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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顯然很了解行情，挾了一塊青魚乾，熟門熟路分析：「兩年創匯訂單就1200萬美金了，合法招待費份額10萬美金。這還只是外匯，其他人民幣成本還能截流好幾倍，還沒算廠里本來的訂單。如今國家又不許給工人加太多工資、破壞社會薪酬體系，那就發獎金、加班費和福利補貼唄，補得起的。」

「陞官之前先少拿20萬？」黃小姐聽得徹底傻了眼。

你見過哪個想當官的人，能先扔20萬給廠子里、給工人發福利，然後圖當官的？這都是拿自己的錢貼給公家來當官了！連這種人你們都要懷疑，你的良心不會痛的嘛？」

以至於儘管老爹情商不是很高、生產技術出身、沒什麼「政治鬥爭經驗」，也依然被人愛戴了。

1980年，如果是在農村，一頓飯1毛錢也不算什麼佔便宜的事情。

顧驁跟姐姐拿著塑料的飯菜票，以視察的姿態，混進食堂里排隊打飯。老爹還有點事情，晚幾分鐘到，直接吃打好的現成。

看來老爹在工人中間很得人心，不用怕被人陷害了。

顧驁還以為是一顆兩毛錢，誰知一份竟然有四顆，跟酒席上的「四喜丸子」一樣。

「一會兒爸也來，你就點兩份套餐夠吃么？」顧驁質疑。

顧驁如今也算半個混過官場的，對機關的組織架構還是比較了解的。如今正規的政府單位里，有「資產管理處」的，那就只有財政局了。

這獅子頭分量很足，至少用了2兩純肉和*圖*書，還有別的佐料，都是正宗的淮揚葵花大斬肉工藝。

一串數字像黃鐘大呂一樣在她腦海里轟鳴迴音。

姑娘胸口的口袋裡還別了一支鋼筆，一看就是文員。但不像是廠里行政處財務處的，或許是外面的機關小職員吧。

2萬美金眼下能折20萬人民幣，這總差不離吧？結果他升了副廠長之後，為了避嫌，日本酸素株式會社後續訂單的專利費獎金部分，他就不參与分配了。

那可是20萬呀……20萬呀……萬呀呀……

每一桌上，如果是一個穿著油膩工作服的年輕男工人，對面多半都坐了一個年紀相仿、但服飾不像廠里職工的女人。兩個人合吃一份套餐，至少能混個飽。

顧驁吃了一個獅子頭，心裏很快把賬算明白了。

偏偏廠子效益和福利節節高陞，導致這種說法在沒有深入調查的無知傳謠者中非常有市場。

顧敏：「別廢話，這裏米飯饅頭是管夠的，後面人排隊呢，快點硬菜。」

「你說誰臭工人呢？這才開放幾年，官僚注意作風就起來了？」徐姓技|師氣極反笑，已然不打算跟黃小姐相親下去了，不過他出於對顧廠長的尊敬，還是要把話說清楚。

「可我聽說他們都是使了壞，靠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把原先的陳廠長擠走了。所以現在是做賊心虛，可了勁兒地給工人發好處籠絡人心呢。這種不量力而行的討好，完全是寅吃卯糧啊，恐怕不能持久。等陳廠長和_圖_書當年的心腹全部被收拾了，廠里都由他們這派說了算，肯定福利又會慢慢變差的。資產管理處的朱姐都跟我分析過了~」

然後，她的表情就變得滿面羞慚。

幸好，顧驁還沒開口，徐姓技|師就先忍不住了，主動為廠長申辯：「小黃你這樣亂傳謠言可不對啊，陳廠長是自己要走的，怎麼可能是逼走。至於顧副廠長，人家還不想當副廠長呢，當時是全廠都通報過，開了大會，大家都心服口服想讓他上的。」

顧驁終於鬆了口氣，沒必要再出頭了。

黃小姐想了想，不確定地說：「十萬八萬……總有的吧。」

青魚鯗的分量也十分驚人，那一大段估計有兩斤魚肉，用的是正宗的會稽「螺螄青」，以茶油腌制。（會稽青魚能長很大，50斤都有，當地人晒成魚乾吃，魯迅回鄉的文章里經常可以看見。）

他側眼看去，那是一個滿身油污的30歲左右技術工人，對面坐了個穿著女式中山裝的姑娘。

「你這人怎麼戾氣這麼重？廠內無派，千奇百怪，要允許不同意見的存在嘛！」顧敏敲打了弟弟一下，讓他別得意忘形。

「這個補貼法，估計要不少錢吧？廠里三四千號工人，每個工人一天起碼補掉廠里一塊多，也就是每天5000塊，一個月15萬，一年飲食上的福利要花200萬呢。」

應該是在相親。

顧驁聽了這話，幾乎要拍案而起，直接當面斥責那個瞎嚼舌頭的女人。

「好，姓hｅｔｕbook•ｃｏm•ｃom黃的，你既然要說貪，我倒要問問你，你在財政口混，這些年你見過最大的，貪了多少？」

反正工人們都不看《人人日報》和新聞連播，除了技術科和供銷科的之外，廠里七八成都不認得顧驁的臉。

很多農民都能做到只花三五分錢成本搞定，自給自足。

「姐，你說到底哪裡傳出來的嚼舌頭？會不會是讓杜海去澡堂子管發洗澡票，還不夠狠呢，所以還有人亂嗶嗶？」

顧驁聽了，正在若有所思，忽然聽到旁邊隔了兩桌，也有個質疑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阿姨，兩份1毛的套餐，」顧敏比較輕車熟路，先探到窗口裡吆喝了一聲，然後趁著阿姨打飯，回頭問弟弟，「你還有啥硬菜要吃，自己看著點。」

可到了這些人嘴裏，怎麼就成了「被秦輝和顧鏞設計逼走」的了？

黃小姐明顯被駁了面子，不爽道：「你一個臭工人懂什麼！沒文化，不讀史，一點官場鬥爭都看不懂。那些貪官邀買人心的時候演得都那麼漂亮的，位置到了之後翻臉比誰都快。」

至於1毛錢的基本套餐，主食和燉蔬菜的分量幾乎是敞開了供應，還能添。

如此看來，這個女人是個市裡財政局的基層新人公務員，自以為了解了些情況，就端著架子來找制氧機廠的技|師談戀愛、抬價碼了。

錢塘市裡其他效益持平的工廠，食堂不賺加工費和水電房租，實打實給工人1毛錢的原料成本，就可以吃上半斤米飯饅頭、hetubook.com.com再來點帶肉絲肉片的炒蔬菜。

不過在大城市，機關或者條件還不錯的國企，一毛錢一頓還是挺常見的，多半還能見點葷腥。

那個女職員像是在跟男技|師談對象，各種查戶口一樣盤問：「徐哥，你們廠子的福利，一貫是這樣的么？前兩年我還聽同事說，汽輪機廠才是效益福利最好的。」

而且，那個女人提到的「資產管理處」是個什麼部門？

女職員雖然口頭上盤問質疑，嘴裏倒是一刻不停，各種肉菜往裡塞，一副真香體做派。偏偏吃了人家的還不肯嘴短：

少拿20萬這種事情，工人們心裏也都是有桿秤的。

估計是問到某個杜海一派被打落下去、心懷妒忌的人那兒了吧。

顧驁粗略算了算，這裏至少是三四倍的補貼了——也就是食材成本1塊錢的東西，廠里只問工人收2毛。

「是……是朱姐聽說我要跟你相親，找了個你們廠子原先了解情況的人問的，我不是故意的。」黃小姐期期艾艾地辯解，卻也不好意思再相親下去了。

不過那個分量，著實讓顧驁大吃一驚。

這個所謂的「資產管理處」，其實就是92年之後的國資局、新世紀后的國資委。只不過如今所有經濟都是國有的，所以不需要國資委，直接就由每一級的財政局分出一個處來審計。

因為副廠長不在，顧驁和顧敏就沒那麼扎眼，可以觀察到最真實的與民同樂狀況。

有孩子的職工，如果孩子在附近上學，來廠里吃食堂更是天經地義，一m.hetubook.com.com點額外支出都沒有。

秈米1毛1、粳米1毛3、富強粉1毛5、豬肉8毛……開放兩年來，物價也稍有上漲，總體大致是這麼個水平。

「一共伍毛。」食堂阿姨拿了伍毛的塑料票，啪啪啪打了滿滿兩搪瓷缸子。

然而徐工卻沒有質疑這個數字，只是直截了當地笑道：「呵呵……好，我就當你見過貪了十萬八萬的——我這麼和你說好了，顧廠長本來按國家政策，就能多拿2萬多美金技術獎金，那都是有紅頭文件認可的！

看樣子，套餐和青魚鯗都是1毛的，獅子頭要2毛。

因為兩人的爭執嗓門有些大，已經逐步吸引了十幾個工人和家屬圍觀，大伙兒指指點點，恥笑黃小姐的盲信。

不過他還算冷靜，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意識到這種言論非常歹毒——前任廠長陳思聰明明因為是北方人，自己想謀求去一機部當個局長，所以使錢招待謀出路，調去京城，還升了一級。

其實現在很少有敢拿十萬八萬的，最多只敢奢靡浪費一下，當成本花掉。她這麼說，也是為了有利於自己的立場。

顧驁也就很有素質地不再廢話，看都沒看完就趕著報了倆菜：「那就這獅子頭和臘青魚吧。」

難怪顧驁一眼掃過去，就看見不少「親友團」來蹭飯。

徐姓技|師顯然被問得微微有些自尊受挫，不甘心地頂了一句：「那都老黃曆了，如今誰不知道在秦廠長和顧廠長領導下，咱廠子接不完的外單。」

自古千里為官只求財啊，哪有倒貼錢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