沒攔,看著她一下子倒進金黃的沙堆里。
沙地綿軟。
程迦道:「問什麼?」
「對了老七,黑狐要你命的事,千萬得當心。」
他個頭很大,皮膚晒成健康的古銅色,拄著拐杖卻行動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時,他快步上前回握。
程迦問:「桑央呢?」
「是啊。」程迦說,「但在你眼中,也不會有比我更美的女人了。」
「他少了半條腿啊。」
他問:「那件事怎麼樣?」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觸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義了。」
彭野說:「走吧。」他表情平靜,蹙眉聽著什麼。
一桌子人都安靜了。
風在吹,程迦的呼吸也吹在他臉上,問:「明天是什麼天氣?」
程迦從沙地上坐起來,看著他手中的相機,開始脫了外套,裡邊是一件薄薄的黑色針織衫,她說:「給我照張相。」
第二天,三隊的人要出發巡查。臨行前,第一批防彈背心到了。大伙兒穿上背心,心情都有些微妙。
好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晚上可以在這兒睡覺。」
冷風吹得程迦臉頰疼,她套上衝鋒衣的帽子,跟著眾人穿梭在墓碑里往回走。
風還在吹,程迦看著他,腳下脫了鞋子,踩了襪子;他看著她,照做。
這一路和最近半月一樣,並沒見到被屠殺的藏羚屍體。
「他以前拍野外紀錄片,被獅子咬了也不讓同行的人開槍,傷了腿后幹不成了。哦,對了,他是個工作狂,現在還單身呢。不愛溫柔愛強硬。」朋友調侃,「你們肯定合得來。」
十六笑了笑,說:「我們是巡查隊的,看看你們的車。」他和尼瑪圍著車走一圈,往裡邊看,檢查有沒有異樣。
話沒落,薛非單手攬過去了。他腿不www•hetubook•com.com好,人卻很壯實,力氣也大。
胡楊道:「這麼快?」
尼瑪問:「七哥,是不是穿了這個,子彈怎麼打都不怕?」
薛非喊:「一、二……」
沒一會兒,程迦矇矓地睡去。
或許有一刻,他們都在想,但願明天不要來。
食物還是饅頭鹹菜,外加土豆、苞谷、紅薯之類飽肚子又不容易壞的蔬菜。石頭擔心薛非吃不慣,薛非笑,「程迦和達瓦兩個姑娘家都吃得慣,我有什麼吃不慣的?」
「你們也參加?」
片刻前還侃侃而談的達瓦倒不太好意思,「也沒那麼……都該做的,本職工作嘛。」
他掛了電話,回頭看,程迦已經穿好外套,拿上相機。
德吉走了,一隊人也出發了。
程迦一聲沒吭,趴在桌上沒動靜。她喝了幾碗白酒,人醉了。
「薛非可能要跟去。」程迦說,「他是記者,要一線跟蹤。」
他說要下雪了。果然,夜裡就起了大風。帳篷上的帆布呼啦啦地吹。程迦卻睡得很安穩,夢裡風聲隱約成了背景,她只聽見他的心跳和呼吸聲。
程迦眼神挪過來看達瓦,覺得這一瞬,她笑得真好看。
程迦道:「掛了。」
隊員們配合得天衣無縫,薛非在一旁乾瞪眼;程迦倒平靜地抽著煙,習慣了。
德吉說:「喝!」
「這季節少點兒,五、六、七月份,就程迦來那會兒多。」達瓦回頭看,程迦手搭在車窗外,煙霧在飛。
大漢說:「他們有經驗,他們才該抓。有個廢了手的,我聽別人喊他萬哥。」
彭野看一眼胡楊,和他走到一邊。胡楊低聲說:「不像撒謊。」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需要我幹什麼?」
日升月落,風吹草長。
冷風席捲。
「嗯。」達瓦解釋,「鄭隊那邊的線人說,收貨的買方已經和黑狐聯繫上了,估計會接頭。要是有消息,會通知我們參与行動。」
大漢說:「阿爾金那頭。」
彭野眯起眼睛,說:「今晚,老鄭那邊的線人也會來消息。」
彭野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看出這幾人沒說謊。他重複一遍:「羊湖?」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背風坡扎了營,升起篝火堆。這會兒他們離藏羚遠,不怕嚇著羊。
兩人裹在一個睡袋裡,斷斷續續說著話。
「是,羊湖。」
眾人答:「是嘞!」
「對啊,那會兒……」
為首的大漢一臉苦相,「我們這是第一次,真是第一次,一頭羊都沒打過呢。」
彭野把東西從車頂上扔下來,問:「汽油?」
行車沒多久,前方出現一處墓地,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佇立在枯草叢生的山坡上。
程迦說:「好。」
彭野說:「私藏槍支是犯罪。」
彭野道:「咱們走咱們的。再說。」
程迦淡淡道:「又看什麼?」
程迦當初看到他發給她的極其詳細的行程單時,以為是個精緻柔和的男人,沒想車門打開,下來個男兒氣十足的爺們,左腿只有半截。
那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希望。
彭野道:「我現在開槍試試?」
彭野笑了笑,沒說話,繼續撥弄火堆。
「那等到星星起來再回去。」
彭野笑,「不等看星星了?」
他把她扶起來,拉開椅子,另一手伸到她膝窩下,低聲地說:「你醉了,去睡吧。」
彭野道:「你不是嫌別人技術太差?」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來。
彭野讓尼瑪綁他們手腳,大漢急得要命,「將功補過成嗎?將功補過!」
程迦問:「仁央大叔怎麼死的?」
落日霞光,天地間色彩斑斕。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腦袋撞在他鎖骨上,她睜開眼,直直看著他,臉頰紅撲撲的,眸子里裝了水,星子般閃耀。
「野哥,黑狐明天下午四點左右會到羊湖去。」
出發時,德吉送他們一程,順道帶薛非看一處無名墓地,那裡葬著在無人區犧牲的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程迦說:「我沒醉。」
「嗯?」她模糊地應。
「嗯。短期之類條件不允許,可以先和公安的法證科合作。」
阿槐說完,小聲道:「野哥,你得好好顧著自個兒的命。」
程迦聽阿槐說過,上次他喝醉酒是在二哥死後。
「都這時節了,還有人盜獵啊。」大漢道,「你們干這個賊辛苦。」
尼瑪說:「可以試嗎?」
人總有一種信念,不肆意,不張揚,可只要你一提及,我便紅了眼眶。
「……這幾年,重視動物保護的人多了,這是好事。來咱們這兒參觀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這兒的少,回來的少……」
當年,我還是跟著父輩奔跑的小小少年;轉眼,時光就帶我追上了你。
她鬆開他的懷抱,把相機取下來遞給他,她走去彭野面前,拉下頭髮上的皮筋,亞麻色的頭髮像海藻一樣在風裡散開。
薛非把拐杖扔一邊,盤腿坐下,笑道:「別,我就是個糙人。」
達瓦笑,「咱們隊里神槍手多。」
兩人一起往沙漠走,她抽著煙,他也沒說話。走了不知多久,經過一片黃澄澄的胡楊林,藍天下一片金黃。
只是那時,我多想告訴你,彭野,我和卓瑪不一樣。
「好,我們去睡。」她醉酒時很靜,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合上了眼,說,「彭野,我就和你睡一輩子。」
「什麼都不用干。」彭野說,「等我回來就行。」
「黑狐現在被通緝了?」
達瓦說:「我粗糙慣了,你是大城市來的,怕受不了這份苦。」
十月底的高原,天依舊湛藍,冷風卻開始肆虐,草木也轉黃,天地露出蕭索之態。
他搖頭,「不行。」
「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眾人下了車過去,程迦在隊伍最後邊,遠遠聽著德吉給薛非講每個墓碑的故事。最後,走到高處一座老舊的墓碑前,德吉停下了。
輕輕晃,慢慢搖。
「在北京開展覽時見過,太多人圍著你問問題,插不上話。」
前邊彭野的車停了,後邊胡楊的車也跟著停下。彭野他們下車沖那輛車招手,示意停下。程迦跟著下車,發現外邊挺冷。
程迦轉身走,他跟上。走出不遠,他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攏到跟前。
程迦道:「你有問題想問我?」
「好。」
她醉了,卻還記得,「我就和你睡一輩子。」
德吉大叔的眼睛里閃起水光。桑央的眼淚開了閘似的嘩嘩直流。
把彭野的心弦撥啊撩啊。咔嚓一聲,定格了。
程迦說:「你認得我?」
「被燃燒瓶砸到,燒成重傷,那時路不好走,車也不好,沒日沒夜開了兩天才到醫院。」
程迦聽在心裏,拿手機搜了一下「擊穿防彈衣」,結果叫她沉默了很久。
到了夜裡,眾人準備入睡時。彭野對程迦招了下手,低聲說:「你到我帳篷里睡。」
我多想告訴你,卻又沒緣由開口。
「和石頭、十六擠一起。」
達瓦問:「你一直是做記者的?」
只有風聲。
他今天古里古怪,雖然大部分時候都處於工作狀態,可偶爾間隙看她,目光便筆直又柔軟。
「見著了。」
彭野說:「下雪。」
車挪動沒半米,彭野突然轉身衝過去,高高躍起,抓住車頂上的欄杆,人瞬間就翻到車頂,一掌拍在汽油桶上。哐當一聲巨響在風裡炸開。
「對。」達瓦見薛非在做記錄,貼心地多說了句,「他不僅盜獵,還當中間商,找別的團伙收購。每次搜到他手下的羊皮,差不多就抓到無人區所有被盜殺的羊了。」
彭野走到一旁接起:「喂?」
程迦忽然扭頭看過來,神色中有一絲惶惑。她想起聽達瓦說過,萬哥被黑狐重新招入麾下,有萬哥就等於有黑狐。
薛非不僅來了人,還帶來報社號召社會各界捐助的十幾萬塊錢。
程迦看他一眼,「你越來越不要臉了。」
彭野把程迦抱https://m.hetubook.com.com回宿舍,放在床上,她有點難受,皺著眉翻身。彭野俯身,捧著她的臉,吻她的嘴唇,「程迦。」
回到營地,彭野對胡楊說:「阿槐那邊來消息了。」
胡楊點點頭,蹙眉想了一會兒,問:「怎麼辦?」
說到這兒,德吉看向程迦,滿面酒紅,笑道:「你走了,又回來了。謝謝,謝謝。」
大漢趕緊道:「有群盜獵的要去羊湖那邊了,說是明天動身,明兒下午能到,準備了好多子彈要殺羊呢。你們現在去,還趕得上。」
德吉話里沒有半點激動渲染,道盡樸實無華。
其實,她知道他有準備,但也知道凡事有萬一。她一貫不信命運待她溫柔,此刻卻前所未有地期待那份憐憫。
回保護站的路上,程迦接到報社那朋友的電話,問:「見著薛非沒?」
十六和尼瑪檢查一圈,車上另外兩人還挺配合,打開車門讓他們看座椅底下。十六走到彭野身邊,低聲說:「正常。」
她再一次讓他記住了最美的她。用最程迦的方式。
旁邊一個趕緊接話:「對呀對呀,隔壁村二狗子不幹了,把槍賣給俺們,俺們只想撈回點本錢,哪想一出發就碰上你們。俺們一頭羊都沒打著。」
德吉難得敞開心扉,和大家說起年輕時心愛的姑娘:「……叫卓瑪,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村裡的小夥子都喜歡她,她就喜歡我……我年輕時也高大帥氣哪……那會子隔得遠,路不好,幾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幾天,也沒電話。我天天跟羊跑,哪顧得上她。我和卓瑪說,說讓她再等等我,等沒人盜了,我不幹這個了,就回去踏踏實實種地放羊,跟她過日子。後來,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紮營的湖邊找我,說:『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我說:『好。』是我對不起她啊……」
程迦沒吭聲。
石頭和十六上去把另外兩人推下來。
「別說我們這個小保護站,也不說遠了的駐守邊關的軍人,就說最普通的民警、刑警、消防員、緝毒隊員,哪個不是每天出生入死,在自己的崗位上為國奉獻?和平時期尚且如此,更何況戰爭。我對小夥子們說,『況且哪,這群人做這些事,不只是為了國家,而是為了你們,為了我們。』生活里哪裡都是這樣的人。只不過他們太平凡,太不起眼,沒讓大家看見。」
「不是。」彭野說,他站起身,拉她起來,她撞進他懷裡,他摟住她的腰。
程迦抬頭看,彭野抬頭看,德吉也看,一個個都看,心有嚮往,同鷹一道乘風飛翔。
彭野道:「這已經是輕的了。更沉的穿在身上行動不便。」
彭野的手機響起,把兩人帶回現實。他摸出電話時,程迦看了一眼,是秦槐。
「你記不記得醉酒後說了什麼?」
程迦坐在火堆邊啃玉米,彭野在一旁撥著火,偶爾扭頭看著程迦吃。
他說:「去附近走走?」
兩人氣息相交,近在咫尺。
還好,我說了,你也就懂了。
這一晚,兩人相擁而眠,偶有撫摸親吻,但頭一次沒有做。程迦聽到了阿槐電話里的內容,知道明天他會有行動。她也沒撩他。
果然,夜裡十點多,老鄭給彭野打來電話,說線人那邊傳來消息,明天下午四點,黑狐會和印度來的買方交接貨物。
車上坐了三個大漢,司機迎著冷風把車窗搖下來,笑容憨厚,「兄弟,是遇著什麼事要幫忙不?」
多少年風吹雨打。上邊篆刻的名字不清晰了,只有個隱約的「仁」字。
薛非皺著眉頭,「也是。黑市上反而越賣越貴。」
德吉說晚上一起吃飯,濤子嚷道:「喝酒不?」
「明天要行動嗎?」
到了保護站,程迦幫石頭把酒搬進去,望見彭野在路邊打電話,她沒打擾他,往站里走,到門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懷裡的箱子,程迦說:「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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