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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3·多情累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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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詩萬卷,酒千觴 第三章 透骨寒霜

卷五 詩萬卷,酒千觴

第三章 透骨寒霜

她也未曾懷疑過,很多自己相信且期冀的東西,其實都只是無法抵達的鏡花水月,凡人一生到頭,愛恨俱是匆匆,到頭來剩下的,不過「求不得、留不住」六字而已。
接著,她眼睜睜地看著謝允將自己那張最找揍的臉堂而皇之地祭出來,嬉皮笑臉道:「我讓你瞧那邊,你聽說過青木棺材么?那可是玄武主丁魁最寶貝的『座駕』,非逢年過節,他老人家都不輕易拿出來用,嘖,剛一進城就這麼大陣仗,看來活人死人山這回是打定主意要將此局先攪為敬了。」
李晟拎著手裡的鋼鎖,神色是大哥似的嚴肅,顯然並沒有開玩笑。周翡惱羞成怒,又因為怎麼說都彆扭,實在不便和李晟當面爭論這種事,只好遷怒到謝允身上,靈光一閃想出一個損得冒煙的主意,說道:「鎖他自己腳踝上。」
哪來的自來熟?
謝允的四肢漸漸開始不受控制,他踉踉蹌蹌地左搖右晃片刻,後背一下撞在旁邊的牆上。周翡見他方才上躥下跳那麼神威,想必也沒那麼容易摔死,便沒去扶他,她將手一背,十分「講理」地說道:「你偷襲我一次,我暗算你一次,咱倆扯平了。」
「這有點像『搜魂針』。」應何從一句話便將周翡楔在了原地。
周翡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了片刻,終於錯身讓開:「進來。」
應何從不知是從哪個山溝里冒出來的,見了生人,他招呼都不打,家門也不報,直眉楞眼地遞過一個草帽——這草帽是周翡扔在謝允頭上的,被霓裳夫人揭下來之後,不知隨手放在了什麼地方,後來也就沒人在意了。
這時,吳楚楚忽然道:「阿翡呢?她怎麼還沒回來?」
應何從說道:「我可以送給你一條蛇,你挑。」
第三,猿猴雙煞果然是為了海天一色來的,此時在永州城裡的很多人恐怕都是被那小小的水波紋吸引來的。
周翡:「說啊!」
周翡手上一用力,那拉貨的小車便在門口輕輕一彈,越過了門檻,回道:「撿了個寫小曲的『爹』。」
這丫頭絕了,輕易不樹敵,可一旦惹事,惹的便一定是大人物。
第二,霓裳夫人顯然了解海天一色的部分內情,卻並不是擁有者,那麼很可能她在邵陽說的話是真的,她就是個「見證守秘」的人。
周翡覺得自己的脾氣可能是方才都耗在謝允身上了,這會有些懶得發作,竟沒把這養蛇的連蛇再人一起打出去。她想了想,說道:「不行,你又不管看病救人——憑什麼讓你看?」
周翡忙問:「夫人,您看出什麼了?」
大棺材經過的時候,所有人鴉雀無聲,朱家兄妹臉色都很難看,倒是楊瑾比較百無禁忌,走到窗口往下瞄了一眼——從上往下看,那敞口的大棺材裏面原來另有玄機,裏面安著一張氣派的大椅子,還擺著楔在棺材底的幾張小桌,桌上端端正正地放著茶壺酒碗等物,十六個壯漢步履穩健,盛滿酒水的杯子一滴也沒灑出來。
大約是她臉上的嫌棄之色太過明顯,應何從臉上懊惱一閃而過,絞盡腦汁地思索了半晌,他又道:「我雖然沒有解藥,但是可以仔細給你講講透骨青。」
謝允手長腳長,方才被她粗暴的扔在拉草帽的小推車上,身上不免有好多地方蹭著地,這會粗布的外衣上沾滿了塵土,裡面包裹著窩窩囊囊的大棉衣,穿出去能直接加入丐幫。他的眉心微皺著,或許是因為粘的皺紋掩住了幾分精氣神,顯得十分疲憊,看起來真是落魄極了。
「嗯。」應何從點頭,然而周翡還沒來得及振奮,應何從便又給她潑了一盆涼水,他說道,「若是剛剛中了透骨青的人,吃上一顆歸陽丹,只要下半輩子不離開水氣豐沛的地方,活m.hetubook.com.com到七老八十也沒什麼問題,不過他么……」
霓裳夫人用輕輕一眨眼代替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錯。
李妍嚇了一跳,大叫道:「楊黑炭,你閑的嗎?沒事招他做什麼?」
李妍小心翼翼地問道:「姐,你把他打殘了?」
「紅玉」是在邵陽的時候,謝允給周翡捏造的假名,霓裳夫人知道她真名其實不叫這個,只是覺得這麼叫起來也挺好聽,便順口來了。
應何從大喜,臉上露出狂熱神色,活似守財奴挖出了一座金山,還緊張地搓了搓手。進屋以後,他小心翼翼地將背簍放在一邊,圍著謝允轉了幾圈,試溫度似的將手指懸在謝允鼻息之下,繼而又驗證出了什麼一般,瞭然地點點頭。
霓裳夫人心裏暗暗吃了一驚,拉過謝允的脈門,將一縷細細的真氣度了過去,隨即她輕呼一聲,只見她那青蔥似的指尖凍得通紅,好似被什麼反噬了似的,霓裳夫人連忙撤手,喃喃道:「怎麼會?」
四十八寨災也好、劫也好,跟你有半個銅子兒的關係么?
楊瑾給她冤壞了,一時間臉更黑了。
應何從唯恐周翡不明白似的,比劃道:「就是等同於建一座牢房,透骨青是賊,強橫的內力是看守,只要看守不擅離職守,就能一直壓住透骨青——只是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麼葯,竟然自己使了一種類似『搜魂針』的法子逼出了內力……喂,你聽懂了嗎?」
周翡聽李晟這麼一問,猶豫了一下——把謝允這廝鎖在床上是指定不可行的,謝允在兩大北斗夾擊下都能不露敗相,想必不會對受潮的床板床柱一籌莫展。
這人有病嗎!
裏面躺著一位不知還能活幾天的傷病號,這個奇葩卻跑來說「你中的毒好稀罕,我好羡慕,能不能給我看看?什麼……解毒?哦,不會」。
「我只是粗通醫道,」霓裳夫人說道,「但這……」
周翡一愣——兩個多月以前,謝允還整天跟她混在一起,正是從邵陽回四十八寨的路上。當時有條件下毒的,大概也就一個馬吉利。
他看著周翡,認為她年少而無知——不是「無知庶子」的「無知」,是「無知苦痛」的「無知」。她像一朵剛剛綻開的花,開在足夠堅實的藤蔓上,與荊棘一起長大,每一顆沾在她身上的露水都生機勃勃,她禁得住風霜,也耐得住嚴寒,帶著一股天生地長似的野性,每天都企圖更強大一點,期待自己終有一天能刺破濃霧,堅不可摧。
周翡激靈一下,目光又投向他。
周翡深吸一口氣,負手將望春山背在身後,沉默地站了一會,瞥向謝允。
她低頭看了謝允一眼,謝允臉上的周圍,鬢角的白髮還在,嘴唇上的鬍子被周翡撕了一半,看起來十分滑稽。
便聽應何從喃喃道:「這個人內力這麼深厚,怎麼練的?」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應何從已經給謝允把了好一會的脈,又一驚一乍地「咦」了一聲。
「……銀針本身不會留下什麼痕迹,即便生手不小心扎出血,一兩天也早該好了,只不過身中透骨青之毒的人體質特殊,一旦有磕碰,皮下的血就會被自己凍住,這才數月不散。」應何從飛快地說道,「我明白了,這個人的毒肯定是早就有的,只是當時有人以極深厚的內力灌注於他身上,壓制住毒發,再以秘法封住他的經脈……」
「滾蛋。」周翡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又將求助的視野轉向楊瑾這個「擎雲溝主人」,說道,「楊兄你……」
哪個要你多管閑事?
她的拇指用力摳了一下望春山刀鞘上的紋路,有點想把應何從扔出去。卻見應何從不用她扔,便自己「騰」一下站了起來,拉磨驢一樣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屋裡走了好幾圈,越走越快,衣袖間幾乎帶出風聲來,然後他陡然定住腳步,大叫道:「我知道了!」
楊瑾的后脊突然躥上一層涼意,他想也不想便錯身一躲,只聽「篤篤」幾聲響,一排巴掌長的飛鏢竟從那玄武主的青木棺上射了出來,正好與楊瑾擦身而過,幾支射在窗欞上,還有幾支進了室內,被反應極快的李晟抽短劍撥開。
周翡雖然沒抱什麼期望,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怎麼樣?」
周翡的腳跟在地面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嘎吱」一聲響。
他尚未展開長篇大論,便突然覺得拉著周翡的指尖傳來一陣刺痛。謝允的雙手太冰冷,難免有些發木,等他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愕然地低頭望去,只見自己拽著周翡的那隻手食指上冒出了一顆透著寒意的血珠,流出的血微微有些發紫,尚未完全冒頭,就給凍上了——始作俑者是周翡指間一根小尖刺。
謝允無奈,一邊凝神留意那「抬棺王八們」的動向,一邊順口數落道:「你……」
依照林伯所說,羽衣班雖然如今不怎麼在江湖上走動,但二十多年前,也曾經位列四大殺手。殺手做的自然是取人性命的行當,什麼樣的秘密,會去請一個殺手來做見證和保密人呢?
周翡猛地抬頭:「如果找到當年大葯谷的歸陽丹,就能解毒對不對?」
周翡:「……」
周翡心裏想的是:是我魚太師叔當年中過的那種毒嗎?
林伯擺擺手,說道:「活人死人山四大魔頭,青龍主鄭羅生陰險狡詐,朱雀主木小喬兇殘古怪,白虎主馮飛花喜怒無常,玄武主丁魁是非不分——說的是丁魁其人,動手傷人毫無緣由,說不定只是別人多看他一眼,他便要將人亡族滅門,並不是小哥主動招惹。唉,要不然怎麼說是這些人是江湖毒瘡呢?」
謝允:「……」
應何從看了謝允一眼,漠然地說道:「他跟透骨青一起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那玩意要是棵苗,早已經長進他血肉里了,別說是歸陽丹,就算是雷火彈也炸不開啦!」
謝允本來要說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騷動中,他回過神來,輕輕掐滅了方才險些脫口而出的衝動話。
忽然,周翡不知胡亂按了哪個孔,瞎貓碰了死耗子,那啞巴笛子突兀地響了一聲,短促又尖銳。周翡自己把自己嚇一跳,茫然地看了看這根小木管,好像沒弄清它怎麼還會出聲。
李晟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暗自打了個寒戰,頭一次覺得自己小時候將周翡得罪得有點狠。他連謝允是怎麼被抓住的前因後果都沒來得及細問,便敷衍地告了個辭,貼著牆根跑了。
那邊的大棺材足足用了十六個壯漢方才抬起來,大得能「立地成房」,長寬與深度足夠躺得下一家子,乍一亮相,將窄巷堵了個結結實實。但凡長了眼睛的活物都不由得往那邊張望,唯有周翡絲毫不為所動,專心致志地盯著謝允,追問道:「你什麼?」
李晟:「……啊?」
第一,魚老他們當年解毒,與海天一色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周翡方才上來要了她的五蝠令,匆匆忙忙地轉身就走了,到現在也不知道人幹什麼去了,連楊瑾在窗戶邊上多看一眼,都能吃那丁魁一把飛鏢,就周翡那狗熊脾氣,不會幹脆沿街跟玄武派的人動起手來吧?
她在旁邊溜溜達達地琢磨了一會,拎起謝允的領子,從他懷裡摸出點碎銀來,挪動著謝允,來到路邊一個賣草帽的小販處,指著人家拉貨的木頭小推車問道:「車賣嗎?」
一條小「竹葉青」從背簍里漏了出去,沒頭沒腦地一通狂奔,嚇得幾個路人「吱哇」一通亂叫,應何從急忙連滾帶爬地追了出去。
李妍問道:「https://m•hetubook.com.com那都沒人管嗎?」
然而在大庭廣眾之下,周翡實在不便開口探尋這麼敏感的真相,這些盤根錯節的想法在她腦子裡只停留了片刻,隨即便被她抹擦乾淨了。
「我知道了!」應何從搶上幾步,一把擼起謝允的袖子,只見他胳膊上有幾個明顯的淤血痕迹,好似針剛剛扎出來的,青紫青紫的,乍一看有點像死人身上的屍斑。
周翡拎著長刀在他膝蓋上比劃了一下,心道:「長得真麻煩,削一截得了。」
她看向霓裳夫人,霓裳夫人也正好回頭看她。
她未曾受過歲月的磋磨,未曾在午夜時分,被回不去的舊年月驚醒過。
周翡已經不期望從他嘴裏聽出什麼高論了,木然地看著他。
笛子在她手中「噓噓」作響,就不出聲,好像一直在嘲笑她。周翡一邊百無聊賴地瞎吹,一邊琢磨著是否還要再單獨拜會一次霓裳夫人,再求她說一說什麼是「透骨青」。
行腳幫第一絕活就是偷雞摸狗,尤以藍色蝠中開黑店為最,天下十種倘有蒙汗藥,八種都是他們獨創的。
此言一出,連粗枝大葉的李妍都不免緊張起來。
謝允苦笑,舌根發僵,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行腳幫那些缺德冒煙的玩意都給了她什麼東西,他發現自己越是企圖運功去「逼毒」,那藥性發作得便越快,終於無力保持直立,眼前一黑,憋憋屈屈地被放倒了。
她說著,便分開人群上前,伸手在謝允手上探了探,只覺觸手之冰涼,叫真正的死人也望塵莫及——非得是凍過的死人才行。
周翡:「……」
謝允心裏荒涼地想道:我一個現在就能躺進棺材里的,做什麼要耽誤她呢?
客房中終於只剩下一個憤怒的周翡和一個凄慘的謝允。
應何從自以為說了句頗為機智的俏皮話,然後就「機智」的被周翡連人帶蛇一起扔出去了。
應何從端著一張腎虛的俊臉,一本正經地回道:「我叫做應何從,是個養蛇人,有人叫我『毒郎中』——但那是他們瞎說的,我只喜歡收藏各種天下奇毒,不會給人看病。剛才你們抬進去的人身上中的毒必定是當年北斗廉貞的『透骨青』,我不會看錯。」
哪個要你救?
朱晨下意識地跟著說道:「我也……」
突然,她驀地抬起頭來,目光微凝,盯住門口,隨手將那破笛子扔在謝允的枕頭上,謹慎地拎著刀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門外果然有人,來人正抬著手準備叩門,一下落空,跟周翡大眼瞪小眼片刻,卻是他背後的蛇等得不耐煩了,催促似的發出「嘶嘶」的動靜——門口站的人居然正是那毒郎中應何從。
他手裡拿著一把樣式古怪的鎖,鎖扣處機關嚴謹,顯得十分厚重,手銬有一對,中間有鐵鏈子連著,一端鎖著謝允。
還沒等她想好,李晟又一本正經地搶先道:「鎖在你手上肯定不行,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不方便。」
周翡輕輕吐出口氣,沖霓裳夫人行禮道:「多謝夫人——呃,還有一件事想請夫人幫個忙。」
周翡:「……」
「誰管?」林伯搖搖頭,「群龍無首,沒有一個像當年山川劍那種能牽起頭的大人物,旁人就算心懷鬱憤,又怎會擅自做出頭鳥?連李家都隱居深山,關起門來圍個四十八寨不問世事。現如今,獨善其身已經不易,誰吃飽了撐的還去惹閑事?」
朱晨一愣,訕訕地坐了回去,蒼白的手指輕輕摳著桌上的瓷杯,李晟按了按他的肩膀,正要下樓,便見那羽衣班的霓裳夫人沖門口「哎喲」了一聲,說道:「小紅玉,你撿了個什麼東西回來?」
這話在外人聽來,似乎前言不搭后語,全然不知她所云。周翡的目光卻輕輕一閃,從霓裳夫人這句話里聽出了幾重意思——
「小葯谷和-圖-書」的谷主大搖其頭:「我不是大夫,我連蘿蔔和人蔘都分不清。」
謝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謝允視線開始模糊起來,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見周翡好整以暇地將那根小尖刺用錦緞包好收起來,說道:「謝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還記得行腳幫最擅長什麼?」
周翡拿了個空杯子,一口氣灌了三碗涼水下去,旺盛的心火方才微微落下去,她將萬般心緒沉了沉,說道:「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有什麼事以後再說,知道去哪找個大夫來嗎?」
周翡挑起眼皮,冷冷地說道:「怎麼,我連鄭羅生都殺得,區區一個玄武座下的瘋狗,宰就宰了,還用跟誰打招呼嗎?」
而此時,客棧里的興南鏢局眾人已經因為玄武主親至開始如臨大敵了。
謝允了解周翡,周翡雖然還算講道理,但也很有脾氣,她絕對有「你不喜歡我就趕緊滾」的魄力和氣性,謝允把敷衍明明白白地頂在頭上,她便絕不會糾纏。果然,他兩句話出口,周翡的神色漸漸淡了下去,最後收斂出一張面無表情的小臉,略有些咬牙切齒地回道:「我知道,我不但知道,還親自動手宰過他手下的瘋狗。」
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其中,愜意地喝酒曬太陽,由於此人身形實在太過短小,在這口十分「深邃」的大棺材里根本冒不出頭來。
周翡皺了眉,沒有讓路,戒備地將長刀卡在門邊,裝傻道:「什麼透骨青?尊駕幹什麼的?」
打發了閑雜人等,李晟幫忙將謝允安放在一間新開的客房中,問周翡道:「鎖哪?」
周翡:「……」
她原地將這話消化了好半晌,卡在嗓子眼裡那口氣才算順過來:「李晟,你是不是想打架?」
這時,霓裳夫人插話道:「我瞧瞧他。」
周翡他們為防麻煩,並未說自己師門來路,只大概說是「南邊」的人。相比大多數人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南刀後人」,楊瑾的斷雁刀好認不少,林伯等人想必都認出了這位因「不務正業」出名的擎雲溝現任掌門,便將他們一起都視為了南疆人士。林伯這句話脫口而出,並不知道席間兩個「李家人」心裏是什麼滋味,李妍正忍不住要說點什麼,被李晟從桌子底下踹了一腳,只好委屈又訕訕地閉了嘴。
管了閑事掉頭就走,然後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別人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為自己感動?
周翡一把推開他,自己動手,將謝允擺出一個蜷縮的姿勢,搶過李晟手裡的鎖,把天門鎖的另一端銬在了謝允的腳腕上,那鐵鏈約莫有一尺來長,這一鎖,謝允倘若再想跑,哪怕他輕功蓋世,也只有「團成一團在地上滾」和「貓著腰單腿蹦」兩種姿勢了。
她未曾受過歲月的磋磨,未曾在午夜時分,被回不去的舊年月驚醒過。
林伯喝住他:「大少爺!」
應何從見周翡沒反應,莫名其妙地問道:「還不明白,那麼複雜嗎?」
霓裳夫人意味深長地回道:「我要是有辦法,方才被我擠兌走的那對『大馬猴』,恐怕就不會到永州來了。」
有那麼片刻的光景,周遭人聲鼎沸,唯有他耳畔萬籟岑寂。謝公子的嘴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咽下了千言萬語,忽然便笑了。
片刻后,周翡在小販戰戰兢兢的目光下放下銀子,將謝允囫圇扔上去,拿了一頂草帽蓋住他的臉,只露出腦袋上一縷假白頭髮,活像準備去賣身葬父一樣,推著「屍體」走了。
「這種毒,」霓裳夫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以前是見過的,可……廉貞不是已經死了嗎?」
霓裳夫人給的東西很有保障,堪稱童叟無欺,至今連一條裂紋都沒有的「望春山」就是最好的佐證。
周翡在和*圖*書謝允清淺的呼吸聲中反覆踱步,然而章程不是用腳丫子踩出來的。她沒走多久就把自己轉暈了,才只好停下來,順手將謝允腰間的笛子取過來,擺弄了片刻,學著他的樣子吹了幾下。
此時四下並不清凈,興南鏢局留下一群幫忙的人都在,因此兩人誰都沒說話,只是對視了一眼,便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所謂「心照不宣」,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多的默契,只要兩個人了解的內情差不多,心裏在又恰好在想同一件事,就很容易通過細微的表情領會對方的意思。
周翡:「……」
李晟皺皺眉,起身道:「我去看看。」
周翡:「……」
周翡其實很久之前就有類似的猜測,否則她也不會任性地追謝允追這麼久,然而真真切切地聽見應何從這麼從頭道來,她還是有種被人打了一悶棍的感覺。她直恨不能掐住謝允的脖子,將他活生生地晃悠醒,再沖他大吼一番。
周翡低聲問道:「夫人有辦法嗎?」
她也未曾懷疑過,她不知道很多自己相信且期冀的東西,其實都只是無法抵達的鏡花水月,凡人一生到頭,愛恨俱是匆匆,到頭來剩下的,不過「求不得、留不住」六字而已。
兩個多月……
可是周翡又想起謝允突然出手截住谷天璇的時候,谷天璇那聲不似作偽的驚詫。如果連「巨門」都不知道謝允的身份,馬吉利更不可能那麼消息靈通,那他實在沒有理由單單挑著謝允這個看似不相干的外人下手。
眾人七手八腳將謝允安置好,全是一頭霧水。
應何從十分高興地說:「時日無多。」
周翡聽到這,心已經沉了下去,果然是透骨青。
此時,整個客棧的武林人士都在亂鬨哄的議論方才走過去的棺材隊,以及霍連濤這個所謂「征北英雄大會」的戲還能不能唱起來,倒是沒人注意她這邊的動靜。唯有霓裳夫人一愣,走上來一掀謝允臉上蓋的草帽:「千歲憂?」
應何從將草帽翻過來,說道:「我看到有人不小心灑了點茶水上去,開水立刻就不冒煙了,伸手一摸,才知道這裏面是冰涼的——我想見見那個中了透骨青的人。」
她腦子裡「嗡」一聲。
就在楊瑾雙手抱在胸前,打量著這「四大魔頭」之一的時候,棺材里的「武大郎」驟然抬了頭,目光倏地對上了楊瑾,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面無表情地凝視了他片刻,隨即呲牙沖他一笑——他一口牙缺席了接近一半,碩果僅存的幾顆稀稀拉拉地站著,擋不住黑洞洞的嘴,說不出的詭異嚇人。
周翡先是謹慎地上前觀察了一下,確定他真暈過去了,才開始考慮該怎麼移動這一坨「物件」,她稍微比劃了一下,感覺扛在肩上是不可能的,她肩膀不寬,地方不夠用;有心想拎著他的腰帶拖起來,又發現謝允那自稱「五尺長」的腿好生礙事。
此物名叫「天門鎖」,鑰匙有九把之多,而且解鎖時必須按順序。這是羽衣班主霓裳夫人所贈,保證結實,這位前輩的原話是:「別說區區一個他,就算一邊鎖著李徵,一邊鎖著殷聞嵐,只要沒有鑰匙,他倆也掙不開。」
周翡看了一眼他背簍縫隙中時隱時現的蛇頭,雖然不至於害怕,也覺得有點頭皮發麻,猶疑地打量著面前這毒郎中,她說道:「這位……」
李晟飛快下樓來:「阿翡,你怎麼……」
應何從絲毫接收不到她的憤怒,興緻勃勃地說道:「透骨青三個月之內必能將人凍成一具乾屍,瞧他這樣子,約莫是兩個多月以前中的毒?對了,廉貞不是死三年了嗎,誰還能下這樣的毒?」
謝允用無懈可擊的目光低頭看著她,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玄武主丁魁是何方神聖。」
周翡抬頭看見他,大大地鬆了口氣:「哥,快叫人來給我支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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