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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梅香

作者:原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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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易欺 天難欺

9、人易欺 天難欺

梅倦生呵呵一笑,道:「我從來沒想做聖人,之所以不正面出手,其中有很多原因,起初是因為不忍,而在呂立失手后,我覺得自己也沒有把握勝你,打草驚蛇,反而失去了暗算的機會。」
劉璟道:「我死之後,若能化成冤魂厲鬼,一定找這群狗賊算帳。」顧秋寒笑道:「他們到了地府,我們又要不得安寧了。」劉璟道:「到了地府,他們還憑什麼作威作福?閻王爺可不會再給他們高官厚祿呢。」顧秋寒拊掌贊道:「此言有理。」
顧秋寒氣結的瞪著他,沒想到他會如此直言。梅倦生又為他倒了一杯,這已是最後一杯,酒壺空了,心也冷了。
顧秋寒和劉璟早已起身,笑望這一切,待見那武官出手,顧秋寒心念忽的一動,他雖然不知那武官用的什麼招式,但覺得格外熟悉,便好像在不久前,還剛剛見識過。正垂頭尋思,張敏中過來拍了拍他,歉然道:「昨天夜裡,我才覓得機會,將遺表呈給皇上,皇上過目之後,經過查實,再召翰林學士擬旨,故而來遲了,險些誤了二位性命。」為了這一刻,顧秋寒可謂歷盡艱險,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可當這一刻降臨的時候,他卻無法讓自己興奮起來。
顧秋寒心中一片凄冷,自己過去只想查明真相,保住性命,如今看來,因蒙冤而受到的屈辱,卻比挨上一千刀一萬刀更要痛徹心肺。
梅倦生微微一怔,唿唿兩拳,直搗顧秋寒面門。顧秋寒也不示弱,右臂一撩,左臂倏探,往他胸前抓到。沒了兵刃,二人便赤手空拳,繼續扭打在一處。斗到分際,二人雙掌齊出,四隻手掌抵在一起,各催內力,互不相讓。
獄卒「嗤」的一聲,氣忿忿的道:「似你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連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也不放過,餓你幾頓,叫你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顧秋寒咽口唾沫,當下不再言語,回到茅草上一躺,鬱悶已極。
沈碧紗紅了一段粉頸,急忙轉開目光,胡亂說道:「又一位好朋友走了。」她之所以說「又一位」,是指在劉璟之前,還有個十三,而劉璟之後,多半便是她自己了。顧秋寒聽到「朋友」二字,眼中忽然掠過一絲悲哀,想了想道:「我去玉梅山莊了卻一樁心愿,你先進去吧。」沈碧紗立刻猜到他要做什麼,遂道:「我跟你一起去。」顧秋寒搖搖頭,眯起眼睛,望向劉璟留下的那一道煙塵,「還是讓我自己解決吧。」沈碧紗了解顧秋寒的脾性,既然他說自己解決,那便是一定要自己解決的,強行跟去,反會令他煩惱。
木天雄如同發瘋般,探手便去奪那聖旨,張敏中身後一武官出手如電,擒住他胳膊向懷裡一帶,再向右一甩,原本跪在地上的木天雄登時摔倒,那武官一腳踩住他腦袋,喝令道:「綁了。」眾武官齊擁上前,將胡、木二人綁了個結實。
梅倦生的劍法確也古怪,忽緊忽慢,看上去隨意洒脫,彷彿每一劍都是根據對手的變招而信手拈來,卻又絲毫不顯生澀。顧秋寒的武功則要博雜多了,往往數種刀法交相施展,使幾招「春秋刀法」,再使幾招「六合刀法」,忽爾還夾著幾招「地堂刀法」,左一閃,右一趨,穿上跳下,忙得不亦樂乎。
二人直拆到百招開外,仍不分勝負,心裏都暗暗讚歎對方武功了得,若在過去,他們一定會引以為豪,然而現在,他們卻是不折不扣的冤家對頭。又鬥了百十招,二人俱已汗流浹背,越來越沒了力氣,身手也不再如前般迅捷。梅倦生忽地一劍刺來,顧秋寒奮起餘力招架,刀劍互撞,發出錚的一聲響,竟都拿捏不住,兩件兵刃齊齊飛上半空。
木天雄率領大隊人馬,將侍郎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為防顧秋寒故伎重演,木天雄夾在校尉中間,並吩咐下去,見到二人無須多言,格殺勿論。哪知才進大門,就見顧秋寒和劉璟迎了出來,顧秋寒邊走邊道:「不要傷及無辜,我們聽憑處置便是。」木天雄在人群中哈哈大笑,「算你們識相,侍郎府已被我包圍,休想還能走脫,乖乖就縛,或能多活幾日。」幾名校尉一擁而上,將二人五花大綁,牽了便走。
「你對碧紗做了什麼手腳?她失魂似的跪在墓室里,我叫她也不應,反而起身和*圖*書衝進后室。」這也是個困擾了顧秋寒許久的疑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原刑部令吏顧秋寒,受胡黨荼毒,蒙冤受辱,但能不畏生死,奮起抗爭,終揭其奸,除其禍,沉冤昭雪,功在社稷,特擢升顧秋寒為刑部侍郎,即日上任,望能繼續克盡職守,勤政為國。洪武十三年二月朔日。」
劉璟笑道:「人生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死後還要背負罵名;人生最最悲哀的事,你知道是什麼嗎?」顧秋寒沒好氣的道:「像我這麼冤死。」劉璟哈哈大笑,道:「錯,你有我慘嗎?至少還有兩個好姑娘喜歡你,而我,卻還不知道被人喜歡是個什麼滋味。」顧秋寒白了他一眼,「胡說八道。」劉璟正色道:「你看不出來?其實十三和碧紗都很喜歡你的。」顧秋寒嘆了口氣,既不承認,也不分辯。
顧秋寒舉起杯,呷了一口,贊道:「唔,不錯。」什麼都已改變,唯有這酒的味道一如往昔。
胡惟庸和木天雄雙雙大笑,吩咐獄卒道:「這位顧公子還有力氣吵架,晚上那頓飯也不用給他吃了。」獄卒應道:「是,相爺。」胡惟庸和木天雄大搖大擺的出了死囚牢,劉璟對著他們背影,狠狠唾了一口。胡惟庸已散值而還,那麼現在至少該是申初時分,難怪二人腹內飢餓,這一覺竟睡到將晚。二人重新躺回茅草之上,懶得再動一動。
張敏中又高聲道:「顧秋寒殺害沈碧桃一案,有諸多可疑之處,現押回重審。」於是顧秋寒、劉璟和胡、木二人一道,被押往刑部大牢,分監而禁,所不同的,是一方等著獲釋,一方卻將在惶恐不安中走向人生的盡頭,這簡直是個驚天的逆轉!
顧秋寒抬起頭,「哦」一聲道:「急什麼,再多住幾天吧?」劉璟搖了搖頭,不無感觸的道:「匆匆兩個多月,我們一同出生入死,這將是我此生最難忘的一段日子。今後我們還要有各自的生活,一切都結束了,那便早日重新開始吧。」話雖簡短,卻耐人尋味,顧秋寒垂下頭,沉吟無語。
一路之上,二人仍罵不絕口,引得百姓紛紛圍觀,有不明真相的低聲議論道:「喲,這不是殺沈碧桃的兇手嗎?叫什麼來著?」「顧秋寒,還是個在刑部做官的。」「對,就是他,謝天謝地,終於把這個雜種抓到了。」又一個粗獷的聲音道:「沈姑娘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他也下得了手,狗娘養的是不是個男人?」不多時,便有臭雞蛋、爛白菜之類的東西招唿向二人。
梅倦生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他終於提到這個在朋友間本不該出現的話題,顧秋寒不由自主的一顫,目如寒星,盯在他臉上,道:「無論我到哪裡,都會有殺手或大內校尉及時找上門,而當時只有你知道我的行蹤。不過我仍沒有想到你會出賣我,直到那次我讓你去都督府看沈碧桃的屍體,跟你約定在靈谷寺外相見。我遭到大內校尉的攻擊,下山時遇到你,你說在都督府看到了呂立的屍體,可是我們分開之後,我經過雲錦客棧,卻恰好瞧見官差把客棧掌柜和呂立的屍體抬出來。當時我真的很吃驚,才知道你去都督府,多半只是向木天雄告發,我在靈谷寺外現身。你之所以告訴我在都督府見到了呂立的屍體,想必也是怕我生疑,卻沒想到,這一畫蛇添足的舉動,反而讓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所以對那房東漢子加了小心,沒有被他的蒙汗藥蒙倒,從那以後,我也再沒有接觸過你。」
「仇報了,年過了,我也該回家了。」劉璟笑著向顧秋寒辭行。
沈碧紗莫名其妙的被人迷倒,當時顧秋寒便覺得奇怪,憑六鬼的輕身功夫,很難做到踩著樓梯上來卻不為沈碧紗知覺,換成梅倦生,那便另當別論了。
老管家抹淚道:「留到明年中秋還給誰喝?公子,那天你不是說出去辦事,怎麼竟攤上了這場血災?你跟那沈碧桃素無往來,因何突然起了殺心?」顧秋寒撕下兩隻鵝腿,和劉璟一人一隻,邊嚼邊道:「莫要胡說,沈碧桃不是我殺的。」老管家抬起淚眼,怔怔的道:「那告示上寫得清清楚楚,還會有假?」顧秋寒笑道:「你忠實憨厚一輩子,怎會曉得人心險惡?在這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世上,總會有一些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說到這他瞥一眼胡惟庸,冷笑道:「不過,他們也終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不過這時,眾人無暇計較真偽的問題,張敏中懷揣兩份遺表,假意向胡惟庸投誠,並讓木天雄到家裡捉拿顧、劉二人,以博取胡惟庸的信任,如此一來,他便揣著劉璟偽造的遺表,跟胡惟庸一道,順利入宮。散值之後,胡惟庸去牢里戲謔顧秋寒,張敏中則趁機再入禁城,單獨求見朱元璋,將遺表呈了上去,並將個中情由詳說一遍。朱元璋對劉伯溫的才華和謀略向來信任有加,見這遺表確系其親筆所書,一條條罪狀,直看得他心驚肉跳,這可是關乎到他的江山社稷,他如何肯等閑視之?當下派人連夜請來胡惟庸的死黨——御史中丞塗節,將遺表摔在他面前。塗節看過遺表,嚇得魂不附體,要知道很多事他都參与其中,只是並不知道胡惟庸有反心而已。為了將功折罪,他親口承認了遺表上所列的十數條罪狀。朱元璋大怒,當時便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肅清逆黨,這才有了張敏中率直加侍衛奔赴法場,擒拿胡惟庸、木天雄那一幕。
給劉璟一提,顧秋寒不免又想起了十三,心潮一陣翻湧。說老實話,他更喜歡十三,那像一種註定的緣分,自從顧秋寒第一次在馬車內挾持她,便為她那怨忿的眼神,出塵的氣質所震撼了,之後兩個人在山裡的種種遭遇,又加深了這份朦朧的情愫。可是現在,她的身份,她的家世,包括她整個人,對顧秋寒來說都是一個謎,這讓顧秋寒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遙遠,十三被老杜帶走後,顧秋寒便覺得,他們此生不會再相見了。
正愁腸百結之際,柵欄外忽然響起腳步聲,接著便聽到一陣酣暢的大笑,「哈哈哈,臭小子,沒想到你最信任的人會出賣你吧?」是胡惟庸的聲音,二人站了起來,拳頭捏得「喀喀」作響,若不是隔了道鐵欄,他們一定會撲過去,把胡惟庸撕個粉碎。
梅倦生道:「是我穿上沈碧紗的外衣,引你入觳罷了。」
二人被帶進都督府大牢,作一處關了。木天雄折騰了一夜,這時既困又乏,回房倒頭便睡,倒讓顧秋寒免卻一番皮肉之苦。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鼻青臉腫,其狀可怖,不由得失聲而笑。
顧秋寒破口大罵:「張敏中狗賊,枉我們信任於你,哪知所託非人,你這個衣冠禽獸,簡直豬狗不如!」劉璟也罵道:「早該知道官官相護,姓張的裝成正人君子,內里還不是一副奴顏媚骨?他和胡惟庸都不得好死!」
胡惟庸望著二人,揶揄地道:「怎麼樣,這裏還住得慣吧?住不慣也無妨,明日午時你們便要換個地方了。」他旁邊的木天雄附和道:「不錯,皇上請你們去皮場廟,那個地方好極了,哈哈。」
木天雄怒喝道:「大胆賊犯,竟敢攪鬧法場!」振臂一揮,大內校尉及守護法場的官兵立刻沖向二人。便在這時,忽聽得一陣馬蹄急響,圍觀百姓慌忙閃開,只見一隊人馬徑直馳入場內,當先一人,正是張敏中。他身後跟隨一隊武官,個個強壯威武,氣宇軒昂。胡惟庸見這架勢,隱隱感覺不妙,離座迎上前來,笑道:「張大人也有興趣來看行刑?」
劉璟似乎饒有興緻,又問道:「她們兩個,你究竟喜歡誰?」顧秋寒忍無可忍,抗聲道:「我更喜歡劉大公子你,死到臨頭,反而這麼話多。」劉璟苦著臉道:「我這個人很少開口,臨死之前,你還不准我多說幾句?」二人相視大笑。
顧秋寒竟沒有拒絕,手扶窗檯,一躍而入。兩個人來到八仙桌前,相對落座,梅倦生為他滿斟一杯,道:「嘗嘗我新釀的梅花酒。」顧秋寒望著杯中清冽的酒水,無限往事浮上心頭。梅倦生艱澀的一笑,道:「酒里沒毒,我還不至於卑劣到那等地步。」曾幾何時,兩個人還在一起對飲,賞梅,肝膽相照,而現在,他們卻只能這樣彼此猜忌了。
梅倦生微笑道:「我原本以為事情會很簡單,讓呂立殺死沈碧桃,找到那份遺表。但這小子沒有找到遺表,反而自作聰明,嫁禍給你。我於是將計就計,讓他再潛入https://www.hetubook.com.com雲錦客棧殺你,然後造成你畏罪自盡的假象,結果卻是呂立死在了你的手上。我不得不繼續找人對付你,如果不是我真信了你知道遺表被藏在哪,在寶志和尚的墓室,我已經可以成功的殺死你了。你大概還不知道,迷倒你和沈碧紗的人都是我,搜魂六鬼只是負責看守而已。」
顧秋寒殘殺手無寸鐵的女子,被認為是窮凶極惡的人犯,須在午時三刻問斬,之前這段時間,按規定本該除去他們手械,給一頓酒飯,還可以與家屬訣別,但是胡惟庸卻剝奪了他們的「斷頭酒」。劉璟在應天沒有什麼親人,倒是顧秋寒的老管家提著食盒,老淚縱橫的前來送行。
梅倦生忽然哈哈大笑,邊笑邊散開髮髻,轉了轉身,道:「你看我這背影,跟沈碧紗是不是有些相像?」
胡惟庸以謀返罪被處以凌遲,一同受戮者達數百人,而在此後十余年中,陸陸續續被殺者更達到三萬人之多,受株連至死或已死而追奪爵位的開國功臣有李善長、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永嘉侯朱亮祖、靖寧侯等一公、二十一侯。朱元璋並作《昭示奸黨錄》,詔告天下。胡惟庸被殺后,丞相一職出現空缺,朱元璋索性以丞相亂政為由,革中書省,罷丞相,並嚴格規定嗣君不得再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說立者,處以重刑。丞相廢除后,其事由六部分理,朱元璋在大肆屠戮中,悄然使自己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
梅倦生回劍一撩,破了顧秋寒的攻勢,跟著刷刷刷三劍快攻,顧秋寒擋了三劍,飄身而起,當空一刀噼落,招數未老,雙腳連踢。梅倦生只得後退兩步,再挺劍欺上。兩個人兔起鶻落,互有攻守,果然是場勢均力敵的廝殺。
木天雄得意的望著他們,也不制止,心下暗笑:「這兩個小子一定氣炸肺了,哈哈,就讓他們罵個夠吧,進了大牢,再收拾他們不遲。」
劉璟策馬奔行,忽然大聲道:「替我照顧好沈姑娘!」二人同時一愕,不禁互相對視一眼,聽劉璟的口氣,倒好像把他們當成了一對兒,而他自己,竟也喜歡沈碧紗的?
玉梅山莊也沒什麼兩樣,梅倦生手擎玉杯,佇立在窗前,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發獃,任由春風料峭,翻弄著他額前髮絲。直到顧秋寒的身影完全出現在面前,他才如夢初醒,笑道:「聽說你冤屈得雪,作為老朋友,我本該去道賀才對,但我還是選擇了留在這裏等你。」顧秋寒也在笑,可是兩個人笑得都那麼勉強。
梅倦生臉上掠過慚愧之色,悶悶的喝了一杯,說道:「但你後來又找過我一次。」顧秋寒冷笑道:「那已完全是對你的利用。」梅倦生抬眼望著顧秋寒,似乎不解。
連日來最讓顧秋寒心痛的問題,便是這個,他嘆道:「老實說,我只是想討回清白,平平凡凡的生活,而不是今天被官府通輯,明天被江湖追殺,我更沒想到,胡惟庸案會牽連到這麼多人,葬送這麼多無辜的性命,但胡惟庸絕對是罪有應得。」
原來那日張敏中和顧秋寒擔心胡惟庸布下伏兵,阻截張敏中入宮,正都不知所措,劉璟忽然道出一計。在剛剛從地下挖出遺表時,劉璟便發現,那根本不是父親的筆跡,所以當時他面色凝重,想父親是開國功臣,跟朱元璋相處多年,並被朱元璋譽為「吾之子房也」,朱元璋豈能不熟悉父親的筆跡?若將這份遺表呈上去,朱元璋定可辨出真偽,那時莫說扳倒胡惟庸,只怕他們又要加上一條欺君之罪了。恰好眾人不知如何將此表送到朱元璋手上,劉璟腦中靈光閃現,他是能夠模仿父親筆跡的,於是又偽造了一份遺表,當然,沈碧桃畫像中找到的那份,也多半不是真的。
劉璟笑道:「怎麼,不打算送送我嗎?」顧秋寒只得令家丁備馬,和沈碧紗送他出門。二人本想送他到城外,劉璟卻堅持不允,騎上馬背,笑道:「送的愈遠,愈是不舍,回去吧。」顧秋寒和沈碧紗雙雙抱拳,道:「保重。」劉璟勒轉馬頭,情真意摯的道:「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此言一出,三人心中俱都充滿了苦澀,顧秋寒勉強笑笑,打趣道:「敢把我們忘了,便把你偽造遺表的事說出去,治你個欺君之罪。」三人一齊大笑https://m.hetubook•com.com
張敏中讀罷,圍觀百姓立時嘩然,私下裡議論開來。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大為出乎胡惟庸和木天雄所料,二人直唿冤枉,胡惟庸道:「聖旨一定是假的,我要見皇上!」他便好比從天上一下子摔落地面,如何承受不了這巨大的反差?張敏中把聖旨遞到他眼前,冷笑道:「你看仔細了。」胡惟庸見那聖旨上面祥雲瑞鶴,富麗堂皇,兩端則有銀色巨龍圖案,立時哀號一聲,癱倒在地。
胡惟庸至死也不明白,向自己投誠的張敏中,為何又膽大妄為的反戈一擊?而劉伯溫的遺表明明已被自己撕碎,後來皇上出示的遺表,雖然紙張及上面羅列的罪狀相似,筆跡卻完全不同,究竟哪一份是真,哪一份是假?
梅倦生道:「現在你滿意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已經有上萬人斃命,每天都有人被押上刑場,所有跟胡惟庸沾邊兒的人,都膽戰心驚的活著,天知道下一個會是誰呢?這都是拜你所賜!而你又得到了什麼?洗清冤屈,升官發財?」他不再心平氣和,愈說愈是激動,遙指東南方向,繼續道:「坐在紫禁城裡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他才是最終的受益者,廢除丞相,他將不再受任何節制,一切大權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梅倦生面露不快,舉起杯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這最後一杯,權當絕交酒,我們之間,也該有一個了斷。」顧秋寒微一遲疑,舉杯一飲而盡。梅倦生去牆壁上摘下一刀一劍,刀擲給顧秋寒,他知道顧秋寒擅長用刀。
兩個人便這樣餓了一夜,到得次日午時,木天雄率領大內校尉將二人提出大牢,插上亡命牌,戴上頸枷、手械和足械,投入囚車,押到皮場廟。大概昨天便貼了告示,刑場周圍人山人海,加上跟隨囚車一路而來的,竟有上千人之多。胡惟庸親自請纓,穿著全套公服,罩一件大紅斗篷,坐在監斬官的位子上。
一紙聖令,顧秋寒補張敏中的缺,成了刑部侍郎,沈碧紗、劉璟紛紛向他祝賀。沈碧紗當然沒有死,因為她當時傷重,禁不起牢獄之苦,張敏中便將她藏了起來,向胡惟庸撒了個謊。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日,西北風一無阻擋,長驅直入,吹在臉上有如刀割。空中飄著幾片雲,恰好遮住陽光,天地之間一片肅殺之氣。胡惟庸和木天雄的臉上都掛著笑,圍觀的百姓則眼光冰冷,透著鄙夷。
忽聽胡惟庸高喊道:「時辰已到,斬訖報來!」這時尚不足午時二刻,只因胡惟庸見那雲彩飄開,露出陽光,才決定提前行刑。按照陰陽家的說法,午時三刻人的影子最短,陽氣最盛,在這個時候處斬,可令人犯魂飛魄滅,做不得鬼,自然便不能糾纏一應相干之人了。胡惟庸明知顧秋寒冤枉,難免心虛,眼看陽光乍現,很快又將被另一片雲彩遮蔽,故而虛報時辰,以使正午的陽光衝散顧秋寒死後的陰氣。
顧秋寒抓起酒壺,猛灌幾口,哈哈笑道:「這不是我埋在地下的那壇羅浮春嗎?本打算明年中秋賞月時喝的,你怎麼擅作主張,這時便啟了出來?」瞧他模樣,並沒有絲毫的懼怕與傷感。
兩個人來到屋外,梅倦生伸指在劍刃上一彈,那劍嗡嗡顫動,聲音清越。顧秋寒橫刀在前,朗聲道:「請吧。」梅倦生劍訣一領,斜斜刺出一劍。顧秋寒微覺詫異,兩個人雖沒有交過手,但他知道梅倦生劍術精奇,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可這一劍實在看不出特異之處。他順手招架,「當」的一聲,長劍被鋼刀彈起二尺多高。顧秋寒只道梅倦生試探虛實,未盡全力,才一轉念,卻見他劍鋒倏地一沉,疾速噼落。顧秋寒一驚,退步相避,梅倦生的劍勢卻又慢了下來,不慌不忙的削向他左手。顧秋寒抽回手腕,也搶著攻了一招,刀鋒匹練般卷了出去。
顧秋寒冷笑道:「狗賊,不要得意的太早了!」胡惟庸傲然道:「得意?我沒有資格得意嗎?我胡惟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朝文武都竭盡所能的巴結我,討好我,你以為張敏中會是個例外?到了陰曹地府,你再後悔去吧。」顧秋寒看著他,眼神竟充滿了同情,便好像兩個人的處境恰好相反。顧秋寒道:「你的所作所為,自己心裡有數,你欺得了人,卻欺不了天,你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會遭到報應的。」
顧秋寒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承認,梅倦生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停了一會兒,他又問道:「在你誤以為我藏有遺表前,為何不親自動手把我殺了,偏要找些不中用的送死鬼?倘若你正大光明的跟我動手,我還只當你是敵人,可是現在,我卻只能把你當成小人了!」
顧秋寒和劉璟看不到漏刻,無法置疑,只是雙雙引頸張望,臉上都流露出焦急之色。刑房令吏拔了二人亡命牌,呈給胡惟庸。胡惟庸紅筆一勾,投擲于地,兩名劊子先按住了頭,另兩名劊子高舉法刀,便要斬落。顧秋寒忽然大吼一聲,屈肘疾撞,將行刑劊子撞翻,接著掙出腦袋,一頭撞在執斬劉璟那名劊子肋下。他戴有足械,行動十分不便,雖然全力將兩名劊子撞得半死不活,自己卻也摔倒在地。
眾人齊齊下馬,張敏中「哼」了一聲,展開手中黃綾紙,高聲道:「胡惟庸、木天雄接旨!」胡、木二人見果是聖旨,不敢怠慢,雙雙跪倒。張敏中當眾宣讀:「制曰左丞相胡惟庸,自上任伊始,忝官尸祿,欺上罔下;專擅朝命,結黨營私;枉法誣賢,蠹害政治;草菅人命,倚勢害物;更且蓄意反叛,辜負聖恩,為天地所不容,人神之共憤。另大內親軍都督府檢校木天雄,取寵亂黨,目無法紀,助紂為虐,大興冤獄。今此二人,著即收監,革職查辦,以正朝綱。」
梅花塢一如往日般幽靜深沉,只是花期已過,不復那種迎雪吐艷,凌寒飄香的盛況,也許正如劉璟所說,一切都這麼無聲無息的結束了。
倒是劉璟哈哈大笑,「來早不如來巧,能讓惡貫滿盈的胡惟庸狗賊伏法,便搭上我這條性命也值得。」
事到如今,二人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般說說笑笑,直到眼皮發沉,倒在茅草上睡了。醒來時,二人肚子咕咕直響,顧秋寒拍打柵欄,向獄卒道:「怎麼還不送飯,要餓死我們不成?老子縱是死罪,也該到皮場廟挨那一刀,你們這般不聞不問,是何道理?」他所說的皮場廟,乃是犯人梟首的刑場。
梅倦生解嘲般苦笑,「朋友之間,原本便是互相利用,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想必也交不到朋友。」對於這句話,不知顧秋寒是贊同還是反對,他狠狠灌了口酒,道:「胡惟庸並不認得江湖人,『半把刀』呂立、搜魂六鬼,還有那個房東漢子,想必都是你找來的吧?你們一黑一白,同時來對付我!」
顧秋寒不但成功為自己洗清了冤屈,而且一步登天,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件喜事,可顧秋寒卻怏怏不樂。胡黨一案,實在株連太廣,朝廷內外,人人自危,京都應天儼然成了一座屠殺之城,這已經完全背離了他的初衷。「天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一千五百年前,唐睢對秦王說過的這句話,用來形容今天的胡惟庸案,實在最恰當不過。
顧秋寒道:「我在找不到遺表的情況下,想出一個引蛇出洞的辦法。我故意告訴你找到了遺表,送到刑部張侍郎那裡,正是想通過你把這個消息傳達給胡惟庸,引他派人盜表,然後當場擒拿,拷問出幕後主謀,也即是胡惟庸。其實那個時候,我連遺表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遺憾的是,這個計策失敗了。」
顧秋寒不由得一呆,沉聲道:「原來是你!」
老管家似懂非懂,搔了搔腦袋,又含淚道:「可是,公子就要被問斬了。」顧秋寒淡淡一笑,說了句:「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便不再理他,和劉璟吃飽喝足,讓老管家退了下去。
原刑部尚書劉惟謙在胡黨案中連坐,張敏中被委以重任,接掌刑部,會同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審理胡惟庸案。在劉伯溫的遺表及諸多罪證面前,胡惟庸供認不諱,並交待了雇呂立殺害沈碧桃的罪行。當然,他並沒有料到呂立會突發奇想,嫁禍顧秋寒,而正是這一步之錯,使得顧秋寒捨命追查真相,最終將他逼入了絕境。
「玉梅山莊的人呢?」顧秋寒問道,他從大門進來,一直走到這間雅舍,都沒有看到一個人。梅倦生淡淡的道:「遣散了。」顧秋寒微微一怔,嘆道:「你知道我會來找你?」梅倦生搖搖頭,「不知道,但從我暗助胡惟庸對付你那時起,便在等這麼一天。」他招手道,「進來,我們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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