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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渡

作者:葉落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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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相逢猶恐是夢中 第三章 情愫暗生

第一卷 相逢猶恐是夢中

第三章 情愫暗生

「嗯,的確不像。她是個愛恨都到極致的女子,她愛,可以不在乎名節,即使被所有人非議責難,也要傾心以待。她恨,也要讓她恨的人感同身受,不惜玉石俱焚,陰陽兩隔。與她相比,蘭小姐心思澄明得多,更懂進退,更知兩全……」
或許是喝了烈酒的緣故,自宇文楚天走後,浣沙的腦子裡一片混混沌沌。她閉上眼睛,也不知是睡還是沒睡,腦中漸漸浮現出奇怪的場景。
那男人不是蕭潛,蕭潛的身形比他更矯健。
「蕭潛哥哥!」浣泠聽到動靜,也從後院跑出來湊熱鬧,臉上完全沒有了看見白玉人像的悲憤,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她總是這樣,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待宇文楚天出門走遠,不見蹤影,浣沙仍是餘悸未平。蕭潛俯身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浣沙,你可知他來侯府,究竟意欲何為?」
「我問你為什麼?」蕭潛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他的手像鐵鉗一樣,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痛。
一襲青衣人影站在落霞峰頂的巨石之上,白衣飄然,背影孤寂。她恍然記起了一年前立於浮山之巔的人,那樣縹緲的身影,那樣透骨的孤寂,與眼前的宇文楚天一般無二。
「都好。」宇文楚天站起身來,過快消耗的內力讓他漆黑濃密的睫毛氤氳上了一層霧氣。他披上一件披風,站在碧紗窗前,看見了正在竹園外向內張望的蕭朗。
「已無大礙,正在蕭家的別院休養,應該數月後便可恢復如常。」默影頓了頓,問道,「王爺,您明知蕭朗故意帶凌王的兒子來找你解毒,就是為了讓你耗損內力,你為何還要救他?就因為他是凌王的兒子?」
「妹妹?」浣泠仍是一臉茫然,看看玉像,又看看浣沙,「她怎麼會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
明心為她梳妝打扮了近半個時辰,直到發現浣沙直直地看著她時,她才有點委屈地回道:「夫人說一定要好好給您裝扮的。」
宇文楚天默然良久,終是點了頭:「好,我答應你。」
宇文楚天澀然笑笑,脫下身上的墨色披風,輕輕披在浣沙看似弱不禁風的肩上。她猶豫了一下,終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你怎麼知道?」
這些在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她難以言喻的溫暖。
「我才不嫁人呢,我要賴著你,讓你養我一輩子。」她伏在他肩頭,深深呼吸著他的味道,有種清淡的竹葉香,聞起來很舒心……
「你還好嗎?」她看著他眉心沁出的汗滴,不禁有些擔憂。
面對眼前經天緯地的男人,浣沙不禁由衷感嘆:宇文楚天,你沒有錯!亡了人心,與血腥的屠戮相比,是最大的仁慈。不枉你身上流著泱國的血,你畢竟是愛著這片國土!
是那個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嗎?
「哦?我剛從朝堂回來。」蕭潛回首對停在門外紅木雕花的馬車招招手,乘安與車夫從車上搬下一大堆錦盒。
然而,她心中糊塗,面上卻堅定不移:「娘,您放心,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嫁給蕭潛,是最好的選擇。」
這世間豈有那麼多「剛好」之事?凌王謀權之事何等隱蔽,泱國的昏君怎麼會突然耳目清明發現此事?凌王領兵多年,武功蓋世,怎麼能輕易被一杯毒酒賜死?這些曾經讓浣沙困惑許久的疑慮在這一刻解開了。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灰色,他看向天空,浮雲之上,月光漸漸隱退,玫瑰的光芒從東方升起,染紅了一池的芙蓉。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那一次重傷,也摔壞了她的心?抑或是,因為那個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
提起蕭潛,她的鼻子一酸,眼角又被滾燙的淚潤濕了。
當然,這隻是說不定的事情。也說不定,這個濘王宇文楚天來蘭侯府有著更陰毒的籌謀。
「為何我不記得這些事?」
「嗯。」她不敢再向前一步,守在他的房門外等候。
她深知宇文楚天之事對蕭潛關係重大,便帶蕭潛到偏廳,打發了下人,才慎重回答道:「他這個人隱藏很深,我確實無法看透,他來侯府究竟意欲何為我也不清楚。但這一個月的相處,我可以肯定一件事,他對侯府、對我並無惡意。至於蕭家,我想蕭朗被罷官之事,應是他所為。」
「這半個月你就安心在這裏養傷吧,想吃什麼就讓……嗯,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現在去幫你做。」
「可是我介意。」她掙脫他的手,指了指大門緩緩地道,「蕭將軍請回吧。」
「沒什麼。」他收斂心神,對她鄭重地道:「浣沙,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娶你為妻。」
內力對一個習武之人尤為重要,若是內力受損,便等同於受內傷,比外傷更難治愈。
「因為兩年前凌王被誅時,我剛好在鄴城。」
「對不起,我……」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怕自己一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就會為他心痛,就會不忍心傷害他,「我已經恢復了記憶,想起了那個讓我痛不欲生的男人,我現在才明白……不管他對我做過什麼,我永遠也忘不了他。」
見他沉默良久,她趕緊說:「對不起,我不該問。」
還有,她發現雨花石的窗沿她忘了找人修,不知何時窗沿卻已經完好如初了。
「是為了蕭潛嗎?」
他們的苦,無關於瑄國,無關於戰亂,全都是因為皇帝昏庸無能,荒淫無道。
宇文楚天覆目立於岸邊,取下腰間的玉笛放在唇上,緩緩一曲《人不歸》,笛聲婉婉,曲調悠揚,細細聽來,曲中不見了濃烈的憂傷,竟多出情愛纏綿之意,欲斷難斷之感。
誰知他沉默一下,道:「她已然忘記了我,我也有需要做的事,相見不如相忘。」
「我走以後,記得睡前把窗子關上,夜裡風硬,很容易感染風寒。」
他的身子僵了僵,俯身放她在岸邊,便開始解自己的衣衫。
「一定是的。我聽聞二弟出事,又聽說宇文楚天住進侯府,便日夜不安,三次上書請求回鄴城,才得皇上首肯。」蕭潛握著她的手,憂慮之色溢於言表,「浣沙,你在他身邊太危險,不如隨我去河陰吧。」
「嗯,難怪宇文少俠會認錯人,我與她倒真有幾分相像……」她頓了頓,又看了看宇文落塵嬌媚的笑容,由衷嘆道,「不過小塵姑娘的笑容傾國傾城,比我美得多。」
沉了沉氣,他伸手將她抱起,炙熱的掌心觸碰到她細嫩的肌膚時,她心中一顫,身子也不由輕顫,面頰的熱度瞬間蔓至全身,以至她呼出的氣息都是燙的。幸好這個過程不久,只短短一瞬,她的身體便沒入池水,池水澄澈,暖意融融,葯香陣陣,讓她很快靜下心神。
她抱著他的外衫攀上巨石,站到他身邊,正是日出之時。孤峰絕立的落霞山迎著第一縷晨曦,雲開霧散,露出湛藍的天空。
一路快馬加鞭回到侯府,久等在墨竹林外的浣泠馬上迎出來,連聲問:「姐姐,你們去了哪兒呀,可想死我了。」
她心思沉慮中,宇文楚天淡然自若地取了一盞白玉杯,手放在杯口處,揮劍將自己的手腕割開,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湧出,一滴滴落入白玉杯中。待玉杯盛滿了血,宇文楚天才扶起床榻上的小陽,將一杯血喂著小陽服下。
他打斷她的解釋:「我明白,你不用解釋。」
浣沙聞言,後退一步,扶著桌案才站穩:「怎麼會呢?我分明,分明沒有……」
她不會為了愛蕭潛而違背母親,更不會為了恨一個人而去報復。然,她很敬佩宇文落塵這樣的女子。
不明白蕭潛為何如此,浣沙只好去書房見蘭夫人。在書房外,她輕聲叩門:「娘,我能進來嗎?」
宇文楚天!
「哥哥?」
「我們的性情也一定不像吧。」雖然只是看了玉像,她依稀能感覺出宇文落塵是個柔媚可人的女子。
蘭夫人沉思良久:「罷了,你向來思慮周全,婚姻之事便自己做主吧。不過,娘還想勸你一句,婚姻是終身大事,你千萬要為自己多考慮。」
「浣沙,我是不是來得有點太早了?」
蘭夫人雙手替她攏著長發,輕輕撫過髮絲:「沙兒,娘只希望你過得好。」
宇文楚天走至他們身前,殺意已隱退無蹤。因為彼此身份特殊,蕭潛不便多言,只對他施了泱國見禮。
她知道母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她不能這麼自私。蕭潛是當今天子的寵臣,當朝最年輕的將軍。多少人看著他的成就,多少雙嫉妒的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若有一天她那段不堪的過往被人翻出來,他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她就是世間最大的諷刺。
血入喉,小陽的臉色更見好轉。
「如今我們與瑄國修好,邊疆安穩,蕭將軍很快就能班師回朝。」
「他們知道你耗損內力,已經派了人來暗殺你。」
若蕭潛只是普通將士,若蕭潛褪下身上所有的光環,若蘭侯府不是仰仗蕭家,那麼她可會如此自然而然地接受他?她第一次如此問自己,卻忽然發現她根本不知道答案。
她搖頭,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我與他,註定有緣無分,或者說,緣分已盡。」
「什麼?不會的……」一時情急,她全然忘了禮儀,扯住宇文楚天的衣袖滿眼哀求地望著他,「可他還有一息尚存,你醫術非凡,必定有辦法救他的,你再想想!」
「你,喝了酒?」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喝酒,她以為他這樣清雅的男子只會飲茶,看來她錯了。
浣沙無言以對。
默影剛欲離開,宇文楚天叫住她:「凌王的遺孤如何了?」
他接過衣服:「我們也該回去了。」
聞言,浣沙和蘭夫人均是一驚,急忙趕去墨竹園m•hetubook•com.com一看究竟。
宇文楚天倏然綳直身體:「你想起過去了?」
浣沙回身,見蘭夫人滿面溫和的笑意,也笑著點頭:「讓娘費心安排了。」
這便是他能給的承諾,若蕭潛是蘭侯府的乘龍快婿,必定平安無事,若他一心血灑疆場,宇文楚天也有心無力。
她被問得一愣:「娘為何這麼問?」
他伸手,為她擦乾眼淚,滿池的水光映在他眼中,一片純凈:「蕭潛是個好男人。」
宇文楚天沒有說話,只點頭致意。
她靜靜地看著宇文楚天,她認識他這麼久,他一向都是清冷溫和的,而這一次連他都不冷靜了,所幸她還是冷靜的:「我不是宇文落塵,我不會為了愛,不計後果,也不會為了恨,傷人傷己。」
「姐姐,我真搞不懂你怎麼想的,蕭潛哥哥這麼好的男人,別說打著燈籠找不到,就算你舉著太陽也找不到啊!你怎麼能拒絕他,你怎麼忍心拒絕他?」浣泠越說越激動,氣得在她的房間里轉圈,小手不停地拍著憋悶的胸口。
浣沙頓覺頭腦轟然炸開,嗡嗡聲停止后,腦海裏面還是空白。她極力讓自己平靜,去回憶過往,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曾做過這樣的事。
「領命的是——」默影小心地抬頭,藉著新月的寒光看了一眼宇文楚天平靜無波的臉,輕輕吐出後面的兩個字,「孟漫。」
落霞峰千丈之高,山巔積雪常年不融,寒氣逼人。長時間的跋涉,加之寒氣入骨,浣沙的全身已被凍僵,所幸宇文楚天不拘泥於男女有別的俗禮,將她擁在懷中,催動炙熱真氣為她抵禦刺骨寒霜,她才不至於疼死在冰雪寒風中。
「宇文楚天,」她連名帶姓大聲地喚他,「我想,她是不想恨你、怨你,才會傷害她自己。」
她不能,絕對不能!
陽光穿透晨霧,墨竹上的露水漸漸散去,她的腳也站得沒有了知覺。終於,她聽見宇文楚天在房內道:「進來吧。」
「這孩子已經無礙了,你可以抱著他離開了。」
雅兒便端了飯菜離開,臨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地往園子里張望。
「好吧,反正你早晚會知道。」蘭夫人平復了一下氣息,終於說出隱藏三年的秘密,「你已非完璧之身。」
她不禁笑道:「有,想必你吹奏時,思念起紅顏知己了吧?」
「娘,不如我去求求宇文公子吧。」浣沙道。這些時日的相處,她已看出宇文楚天雖性情冷淡,但絕不是冷血無情之人。她相信若他能醫治這孩子,必定不會見死不救。
浣沙難以置信地看著宇文楚天,凌王兩年前以謀權之罪被誅,滿門皆受牽連,這種託孤的秘事關係到蕭家九族的性命,連蕭潛都未曾對她提起半個字,而宇文楚天卻了如指掌。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孟漫向來陰險毒辣,無所不用其極,你加派人手保護好蘭侯府的安全。」
夜風不期而至。他問她:「冷嗎?」
「嗯,你先準備一下,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來回需要四日。」
浣沙輕掃了一眼動作遲疑的宇文楚天,他臉色如常,呼吸卻有些許不穩。對於一個正常的男人,他可以不見,卻能做到不想嗎?浣沙的面頰不禁更燙。
蘭夫人為她打開房門,問道:「蕭潛走了?」
「算我對不起你,這一生除了他,我不會嫁給任何人!」
「是塞外的裘襖,特別禦寒,快要入冬了,你的身子不好,要穿得厚實些。」
「啊?」她怎麼能這麼做,當著最疼愛她的哥哥,縱身跳下懸崖,她或許可以尋求解脫,留給宇文楚天的又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念頭讓她努力想看清他的樣子,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始終看不見那人的臉。
蘭夫人蹙緊的眉目頓時舒展開:「也好,那你帶著孩子去墨竹園吧!」
其實這人世間,有些事本就註定,該遇見的人註定都會遇見,該萌生的情愫也早晚都會萌生,避無可避。這個道理,浣沙許久之後懂了,然已經太遲,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沉淪,沉淪在宇文楚天無可抗拒的柔情中。
「靈鳥精魂?這世間連靈鳥都難尋,更何況精魂珠。」
浣沙瞄了一眼玉像。
月懸長空,繚繞霧氣,半懸的石崖之上可見一灣溫泉,泉水淡青,似琉璃翠玉,氤氳映天,正是落霞池。
「已經很好了。」
他垂眸,看向她,忽然問:「若泱國國破城傾,你想去何處?」
她沒有說下去,他也沒有問。
風吹亂她的長發,也吹亂了他的心神。
對這個男人,她徹底無言以對了。
明心見她不說話,也沒再多言,小心地為她穿上衣裙。裙色淡紫,銀絲刺繡,里絹外紗,紗裙飄逸靈動,絹絲細軟輕柔,貼在身上特別舒適。
說笑間,一股駭人的殺意撲來,蕭潛和浣沙皆是一驚,回頭只見宇文楚天自後院走出,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喜怒哀樂,腳踩在地上卻發出石子碎裂的聲音,甚是刺耳。
她也澀然地嗯了一聲。
「哦,你真這麼以為嗎?那麼如今兩國已經休戰,再無戰亂之苦,就讓泱國的百姓們看看,泱國皇帝會讓他們過上怎樣的生活。」
「嗯,我會的。」等了這麼久,她終於等到母親點頭,她應該欣喜,可鏡子里的她怎麼笑得如此清淡?為什麼她的腦中會忽然閃過宇文楚天孤立山巔的背影?
「睡得好嗎?」他問。
「沙兒!」被蘭夫人拉住,浣沙才發現自己差點撞上了站在正堂外的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又問道:「夜梟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言罷,蘭夫人不給浣泠辯解的機會,將玉像輕輕放在桌上,拉著浣泠出去。
「……」她凝望著蕭潛清澈見底的雙眸,心頭被溫暖和感動包圍。
他又讓開身,禮節性邀請:「請進吧。」
「你真的想讓我救他嗎?」
濃墨一般的黑夜,一身黑衣的宇文楚天站在河邊,強勁的風不安地掀動著他的長衫,吹不散他一身的陰寒。他取出長笛,放于唇邊,笛聲悠揚飄忽,震落了一樹的落葉。
「若想藥效發揮到極致,需赤身入池。」他輕聲道。
許多男人都喜歡說:男兒志在四方。蕭潛最常說的一句話卻是:踏遍四方疆土,我心只在一處。只可惜,國主無能,即使有再驍勇善戰的將軍都是枉然。心在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註定要踏平四方疆土。
言盡於此,宇文楚天轉過身,身影即將沒入黑暗,她失了魂一般追了出去。
宇文楚天坐在床邊,他的臉色看來很不好,毫無血色的慘白,身上的素錦長衫全被汗水浸透,緊緊包裹出他修長的身形。他緩緩地站起身,輕輕呼氣又深深吸氣,眉心和鼻尖浸著細密汗珠,難掩疲乏之色。
浣沙坐在菱花鏡前,理順垂在身前的一縷青絲:「好的,我知道了。」
他恍惚了一下,抬眼看她,看來她猜對了。這位紅顏知己,多半便是送他鴛鴦絲帕的女子吧。
「不必了,我們走吧,別讓蕭潛等太久。」她取下發簪,放回原處。
多少猜忌,多少算計,多少驚懼,當你面對以真情待你、以真心呵護你之人,也終會全部忘卻。落霞山的一池溫泉水,治愈了她的骨痛,也徹底讓她相信了宇文楚天是有心有情之人。
然,有道是人心難測,可人心也最有情。
浣沙無暇多言,從蕭朗懷中接過孩子,小心地抱好那柔軟的身體走向墨竹園。一路上,她許多次望著懷中孱弱的不堪一擊的男孩兒,雖是從未相識,但見那一張粉|嫩的小臉被苦難所折磨,她就莫名心酸。
宇文楚天也不解釋,一臉冷漠地伸手:「請還給我。」
眼前的菱花鏡里正映著她嬌美的容顏,那邊的墨竹園卻傳來浣泠的悲泣聲:「宇文楚天,你騙我!你分明喜歡上她了!」浣泠的悲泣聲並不大,但因為距離近,隱約可以聽到。
「你仔細想想,宇文公子認識你姐姐也不過一月,而這玉像,皓質呈露,玉色潤澤,不見一點刀刻的粗糙感,先不說把玩過多久,單是這雕工也絕非一年半載可完成的。」
宇文楚天也未挽留:「我送你回房。」
惆悵地端酒杯,她清抿了一小口,記憶中第一次喝酒,只覺濃烈的液體瞬間從她的舌尖刮過嗓子,火燒一樣的灼痛,她咬牙咽了下去,熱流一路流入腹中。
蕭潛說完,便離開了,背影難掩凄涼。
「……」浣沙抿緊嘴唇,說不出來一句話。
「是的。」她心想,正是泱國河山太美,所以瑄國覬覦這片山河。
竹林驟然沉靜。
「我沒事,只是剛才運功為他護住心脈,耗損了些內力,調息休養半個月,等內力恢復了就沒事了。」
「半個月能恢復嗎?」浣沙問。
她本是隨口一說,宇文楚天卻似乎有所誤解,正色解釋道:「我剛剛想起的是我傾心多年之人,我對你的妹妹浣泠絕無他意。而且,我也早已對她說過:我心只付一人,此生不渝。」
他雖說得輕鬆,她卻深知這一番醫治究竟要費多少心思,默默地將這份恩情記在心中。
「現在嗎?」她才剛剛睡醒,衣服還沒換。
「原來如此,難怪娘親說你是故人之子,將你留在蘭候府。」
「這幾日我給你收集了十壇的晨露,記得每天泡一杯安神茶喝。」
他扯了扯唇角,飲盡杯中酒:「因為我怕我住得再久一些,我會捨不得離開你。」
班師回朝?她苦笑著搖頭。
「難道,他也從來沒找過我嗎?」眼眶裡呼之欲出的淚水,讓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是我的錯。我沒想到會傷她那麼深。我當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以為,她恨我,怨我,都可以慢慢去化解,可她……居然選擇傷害自己來報復我。她總是知道怎麼能讓我生不如死。」
回去的路上,浣沙見他輕撫手中的竹笛,不由讚歎他的笛聲情思婉轉、愛意綿綿,將本是悲傷的笛曲奏出別樣的意味。
宇文楚天清淡一笑,望向空中,道:「它來了。」
「我娘在懷我的時候,曾服用過火蓮,所以我的血天生異於常人,可以療傷解毒。」
晚宴設在後園觀景閣,觀景閣共分三層,一層、二層珍藏著蘭族的舊物和古籍,樓頂建的一個亭子,琉璃鋪地,白玉做階,流蘇燈盞交疊,四周垂掛著薄絹來遮蔽風雨。今日捲起薄絹,正望見一片楹花園。如今深秋,滿枝零落,不見了春日的滿目繽紛。
「嗯,若是半個月不動用內力,靜心調養,可以恢復的。」
「我認得這孩子,他的父親是凌王,泱國名將,高氏宗親。他臨終前將唯一的兒子交給蕭家照顧。」他抬頭看了一眼浣沙,「如今這孩子中了劇毒,蕭潛在邊關打仗,能送他來蘭侯府,請動你來求我的,自然只有蕭朗一人。」
「唉!」提起宇文楚天,浣泠立刻泄了氣一般癱軟在椅子上,哀怨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他有意中人,他們的感情很深很深,可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想看見他,和他在一起。」
然而,以她的身份,這番話她終究不能對他明言。
用過餐,蕭潛便隨蘭夫人去了書房,他們在書房裡談了很久,蕭潛出來時,臉色晦暗異常。
時隔兩年,他又來鄴城。若是衝著蕭家而來,蕭潛怕是在劫難逃了。她絕不會讓凌王的悲劇發生在蕭潛身上,絕不會!
「沒有你?」她調皮地眨眨眼,「那怎麼行呢?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要跟著你。」
「娘,如今我的骨病治好了,我和蕭潛的事,您如何打算?」她問道。
既然今天是她和蕭潛最後一次見面,那就不要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任何顏色,這樣,他再想起她時,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失去顏色。
「火蓮?苗疆聖物火蓮?」
蕭朗搖頭嘆道:「我早已請常太醫來診治過,他說小陽的脈象奇特,像是中了奇毒之狀。他從未見過這種毒藥,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毒,要等他仔細翻看醫書,方可找出解毒的方子。可小陽現已氣息微弱,怕是一個時辰也等不了了。」
她微微欠身,先施一禮道:「我看你的燭火還亮著,猜想你讀書至此時,必定腹中空了,便去廚房給你煮了碗白粥,不知你想不想喝?」
不論那段過往有多麼不堪回首,不論那個她已經忘記的男人如何傷害了她,那終究是她的選擇,她不恨,不怨,不悔,不憾!
夢境或者是記憶的片斷,或者是人內心潛藏的渴望。那麼這個夢意味著什麼?是她失去的記憶,還是她心中的渴望?
唉!浣沙不由得暗自嘆氣,這宇文楚天心思澄明,原來竟不懂女子的心。拒絕一個女人,用「我心只付一人」這樣痴情的對白,這分明是讓女人對他更加欲罷不能啊!幸虧她定力好,否則,還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他攔腰將她抱起,騰躍而起,躍向石崖。身體驟然失重,她下意識地勾住他的脖子,雙眸與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是草藥的暖香和竹葉的清香,還有一股獨屬於他的冷香。一陣熟悉感油然而生,她訝然望向他,四目相對,她竟在他眼中讀到了一絲悱惻之情,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凝神細看,他卻匆匆移開目光,不再多看她一眼。
十幾年前,蘭夫人突然身染重病,連皇宮的太醫都束手無策,說她已無求生慾望,即便仙丹妙藥也無力回天。侯爺蘭灃聞言,請人用十日十夜趕工建造了這座觀景閣,還從苗疆移來一片楹花林種植在觀景閣前的花園中,日日精心照料。蘭夫人站在觀景閣上,一覽楹花繽紛的風景,為蘭灃情深意重感動,此後病情便日漸好轉。
「嗯,至少,我不會害他們。」
「是!」
他看著她,看著她泫然欲泣的眼眸,目光彷彿穿越了她,看向了遙遠的過往。
等了許久,雅兒過來給宇文楚天送午飯,她怕打擾了屋內的人,道:「宇文公子不便用餐,你先把飯菜端回去,我過會兒親自去廚房為他準備飯菜。」
「好了,別胡言亂語了,萬一被人聽去,豈不壞了宇文公子和你姐姐的清譽?跟我回房,以後沒事兒別來打擾宇文公子。」
她沒想到宇文楚天如此輕易答應,心中不免有些質疑:「你真的會放過他們?」
聽他如此一說,浣沙驀然醒悟。她終於明白瑄國為何提出議和休戰,濘王宇文楚天又為何久居鄴城。連年來,瑄國不斷侵犯,昏君以戰亂為借口|暴斂民財,讓苦不堪言的百姓將怨恨歸於瑄國。如今休戰,皇帝的昏聵、政權的腐朽、官吏的貪婪定會在宇文楚天的籌謀之中愈演愈烈,百姓們定會徹底醒悟——
「蕭潛哥哥連夜趕路,今晨剛覲見過皇上,怎麼一點不見倦容?」浣泠笑問。
浣沙聽見了腳步聲,急忙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臉頰,回身看見是宇文楚天,勉強笑道:「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匆匆準備好一切,他帶著她離開了侯府,離開了帝都鄴城。二日後的夜晚,他們一路風塵地登上了落霞峰的山頂。
有時她常常會想,若她可以代替宇文落塵,成為宇文楚天的妹妹,倒也不錯。說不定泱國國破之日,他能看在她的情分上,放過蕭家,放蘭家人重回苗疆聖域。
「很好。」她感激道,「我身上的骨痛完全好了。真要多謝你!若不是你費盡心思幫我治病,我這輩子都要承受骨痛折磨,你的大恩,浣沙沒齒不忘。」
飛身落在落霞池前,宇文楚天將她放于池邊,將準備好的檀木、牡荊、媚竹、川穹、若木、葶芋、蕙草、薰草等數十味草藥紛撒入靈泉池中,最後,他將懷中的木匣打開,取出了瑤草,放入水中。「落霞池水凝聚千年,匯天地靈氣,是療傷聖水,配以上古秘方和靈鳥精魂珠,可重塑筋骨。」
「沒有。我想他可能無顏再見你吧。忘了他吧。」
蕭潛聽出其中的調侃,尷尬地摸摸額頭,爽朗一笑:「四處奔波,早已習慣。」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聽聽宇文落塵的故事,想知道她究竟和那個愛也入骨恨也入骨的男人有過怎樣的一段情,如何的愛過,恨過。
她恍惚著點頭,拉開房門,側身請他進門。她小心地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他:「為什麼突然要走?你的內力還沒完全恢復呢。」
蕭朗一見蘭夫人,便急切地道:「夫人,我聽說宇文楚天住在府上,想必你們關係匪淺,您能不能請他幫忙救救這孩子?他叫小陽,已故的父母是家父的摯友,他們臨終前將小陽託付給蕭家,若是小陽有個三長兩短,家父實在愧對他九泉下的父母。」
「是!」
「又帶這麼多東西來?」
「是急著見我姐姐吧?」浣泠本來還想再打趣未來姐夫幾句,聽見浣沙輕咳一聲,便調皮地對她眨眼,不再調侃。
「深夜多有不便,我自己回去就好。」
水池裡蕩漾著兩個浮動的倒影,近在咫尺,又無法觸及。
她心中無雜念,又何必拘泥禮法,於是便不再猶疑,走進墨竹園。
在這禮教嚴苛的泱國,一個未嫁已失清白的女子已是恥辱,她又怎麼能再嫁別的男人,而且是蕭潛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
語罷,只見一隻五彩長尾赤冠鳥從空中急速衝來,它的爪子修長,雙眸極為靈動,落到了宇文楚天的臂彎上,紅色的嘴吐出一顆瑩潤白珠,然後便緩緩飛走,再無來時的氣勢。
浣沙笑著撫慰蘭二小姐幾句,便拉著她一同見娘親,免得她惦念。
默影試探地問:「要不要我先派人除去孟漫?」
浣沙一驚,驟然從夢境中驚醒。她用雙手死死按住劇痛的頭。
蘭夫人為小陽探了脈息,面色大變:「這毒性竟如此凌厲!可宇文公子來府里這些日子,對誰都避而不見,我去求他也未必有用……你何不去找宮內的御醫幫忙醫治,他們醫術高明,定能治好這孩子。」
她笑著握住蘭夫人的手,堅定有力:「我想嫁給蕭潛,不是因為蕭家有權有勢,是因為蕭潛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
曲終,浣沙的身體慢慢泛起了幽光,一陣舒暢明了,骨痛淡了許多,原本微青的骨色也慢慢恢復了正常,精魂珠在水中閃現一抹白光,消失不見。她頓覺胸口憋悶,全身無力,雙手掙扎著想抓住什麼,激蕩起一陣水聲。
這個味道,她聞過,是宇文楚天身上的味道。
她可以忘記,但不代表一切都沒有發生,不代表她可以抹殺一切的錯誤,若無其事地嫁給蕭潛。
此時正入夜,墨竹園的燈火依然搖曳,宇文楚天應該正在讀書吧,是否正感腹中空蕩?
孤寂的午夜有一盞燈徹夜不熄,夜半醒來緊閉的窗子,還有每日清晨推開窗子,一襲清冷的人影在竹林中若隱若現,清寒的劍光劃出優美的弧光,還有,修習意聽時,偶爾聽見的婉轉動人的笛聲……
雖然已經做了決定,已經逼著自己冷下心腸,正堂內蕭潛英挺的背影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握緊雙手,壓下心口的疼后,走了進去。
「……」她低下頭,望著腳下的一汪清池。
原來,浮山上驚鴻一瞥的人,真的是他。
浣沙點點頭,輕撫著門。
「我要走了。」宇文楚天的聲音如一縷青煙飄散。
www.hetubook.com.com宇文楚天收起長笛,道:「事情準備得如何?」
「嗯,我先把小陽抱給蕭朗,免得他挂念。」浣沙俯身將小陽抱在懷裡,輕輕抬眸,對著宇文楚天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
「拿回去吧。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浣沙態度決絕,無一絲迴旋餘地。
一時真不知說什麼好,她只好感嘆道:「那女子能得你真心相付,真是此生無憾。」
她心頭一陣凌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驚慌、有愧疚,似乎還有一點隱秘的情緒,滋生蔓延。
他即刻接過,眼中難抑驚喜:「我確實餓了。」
蘭夫人接過玉像仔細端詳一陣,神色先是一僵,隨即又笑開了:「泠兒,你這傻丫頭,這玉像所刻並非是你姐姐,而是宇文公子的妹妹。」
「我沒有輕言放棄。」她苦澀一笑,「我只是不願為了自己的幸福,置他的前程和尊嚴不顧,我更不能讓他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談。」
沉吟良久,他道:「我說過,但凡我能為蘭侯府做的事,我必會竭盡全力。」
默影單膝跪地,恭然道:「一切都已準備好。」
「你問吧。」
「可我在乎!」她緊緊握住娘親的手,像是抓著唯一可以救贖自己的浮木,「娘,那個男人是誰?我的孩子又在哪裡?」
「宇文楚天,我有一事相求,你能應我嗎?」
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大手緊緊扳住她的雙肩,逼她面對他眼中的堅定不移:「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娶你,不管誰反對,我都要娶你。」
傍晚時分,正是夕陽最美時。蕭潛在蘭侯府門外求見,浣沙親自去為他開門。硃紅色的漆門緩緩打開,蕭潛的身影漸漸變明,金綉錦緞的長袍,一身剛正之氣與生俱來。
對面是一片青山綠水,翠葉繁花,她雙手拖著香腮坐在一塊平滑的大石上。她的對面,一身青衫的男人正在練劍,他飛入半空,持劍垂直下落,如落葉一般輕盈,似閃電般迅捷,一劍便貫穿了一桿翠竹。
蕭潛急忙將浣沙拉到身後。
「嗯。娘,蕭潛走時神色不太對,你和蕭潛說了什麼嗎?」
他明白她的顧慮,也未堅持,只目送著她回了房間。她回房關門時,依稀還看見他站在門前,手中端著那碗白粥……
「孩子還沒出世就已經沒了。至於那個男人……」夫人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娘不想告訴你,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只知道這個男人傷你很深,你寧願粉身碎骨,也不願再見他。」
「不了,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
「是不是很無聊?」他柔聲問。
他的腳步緩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來,身影一點點被黑暗吞沒。最後,他在黑暗中停住,看向仍然站在門口望著他的浣沙,默默自語:「我錯了,我不該再來見你……只有我離開,才是對你最好的成全。」
「我會的。」
「沒有。」她用力地搖頭,「你的劍法越來越好了。」
宇文楚天看了她許久,笑道:「你不必嚇成這樣,我別無他意,只是你太像小塵,所以也不自覺把你當成是親人。」
「噢?」宇文楚天冷笑了一下,「他們派誰動手?」
「好!」
此時,浣沙還在用麻痹的手指艱難地解著衣帶,她抬眼看看天色,只得輕聲應了一聲。
明心見她一身白衣素緞,特意為她找出個雙蝶攢絲髮簪插在鬢側:「大小姐,您戴上這個吧,不然太素了。您的臉色也不太好,要不要我幫您塗些胭脂?」
宇文楚天凝眉,沉吟片刻後接過她手中的小陽:「把他交給我吧。」
「落塵姑娘是怎麼死的?」
那是一位女子,單手拖腮坐在石壁上,一片樹葉沾在飛舞的髮絲上,她痴痴地望著前方,笑得燦爛若繁花。水薄煙紗的薄衫搭在香肩上,掩不住的玲瓏曲線,引人無限遐思。
「沒錯,雙雙鳥的精魂珠。我們曾有約定,我救它一命,它會在我需要時將自己的精魂珠給我。」
「好,吃過飯隨我來書房一趟,我有話和你說。」
思索良久,她忽然想起宇文楚天曾提過,他年少時每每深夜讀書,宇文落塵便會為他熬一碗白粥,暖了他飢腸轆轆的空腹。所以對他來說,任何的山珍海味都不及那一碗白粥美味。
浣沙一驚,手中的酒頓時溢了出來:「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好,月圓之夜,聽我訊號。除了蕭潛,格殺勿論!」
宇文楚天循聲走來,將她從池水中撈了出,擁入懷中。她虛弱地癱倒在他懷裡,面色淡白,髮絲凌亂,清瑩的水珠綴在無暇的肌膚上,顯得越發嬌媚誘人。
「真的嗎?」蘭夫人直直地看著她無喜無憂的眼眸,「若他不是出身蕭家,只是個隨時可能戰死沙場的普通將士,你還會願意嫁給他嗎?」
沒有多言,只一個字,彷彿便是許諾。
她的心狠狠一顫:「走?你要去哪兒?」
浣沙與蕭潛促膝長談許久,直到晚宴備好,他們才走出偏廳。
遲疑一下,宇文楚天的手摸索著來到她的面前,克制守禮地為她解開衣帶,外紗、雪緞、褻衣,一一褪盡,最後僅剩的一抹嫩黃色的絹紗抹胸也被解開,袒露出女子千嬌百媚的身體。
這玉床果然非比尋常,她躺著上面冥神片刻,便發覺山中寒氣仍舊迫人,她卻再不覺骨痛,反覺周圍涼爽宜人,漸漸在睏乏中睡去。
「忘記?我早已跟男人有過肌膚之親,還有過孩子,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以忘記呢?」她的聲音顫抖,帶著自責和質疑。
他將她背在背上,沿著蜿蜒的山路穩步走下山。
她自然明白娘親疼她,可她不明白娘親如何打算。既然今日蕭潛會來,她便索性問個清楚,也好給蕭潛一個交代。
蘭夫人扶住她的肩,勸道:「剛剛我已經告訴蕭潛了,他說他愛你,不論發生過什麼,他都會一心一意待你。」
待浣沙的身影完全淹沒在竹林之中,宇文楚天捂著微微陣痛的胸口,不由得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於我,你永遠不必說這兩個字。」
「娘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謝謝!」大喜過望,她感激地雙膝跪地,欲大禮相謝,宇文楚天一把扶起她,望著她。
「那是他不知道我的過去,如果他早知道我……」她顫抖了一下,蒼白的指尖將身上的披風拉緊,「他一定不會喜歡上我。」
浣沙卻感覺心口一緊,莫名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樣的男人,值得浣泠一往情深,也值得任何一個女子情深不悔……可她忘了,她也是女子,也在「任何女子」之內。
宇文楚天波瀾不驚地點頭示意,側身從他們身邊走過。
說完,她跌跌撞撞地一直向前跑,後面的人也一直追著。跑到池邊,她終於忍不住轉頭吼道:「蕭潛,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別再追了……」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見她遲遲未動,又從腰間撕下一縷綢緞,蒙在了眼睛上。又等了一陣,他仍遲遲未聽見水聲,想她不是忸怩的性子,必是行動不便,於是試探著問:「蘭小姐,可用我幫忙?」
「可是,哪裡會有人這麼像?」浣泠眼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麼,「娘,莫不是……」
與默影分開,宇文楚天回到蘭侯府已是凌晨時分,天還未明,月光穿透竹葉,落下參差斑駁的黑影。
「所以你大可放心,國事是國事,家事是家事,不論我來鄴城準備做什麼,我對蘭侯府絕無惡意。」
「是!」
小橋下溪水淺淺,她依偎著他的肩,看著浮山的夕陽在陰雲后黯淡。
「我認識的蘭浣沙,也不會輕言放棄。」
此刻,小陽的鼻端已經滲出暗紅色的血水,氣息微弱,他看了一眼小陽愈加灰暗的臉色,神色依舊淡然無波。
蘭侯府素來與蕭家交好,才能在亂世中獨守清靜。如今蘭夫人聽聞蕭朗親自登門,自然不敢怠慢,簡單整理下衣裙便帶浣沙隨著管家去了正堂。
「是啊,的確不太好笑。」宇文楚天自嘲地笑笑。
「娘跟你說了什麼?」浣沙關切地問道。
許久,浣沙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們的確不同。」
那麼她想嫁給蕭潛,究竟是因為她真心喜歡他,還是因為他的身家權勢,因為他的真情?她有些糊塗了。
他的視線落在外面的竹林里,竹葉飄落,悄然無聲。
她穿好衣物,理順髮絲,抱著宇文楚天的外衣走出山洞,只見圓月已西沉,晨曦漸露。
思及此,浣沙頭腦一熱,便去廚房熬了一碗白粥。可當她端著熱氣騰騰的白粥走到墨竹園外時,又猶豫了。深夜茫茫,她如此主動去向一個男子示好,有違禮法,搞不好還會讓他誤會……
「有什麼可開心的?他沒有班師回朝,代表他很快又要離開。」
「娘,我不能……這對蕭潛不公平!」
她即刻推門而入,只見小陽的臉色已見好轉,呼吸也平和了,只是還沒有蘇醒,沉沉地昏睡在床上。
他立刻飛身落在她的身後,為免驚嚇到她,他故意慢慢走向她,踩出細微的腳步聲。
他無聲無息習慣性地走到西廂的窗前,正欲關上半啟的窗子,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被褥也無動過的痕迹。
「這些日子,你主動與我接近,為的就是讓我放過蕭家的人嗎?」
別院房門開著,浣泠站在房門前,手中拿著一隻手掌大小的白玉人像,質問著宇文楚天:「那這個玉像,你怎麼解釋?」
那日,宇文楚天清早便來找她,一雙清冷的眸子閃出難得一見的愉悅光芒。他告訴她:「我準備好了一切,可以為你治病了。」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是娘告訴我的。」
「不hetubook.com.com是的。」她喃喃低語,「這些日子,我是真心感激你為我做的,真心把你當作哥哥看待。」
浣沙剛剛端起的酒杯一滑,酒水蔓延了一桌,她慌慌張張地去擦拭,卻發現自己慌得用了衣袖。她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慌亂,即使蕭潛想她表白的時候,她也沒有這麼亂的心跳。
「我自會小心安排的。」
自落霞山回來,浣沙的骨病痊癒,夢魘之症愈見好轉,想到這都是宇文楚天之恩情,她便心心念念著想送他些什麼,以示感激。可他是瑄國王爺,無然山莊之主,想要什麼都是唾手可得,什麼奇珍異寶怕都難入他眼。
趁著蕭潛被驚呆,她掙脫束縛,衝出正堂,眼淚已經徹底讓她分不清方向。
浣沙聞言,也上前探視氣若遊絲的男孩兒,男孩已昏迷不醒,臉色灰暗,呼吸時急時緩,時有時無,看來毒氣已入肺腑。她為男孩兒診了脈象,也不禁大驚道:「這毒性如此烈,難道是瑤華之水?」
他指著聘禮的手僵在半空,一臉詫異地看著她:「為什麼?」
墨竹園門外,淡淡的茶香繚繞,宇文楚天正坐在墨竹下調息,見她腳步匆匆而來,即刻起身迎過來,從她僵直的手臂中接過了病重的小陽。
宇文楚天抬了抬手中的酒瓶,笑著問道:「介不介意,陪我喝一杯?」
雙雙鳥是上古神鳥,極有靈性,可與人溝通,其精魂珠具有驅寒之奇效,但雙雙鳥性情高傲,極少與凡人交往,想不到宇文楚天竟可與它談交易,真讓她匪夷所思。
自宇文楚天住入蘭侯府,浣沙的夢魘之症日漸好轉,但偶爾還是會被噩夢驚醒,醒來后,她總會看見墨竹園的燈火徹夜不熄,遠遠照著,彷彿冰天雪地里最暖的一簇火。她還發現自己不論睡前是否關窗,醒來時窗子總是關得嚴嚴實實,而明心看上去對此一無所知。
沉默著喝了幾杯酒,浣沙覺得有些頭暈,彷彿是醉了,於是藉著酒意問了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不知道……」
那一瞬,她只覺那立於夜色中的人,不是濘王,也不是宇文楚天,而是一個至情至性的男子。
是啊,若是凌王不死,瑄國豈敢進犯邊疆;若是凌王不死,昏君何以禍國殃民至今;若是凌王不死,泱國豈會孱弱至此……所以,凌王必是要死的,而且要死在昏君手中,要讓忠臣寒心,良將含恨,要讓滿朝文武百官心驚膽寒,力求自保!
雖為母女,可娘親的心思她總是猜不透。分明是對她和蕭潛的事情那麼熱心,為何偏偏反對他們的婚事?如果是因為蕭潛是個命懸一線的將軍,為什麼不幹脆讓他們斷絕來往,非要這麼拖著?
「那麼蕭潛呢?」她問道。
「泱國的山河真美。」他感嘆道。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我姐姐?我明白了,你和她有了私情,所以合起伙來騙我,說什麼鴛鴦絲帕,說什麼招蜂引蝶,都是糊弄我的!」
「好,能保住性命就好。」
「泱國有萬頃疆土,迤邐山河,秀美中原,但泱國卻有無數災民流離失所,無處安身,皇城夜夜笙歌,百姓哀殍遍野。」
人心亡了,國能安在?
蘭夫人沉默一陣,猶豫不決地道:「沙兒,有些事娘不想再瞞你……蕭潛對你一番真情,娘早就希望你能嫁給他,可是,可是……」
「不用內力?那若是有人想要害你……」
卯時剛過,明心滿心歡喜地跑到後院,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小姐,蕭將軍帶了許多聘禮來,夫人請他去了正堂,讓我請您過去商議婚事。」
言及至此,她似乎已無話可說,但又覺得有好多話想說,那種離別的傷感她從未有過,好像周圍的空氣都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讓她連呼吸都是沉的。
看出她的驚異,他道:「蘭夫人救了我娘一命,也讓我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我對她感激至深。所以但凡能為蘭侯府做的事,我必會竭盡心力。」
「你的血,可以解毒?」她訝然問道。
「嗯。」
接下來的幾日,浣沙每天都會早起給宇文楚天準備各種補氣養血的補藥,雖然她明知道宇文楚天的醫術高明,根本用不著她多此一舉,可她還是每天都會煮,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她心底隱隱的愧疚感。
剛轉出後院,浣沙便見蕭朗懷中抱著一個兩三歲的男孩兒向後院張望,在她的印象中,蕭朗年紀雖輕,卻是少年老成的性子,泰山壓頂面不改色,如今為了一個小孩子如此心急如焚,可見這孩子對蕭家一定極為重要。
明心也早早抱著嶄新的衣裙跑來為她穿衣打扮。見她臉上沒有一點喜色,明心不解地問道:「小姐,蕭將軍就要回朝面聖,怎麼一點都不見您開心?」
一襲窈窕的倩影無聲無息地落在他的身後,比落葉更輕:「默影參見王爺。」
忽略心思一念的微動,她對鏡淺笑。
「嗯。」
看蕭潛面露為難之色,她深感無望,面上卻只輕輕一笑道:「我隨便問問而已,你是泱國將軍,瑄國最忌憚的敵人,你怎麼可能在這國難當頭時隱居避世?」
「我也知道呀,可我就是做不到。」她道,「所以我特別能明白蕭潛哥哥心裏的苦,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和他在一起,這真的是特別痛苦特別痛苦的事,簡直比死還要痛苦。」
「你想到辦法了?」
宇文楚天這一步殺招,太陰狠,太毒辣,但也是制勝的關鍵。
「嗯,我用內力幫他修復心脈,再幫他解毒,可保住他的性命,至於他以後能不能全然複原,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她搖頭,縮了縮身子,手臂將他摟得更緊:「有你在怎麼會冷呢?」
今日,蘭夫人在這個小樓宴請蕭潛,蕭潛本就喜不自勝,席間聽蘭夫人道:「蕭潛,你與浣沙的事,可有打算?」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的。」
驀地,她腦中寒光一閃:「你怎麼會認得這孩子?」
宇文楚天扶著桌子站起來,身體有些不穩,她下意地識地伸手扶住。他垂首,四目相對,儘是道不出的難以割捨:「我真的該走了。」
「瑤華之水」乃中原至毒,毒性與苗疆蠱毒相去甚遠,她雖對毒術略通一二,卻不知有什麼方法可以解這種毒。
她仰頭看向天空:「不是,娘已經同意了,可我配不上蕭潛。」
待她醒來時,她的衣衫已被整齊地疊好,放在玉床邊她觸手可及之處。
「嗯。」她輕聲允諾。
她記起娘說過,她偷盜聖物火蓮,是為了救一個人,難道那個人就是宇文楚天的母親——陸琳苒?
「沙兒,娘知道你的心思,這幾年都是你幫娘打理侯府的賬目,你自是知道我們侯府的情況。朝廷因連年戰亂,國庫嚴重虧空,不再給我們俸祿……侯府已經多年入不敷出,都是靠變賣首飾和古董勉強維持著。你懂事,一心想為我和你妹妹考慮,可是沙兒,不管蕭家給多少聘禮,我都不會賣女兒的。」
說起這觀景閣倒是有些來歷。
她想說,她不相信,可她不想去否定蕭潛的凌雲壯志,只能繼續微笑道:「只要你對得起泱國子民,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可轉念一想,宇文楚天住在蘭侯府,只因她與宇文落塵十分相像,他與她相處,也只想藉此慰藉對妹妹的思念。她視他為兄長,讓他得償夙願,便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她抬頭,看向佇立在她身邊的宇文楚天,感受到一股暖意流入心底柔軟的角落,她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你……」
浣沙頓時驚慌失措,想到此地荒山野嶺,人跡無蹤,若宇文楚天對她心懷不軌,怕是她抵死反抗也毫無用處。那麼她該怎麼辦,寧死不從,還是忍辱負重,留下性命以圖來日將他碎屍萬段?
「浣沙。」蕭潛走近她,眼中深情從未改變,「昨夜伯母已同意了我們的婚事,這些都是我帶的聘禮。」
「結束泱國百姓的噩夢有很多方法,瑄國不再挑起戰爭,百姓便不會經受戰亂之苦。」她知道自己是在強詞奪理,可作為泱國人,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一句:你是對的!
蕭潛從她的沉默中讀懂了難言的痛苦,深吸了口氣,臉上的怒氣緩和許多,眼神也從盛怒變成心痛:「你是因為過去的事拒絕我,是不是?浣沙,過去的事,我不介意,真的!」
蕭潛一見她,幾步跑上來,俊朗的五官全都飛揚起來,臉上略有些生硬的稜角也被笑容化解。
看來她想說動蕭潛避禍已經不可能了,是福是禍,她也只能與他一起承受了。
「這難道是……」蘭浣沙驚訝地看著宇文楚天將掌中白色的靈珠放入泉水中,「雙雙鳥?」
浣沙定了定神,匆匆看他一眼,只一眼,心思又莫名地亂了。為了掩飾紛亂的心緒,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為他斟酒,故作平靜地問道:「你要去哪兒?還會回來嗎?」
自那日後,蕭潛日日登門,浣沙一直避而不見。蘭夫人尊重她的決定,不再勸她,浣泠看不過去,半夜在她閨房裡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
「這玉床是單孤山千年暖玉雕琢而成,溫和無比,可寧元神,聚元氣。」他道,聲音隱隱有些乾澀,「你在這床上睡一夜,醒來便不會再覺骨痛了。」
浣沙來不及緩口氣,便道:「宇文……公子,這個孩子中了瑤華之水的毒,宮裡的御醫也是束手無策,你能救他嗎?」
「如果我沒猜錯,是蕭朗帶這個孩子來找我醫治的吧?」宇文楚天緩緩地挽起衣袖,問道。
「那這半月便是最好的時機了。」宇文楚天輕輕一笑,語氣極為清淡,似乎談論的是別人的生死。
她堅定地搖頭:「不m.hetubook.com.com必了。他若真想害我,早就害了,不會等這麼久。倒是你要千萬小心些,別出了差錯,被他抓住把柄。」
「凌王是個英雄,不該無後。」
細看這玉像容貌,她不由得怔住了。淡眉如煙,香腮凝露,精心雕琢的容顏,與她一般無二。
……
她當然明白蘭二小姐如此入骨的相思不是對她,側眼看看宇文楚天,他立刻心領神會,聲稱有事,便進了墨竹園,避開浣泠。
這麼精美的衣衫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為她選的。
「這……」
她有些急了,眼淚懸在眼眶即將墜落:「我求你了,你再想想辦法。」
「只要我能做到的。」
得知是一場誤會,浣沙也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玉像輕撫,手感果然光滑溫潤,像是已被人以指尖撫摸過無數次,足見宇文楚天有多麼思念她的妹妹。只不過,這雕像不知出自誰之手,怎會將女子雕刻得如此……媚惑眾生?
對心愛之人,他心只付一人,終生不渝。
「三年前,你還曾經懷過一個孩子。」
「他的毒氣已經侵蝕心脈,就算是現在幫他解毒,也是無濟於事。」
她以為會在宇文楚天臉上看到些什麼,悲傷,惆悵,至少感慨,畢竟江湖中誰都知道,宇文楚天是孟大美人唯一的「入幕之賓」,如今舊情人刀劍相對,生死相搏,旁觀者都不免感慨萬分,更何況當事人?然而,宇文楚天的臉上依舊只有平靜。
蘭夫人伸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因為那段記憶對你來說太過痛苦,所以我幫你忘記了。」
宇文楚天又道:「我的母親是泱國人,我在泱國出生,在泱國長大,所以我經歷過很多泱國百姓正在經歷的天人永隔,顛沛流離,饑寒交迫,侮辱欺凌……所以我對山河的壯麗毫無興趣,我只想結束泱國百姓噩夢,讓他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你認為,我這麼做是錯的嗎?」
浣泠勸她一晚上,見毫無用處,也不再多說,喝了一大杯茶水便離開了。她剛走不久,浣沙便感覺窗外有一種強烈的存在感,她起身披了外衣,推開窗子,果然見宇文楚天站在窗前發獃,身上徐徐飄散著一身的酒氣。
「是不是蘭夫人又拒絕了蕭潛的提親?」他問道。
「如果沒有我呢?」
他抱著小陽轉身進了園內,見她緊隨其後,道:「你在房門外等我,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別進來打擾我。」
轉眼黃昏已至,男人收劍走到她面前,笑著撫好她額前的亂髮,她仍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的笑容比陽光燦爛,眼神也是明鏡般通透。
她抹了抹眼淚,勉強擠出個笑容:「娘,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先回房了,您幫我送蕭將軍一程。」
畢竟她認識蕭潛不足一年,與他相處的時日更是少之又少,蕭潛於她,避開身家權勢不談,便只剩下一顆赤誠以待的真心,而這顆真心對她而言,並不是割捨不下的。
「沒關係。」他苦澀地牽動嘴角,嗓子乾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她是自盡的,在我的面前,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雖然浣泠的形容詞總是有些過度,可似乎又十分貼切。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和他在一起,確實應該痛不欲生。可事實上,她此刻心中僅有愧疚,還有為蕭潛的心痛,而她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層層包裹住,悶悶的,毫無知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人在悲傷之時,總會孤單無助,不自覺依賴身邊的人,宇文楚天恰好出現在她最需要有人依賴的時候,她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明心無言,蘭夫人的聲音接道:「蕭潛一早就派人來送拜帖,說晚上要來看你,我留他吃晚飯,算是為他接風。」
「明天若是蕭潛再來,見見他吧,他對你是真心的,像蕭潛這樣重情重義的男人,世間少有。」頓了頓,他又道,「你別以為你的放棄是為他好,其實對一個男人來說,如果連心愛的女人都得不到,縱然傲人於世,縱然一世繁華,漫漫一生不過是寂寞孤獨的煎熬,毫無生趣。」
她字字句句說中蕭潛的心事,蕭潛只點頭道:「浣沙,對不起,我暫時給不了你安穩的生活。不過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徹底打碎瑄國的野心,讓他們再不敢犯我疆土。」
宇文楚天清了清嗓子:「她真的是小塵。」
「怎麼會呢?能娶到你,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沙兒,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蕭潛真心喜歡你,你也是真心對他,忘記過去,和蕭潛重新開始吧。」
「嗯,蕭潛……」浣沙試探著問,「如今邊疆局勢緩和,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希望你別再征戰沙場,與我找個地方隱居避世,你可願意?」
心中有愛,曲中才會有情,看來他思念起心上之人了。
浣沙凝望著他,又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忙點頭道:「是的!」
她要知道答案,必須知道答案。
「無妨,蘭小姐這幾日的相待,我已別無所求。」他苦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將她放在玉床上,宇文楚天便快步走遠,似乎一刻都不願停留。
浣沙默默點頭。自她看見這灣靈池,便已猜到他要如何為她治病。雖說醫者父母心,可想到在男人面前赤身,她的雙頰還是微微泛起了紅暈。
默影不再多言,看著宇文楚天走遠,才喃喃自語:「你是因為對凌王有愧,還是因為她?」
她迫不及待跑到對面的墨竹園,想找宇文楚天問個究竟。當她看到墨竹園空無一人時,才恍然想起,宇文楚天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蘭夫人不答,反而問道:「你對蕭潛是真心的嗎?」
其實她不是好奇,而是希望能多了解他一些,即使不能幫他化解心中的那個結,也能為他做點什麼。
浣沙滿心感激,但礙於身份立場,她不便表達,只將懷中的衣服遞予他:「天寒地凍,快把衣服穿上吧。」
天明后,浣沙與宇文楚天各自回房。
他收回目光,輕聲低語了一句話,雖然聲音很低,她還是聽見了:「你真的不像她。」
畢竟這人世間只有人心最難測。
「娘,有什麼話,您儘管說吧。」
無須多言,浣沙拿出貼身的絲絹纏在他的手腕上。他本欲縮手,浣沙扯住他的袖子:「別動,我幫你把傷口包上。」
「我們走吧,再遲就看不到日落了。」
「蕭將軍,你的情意我心領了,可惜浣沙命薄,無福消受。」
她啞然失笑:「看來你真是急糊塗了。我是女子,若進軍營,事情可大可小,萬一被人利用大做文章,你便有口難辨了。」
她趕緊解釋:「我知道我替代不了落塵姑娘,我只是,只是不由自主……」
「沙兒,蕭潛對你一片痴心,他不在乎你的過去,你……」
宇文楚天猶豫了一下,便由著她包紮,整個過程他一直看著她,彷彿連呼吸都變得安靜,生怕驚了這片刻的溫柔。
對妹妹,他思之念之,痛在心尖;
「呃……」深愛的女子也能如此輕言淡忘。
壓下惆悵,她決定把握機會,為蕭潛,為蕭家做最後一件事。
「如果我告訴你,我要去黃泉路,你會不會傷心?」他的語氣平淡,好像說著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情緒沒有半點的起伏。
她頓時語塞。
「我是深閨女子,國家大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求你放蕭家的人一條生路,行嗎?」她懇切地看著他。
他看著她的眼睛,儘管她努力掩飾,可他還是能看見她眼底的淚光:「發生了什麼事?」
不覺間,時日悄然溜過,宇文楚天住在蘭侯府已有一月。一日,蕭潛還朝的消息傳來,向來獨守清凈的蘭侯府也難守清凈,一大清早下人們便被總管招呼起來清理院落。
他一驚,立刻飛身躍上屋頂,俯覽整個院落。月色寂涼,一襲無助的倩影坐在亭子的圍欄上,倚著石柱望著黑暗的天空。
她百轉千回的糾結中,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衫罩了下來,將她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他又俯身重新抱起她,走入一處石洞中,石洞內放了一張溫玉床,暖氣彌散。
輕輕的敲門聲剛起,宇文楚天便打開房門,看見浣沙端著白粥站在門前,他的表情明顯一僵。
「這世上沒有註定的事,只有不堅定的信念。如果你真的愛他,想跟他在一起,沒有什麼可以阻止。」
第二日晨起,浣泠還在房裡沉睡,浣沙陪蘭夫人在花園裡散步,劉管家匆匆來報,說是蕭朗帶著一個身染重病的孩子來蘭府,想請宇文楚天為那孩子治病,可宇文楚天一直閉門謝客,從不見蘭家以外的任何人。劉管家不知如何是好,故來請示蘭夫人。
她別過臉,避開他的指尖:「你不用勸我,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句話,蕭潛頓時難掩興奮之情:「蕭潛願憑夫人之意。」
至於蕭潛,她也只能欠下這份情了。
「傻丫頭,你早晚是要嫁人的。」
以後,讓他怎麼昂首站在朝堂上,怎麼頂天立地地站在萬千將士面前?
他只淡淡回道:「我說過,這是舉手之勞,無須言謝。」
「苗疆,聖域。」
他眉目微動:「有嗎?」
宇文楚天微微牽動嘴角,卻未開口,從她手中接過玉像,收在懷中。
後面的話哽住了,因為追來的人不是蕭潛,而是宇文楚天。
浣沙端起一杯涼茶,呷了一口,問道:「浣泠,你與宇文楚天究竟如何了?」
「我知道。」他的眼中全是瞭然,「你真的就這麼放棄了?只是因為一些連你都記不起來的事情,你就拒絕了心愛之人的求婚,你難道不想再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蕭朗也驚喜莫名,道:「那有勞蘭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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