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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喘著氣：「喂！南雅。」

「我不想去兩千年！不想去！別推我！給老子滾！別推我！」

「小師姐，借幾張紙沒問題吧？」

周洛卻沒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慶幸是冬天，隔著衣袖，不然她肯定會抽走。

這麼想著，周洛抬頭望天，真意外，今晚月亮很好。或許，南雅此刻也在看月亮呢。

周洛停下，蹙了眉：「那你快說。」

陳鈞家院子里杯盤狼藉，一群少年轉戰溜冰場，這無疑是個錯誤的決定。今晚，年輕人都在外面晃蕩，鎮上兩個溜冰場擠滿了人。一撥同學堅持下餃子，一撥同學去街上撒野，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跳舞，整個鎮子都籠罩在少年們的鬼叫狼嚎聲下。

他也隱藏。

「就一小撮，我可珍惜啦。」周洛揪起毛衣，低下頭，誇張地拿臉蹭蹭，「可珍惜的咧。」

南雅好像有些心動，但最後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好放宛灣一個人在家。」

南雅目光微微凝滯。

他看看四周確定自己在哪兒，轉身就跑，才跑上馬路牙子，張青李擋在前邊：「周洛！」

周洛捧著紙，念：「願你此生得善待，有人愛也有人愛。」

那是怎樣的一個笑容呢，周洛不知道怎麼描述，但那一刻，好像窗子都明亮了。即使是很多年後，他都記得她吹動風車時的笑容，孩子般燦爛，點亮了他的心。

尺子「啪」一聲摔他面前。

鬧到某刻，有人開始放鞭炮，周洛一看手錶發現已經十一點五十三，嚇得一身寒意都沒了，差點沒冒出熱汗。

他不敢叫她，看手錶只剩不到一分鐘，急得要發瘋，他胡亂抓了把石頭，拿起一顆砸二樓的窗戶，兩顆，三顆……

一路上，已有人提前開始m•ｈeｔuｂooｋ.ｃom•cｏm放煙花，衝天炮，花蝴蝶，火樹銀花……周洛避讓不及，從一世界的煙火里穿過。

有人高聲喊：「下個千年，我們都不在啦！——兒子孫子重孫子都不在啦！——所有記得我的人都不在啦！——為什麼時間那麼長，我們只能活那麼短？！」

周洛癟癟嘴，騎著椅子搖來搖去，說：「上回問你什麼材質，你不是說不曉得么？我燒了一撮毛驗證，你猜是什麼？」

南雅道：「什麼時候欠過你的茶水。」

周洛無言，鬆了她的手臂。

他念完這首「詩」，把紙遞給她。

「小師姐，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玩吧。」

「周洛，我喜歡你！」

「……」

周洛在寒冷的街上奔跑，停下，又奔跑，又停下。少年的隊伍稀稀拉拉，扯得很長，到處都是瘋了的年輕人，有的認識，多數不認識，到了這一刻，所有人都親切友好，見了人管他認不認識都擁抱祝福。男生趁機親女生也不會被罵流氓。

周洛低頭一看，還真是，他也不推脫，負責任地說：「改天我去買把新的給你？」

「——謝謝。」南雅接過來，「呼」吹一下，風車嘩啦啦轉得飛快。

周洛拉開校服拉鏈，摸摸身上的黑色毛衣，不無得意地炫耀：「我同學都說我這毛衣好看，問我在哪裡買的。所以我來問你。」

「1——！」

「知道今天什麼日子么？」周洛微笑看著她，「1999年12月31日。過了零點，就是2000年了。一千年才有這麼一天。」

「又不是課堂，那麼規矩做什麼？」

遠處有一群人叫囂著倒數：「10——！」

「喏，小師姐，送給你。」

周洛等了一秒，卻不見屋子裡燈亮，她www.hetubook.com.com……不下來？

張青李：「什麼？」

南雅玩了一會兒風車，看下手錶，說：「真要去接宛灣了。」

「9——8——！」

南雅抬眸看他一眼，莞爾一笑：「幹嘛？」

南雅懶得和他鬥嘴，端了杯茶喝，一邊對賬，又問：「今天沒有詩？」

「7——6——！」

「小師姐，借一下裁紙刀。」

兩人大眼對小眼，愣愣地僵持著。

她呼著熱氣，緊張地盯著他。

「新年快樂，明年見。」周洛撒腿要走，

「快起來！快起來！」他低聲喚著，一面撿石頭砸，一面看手錶，一秒一秒，他緊張得直跳腳。

……

他懵了一會兒，卻突然從一樓的窗戶里看到一道白色影子迅速從樓梯上劃過。像一串電流穿過周洛全身。

「來不及了！」他撥開她的手，奔跑遠去。

他不停奔跑，一直跑到南雅家，他衝進院子，屋裡黑燈瞎火。

他們在街上晃蕩，跑跳，追打，講笑話，說髒話，放聲歌唱。漸漸，人越來越多，年輕人全跑來戶外。不一會兒，就到了晚上十一點半。

「OK.」周洛比了個手勢；南雅低著頭，根本沒看。

周洛也裝作不知，拉了把椅子，騎木馬的姿勢坐著，湊到櫃檯邊喚一聲：「小師姐？」

周洛放下書包，把準備好的那首詩夾回本子里，又重新拿紙寫了一行字。

她白他一眼，低下眼帘對賬。

「5——4——！」

周洛發了一會兒愣，又覺得沒意思。見同學們都玩瘋了，搶啤酒搶吃食，他也上去跟著搶。張青李遞給他一串烤雞翅，是給他留的。周洛說了謝謝，大快朵頤。而張青李看著他，緊張得直發抖。

一粒鞭炮甩到周洛腳邊，噼啪炸一下，張青李嚇一跳。ｗwｗ.ｈeｔｕｂoｏk•cｏm.ｃｏｍ周洛立即回過神來，看一眼手錶，低聲：「來不及了。」

「嗯。」

「喏。」

張青李嘴唇直哆嗦，張不了口，

周洛跟著玩了會兒，漸漸意興闌珊，臉縮在豎起的衣領里，手插在兜里，一動不動坐在角落，想著南雅此刻在幹嘛。

「新的不用，你坐規矩點就好。」

南雅不勝其擾，「你吵死了！」一抬頭，一個彩色風車在她跟前轉啊轉。

「是么？我隨便寫的。」周洛抓抓頭髮，滿不在乎地說。才不會告訴她，天冷手抖，他寫了十遍才挑出一張最好看的。

估計在給小宛灣洗腳，小孩子一般睡得很早。給小傢伙講完故事哄睡覺了呢，南雅要做些什麼呢？不管做什麼都好，肯定不會出門。

好煩啊，煩得他想在地上打滾，把草坪跺得稀巴爛，把周圍喧鬧的同學全炸到月亮上去。

「有什麼事明天說！」周洛急著要走。張青李再次擋在他跟前，整個人都在發抖，「明天說不了，周洛。」

周洛：「我辛苦給你念了詩，口都幹了，好歹讓我喝杯茶再走。」

南雅避而不答：「我是毛衣販子么？回回找人捎男裝？」

南雅拿眼角瞥他。

南雅安靜而整潔地坐在櫃檯邊對賬本，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南雅詫異不小：「你說什麼？」

做好之後，他在原地等了十分鐘，才聲勢浩大地推開門，花了比平時長的時間鎖好後門，走進隔間掀開帘子。

「哦，有圖釘啊。」

有人笑聲哈哈，有人眼淚汪汪。

周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南雅拉開抽屜，把信紙放進去，和另外一小摞相同的信箋放在一起。

門開了，南雅烏髮披散，愣愣望著他，

不一會兒，他又推推她的手臂：「小師姐。」

南雅垂下眼眸，和圖書猶豫一瞬，復而抬起看他。

在流逝的時間面前，他們漸漸興奮，緊張；漸漸，傷感。

周洛的心瞬間就像刀捅了一般。

「1999再見——不，永別啦！我會想你的！」

南雅轉頭消失在窗口，

——等等，還是他和南雅到月亮上去吧。

少年胸膛起伏，走上前，將她擁抱入懷裡，說，「兩千年快樂！南雅。」

晚上，陳鈞家像炸了鍋，一幫少男少女把他家不大的院子擠得水泄不通。雖然是冬天，誰都不怕冷，他們唱歌，玩笑，喝啤酒，烤燒烤，喊叫聲要把天都炸了。

「小師姐，有圖釘么？」

南雅愣住。

周洛被她白得心情好了些，端起茶杯慢慢喝；南雅也不管他，繼續做自己的事情，警告一句：「別吵我。」

周洛慢慢喝了一會兒茶，見桌上有幾張彩紙，眼珠一轉，忽然起了主意。

遠處的天空，煙花多了起來。

南雅：「……」

「燒？」南雅歪過頭來直視他，微微挑眉：「你就可勁兒糟蹋吧。只這一件，下次沒人給你帶了。」

難為這麼冷的夜，他剛跑出一身汗，現在又急出一身。

「小師姐，有尺子么？」

「哦，有尺子不早說。」

他不知砸了多少顆石子，終於，窗戶被推開，南雅披著衣服，驚訝地看著他。

「……」

「3——2——！」

南雅見不得他那鬼樣子，要收回目光，見他又習慣性地翹著椅子，下巴快要搭在櫃檯上，她忍不住拿筆敲一敲他額頭，「我這兒的椅子跟你有仇么，放那兒好幾年都沒事，你坐上幾個月，椅子腿全磨壞了。」

「別針也行？」

周洛腳步猛地頓住，看向她的臉，看了幾秒，說：「……啊……」

周洛跑上台階，在門口剎住腳步；他心跳如擂，聽見南雅開門的聲音，快和*圖*書！

南雅接過，盯著那首「詩」看了一會兒，不說他每次找的詩都是她一眼喜歡的，只說：「你的字寫的比之前好看。」

「不要浪費時間啊！」

南雅張口要辯解，周洛再度先發制人：「宛灣放學還有一刻鐘呢，你從這兒走去撐死了八分鐘。」

她一下子就笑了。

「不猜就不猜，告訴你吧，是羊毛。」

「小師姐，」周洛輕聲，黑眼睛筆直盯著她，像在期盼又像在輕哄，「下個千年在一千年之後，投胎都來不及，輪迴也輪不上我們。——這世界上活過的人，以後要活的人，有多少不會經歷千年之交的那一刻？」

張青李回頭要拉他，卻連衣角都沒抓住。小鎮的天空綻開了煙花，少年很快消失在街角。

「……」

「只有一句話。」周洛說，慎重地從書包里拿出那張信箋紙，清咳兩聲。難為他搞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南雅便配合地盯著他瞧。

「拿去！」

「等等我啊！」又有人喊，「等等我們啊！」

「……」

周洛大口大口吸著深夜的冷空氣，拼了命地在街上在巷子里奔跑。

「小師姐，沒有尺子么？」

南雅看他胸膛一眼，說：「就這一件，沒了。」

周洛渾身發抖，立刻往大門口跑，餘光透過一扇扇窗戶，看見她的影子也在往門口跑，快！

或許之前的很多天，她都遭遇過更壞的事，但她全部隱藏得很好。

南雅看一眼手錶，剛要開口，周洛先堵了她：「拿了詩就趕人，沒你這樣的。」

周洛心中一喜：「怎麼就這一件？你打的？」

只剩五分鐘了！

「十一點半啦！」

下來！周洛做著口型，揮手讓她下來。南雅沒動，似乎沒反應過來，周洛急得恨不得腳上安了彈簧蹦上去，他對著她不停揮手，又直戳手腕上的手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