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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葉子

作者:安竹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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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賽球

十、賽球

阿赫莽縱馬追了上去,阿史那婆羅門側目見是他,勒了勒韁繩,說道:「執失思力啰啰嗦嗦,很是討厭。你再想個法子,好讓我有仗打!」阿赫莽沉吟不答,阿史那婆羅門急道:「上次你讓我們的兵士扮成唐軍去河西侵擾,果然引出一場仗來。不如咱們再使這個法子。」阿赫莽道:「殿下噤聲,此事不可聲張。依小將之見,用不著再使什麼法子,不日也會有大仗打了。」阿史那婆羅門道:「你沒聽到執失思力要去請和親嗎?父汗這麼低三下四,還能有什麼仗可打?」阿赫莽道:「當年李家父子都曾對我突厥低三下四,進貢金帛無數。大汗寬宏仁慈,便息戍罷兵與唐結好。可李世民狡猾起來像只狐狸,狠毒起來賽過胡蜂。他連親兄弟都能下手殺戮,這和親之事,成與不成都難說的很。」阿史那婆羅門哼道:「不成最好!我提兵去長安將李世民君臣一個個都捉來,將首級割下給你們作馬球打。也教父汗知道日後誰才能作草原上的蒼狼!」阿赫莽道:「殿下英武蓋世。若是李世民冥頑不靈,真敢派兵來犯,我早已安排下了計策,漠北的草場便是他們的墓地。」
此時金球又落將下來,阿赫莽沒有再伸杖去接,任那金球落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方撥馬到近前將球敲至空地中央。阿赫莽對三名緋甲武士道:「你們小心了!」
話音未落,手中偃月杖揮動,那金球迅如急電,直奔對方石門射去。一名緋甲武士縱馬疾沖,舞動鋼杖封在門前,金球擊在杖上火星四濺,又被磕到半空中。這緋甲武士不待金球落地,掄杖猛擊。他這一擊勢大力沉,那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流星趕月般洞穿了青甲武士一方的石門。唐營軍士見了都轟然叫好,阿赫莽哈哈笑道:「好。再比過!」這一番馬球的熱鬧,真如一首《杖前飛》里贊道:「青一隊,紅一隊,敲磕玲瓏得人愛,前回斷當不輸贏,此度若輸后須賽。脫緋紫,著錦衣,銀蹬金鞍耀日輝,場里塵飛馬後去,空中球勢杖前飛。」
許觀見阿赫莽出手阻攔,只道對方要比試武藝。想起郭三說過使用御劍咒還須心中存念之事,尋思這次可不能再想麵館師傅削麵了,於是閉上雙眼,默念佛經中所載菩薩作獅子吼,摧伏魔軍諸事。他這一念之下,那一丸金球嗡嗡作響,挾帶風雷之聲,漫天縱橫飛舞。阿赫莽只覺金球每次擊來所含勁力一次大過一次,也暗暗稱奇,當下將能斷金剛矛舞成一團金光,小心守住門戶。這番好鬥眾人瞧在眼裡,都覺膽戰心驚,均想:「若我是那突厥人,只怕身上早被金球砸出十幾個窟窿了。」小宴在旁看了一陣,心想:「馬球賽比的是誰能破門,如此纏鬥下去有害無益。」便提聲對許觀叫道:「別和他打了,快些破門就是!」許觀聽到小宴叫喊,心神微分,金球當的一聲落在地上。其餘五名突厥武士都在凝神看這場比試,只有辛開道瞧出空檔,當即躍馬搶到阿赫莽身邊,朝金球猛抽一杖。金球貼地急滾,霎時洞穿了突厥方的球門,全場頓時彩聲雷動,只有阿史那婆羅門面沉似水。
阿赫莽與五名突厥武士這才棄了李抱金,馳馬近前,各自跳下分飲賜酒。待他們飲罷,張公瑾哈哈大笑,道:「六位突厥勇士果然個個驍勇,都是英雄好漢。」辛開道在一旁看六人飲酒,緊握刀柄,滿臉悲憤。蘇烈瞧出他臉上怒色,端起斟滿的金杯叫道:「開道!都督賜酒,你也來飲一杯。」辛開道接過金杯,仰脖子一飲而盡,一言不發大踏步離開。張公瑾瞧在眼裡,神色自若,對李抱金道:「你武藝很好,也把名姓說給大伙兒聽聽。」李抱金躬身道:「帶罪之人,能為國出力已是萬幸,不求和-圖-書顯名。」張公瑾大喜,又賜了他一大杯酒。此時天色漸晚,張公瑾對阿史那婆羅門與執失思力道:「殿下與將軍遠來是客,但請痛飲,今夜須盡歡而散。」又命人在曠地燃起幾個大火堆,令軍士們圍坐聚飲,徹夜方休。
李抱金大踏步走到緋甲武士面前將金球遞了過去,轉身又退入人群之中。執失思力起身朝那緋甲武士喝道:「怎敢如此無禮,還不快向張都督請罪。」又對張公瑾道:「他一時失手,都督莫怪。」張公瑾嘿嘿笑道:「好說。好說。」心裏卻另有計較,他曾與李抱金交過手,雖然其時李抱金蒙面,未見過面孔,見他身法卻仍覺得眼熟。又瞥見許觀朝自己作手勢,頓時明白勸降已成,接球這人便是和自己交過手的那名黑衣人。張公瑾心道:「突厥人想議和,贈金自然是示之以利。這馬球賽說是助興,未嘗不是炫耀武威,欲令我軍不得不和。只是這幾個突厥武士有些手段,如今天賜此人,何不派他出去較量一番,也教突厥不敢小覷我軍。」
次日清晨,突厥使團辭別張公瑾,緩緩北歸。行出十里,執失思力方長舒一口氣,策馬到阿史那婆羅門身旁,說道:「殿下,此次與唐結好若能成功,實為我突厥之福。」阿史那婆羅門皺眉道:「早也說和,晚也說和。如今連和親都想出來了,莫非父汗真想作李世民的女婿嗎?」執失思力道:「據細作所報,我死敵薛延陀的可汗夷男已派了使臣前往長安。李世民賞了夷男寶刀與寶鞭,令夷男對部族大罪者斬,小罪者鞭。這番話可句句都是對咱們說的。如今強敵環伺,大汗和親之舉也是迫不得已。」阿史那婆羅門怒道:「夷男有什麼了不起?李世民又有什麼了不起?咱們不是剛在獅子梁把唐軍殺得大敗嗎?我看是父汗老了!」他心中不悅,舉起馬鞭狂抽坐騎,馬兒吃痛狂奔,霎時將執失思力拋到後面。
張公瑾命眾軍士閃開,讓出一大片空地,又令幾名健卒用石塊壘成兩座球門。執失思力取了一柱線香點著,喝道:「以一柱香為期,健兒施逞技藝!」六人得了號令,各自上馬往兩側一散,分作青紅兩隊。阿赫莽從懷中掏出一枚大小如拳的金色小球,往空中一擲,那金球嗚的一聲直飛上天,良久方落了下來。阿赫莽伸出偃月杖向上一揮,正敲在金球上,發出金鐵交鳴一聲響,原來這球杖與金球竟都以精鋼鑄成。只見那金球又被擊上天去,唐營中擅長馬球的軍士無不臉上變色。有幾個不懂此道的軍士小聲詢問:「這突厥人馬球技藝很高嗎?」「也瞧不出有多高明啊?」有懂行的軍士教訓道:「你們懂得什麼。馬球多由木製成,即便是木製馬球也常致人傷損,被擊中致盲之事更是時有。這精鋼製成的馬球若是擊在身上還不得骨斷筋折?這突厥人敢用此球,必定是位大高手。」
線香燃了半柱,場上局勢已微微生變。青甲武士一方輸了兩球漸生焦躁,紛紛上前搶攻;緋甲武士卻並不著急,都縮到自己一方石門前各自揮杖將金球傳來遞去,似乎一心要將那半柱香工夫耗盡。又鬥了一陣,阿赫莽不耐,一拍坐騎,急奔到一名護球的緋甲武士面前。阿赫莽大半個身子疾探而出,左手揮杖猛擊,只是這一杖竟不擊向金球而是砸向那緋甲武士。緋甲武士縮身退讓,阿赫莽右手忽然摘下馬上掛的一桿金色長矛,猛抽在金球上。見勢不妙,另一名緋甲武士忙揮杖搶上前封擋,金球撞在杖上朝在一旁的唐軍隊列急射而去,眼看就要射在一名唐營軍卒身上。
李抱金道:「多謝許兄弟好意。只是一會兒馬球場上爭鬥,恐有損傷。」許觀道:「李校尉,我如今在匡道府中hetubook.com.com任一名兵曹參軍。效命沙場,尤是本分,何況這區區馬球場?」兩人正說話間,阿史那婆羅門已頗不耐煩,叫道:「既要比試,便須儘快。你們唐營只選六人也選不出來嗎?」李抱金雙眉一挑,朗聲道:「對付他們幾個,何須六人,我們三人足矣。」走到張公瑾案前道:「都督,這六名突厥武士已自相比過一場。我見他們盔甲盡濕,大唐若以六人出戰,未免太佔便宜。抱金欲以三人出陣,不知可否?」張公瑾尋思:「以三對六,縱然敗了,也于名無損。」便道:「聽來倒也公平。這幾位突厥勇士的球技甚高,你們領教時務必小心。」
尋常球賽,馬球多滾地疾走,這場好鬥,金球竟全不著地只是旋空飛越。唐軍大營之中,突厥武士雖只六人,卻人人驍勇,如履無人之境,酣斗之間大聲呼喝,直震得山谷鳴動,四野迴響。阿史那婆羅門喜笑顏開,對張公瑾道:「看我突厥勇士比你們唐人如何?」他華語雖不及執失思力流利,這幾句話說得倒也明白,張公瑾點頭不語。唐軍眾軍士卻都瞧得目眩神迷,乍舌不已,又不禁暗暗泄氣:「我唐營里何曾有這等彪悍的人物。」
阿赫莽瞅了瞅辛開道道:「你叫什麼名字?身手不錯啊。」辛開道怒道:「狗賊,你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匡道府宣節校尉辛開道是也!今日要為我家弟兄報仇!」白光一閃手中多了柄單刀,瞬息之間已朝阿赫莽砍出三刀。這三刀劈面而去,端的是迅捷無比。可是他刀法雖快,對方身法更快,阿赫莽身不離鞍,騰挪避讓,將三刀都閃了過去,口中還好整以暇贊道:「刀法不錯啊。」辛開道一擊不中,正要猱身再上,阿赫莽道:「也接我一招試試。」辛開道只覺金光閃動,知是金矛朝自己胸口戳來,只是這一擊來的太快,想要封擋躲避都已不及。眼看金矛就要刺中辛開道,阿赫莽忽然「咦」的一聲,又將金矛撤了回去。原來許觀見情勢危急,忙念動御劍咒又讓金球朝阿赫莽攻去,阿赫莽只得回矛自救。此時李抱金也拍馬舉鞭沖了上來,阿赫莽便棄了辛開道,挺矛迎上去戰他。二馬錯鐙,只聽噹噹兩聲響,正是金矛連戳在李抱金的盾牌上。二人回馬一湊,又是噹噹兩響,這次卻是阿赫莽接了對方兩鞭。其餘五名突厥武士見了,也都催馬上前將李抱金圍在中間,眼見馬球賽就要變成一場鏖戰,張公瑾忽然站起,手舉金杯朗聲說道:「大家住手!今日馬球賽旨在助興,不可為舊怨傷了和氣。方才我見雙方各入一球,可作賽和論。各位勇士請速去換下盔甲,同來飲酒。」執失思力也起身道:「正是!突厥與大唐雖疆分二境,卻如手足相衛,唇齒相依。願兩國相恤災患,永修鄰好,使百姓安樂不絕。阿赫莽,快領兄弟們謝過張都督賜酒。」
四人休整一夜,分乘四騎急奔馬邑而還。行到遠遠能看到唐營處時,小宴忽然叫道:「糟糕,莫非營中有變?」許觀與范芸縱馬趕了上來問詢,小宴指著營帳外飄動的一面繪有青色狼頭的白色大旗道:「那白旗是突厥人的旗幟啊,怎會擺在唐營外?」李抱金趕上來看了一眼道:「那是突厥使節的旗幟,應當有使團正在營中。」四人急忙趕到主將營帳,許觀見帳外立了一人一騎,正是匡道府宣節校尉辛開道。許觀喜道:「辛校尉,你回來了。」又見辛開道臂上纏了白布,形容枯槁,神情凝重,與初見時判若兩人,許觀問道:「這幾日軍中有什麼喪事嗎?」辛開道道:「匡道府有我們三人去攻打獅子梁,只回來我一個……」竟再也說不下去,淚珠簌簌落了下來。許觀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該保重和*圖*書才是。」辛開道道:「我恨不得此刻再殺回獅子梁為他們報仇。不想突厥人如此狡猾,僥倖勝了一陣便遣使來求和。」小宴驚道:「突厥遣使求和?使臣現在何處?」辛開道道:「與張都督等人都在帳后曠地上。我聽那突厥使臣說了幾句實在難抑怒火,再也聽不下去了。你們若想看那使臣,我領你們過去。」四人隨在辛開道馬後,繞過大帳,果然見眾兵丁整整齊齊排成方隊,黑壓壓列在曠地上。中間圍了兩條長案,張公瑾坐在左首案后的一張虎皮椅上,蘇烈牛旻站立於后;右首案后坐了兩人,一人身材瘦小,滿身甲胄,面上微微含笑,瞧上去甚是謙和,另一人身披貂皮長袍,腰束金帶,一張紫膛臉上滿是傲氣,正是突厥國王子阿史那婆羅門。
有幾名軍士牽來馬匹,又取了衣甲與李抱金、許觀等人拴束。小宴也奔到許觀身旁,嗔道:「誰讓你強出頭的?快快回去。」許觀一呆,想起正是在夔州小宴應戰阿赫莽時自己說的話。小宴見他發獃,笑道:「不過你剛才挺身而出的樣子倒很威風啊。」許觀聽她稱讚自己,心裏一甜,說道:「其實我不太懂馬球,只是看不慣那突厥王子的得意樣子。」小宴輕輕嘆道:「不會馬球還敢出頭,更不容易,簡直是大英雄所為。」許觀被她誇得不好意思,臉微微發紅。誰知小宴又道:「可惜大英雄們多半都是些大傻瓜。」
唐營兵卒見了都歡聲雷動,拍手喝彩。便在歡呼聲中,阿赫莽催馬疾沖,舉矛對準金球向下戳去,將球插入土中。這一來都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卻見阿赫莽右手持矛,左手結印胸前,口中念念有詞,那金球竟在地里穿行,直衝進唐軍一方的球門。金球在地下運行時,轟然有聲,地上現出一條長長的土壟。
阿赫莽藝業過人,在突厥又官居要職,眾武士都格外尊敬。他與李抱金兩人用華語問答,其餘五名突厥武士雖不能完全明白,也知道對方全無恭敬之心,無不愈聽愈怒。一名青甲武士按捺不住,大吼一聲,策馬前沖,揮動球杖猛擊在金球上。金球破空,聲如尖嘯,不奔球門而朝李抱金面門射去。卻見李抱金不避不讓,待球到面前,手腕忽然輕輕向上一翻,一對銅鞭像火筷子夾炭一樣牢牢夾住金球。青甲武士的眼裡露出駭然神色,李抱金卻仍是全無表情,眯著細眼道:「你是想讓我們先開球嗎?」青甲武士的臉青一陣、紅一陣,不知道說什麼好。等了一會兒,李抱金道:「那便謝了。」雙鞭一錯,將金球激射而回,竟似用強力機括髮射出去的一般。青甲武士猝不及防,慌忙用球杖隔擋,金球擊在杖上只覺雙手巨震,球杖竟脫手而出,與球一起落在地上。
他主意已定,當即喚來李抱金道:「你便是李抱金嗎?可會打馬球?」李抱金答道:「小人正是。我在夔州訓演騎兵常借馬球之戲,也略知一二。」張公瑾道:「既如此,可敢與這些突厥勇士切磋一番?」李抱金道:「蒙都督差遣,某帶罪之身安敢有違,只是還需幾人相助。」張公瑾環顧場內道:「誰願下場與突厥勇士賽馬球?」話音未落,辛開道打馬來到場中,朗聲道:「末將願往。」張公瑾道:「還有誰願下場比試?」這次卻良久無人答言,原來眾軍士見過突厥武士馬球絕技,均自忖不是對手。辛開道痛恨突厥,一心要替死在獅子梁的呂韜、趙昂等人報仇,餘人卻都不敢出頭。過了半晌,見唐軍中再無人作聲,執失思力道:「吾國這幾名球手適才已賽過幾局,不如讓他們養歇力氣,改日再與大唐勇士切磋。」張公瑾聽了,暗暗點頭,心道:「明明是我軍中無人下場,執失思力說話仍顧全大唐顏面。此人果然是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才,無怪突厥向來以他為使。」阿史那婆羅門卻自顧哈哈大笑,得意之極。此時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正是許觀。他大聲道:「李校尉,我與你同去。」許觀見唐營中除了辛開道無人下場,被阿史那婆羅門譏笑,激起胸口熱血如沸,便如在燕婉園相救張公瑾一般,見形勢急迫便挺身而出,哪裡還記得自己只是一介書生。
阿赫莽戴上面具,許多人已認出他便是獅子梁大敗唐軍的那員將領,辛開道見了更是目眥欲裂。雙方策馬來到場中,阿赫莽笑道:「李校尉,你本是我手下敗將,他們搬了你來又有何用?」李抱金全然不惱,說道:「上次你用邪術傷我,若只比拼武藝,你未必及我。」阿赫莽道:「這次咱們比的可是馬球。」又一橫手中金矛道:「此矛叫作能斷金剛矛,以隕鐵與橫公魚王之血鑄就,無堅不摧,你可曾聽說過?」李抱金道:「襖教三大神兵之一,我自然聽過。」阿赫莽將能斷金剛矛舉到面前,輕輕撫摸道:「我以此矛為球杖,你要小心了。」李抱金視若不見,面無表情道:「放馬過來。」
說是遲,那是快。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條人影從旁飛掠而出,擋在那名軍卒身前。金球不偏不倚,正射中這人胸口。眾人驚呼聲中,卻見這人緩緩直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面盾牌,又取出那枚金球托在手中。這人身軀魁梧,面如淡金,正是夔州昭武校尉李抱金,原來他早將盾牌藏在衣中,方能硬接下破空射來的金球。
李抱金衣甲拴束已畢,有軍士遞上幾根球杖。李抱金搖了搖頭道:「我這對銅鞭便可作球杖。」將盾牌綰在臂上,提了一對銅鞭飛身上馬,出到陣前。辛開道選了根硬木製成的偃月球杖,許觀則選了根杖頭裹有牛皮的藤製球杖,又將波月石掛在胸口,也拍馬欲出。小宴方叮囑道:「你莫上前和他們纏鬥。還記得郭三教給你的咒兒嗎,上場之後只顧念咒。切記。切記。」
小宴笑道:「你不知道問我啊?你可有想過李校尉為何離開夔州?」許觀道:「你我都親眼所見,自然是為了替隱太子復讎。」小宴道:「隱太子被誅已經兩年,他若想復讎為何早不下手,偏等到如今才動手?」許觀道:「此事甚是兇險,興許他方下定決心。」小宴道:「不錯。因為何事他方決意要下手復讎?」許觀沉吟道:「莫非……莫非是因為他與阿赫莽的一戰?」小宴道:「正是。你忘了那次他與阿赫莽比武前,有人說他打遍夔州無敵手,兩年多都不曾出手。結果敗給了阿赫莽,還險些送了性命。」許觀道:「我記得。好像還有人說他力大是因為母親懷妊時在金剛像下歇過一宿。只是那又怎樣?」小宴嘆道:「你不懂得。江湖上的好漢最看重一個『名』字了。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為了一個『武功第一』的名號大家爭來搶去,不知多少人糊裡糊塗結下冤讎,喪了性命。李校尉號稱夔州第一,卻在眾人面前被打得大敗,這滋味可不好受。」許觀道:「莫非為了這個,他才會夜裡去教場發獃。」小宴點頭道:「殺隱太子的是當今皇上,想要復讎豈不難似登天。我猜李校尉在夔州便萌了死志,才會來長安去刺殺張公瑾等人的。因此在字條上只寫了若歸降便立刻能與阿赫莽再戰云云。」許觀道:「原來如此。」低頭想了想,又道:「大家爭來爭去何時是個了結?阿赫莽打敗了李校尉,你卻打敗了阿赫莽。不如讓李校尉和你比上一場,你讓他勝了也就是了。」小宴沒料他這麼想,微微一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卻敗給你了,該讓他同你比。」許觀奇道:「你幾時敗給我了?是你扮成孟九威那次嗎?」小宴輕嘆道:「獃子。和-圖-書」忽然縱身湊到許觀身旁,狠狠朝他脖子咬了一口,許觀吃痛大叫:「你咬我作什麼!」小宴哼道:「反正人家敗給你了,咬你幾口出出氣。」
只見張公瑾對那名身披盔甲者道:「執失思力將軍,一別二載,今日相見風采依舊。只是將軍此行,可是單為探訪故人而來?」這瘦小將軍正是突厥大將執失思力,武德九年頡利可汗兵至渭水便橋時便被遣作使臣晉見太宗,也曾與張公瑾相見。執失思力久作使臣,能言善辯又通曉華語,微笑道:「我也常想念張都督。自我大汗與唐王渭水定盟以來,天下太平無事。只是近來兩國邊民小有誤會,方使邊境不寧。思力與婆羅門王子便為此而來,還帶來了大汗所賜的禮物。」說罷揮手令從者捧出一隻玉盤,盤上金光燦爛,擱了一塊形如狗頭的碩大金塊。執失思力道:「這是上月一名牧民在金山牧羊時無意尋到的狗頭金。這金塊天然所成,甚是難得。我邦願贈予大唐,以作兩國交好之信。」張公瑾尋思:「獅子梁一戰,明明是突厥大勝,他們怎麼反而獻上重禮求和?莫非安排下什麼陰謀?」執失思力見張公瑾沉吟不答,哈哈笑道:「張都督莫要生疑。這狗頭金只是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思力受大汗所託,不日還要再赴長安獻上大喜呢。」張公瑾道:「怎麼?將軍還要去長安?這大喜從何說起?」執失思力道:「我主頡利可汗願修婿禮,請求迎娶大唐公主。這還不是大喜嗎?」執失思力說罷,曠地上除了馬匹嘶嘶喘氣外,竟是一片寂靜,眾兵丁都望著張公瑾,看他如何作答。張公瑾朗聲大笑道:「好啊。此乃萬民之幸,果然是大喜。」當即傳令下去安排酒宴。執失思力道:「軍中無以為樂,思力此行還帶了敝國馬球隊一支,相戲可助酒興。」張公瑾道:「甚好,正想一觀。」
阿赫莽在遠處看到小宴與許觀也在唐軍中,從懷裡取了枚狼頭面具戴上。原來阿赫莽自幼聞到花粉便氣喘胸悶,有人知曉了他這軟肋便常以此制他。此症後世稱為「花粉過敏」,系一種不良免疫反應,當時卻無人能知其原由,只道是一種怪病。阿赫莽在夔州又因此吃了大虧,後來痛定思痛,便請高手匠人打造了這枚面具。面具口鼻處內藏有炭粉,戴在頭上呼吸無礙,卻可阻隔粉塵。(按:後世軍史學家常謂防毒面具由俄國人Nikolay Zelinsky于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發明,殊不知早在初唐已被運用於戰場。)
馬球源自波斯,東漢年間已傳入中土,至唐時大為風行,尤以軍中為盛。唐營兵丁中多有好此道者,聽到執失思力還帶來了突厥馬球隊,紛紛翹首踮足觀望。只見執失思力輕輕擊掌,六騎駿馬從轅門外飛馳而來,馬上乘者都作突厥武士裝扮,三人著青甲,三人著緋甲,各持偃月形球杖。奔到近處,六條彪形大漢同時躍下馬來躬身一禮,身手都矯健之極。許觀等仔細看去,五名武士各退了一步,為首一人青甲外面還罩了件大氅,赫然正是阿赫莽。
阿赫莽勒住韁繩,笑道:「承讓。承讓。」眾人都瞧得目瞪口呆,均想:「從未見過如此打馬球的。這突厥人身懷異術,如何能勝?」忽然金球嗖的一聲破土而出,懸在空中頓了一頓,猶如有了生命般徑直朝突厥方的球門飛去。原來許觀得了小宴叮囑,上場便開始念郭三教的御劍咒。可這門道術他畢竟尚未融會貫通,念了半天毫無效用,直到突厥先下一城,許觀一急,心念動處,福至心靈,才將金球從土中挪移出來。阿赫莽見金球飛掠而至,只道是李抱金所為,笑道:「原來李校尉會的邪術也不少,還懂得茅山宗的御劍術。」他口中譏諷,手上絲毫不緩,手揮金矛,正封住金球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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