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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張釋虞對歡顏郡主既畏懼又依賴，就像是當初對待萬物帝。

「那也太不夠義氣……他怎麼逃走的？」

將近半夜，有人在外面道：「徐公子休息了嗎？」

張釋虞驚恐之餘，還有幾分羡慕，這正是他希望得到的支持，如果有這樣一大軍作為後盾，他才算是真正的皇帝。

徐礎搖頭，「你我都不能，因為咱們沒法留下『屍體』。」

「你出去問問，外面應該有消息了。」

「賀榮人抓來的一名俘虜，沒有上報，是一名多餘人。」

「你還是不喜歡天成皇帝。」徐礎笑道。

「對啊，不死怎麼留下屍體呢？」

「田匠是位豪傑，他若稱王，必然適合。」

「反正喜歡不起來。唉，我若是賀榮人，看到自家單于坦然自若，再看到皇帝畏首畏尾，心裏肯定十分自豪，士氣大漲。」

「很高興，但是徐公子能夠如願以償，可不是因為這個。」

夜深人靜，完全不受打擾時，張釋虞偶爾會捫心自問，他是不是歷來最倒霉、最生不逢時的皇帝？登基沒有幾天，連真正的龍椅都沒坐過，只是空擔一個名頭，卻遭到一連串的打擊，先是父親被扣押，然後被迫離開鄴城——他喜歡鄴城，僅次於東都——如今又要去往敵營，進行一趟福禍未知的拜訪。

「做好準備，萬一單於一高興，真的放我走呢？」

周元賓拱手道：「恭喜徐公子如願以償，單于和皇帝飲酒時，左神衛王當眾表示，他不願再娶芳德公主，單于也表示，公主的行為舉止有失婦德，而且傳言她已和_圖_書失身，不配嫁入賀榮部。皇帝很尷尬，替公主致歉，並且承諾，要在宗室中為左神衛王再選一妻。」

「我什麼時候能走？」

「他與賀榮人摔跤，連贏數場，有點出言不遜，惹怒了幾個人，當場被亂刀砍死。屍體已被拖去掩埋，賀榮平山聽說之後也沒當回事，還說昨天就要殺他……屍體究竟是誰？」

只要願意，張釋虞善於討好別人，甚至不需要刻意而為，強臂單于果然很高興，一定要皇帝與他共坐一席。

「但是以公子的才智，總有辦法吧？」

「三個字——再等等。」

昌言之識趣地悄悄退出去。

強臂單于親自出營迎接，兩馬交錯，他探身過來，擁抱皇帝，稱他「妹夫」，張釋虞則呼他為「兄長」，心中稍安，單于看樣子的確很熱情。

「只是又要體會勸人之難。」

周元賓以為徐礎不願說，也不強迫，告辭離去。

大帳里的宴會將持續整夜，小帳篷里，徐礎與昌言之閑聊，倒也不覺得受到冷落。

「多謝告知。」

「單於今天想必十分高興。」

張釋虞懼意漸去，笑容變得自然，說話也隨意許多。

「等晉王趕到，看單于如何接待，就能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了。」周元賓很聽劉有終的命令，卻全然不知其中的真實原因，更不知道劉有終去勸說晉王改變計劃。

昌言之一臉疑惑地出去，良久才回來，臉上的疑惑沒有減少，反而更多，「大家都說……田匠死了。」

昌言之回來，聽說結果，又敬又喜，立刻將行李重新收拾一遍，準備次https://m.hetubook.com.com日一早就走。

徐礎立刻坐起來，眼前一片漆黑，「周參軍？」

張釋虞還記得自己的回答：「從前你也保證過鄴城萬無一失，結果呢？」

「還沒決定。」

「做皇帝做到讓外人覺得可憐，何必呢？」

整座營地像過節一般熱鬧。

「大有人在。」

「公子好像十分高興，是不是剛剛成功了一次？」

「請進。」徐礎回道。

「這也太簡單了，公子不能照做嗎？」

但他不記得歡顏郡主的回答，或許她就沒有再開口，目光稍顯嚴厲，只憑無聲的斥責就讓皇帝乖乖聽話。

昌言之點頭，「道理沒錯，但還是不公平。」

見徐礎顯得比較冷淡，周元賓笑道：「徐公子真是沉得住氣。另有一個好消息，田匠被殺，徐公子又一直沒顯出王者之風，單于覺得無趣，不再要求左神衛王取得你的臣服，改而要求他日後奪得一州，獻給皇帝當作禮物。」

張釋虞不敢不出發，中途路過漁陽城，他遠遠地望了一眼，心裏有點羡慕妹妹，至少她敢於違命、可以違命，他卻不行，肩上的擔子太重，縱有萬分不願，也得硬挺下去。

「果然夜長夢多，單于又改主意了，徐公子怕是走不得，公主或許也還要嫁過來。」

單于和皇帝並駕齊驅，在營地里兜行一個大大的圈子，所經之處，山呼萬歲——這是賀榮人現學的中原話。

不知是幾時，周元賓又來了，沒再外面通報，直接闖進來，「徐公子，快醒醒。」

「皇帝的隨行者當中有一位寇道孤，據稱是梁hetubook.com.com王使者，不知說了些什麼，竟然令單于收回成命！」

歡顏郡主派出五百人護送皇帝，絕不算多，而且幾乎全是執旗的儀衛，看上去威風凜凜，其實不堪一擊，即使面對同樣數量的賀榮騎兵，他們也不是對手。

「放在普通人身上，這叫正常，對皇帝，那就一點也不正常。我就惋惜一件事：公子常說自己不適合稱王，可是更不稱職的人卻能做皇帝，公子……其實我支持公子的選擇，就是覺得不公。」

「可是……有人替死嗎？賀榮人認不出來？」

「先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我只知大概，不知詳情。」

「他已經走了。」

昌言之明白過來，「抓一個人殺死，將臉部破壞，讓別人認不出來。如此說來，那些拔刀的賀榮人，其實是田匠的朋友？」

「什麼？」昌言之大吃一驚，「什麼時候走的？賀榮人怎麼沒有察覺？為什麼自己逃走，不帶著咱們？至少應該帶上公子吧。」

「還有公子勸不動的人？」

「怎麼回事？」

出發之前，歡顏郡主向他保證：「此行沒有危險，種種跡象都表明，單于願意與朝廷結盟，陛下此去，必能帶回賀榮騎兵，威名遠播、興復天成，皆在此一舉。」

「咱們兩人都是累贅。」

停在大帳前，天色正好暗下來，各處的火把同時點亮，尤其是在大帳周圍，火把尤多，照得亮如白晝。

賀榮騎兵的數量很快超過皇帝的衛兵，不知是單純的高興，還是在示威，成群結隊地跑前跑后，呼嘯聲此起彼伏，張釋虞尚能勉強維持鎮定，那五百名m.ｈｅtuboｏｋ•ｃｏｍ•com衛兵卻有不少人臉上變色，手中的旗幟似乎比平時沉重許多。

「屍體？什麼屍體？」

「這個……可能嗎？」

「賀榮人的營地可不那麼容易逃出去，我在等單于將我放走。」

單于下馬，挽著皇帝的手臂進帳，小聲詢問妹妹的狀況，聊些家常。

「等對方自己心動，自己說出意願，然後——輕輕一推。」

周元賓進帳，笑道：「我看到燈亮，猜徐公子還沒休息，是在秉燭夜談嗎？」

「被你看出來了，我還得修行，面不改色才可以。」

「準確地說，是『賭友』，他們輸的錢太多，用這種方法還債。」

賀榮部十分重視皇帝的到訪，派人到數十里以外相迎，然後每隔三五里都有一位大人率眾等候在路邊，上前敬酒，以示尊敬。

昌言之大失所望，「值錢之物都被翻江龍搶走，落到賀榮人手中，他們一直沒還，只剩幾件衣物，早就收拾好了。田匠呢？好一會沒見到他了。」

「這一夜都不會消停。」

「穿上賀榮人的袍子，騎上賀榮人的馬，就這麼出營了。」

昌言之出去看了會熱鬧，回來道：「天成是我們七族的仇人，可我今天卻有點同情皇帝，他被單于帶在身邊，亦步亦趨，沒有半點威嚴。也不知是我看錯了，還是真的如此，皇帝好像還很高興，就像是……就像是窮親戚上門，終於借到了幾兩銀子。」

「單於是主人，皇帝是客人，有點緊張倒也正常。」

昌言之大喜，「東西早就收拾好了，隨時能走，田匠呢？咱們是要趁亂逃走嗎？」

到達賀榮人營地時，正是黃和_圖_書昏時分，最後一片陽光灑滿整片荒野，營地因此顯得更加廣大，賓士的騎兵也越顯眾多。

弟弟過來拜見，此後一直坐在皇兄身邊，雖然不能幫著喝酒，但是能在皇帝與單于交談時幫腔，小小年紀，已懂得察言觀色，再加上天真無邪，很得單于歡心。

「哈哈，再面不改色，公子就成石人兒了。」昌言之受到感染，心情好了許多，唯獨對那具屍體感到難過，然後他醒悟過來，怪不得自己會跟隨公子，公子不適合稱王，他也不適合做將軍。

張釋虞連這個弟弟的名字都不記得，但是很高興得到相助。

「外面太吵，睡不著。」

「明天一早就走，以防夜長夢多，徐公子要去哪裡？漁陽嗎？」

徐礎的居處離大帳不遠，他卻沒有見到皇帝，也沒有獲邀參宴，只比平時多分得一塊肉、一塊乳酪。

徐礎大笑幾聲，「亂世之中，哪來的公平？收拾東西，咱們快要走了。」

昌言之發了一會呆，「他們倒是願賭服輸。」停頓一會，他又道：「替死的這人可就倒霉了，死得不明不白。」

「平白傷人性命，只為借一具屍體……的確，他適合稱王。」昌言之輕嘆一聲，找地方坐下，沉默良久，看向徐礎，「退位之舉，是公子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等什麼？」

他沒有乘坐「龍輦」，而是騎馬，這也是歡顏郡主的安排，認為乘車會招至賀榮人的輕視。

「多謝。」徐礎拱手笑道，是周元賓前去勸說單于大妻，才將這兩件事做成。

外面的喧鬧聲一直沒有消失，帳內兩人卻太睏倦，吹熄油燈，分別躺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