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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石貼著一張小小的照片，還是那慈愛的笑容，從未改變。

沐沐的茶喝完了，陳醫生又為她續上了一杯。「其實，我很欣賞她……一個小女孩兒，敢於承擔這麼大的罪，不管她做的對與錯，我都想對她說一句話：好好活下去，為了那些愛她人——不論那些人在哪！」

「他在C市不能過來，但是他有個學生在S市，明天我帶你去找她。」

「我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心理醫生。」

卓超越看上去很興奮，自說自話：「我跟那個心理醫生聊過，他說你這種叫『轉換性障礙』，因為驚嚇而導致部分活動能力喪失。你只要敞開心扉向人傾訴，努力消除內心的不安，一定能開口講話。他以前有一個病人，因為車禍的驚嚇不能走路，在他那裡治療了兩個月，就可以走路了。」

他問她心理醫生看得怎麼樣，她說很好，陳醫生說她很快就能開口講話了。

「你非說我們有什麼，好，我承認，我就是愛她！」

張醫生驚得不知說什麼，正在考慮勸她和卓超然商量一下，一個英挺的身影站在門口。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茶水在杯里亂晃，她彷彿從漩渦里看見爭吵中的爸爸媽媽，看見爸爸媽媽在撕扯，媽媽像瘋了一樣嘶聲揭底地怒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的醜事？！」

他不會原諒她，不會！

沐沐抬起臉，直直看著陳醫生真誠的眼睛，她真的在她眼裡看到了欣賞，看到了尊重。

但是沐沐卻有種前所未有和-圖-書的輕鬆感，晚上坐在椅子上竟然沉沉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她不知怎麼睡到了陪護床上。

陳醫生握住她寫字的手，「為什麼要後悔？因為她的媽媽去世了？她們沒有機會團聚？我認為，她的媽媽至少多活了一段時間，她至少走的很體面……」

「也就是說，你是患者的侄女。嗯，正常來說，有血緣關係配型成功的幾率比較高……」張醫生上下打量著眼前纖瘦的沐沐，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腎臟移植不是小事兒……」

沐沐慌忙收起便簽紙，卓超越只當她在諮詢他大哥的病情，並未多想，和張醫生打了個招呼，直接拉著她出來。

沐沐睜大眼睛，不知不覺被她的故事吸引。

「你們是什麼關係？」

兩個人越打越兇惡，她撓他的臉，他扯住她的頭髮就往門上砸，就像兩個野獸，恨不能把對方的皮肉撕得粉碎。

沐沐悶頭喝茶，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恐慌。她很想知道，是誰告訴她這個故事，是卓超越？還是這世界真有個女孩兒做過和她一樣的事？

又到了心理治療的時間，沐沐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卓超越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剛好去辦點事，我送你去。」

她拿起桌上的筆，顫抖著寫字。「她後悔了嗎？」

「沐沐，你覺得這個女孩兒做的對嗎？」

「沐沐，今天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在走廊里來來回回逛了N圈的卓超越終於在不懈的努力下找和*圖*書到了想找的人。

「你過來！」他拖著她走到墓碑前。「你看看他的臉，你看看他在責怪你嗎？」

陳醫生看了一眼沐沐手中劇烈顫抖的茶杯，盡量讓聲音舒緩些。「她的爸爸死了，她的媽媽被警察抓走了，曾經幸福的家就剩下她一個人……她聽說媽媽會被判死刑，她不想媽媽死，於是，她去替媽媽頂了罪，坐了牢……」

沐沐捧著茶杯，專心地聽。

沐沐一聽到心理醫生四個字，毫不猶豫搖頭。「我不看心理醫生。」

整整一個小時，陳醫生並沒有為她做任何治療，只是陪她喝茶聊天，問她多大年紀，愛好什麼，平時喜歡做什麼，卓超越也沒有走，為她做翻譯。等到治療結束，沐沐離開的時候，這位漂亮的女醫生竟然連病情都沒問。

她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睛寫滿了堅定。

他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一定不想再看見她……

她也不後悔，她的確對不起爸爸，可她救了媽媽的命，雖然媽媽只活了一年，她至少她多活了一年，她知道了很多她想知道的事，在她最後一封遺書里，沐沐看到了她的懺悔，她的感激，她的大徹大悟……

「去吧，去跟他說幾句話。」身後忽然有一雙手扶住她的腰，她回頭，看見卓超越彎起的嘴角。「求他原諒你。」

「我……」

一個人，當你肯開口承認自己錯了，乞求別人原諒，那是對自己的一種寬恕。

沐沐低頭在便簽紙上寫著：「蘇驍是我堂哥。」

治療到了第hｔｔｐs://m.heｔuｂｏｏk.ｃom.ｃom四天的時候，卓超越要陪卓超然複檢，沐沐一個人去的陳醫生辦公室。

一個午後，卓超越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沐沐和卓超然聊天，他們的聊天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在他手心裏寫字。

第二天，沐沐忐忑不安地跟著卓超越來到S市人民醫院的心理治療科。推開辦公室的門，裏面一個很有氣質的女醫生起身相迎，她看上去很年輕，好像只有二十幾歲。

卓超然勸過她很多次，讓她好好休息，可她喜歡這種充實的感覺。有人需要她照顧，有人照顧她，還有一位讓她感受到被尊重，被理解的陳醫生，沒遇到她之前，沐沐從來不知道，自己如此渴望別人的尊重和理解。

卓超越用力抖了抖報紙，翻過一頁，繼續看！

卓超越開著車穿過市區，等沐沐發現方向不對，他的車已經穿過郊區，駛進偏遠的山林。

「作為醫生，我有必要提醒你……」張醫生非常負責任地為她講清楚利害關係。「首先，手術過程中可能出現意外，雖然概率很小，但不排除麻醉意外或者損傷腎臟周圍的器官組織等意外情況發生。其次，術后還有可能細菌感染，也有一定的危險性……最關鍵的，你少了一個腎臟，雖然理論上對於你的正常生理功能沒有太大影響，但你還年輕，一旦另一個腎發生病變，例如長了腫瘤，你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卓超越好像讀透了她的心思，「不是他不肯原諒你，是你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沐沐聽完張醫生www.hｅtuboｏｋ.ｃoｍ•ｃoｍ驚人的長篇大論，確實有些害怕，可她還是捏了捏冰涼的小手，寫字：「我考慮清楚了。不管發生什麼意外，我自己負責。」

一周時間很快過去了，沐沐除了要在醫院照顧卓超然，還要去做心理治療，有時晚上還要去樂隊工作，忙得團團轉。

從頭到尾，卓超越完全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把一切都決定了。「好了，我大哥在病房能你呢，回去吧。」

一看見這三個字，沐沐不斷地退後。她出獄半年多，從來不敢到他的墓碑前來。

風吹動樹葉，沙沙地響，好像是有人在輕嘆。

刀直直刺進了他的心臟……

媽媽真的瘋了，披頭散髮地拿著一把刀沖了過來，那好像是一種積壓了十七年的怨恨，一種湮滅了理智的發泄，也是一種玉石俱焚的愛。

「是我，你是卓先生吧？」見卓超越點頭，她笑得更加熱情，為他們沏了兩杯茶。茶有一種特別的香氣，沁人心脾。

張醫生愁得使勁兒揉額頭。按照醫生的職業操守，他應該尊重捐贈者的決定，但面對眼前這個女孩子太年輕了，也太柔弱了，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這樣吧，你先回家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如果他們同意，讓他們陪你來做配型……」

山野叢林中，一塊塊被塵封的墓碑，一簇簇無人打理的荒草，唯獨一塊乾乾淨淨的白玉石碑，在一片凈土上安然獨立，上面刻著：蘇明磊之墓。

「以前，我有個病人，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兒，她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疼她的爸爸媽媽，她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為這種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突然有一天，意外發生了。」

「陳醫生，是吧？」卓超越客氣地問。

這就夠了。

她的眼淚終於讓爸爸冷靜了下來，他抱住她，柔聲哄著：「沐沐，別怕！我帶你走，你媽她瘋了……」

沐沐嚇得大哭，撲過去抱住爸爸，「爸，不要！你別打了……我求你……」

「我父母去世了。」

「她的爸爸媽媽吵了起來，越吵越凶。後來，他們動起了手，她的媽媽忽然發了瘋，拿起了刀刺向她的爸爸……」

她哭著跪在地上，抱著墓碑，好像抱著爸爸病了的屍體。

十七年的悉心呵護，十七年的父女之情，她在法庭上，當著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他的學生，用那麼不堪的罪名玷污他一生的清譽，抹殺了他的一片心。

……

「爸爸，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對不起，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她哭泣，哽咽的喉嚨依然發不出聲音。

「我不認為她是對的，但我能理解她，因為她不這麼做的話，她的媽媽就會死……她已經沒有了爸爸，不能再沒有媽媽……她在監獄里過著非人的生活，忍受著所有人的侮辱和打罵，包括她的親人。她以為出了監獄，一切都會好，不幸的是……出了監獄之後，她的生活還是很糟糕，她的媽媽去世了，所有人都歧視她，她其實很有才華，可因為案底，她連一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沐沐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是嗎？」他驚喜地抓著她的手：「我真想聽到你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