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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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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秋風起野麥乍飄香 第七章 嗜血 噩夢 雌雄

第一卷 秋風起野麥乍飄香

第七章 嗜血 噩夢 雌雄

徐靜睜開眼隨意地瞥了阿麥一眼又閉上了眼,不陰不陽地說道:「去哪裡?我們自然是要回豫州,陳起領著敗兵退回了靖陽,怎麼著?你還敢追到靖陽去?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戰場早就收拾完了。」
阿麥應諾,快馬加鞭地向唐紹義騎兵埋伏處馳去。只剛趕到野狼溝口,就見北漠軍後方突然亂了起來,唐紹義已經率一千騎兵在敵陣後方插了進來。阿麥一笑,知自己不用再去了,便掉轉馬頭欲回商易之處復命,可是轉身時,便看到北漠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大大地寫了一個「陳」字。
「阿麥,你再忍一忍,我馬上送你去商將軍那裡。」唐紹義說道。
阿麥一看他這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訕訕笑道:「就知道騙不過先生,我實說了吧!先生還不知道我的膽子,自然是繞著刀槍走,將軍讓我去送信,我走到半路見唐校尉那裡已經提前行動了,便想趕緊回來。誰知剛掉轉了馬頭,就不知從哪裡射過來支箭,驚了我的馬,帶著我就沖向韃子的帥旗過去了,我也沒法子,又不敢跳下來,當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後來有韃子攔我,殺急了眼也就忘了害怕了。」
疼啊,撕心裂肺地疼,想大聲地哭喊,想放聲大哭,阿麥的嘴幾次張合,卻終究沒有喊出聲來,到最後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唐紹義從遠處縱馬衝過來,眼看阿麥就要人頭落地,急切間來不及抽箭搭弓,直接將手中的佩劍當做匕首擲了過來,堪堪救了阿麥一條性命。
戰場西側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引得陳起轉頭往西邊看過去,只見一個南夏兵已經殺入了自己軍陣的深處,像是剛從地獄中殺出的凶煞一般,所到之處北漠兵紛紛駭然避讓,竟任其一步步地向中軍處殺來。陳起眉頭微皺,旁邊一個將領看到了,連忙說道:「讓我去除了那個南蠻子!」說完不等陳起吩咐便拍馬趕上前去。
張生應了一聲,連忙把鍋里焐著的飯菜拿了出來。商易之的飲食很簡單,是和士兵一樣的雜麵饅頭,唯一多的東西就是那一小碟鹹菜了。阿麥跟著張生站了起來,轉回身去衝著商易之行禮道:「將軍。」
阿麥看著唐紹義有些微紅的面孔,沉默了下突然問道:「大哥,我長得是不是真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唐紹義擔憂地瞥了她一眼,讓人去問了徐靜,然後便想把阿麥抱到騾車上去。誰想阿麥卻伸手拒絕了,勉強地笑了笑,用一條腿站了起來,扶了他的胳膊說道:「不用,大哥扶我過去就行。」
唐紹義轉回身看著阿麥,抿著唇笑了笑,堅毅地說道:「阿麥,我得走了,大概等不到中午,韃子就會來了,你快回將軍身邊吧。」
那個笑容,透過飄著血雨的天空,穿過無數廝殺聲,像支無比鋒利的箭,一下子就射穿了陳起的心臟。阿麥!這是阿麥!雖然她穿了男裝,雖然她長高了很多,雖然她一臉的血污,可這個笑容就是她的,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個笑容,無比燦爛,一下子就點亮了他身後的天空。他只覺得心中一窒,胸腔像是被人狠狠地擠住了,再也吸不進去半絲空氣。他想制止那向她落下的刀,可是張了嘴卻已是發不出聲音,整個人都僵住了,只能坐在馬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刀一寸寸地逼近她的頭頂。
阿麥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徐靜的肩膀,不顧他的驚愕,跳下車去。她決定先去商易之那裡報到,畢竟她還算他的親衛,現在傷好了,自然應該先去主帥那裡說一聲。現在已過晌午,大軍已經停了下來,各營的軍士正在搭灶造飯,阿麥一路走過去,遇見的士兵均是很恭敬地站起身來向她行禮。阿麥心中詫異,也不好去問人家為什麼向她行禮,只得壓下心中的疑問,面色平靜地一一點頭回禮。
阿麥聽傻了,一時無語,獃獃地拿著根樹棍子忘了往灶中添。她只不過是在徐靜的車上歇了幾天,沒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南夏軍中的英雄人物。砍了二十三個?雖說她並不記得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北漠人,可絕對沒有達到二十三這個數。二十三?這些人也真敢傳,還有零有整,他們當北漠人是什麼?大白菜嗎?那麼容易砍?還有,為什麼要叫「玉面閻羅」?閻羅也就閻羅了,幹嗎還要加上「玉面」兩個字?怎麼聽怎麼像母親講的故事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物。
唐紹義垂了一下眼帘,又低聲說道:「自己多小心。」說完便縱馬往山下奔去。
阿麥不及反應,唐紹義就已經來到了身前,俯身用手一撈便把她抄到了馬背之上,急聲喊道:「我們走!」
沒想到徐靜卻突然停住了,聳著鼻子嗅了嗅,面色變得十分古怪,然後便撅著屁股退了出去,捏著鼻子叫道:「阿麥,你可真是要熏死老夫了,趕緊的,快點把你的腦袋洗洗,身上的衣服也都給我扔了!」
阿麥咬了咬下唇,接著說道:「我在營里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個受欺負,他們都說我女氣。身材瘦弱也就罷了,可偏偏還長了張這樣的臉,連根毛都不長。有下作的人還逼我脫了給他們看,說要看看我到底長沒長男人的玩意兒……」
唐紹義臉色由紅轉白,再漸漸轉青,「別說了!阿麥。」他扶住阿麥微微顫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抿著唇臉色鐵青地看著阿麥。
商易之轉過頭看徐靜,輕鬆笑道:「雖這樣說,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心的,畢竟雄的長得跟雌的相像有些怪異,先生怎麼看?」
阿麥的腿修長而結實,汗毛幾不可見,顯得皮膚細膩光滑,不像是男人該有的。唐紹義不知為何面色一紅,不敢再看阿麥的大腿,只是把視線投在了她的傷口之上。
徐靜笑了笑,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看著夜空一時無語,好一會兒徐靜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將軍在想些什麼。」
阿麥自嘲地笑笑,她現在只是一名最低級的軍官,軍中大事哪裡有她參議的份兒,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她笑著搖了搖頭,和徐靜身邊的侍衛說了幾句,給徐靜留了個話便去步兵營報到了。
商易之眉頭驟緊,用目光詢問了一下徐靜后,沉聲說道:「去告訴唐紹義,提前行動,衝擊北漠步兵後方。」
徐靜卻不笑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商易之。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外面有火把晃動,騾車的門帘被人掀了起來。阿麥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本能地撐起上身往外看去,見一個人影正站在車前,沉默地看著自己。
阿麥粲然一笑,拍了拍腰間的彎刀說道:「大哥,我只學了點刀法,耍起刀來倒是順手。我知大哥是誠心送我佩劍,但我帶著沒有用,反而糟蹋了這把好劍,還不如交到大哥手裡多飲些韃子的血。」
有,有的。有那個陪著她玩耍陪著她長大的少年,有那個會紅著臉拍她腦門的青年……阿麥笑了,在死亡來臨的這一刻,她突然很輕鬆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與臉色極不相稱的白牙。
商易之的笑聲也漸漸停了下來,眼睛看著夜空,突然問道:「先生怎麼看?」
「軍中傳著你那天一共砍了二十三個韃子,都傳瘋了,你現在可是咱們軍中頭號的英雄好漢,任誰聽了都得伸大拇指。連名號都有了——玉面閻羅,據說是遇人殺人,遇佛弒佛。」
身後的北漠中軍有些異動,唐紹義回身,見原本已經有些穩住陣腳的北漠軍竟然又亂了起來,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不過此刻也沒空細想,只想趕緊把阿麥送回商易之那裡,只有那裡才有軍醫。
那個親兵應聲去了,過了一會兒便端了一盆水來到車前,向徐靜說道:「先生,軍和圖書需官那裡也沒有帶褥子出來,商將軍知道了,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我了,說先給先生當褥子用著,等遇到了村子再去給先生尋。」
商易之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過你卻是不遵軍令私上戰場,按律該斬。我軍以治為勝,賞罰分明,看在你立了大功的分上可以不殺,但卻不能不罰,所以 就先降去一級,做個伍長怎麼樣?可有怨言?」
徐靜正在車外吃飯,也看見了那名騎兵縱馬而過,他站起身來愣了愣,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突然就把手中的饅頭往地上一扔,疾步向商易之那裡走去。
說著說著,阿麥的聲音便有些顫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實地發生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戲,因為在前面的幾年,這就是她賴以生存的本事,所以這些話說出來都無比真切,彷彿字字都帶著辛酸的血淚。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午後,南夏兵開始進攻,北漠先鋒將傅沖被射斃,北漠騎兵已無餘力抵抗,立即向後退走。北漠步兵到達野狼溝的時候,正好撞上潰逃的北漠騎兵。步兵來不及展寬隊列間隔讓騎兵通過,雙方便撞在了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北漠人被自己騎兵踩踏致死者不計其數。緊跟在北漠騎兵後面,南夏軍隊已經撲了過來。
中午時分,北漠騎兵進入野狼溝內,果然見有南夏步兵列陣等在溝內。傅沖不以為然,想在後面陳起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鬥,於是命令騎兵出擊。北漠騎兵並沒注意南夏軍兩翼的弓箭手,直接突擊中央方陣。成千上萬的騎兵成緊密陣形衝過來,彷彿連旁邊的烏蘭山的主峰都在隱隱顫抖,黃土被千萬隻馬蹄揚起,遮天蔽日。
「噓!」張生見阿麥竟然把實情都告訴他,定是真把他當做了好兄弟,心中只覺感動,便實心實意地為阿麥打算起來,當即趕緊制止了阿麥,壓低聲音說道,「阿麥,你這人太實誠了,這樣的話怎麼能隨便說?這正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哪有傻得自己去說破這個的啊。」
阿麥說不出話來,只是拖著腿趴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已經有些發虛了,商易之的聲音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聽著有些模糊。
阿麥一愣,自己抬了抬胳膊嗅了嗅氣味,然後又聽見徐靜在車外對親兵喊:「快點給她弄盆水來洗洗頭髮,還有,車褥子也不要了,一塊給撤出來好了!」
「哎?」張生見阿麥半天沒動靜,忍不住喚了她一聲。阿麥這才醒過神來,衝著張生勉強地笑笑,「張大哥,不瞞你說,韃子我是砍倒了幾個,可翻一番也到不了二十三個啊。」
阿麥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商易之問,連忙小心地回答道:「阿麥毫無怨言。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徐靜笑道:「將軍既然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阿麥無語,她只道就是在這裏伏擊北漠大軍,誰承想是這樣面對面地打一仗,而且還要想法使北漠騎兵主動進攻己方的步兵方陣。她不由得想到父親曾無意間提起過步兵和騎兵各自的優缺點,倒是和唐紹義說的道理有些相似。
徐靜的視線從阿麥的臉上轉了一圈,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把外面的臟衣服先扔了就行了。」
又過了兩日,阿麥的腿傷已是大好,便不願再和徐靜坐車。她的戰馬早已死在野狼溝,軍中更是沒有多餘的馬給她,如果下車就只能和士兵一起步行了。徐靜這兩天心情明顯不好,聽阿麥說要下車,翻了翻白眼,不陰不陽地說道:「阿麥,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的騾車不坐,非要去練腿?小心傷口迸裂了,你就美了。」
「看什麼?」徐靜故意問道。
這一刻,阿麥已不再是阿麥,阿麥成了一把殺人的刀。
不過,既是賞月,那自然就用不著火把了。
北漠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方陣越來越近,沖在前面的騎兵已經揮舞起彎刀,可眼看著就要衝入對方方陣的時候,他們面前那些步兵突然蹲了下去,然後就是迎面而來的鋒利的矛尖。
那面寫著「陳」字的大旗離她越來越近,面前的人被她用刀划斷了喉嚨,血從傷口處噴水一樣地射出,落到她的頭髮上,然後再順著額發流下,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似乎又聞到了血腥味,像是那夜父親的血,映著刺目的火光,有著別樣的紅。
阿麥剛好回來,跟徐靜撞了個正著。「先生!」阿麥叫道。
可阿麥,是真的沒有力氣了。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問他為什麼!
阿麥的手停了下,抬頭詢問徐靜:「先生,這怎麼辦?要不您就先把將軍那披風借給我用,我好歹裹裹,怎麼也不好在先生面前光著屁股吧。」
徐靜嘿嘿乾笑兩聲,不置可否,又倚回車廂上閉目養神。
她的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身體下意識地避過旁邊砍過來的刀劍,然後揮動著手中的刀,一步步地往北漠軍深處走去。
轉頭見商易之略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徐靜捋著鬍子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將軍在想,這樣迷人的夜景,旁邊要是個美貌女子相伴該有多好,那才真可謂是俠骨對柔情了呢!為什麼坐著的是個糟老頭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阿麥一怔,不解地看著徐靜。徐靜眨了眨小眼睛解釋道:「軍中物資匱乏,普通士兵的軍裝只配了夾褲,只有校尉以上的軍官才在夾褲外面又多了一層單褲,一是為了保暖,二是為了美觀。這次出征,軍中不許士兵帶一點多餘的東西,所以每個士兵也就是穿了一身軍裝。這附近幾十里內並無村莊,而這又是軍中式樣,你說你這條夾褲是哪裡來的?十有八九是唐紹義把他裏面的夾褲給你脫下來了。你要是不信,就去翻翻他的褲腳,定是只剩下了一條單褲。」
阿麥又驚又喜,徐靜卻很是平淡,瞥向阿麥的眼神帶了些深意。
這樣的阿麥,哪裡還是原來的阿麥?!
一個個將領領命而去,南夏軍休整一夜之後便按照不同的軍種布成了不同的方陣,正中的步兵方陣主力正是由商易之的青州軍組成,每名士兵手裡都拿了長矛,隊列嚴整地守在那裡。
商易之問:「我心中什麼疑問?」
軍醫過來給阿麥換藥,解開繃帶后發現她的傷口竟然愈合很快。這樣的外傷,沒有發燒已經是幸運的了,誰也想不到只短短兩天的時間,竟然都要結痂。軍醫看阿麥的眼神都滿是驚奇,跟看怪物似的,說如果照這個速度,再有幾天阿麥的行動就不成問題了。
商易之還是冷著臉打量阿麥,阿麥提心弔膽地等了好半天才聽到他冷哼一聲說道:「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說完便摔下了車簾,轉身而去。
青豫聯軍是在十一月初三到達野狼溝,果然趕在了北漠大軍的前面。探子回報,北漠由大將軍陳起領騎兵兩萬步兵五萬,由靖陽南下,已經到了野狼溝北五十里的小站鎮,駐紮在了那裡。
阿麥點頭不語。
阿麥聞言忙用手搬著傷腿往一邊移了移,給徐靜騰出大片的地方來,倚著車廂壁坐了。
南夏和北漠的士兵已經拼殺在了一起,場面極其混亂,阿麥縱馬從山坡上衝下,竟穿入兩國士兵混戰的地帶,直往北漠軍深處衝去。她揮著手中的軍刀,不時地從馬背上俯下身子砍倒旁邊的北漠兵,血濺髒了她的身上,還把她胯|下那匹灰白色的馬都染紅了……她從沒有殺過這樣多的人,也從沒有發覺自己的騎術竟是這樣好。
阿麥揮刀砍向馬前一個北漠兵,馬的衝擊力讓她的刀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體內,她已經聽不到那人痛苦的嘶喊聲,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面前無聲的畫,一幅幅地換下去,每一張上m•hetubook.com•com都有一張痛苦的面孔。她剛費力地把刀從那人體內拔了出來,還來不及揮向另外一個人,突然覺得身下一矮,胯|下的馬已經被人刺中了脖頸,壯碩的身軀轟然倒地。阿麥的反應已經不再通過大腦,下意識地蜷身就往旁邊滾去,在舒展身體的同時用刀剁下了面前敵兵的半個腳掌……
很多年後,南夏的軍事院校的教科書在提到野狼溝之戰的時候,還專門強調了這場戰爭的冒險性和巧合性。兩萬步兵攔擊北漠兩萬騎兵,謂之險;北漠騎兵將領是那個狂妄自大的傅沖,謂之巧。這兩者於野狼溝之戰的勝利,缺一不可。
阿麥慘叫一聲,身體一僵便虛脫般地栽下馬去。唐紹義急忙扶住了她,見她牙關緊扣,臉上的冷汗混著血水流了下來。
一時之間,四周的那些北漠兵也是有些反應過來,雖見阿麥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可剛才她死命砍殺的情景還是震懾著他們不敢妄動,只是在四周圍著不敢上前。
這邊的阿麥使盡全身的力量才把旁邊刺過來的長槍劈開,來不及再往敵人身上抹一刀,那人便往後面退了去,然後又有個槍頭對準了她。好多的人啊,殺不完的人,砍倒了一個又冒出來一個,總是有英勇的北漠兵從後退的人群之中挺身而出,讓她殺也殺不完。
「好點了嗎?」唐紹義問道。
「不知將軍如何對待自己的疑問。」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狀可想而知,再加上這荒郊野外的,又是初冬,萬物蕭條,即便是月圓之時也沒什麼賞頭,更何況這剛露個牙的新月呢?
徐靜答道:「雙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點頭,見張生又過去做飯便跟了過去蹲在灶邊,隨意地說道:「張大哥,我幫你燒火吧。」不想張生卻連忙擺手說道:「可不敢稱大哥,你要是不介意,叫我老張就好。」
徐靜四處看了下,指著軍營後面的山坡說道:「那裡可好?」
這一路上徐靜都沒有說話,阿麥也不敢出聲,只是閉著眼睛打盹。十一月份的野外,夜間的溫度已經很低,她身上又只穿了件夾衣,褲腿更是只剩下了一條,雖說在車廂里避了些寒風,可是阿麥已經凍得夠嗆,尤其是那條傷腿,幾乎已經麻木了。等車停下了,徐靜照例是爬出車外活動一下腿腳,只留阿麥一人在車上,她連忙把商易之的披風抽了出來裹在了身上。
見阿麥自誇,唐紹義的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意,眼神掃過阿麥閃過一抹溫柔,又轉了頭去靜靜地看著山下,突然輕聲問道:「阿麥,你怕不怕?」
她雖一直跟在商易之身邊,可商易之召開軍事會議的時候是不允許親衛在身邊的,再加上這次行動十分機密,各個將領的嘴都把得十分嚴密,所以阿麥竟是一直都不知道是陳起領兵南下。
唐紹義習慣性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腰間的佩劍,突然問阿麥:「為什麼非要把劍還我,我既送了你,就是真心給你,再說這劍雖是軍中配置,可卻是軍官自有之物,是可以送人的。」
那親兵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卻見阿麥和徐靜都沒笑,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趕緊又憋住了,低著頭不敢出聲。
張生正領著兩個親衛在燒火做飯,見阿麥過來很是高興,把手裡的柴火往旁邊的親衛懷裡一丟,湊了上來打招呼,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阿麥,再叫阿麥已然不合適,可不叫阿麥叫什麼呢?她現在還沒有官職,不能稱呼為「大人」。叫麥大哥?也不合適,這人分明沒有自己大。張生嘴巴合了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阿麥,你怎麼過來了,腿傷都好了?」
徐靜捋著鬍子不語,一雙小眼睛里冒出點點的精光,直盯得阿麥都有些心顫,這才移開了目光,淡淡地「哦」了一聲。
她低頭一看,見不知從哪裡射過來的箭,正好射中自己的大腿,箭頭入肉很深,箭尾猶自微微顫著。
大軍回去時的速度比來時慢了幾倍,幸好有繳獲的北漠的糧草,所以雖沒有什麼送糧隊前來,可大軍吃喝並不成問題。阿麥在徐靜車中養了幾天,腿傷已經好了大半,坐車途中倒也不甚枯燥,徐靜雖然難伺候,可對她卻著實不錯,她問了些軍事上的問題,他都一一解答了。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靜片刻,突然間嗤笑出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後來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靜瞥了眼在一邊給商易之舉火把的張生,抿了抿嘴,笑道:「夜裡無眠,出來看看月色,不知將軍可有興緻一同賞月?」
阿麥連聲應諾,見商易之開始低頭吃飯,沒有再理她的意思,忙又告了個罪退下去了,打算先回去和徐靜說一聲,然後再去陸剛那裡報到。她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對她做這種明升暗降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步兵營里去,阿麥就覺得有些發憷,但幸好這回不再是最底層的士兵了,伍長雖然是最低的軍官,但好歹也帶了個「官」字啊,情形總不會太壞。
唐紹義這時才敢去看阿麥,見她右大腿上中了一支箭,血已經把一條褲腿都濕透了,他不敢貿然給阿麥拔箭,只得狠心說道:「忍住了!」說完不等阿麥反應便揮刀把箭身削斷,只留了箭頭在阿麥腿上。
阿麥呆住,伸出手摸了摸頭髮,原本束在頭頂的髮髻早已散了,頭髮上還糊著血漬,一縷一縷地、胡亂地散落下來,發梢已經過肩。她心裏一慌,因為怕被人看出破綻,她一直不敢留長發,幾年前甚至還剃過一次光頭。漢堡戰亂之後,她雖沒再剪過頭髮,可卻從沒在人前放下過頭髮。也不知道頭髮是什麼時候散的了,只記得上騾車前還是束著頭髮的。阿麥在車廂里胡亂地翻了翻,果然找見了束髮的那根髮帶,慌忙把頭髮又重新束了起來。
可是……那裡會有陳起哥哥嗎?
十一月四日清晨,北漠大軍從小站拔營,果然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最後面攜帶的是糧草輜重。在距離南夏軍二十里的時候,北漠的斥候發現野狼溝前有小股的南夏騎兵,回報前鋒將傅沖。傅衝出自北漠將門,曾和常鈺青並稱將門雙秀。傅沖此人性情孤傲,尤其是在常鈺青千里奔襲南夏援軍而成名之後,心中甚是不平,今聽斥候回報發現南夏騎兵后不驚反喜,命前鋒騎兵繼續前進,並沒有把消息回報中軍元帥陳起。
阿麥點了點頭,突然拖著那條傷腿掙扎著從車裡跪起來,給唐紹義磕了一個頭,「阿麥謝大哥救命之恩。」
商易之和徐靜兩人對望一眼,相視大笑。這爽朗的笑聲驚動了不遠處那些夜間勞作的小動物,它們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齊齊地看向這邊。就連遠處的舉著火把的張生聽到笑聲都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將軍和徐先生在談論些什麼,竟能笑得如此開懷。
阿麥低下頭隱約動了動嘴角,不慌不忙地把夾衣的領口系好,就把頭扎入了那親兵端的水盆中,這才解開了束髮的髮帶。現在已經入冬,天氣早已冷了,阿麥的頭皮剛一入水便激得她打了個冷戰。面前的親兵充滿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住,這會兒實在找不到熱水。」
難道就要這麼死了嗎?阿麥終於放棄了再站起來的念頭,就這樣跪在地上,透過眼前的猩紅看向遠處,那裡的帥旗還在迎風飄動著,血糊得眼前一片模糊,讓她看不清楚那下面的人。帶著腥味的刀風已經碰到了她的臉上,她卻一下子輕鬆了下來,沒有恐懼,沒有怨恨……
商易m.hetubook.com•com之沒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處平緩的地方,從四周拔了些乾草鋪在地上,坐下了才抬頭對徐靜笑道:「先生來這裏坐一下吧,賞月也不見得非得到山頂不可,我看這處山坡正好。」
唐紹義也笑了,不過卻沒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行了,好好養傷吧,我得走了。」唐紹義把他的披風往阿麥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車,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挑起車簾說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給你找條褲子來,別老光著腿對著徐先生了。」
徐靜也不說話,阿麥也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說辭,不過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只得乾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說:「先生,這事您能不能別告訴別人,別人要是知道根由了,豈不是要笑話死我?不管怎麼說,好歹我也殺了幾個韃子,也受了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
阿麥心中有些惻然,似乎每一次和他分開的時候,他都是先轉身離開的那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阿麥突然苦笑一下,用力地搖了搖頭,把腦子裡不該有的傷感逼了出去。
唐紹義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卻讓阿麥感到一種陌生的肅殺之氣從其上蔓延開來,他平靜地回答道:「世人皆道北漠韃子鐵騎無敵天下,卻不知我靖國公早在二十年前就曾說過,只要採用某種戰略或者戰術手段使騎兵進攻我嚴整步兵方陣的正面,那麼步兵將擁有巨大的戰術防禦的優勢。」
商易之正專註地看著山下的戰場,發現陳起像是突然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北漠已顯潰敗之勢,勝利就在眼前,商易之的手禁不住都有些顫抖,生怕被人看出,只好緊緊地握成了拳。
「都好了。」阿麥弓了弓身說道。
陳起!阿麥心中一窒,猛地就明白過來北漠此次領軍的竟是陳起!
就這樣死去吧,死了便一切都解脫了,不用再逃命,不用再流浪,不用再去扮男人,也不用去問為什麼。可以見到父親、母親……父親會把她高高地舉起來,笑著用鬍子刺她的臉頰。母親呢?還會拿著竹棍追在她屁股後面嗎?追吧,那也沒關係,她知道母親向來只是嚇唬她的,她哪裡捨得打自己。
商易之又問道:「聽說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
徐靜小眼睛眯了眯,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趕緊進去吧,瞧凍得跟落水雞似的。」說完又不知從哪裡扯了塊手巾扔給阿麥,「把你那頭髮擦擦,先讓人把褥子換了再說。」
她的那條傷腿又露了出來,唐紹義忙移開了視線,說道:「你的傷口要保溫,我沒事。」
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陳起溫和地笑了笑,沒有拒絕下屬的好意。他身邊的親兵怕主帥有失,默默地變化著陣營,不動聲色地把陳起護在了中央。
話音剛落,阿麥已經從車裡探出頭來,用雙手搬著受傷的那條腿往外放。那親兵見狀忙端著水盆上前,說道:「麥大哥,你別下來了,我給你端著水盆,你低下頭洗洗就行了。」
見那些南夏騎兵漸漸逼近,陳起身後的親兵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牽了陳起的坐騎上前勸道:「元帥,還是上馬吧。」
「多少?」阿麥不解。
阿麥沖他笑了笑,轉頭看徐靜正盯著自己,也沒說話,只是把上身被血浸透的軟甲脫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脫外面的衣服,見裏面的夾衣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些血跡,阿麥的眉頭皺了皺,稍猶豫了下便去動手解衣扣。那親兵見了,有些為難地說道:「誰也沒帶多餘的衣服,這夾衣就別換了,麥大哥先將就一下吧。」
終於,旁邊有敵兵嘗試著向她走了一步,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阿麥接過手巾隨手蓋在了頭頂,遮住了臉慢慢地擦頭上的濕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把手巾扯下來,衝著徐靜笑道:「先生,您好歹去給我找條褲子來,我這一條腿的褲子也要不得了,不然我可真在您面前失禮了。」
車簾又被人突然撩開,露出的卻是徐靜的那張乾瘦的臉,他眯縫著小眼睛打量了下阿麥,然後嘿嘿地笑了,說道:「阿麥啊阿麥,我早就說讓你跟我一起坐騾車,你偏偏還不肯,這回怎麼樣?還是上了我的騾車了吧?」
「唐紹義?」徐靜挑著眉毛問。
騎兵的速度已經提到了最快,停下已是不可能的,那些北漠騎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坐騎沖入那矛林之中。有些人被長矛直接挑上了天,還有些人自己避過了,身下的馬卻被長矛扎透了,倒下去,人還是被狠狠地拋了出去,或死或傷。不過,那些傷的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很快就會有明晃晃的大刀落了下來。兩側的騎兵也好不到哪裡去,很多都被南夏布置在兩翼的弓箭手射翻。
一個北漠將領拍馬迎面而來,手中長刀一揮直接向阿麥和唐紹義砍過來,唐紹義手中沒有兵器,不敢硬擋,攬住阿麥順著刀鋒向後仰去。兩匹戰馬相錯而過,凌厲的刀風貼著阿麥的鼻尖擦過來,阿麥急忙舉刀相架,兩刀相擦,火花四濺,整條手臂頓時就麻了,手中的刀險些掌握不住。
阿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還沒想好是否要向商易之說實話,就聽見他徑自接著說道:「南夏軍中有法:凡兵士者,得敵五首,升為伍長;得二十首以上盈論,隊正伍長賜爵一級。你雖算是我的親兵,可還是應該按照兵士算,所以理應升到隊正一級。」
徐靜見阿麥沉默下來,忍不住又睜開眼有些好奇地問道:「阿麥,你昨天為什麼要往北漠主帥那裡衝殺?你想幹什麼?」
「先生?你怎麼來了這邊?」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轉完大營之後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徐靜,更想不到徐靜不在騾車裡休息,大半夜地往這邊來幹什麼。
野狼溝地處江中平原的頂端,雖叫做溝,卻是一條狹窄的平原。西面為烏蘭山脈主峰的山麓,東面是一些高低起伏的丘陵。那夜,北漠常鈺青的騎兵就是借西面的山坡衝下,殺入沉睡中的靖陽援軍的軍營,把十五萬大軍屠殺乾淨,然後在東面的緩坡上挖了幾個大坑一埋了事。也許是埋得淺了些,從那以後,每到半夜,這緩坡上就浮動著一些幽幽的藍火,像是一個個冤死的魂魄。這附近原本也住了些農家獵戶,從那以後就都搬走了,野狼溝就更加荒涼了起來。
阿麥笑了笑,重新在車裡坐好,卻不小心碰到了傷腿,幸好已經凍得有些麻了,倒不是很疼。唐紹義卻發覺不對勁,藉著昏暗的燈光一打量阿麥,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說道:「怎麼穿得這麼薄?你的軍服呢?」
唐紹義不是個婆媽的人,聽阿麥這樣說,頓了下又關切地問道:「刀可使得熟了?」
陳起就是為了吸引北漠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南夏騎兵才故意豎起了帥旗,見那股騎兵果然向自己這裏沖了過來,他淡淡地笑了,可這笑意未到眼底便收了回去。他只是站著,視四周的廝殺如無物,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敵軍騎兵試圖衝破自己的騎兵向這邊殺來。
還沒走到徐靜車前,阿麥就聽見前面一陣騷動聲,只見一騎軍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竟不顧在大營之中,一個勁兒揮鞭催馬,直奔商易之的中軍而去。阿麥眉頭一皺,「馳騁軍中」是犯了軍法的事情,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那名騎兵如此心急。
現在已是初冬,野外行軍,又是馬上,只穿一條單褲可想而知,更何況唐紹義連披風都留給了她,被冷風一吹滋味定不好受。阿麥一時沉默,思量了一下便叫人把披風給唐紹義送了回去,捎話給他說車中用不著披風,還是給他用吧。
第二日清晨拔營之前,唐紹義竟然真的讓人給阿www•hetubook.com•com麥送來了一條夾褲,居然還是南夏軍中的樣式。阿麥驚喜萬分地翻看著手中的褲子,雖不像是新的,可質地卻很是不錯,她比了比,有些長,不過這不是問題,只要挽起一圈來就好了。
張生從水袋裡倒出些水,想替阿麥擦一擦臉上的血污。阿麥的手抖著,伸出手捧了水,一把把地洗臉,然後才抬起頭來,看著唐紹義,用已經變了音調的嗓子說道:「我很累,想睡一會兒,大哥去幫我問問徐先生,能不能借他的騾車用用?」
阿麥聽他這樣說后便有些沉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原來她這一倒下去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這回醒來已經是隔日的晚上,商易之不但打掃完了戰場,還在烏蘭山脈的山坡上為戰死在這裏的南夏將士立了個碑。
「將軍心中有疑問,徐靜心裏也有疑問。」徐靜答道。
阿麥一愣,不過還是很聽話地爬進了車廂。車廂里亮了一盞小燈,徐靜已經把商易之的披風當做褥子鋪在了車廂里,正坐在上面靠著車廂壁閉目養神。阿麥又忍著痛把傷腿放好,露出光溜的一條腿,就隨意地坐在那裡,問徐靜:「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裡?戰場這就打掃完了嗎?」
倒下去,便會是亂刀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張生見阿麥的神色知道她在找商易之,笑了笑說道:「你找將軍?他說去前面看看呢,一會兒就回來了,你等一會兒吧。」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翻白眼這樣的動作了,如今做來,阿麥竟感到有些親切,彷彿回到了兩人同去青州的路上,那個時候徐靜總是愛沖她翻白眼,用這種不陰不陽的語調和她說話。
說著便自己去撕傷腿上的褲子,無奈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顫抖得連布都抓不住。唐紹義把阿麥的手拿開,雙手扯了她的褲腿,用力一扯,一條褲腿便從大腿根上撕了下來。
阿麥的胳膊虛軟無力,撐不了片刻便又倒了下去,後腦砰的一聲砸在車廂地板上,有些疼,卻讓她的神志清醒了過來。商易之,商易之在看她!他在看什麼?阿麥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衣領,上衣完好無損。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扶著車廂坐起來,小心地看著商易之,說道:「將軍,阿麥腿上有傷,沒法給您行禮了。」
阿麥低了低頭,輕聲說道:「都被血弄髒了,扔了。」
商易之贊同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按照既定計劃部署兵力。兩萬多南夏軍在野狼溝中擺成一個堅強的方陣,整個地堵住了野狼溝,在它的兩翼各用五千弓箭手做掩護。兩個側翼向前傾斜延伸到兩側的山坡上,如果北漠騎兵沖入中央位置,不但會撲個空,還會兩面受到弓弩手的包圍,暴露在箭雨之下。為了保護弓弩手,商易之從軍中僅有的三千騎兵中抽出兩千排列在他們的後面,每翼一千人。在右翼的小山之外,又聽從唐紹義的意見放置了一千名騎兵,作為突擊力量與追擊力量,命令他們一等北漠步兵開始行動就立即衝到他們後方予以夾擊。
商易之和徐靜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激動和興奮,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徐靜說道:「天助我也,我們還有時間讓大軍休整一夜。陳起已在小站,明早拔營必然是騎兵在前,輜重押后。只要進了野狼溝,陳起的騎兵就難以有用武之地。只要把他的騎兵打蒙,後面的步兵就不足為患。我們少騎兵,無法藉助有利的地形,所以只能用步兵來打!」
阿麥輕笑著點頭,唐紹義也不由得跟著挑了挑嘴角,看著阿麥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後猛地回過神來,撂下車簾扭頭便走,直到離車遠了才停下來。唐紹義站在那裡怔了怔,突然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夜色中傳出去很遠,嚇得自己也是一驚,四處掃看了一下並沒人注意,這才低低咒罵了兩句,大步地向自己營中走去。
唐紹義帶著阿麥過來,兩人一起從馬上滾落下來,親衛忙把兩人扶到商易之面前。商易之看到阿麥眼中一喜,可隨即就又布滿了陰霾,沉著臉,微眯著眼睛打量阿麥,冷聲說道:「讓你去傳信,誰讓你去逞英雄了?」
徐靜從外面洗了臉回來,瞥了一眼阿麥手中的褲子,問:「誰給的?」
那旗下,正站立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一身北漠傳統的黑色戰袍,手扶著腰間的寶劍,神色漠然地看著陣后衝出來的南夏騎兵。
徐靜的鬍子抖了抖,沒好氣地說道:「黑燈瞎火的,老夫上哪兒給你找褲子去?你將就一下吧。」說著便從阿麥的旁邊爬上了車,又催促阿麥道,「趕緊,這就要走了,你快點進來。」
阿麥的牙關緊緊扣著,臉上毫無血色,握韁雙手都已經攥得有些青白,眼中更是閃爍著兩簇小小的火苗。突然間,阿麥雙腿用力猛夾馬腹,一抖韁繩縱馬向北漠軍中沖了過去。
「胡鬧!」唐紹義罵道,忙把披風脫了下來給阿麥蓋上,訓道,「打仗能不沾血嗎?都跟你似的,乾脆大家都光著屁股回去好了!」
張生聽阿麥這樣說,沒有接她這個話茬,只是瞥了一眼四周,湊過來小聲問道:「阿麥,你那日在野狼溝真的砍了那麼多的韃子?」
一時間,戈如葦列,矢如飛蝗。有數以千計的北漠騎兵落馬,這些逸馬四處飛跑,在他們的行列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阿麥閉上了眼,雖抱了必死的念頭,可胳膊卻還是下意識地抬了起來,去迎那落下來的刀鋒。等了半晌,那刀卻沒有落下,阿麥不解地睜眼,見那敵兵胸膛正中插了一把劍,砰然向後倒下。
張生舉著火把遠遠地綴在後面,商易之負著手慢慢走著,神態悠閑而泰然,根本不問徐靜為何要邀他來賞月。山雖不陡,可夜間行來並不輕鬆,徐靜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氣喘了。商易之停了下來,笑著看向徐靜。徐靜用手撐了膝蓋,搖了搖頭,嘆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阿麥咬緊了牙,握刀的手微微抖著,往前邁了一步,逼得那些北漠兵跟著她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面前抖動的槍尖,阿麥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怕她,雖然她現在已經殺得沒了力氣,可是他們卻被她殺怕了。她冷笑著,又往前邁去,突然間右腿一軟,她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過去。
阿麥聞言稍怔,隨即便笑道:「先生這話問得奇怪,阿麥自然是想去擒殺韃子的主帥陳起了。」
阿麥只覺得心中一凜,左腿急忙向前跨了一大步,手把刀往地上一撐,勉強止住了前撲的勢道,不過人卻是跪倒在地上。
徐靜又笑道:「將軍應該好好馴養一下這隻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會長成為一頭猛虎。」
阿麥撲哧一笑,把披風又還給唐紹義,說道:「大哥,我在車裡呢,沒多冷,還是給你吧,夜裡外面冷。」
「用長矛陣對騎兵?」阿麥看著下面的步兵陣,問身邊的唐紹義道。
商易之點頭,兩人找了處平緩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雖無明月,可天上的群星卻是燦爛,星光閃閃,襯得山間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色,而是濃郁的深藍,像一塊上好的絲絨,掛在天幕之間,映出淡淡的光華,瀰漫下來,給群山之間也蒙上了細密的紗,望過去影影綽綽,朦朧中透露著清晰。
阿麥悶哼一聲,唐紹義推著她坐起身來,沒有時間詢問她怎樣,只是驅馬向外衝去。一群群的北漠兵涌了過來,阿麥把刀遞給身後的唐紹義,利落地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馬頸。唐紹義手中拿了刀,如虎添翼,這些北漠步兵怎能再攔得住他,幾番劈砍之下,他們就已經衝到了戰場邊緣,西邊的山坡之上。
hetubook.com.com徐靜咧著嘴角笑了笑,捋著鬍子搖了搖頭,也沒搭理那侍衛,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他也沒回騾車那裡,往山前走了沒多遠,果然見商易之就帶著張生一人從前面過來了。
徐靜有些不忍心,八字眉動了動,勸商易之道:「將軍,阿麥失血太多了,還是先讓軍醫給阿麥包紮了傷口再細問吧。」
「怕?」阿麥一愣,隨即又笑了,搖了搖頭,說道,「不怕,我不怕。」
阿麥本站在商易之身後于山坡上觀察戰況,見遠處北漠步兵陣中混亂片刻后便又鎮定下來,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展寬隊列間隔,放自己的騎兵通過,明白北漠軍中有人在穩陣腳。
徐靜往常下車活動手腳的時候,大多都是在騾車的周圍隨意地伸伸胳膊動動腿,可今天他活動的範圍卻有些廣,他先是轉悠到了商易之的營帳,見商易之沒在營中,他也沒問,只是隨意地問了門口的侍衛一句張生哪裡去了,便有人告訴他說張生陪著將軍巡營去了。徐靜點了點頭,又背著手往回溜達,那侍衛見他連火把都沒舉,便很殷勤地要去給他點個火把。徐靜搖了搖頭拒絕了,高深莫測地晃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上。那侍衛有些糊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後一臉不解地看著徐靜。
直到躺入騾車之內,阿麥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放任自己的意識向深暗處沉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她竟覺得原來能暈過去竟是這樣的幸福。
聽她這樣說,唐紹義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沒事胡想些什麼,這就想媳婦了?你才多大!等以後再長几歲,身體養得壯了,誰還敢說你女氣?就你這樣的相貌,而且個子也不矮,以後再長點肉,那可是名副其實的英俊威武了,說媒的能踩破家裡的門檻。放心吧,傻小子,媳婦是一定能說上的!」
說罷徐靜便挑著車簾往車上爬,嘴裏叫道:「讓一讓,把你那腿搬一搬,給老夫騰個地方出來。」
阿麥神色有些猶豫,看樣子還想再和張生爭辯幾句,剛伸了脖子要說話,就又聽張生說道:「就算以後有人問起,你只要但笑不語就行了,不承認也不否認,到時候就算出了婁子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徐靜垂了垂眼帘,說道:「能從狼窩裡出來的,不管它長成什麼樣子,都只可能是個雄的了,要是雌的,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哦,」徐靜也不客氣,接過披風抖了抖,見很是厚實的樣子,便點了點頭,衝著車裡喊道,「阿麥,趕緊爬出來,先把頭洗了。」
商易之沒說話,只是輕輕頷首。
夜間行路並不方便,幸好南夏軍隊也只是想離開這野狼溝,找個避風的地方宿營,所以往南走了沒多遠便停了下來,找了個不易被騎兵偷襲的地方宿營休息。這也是徐靜的主意,被北漠騎兵夜襲大營的事情出過一次就夠了,雖然陳起已經兵敗北退,但是也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商易之目光閃動,笑了笑,揮手遣退了張生,對徐靜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裡賞月的好?」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是雌是雄與我何干?」
「阿麥?」商易之神色平淡地掃了她一眼,就著侍衛倒的水洗了一下手,很隨意地問道,「傷都好了?」
阿麥聯想到一路上的情景,動作一滯,抬頭很無辜地看著張生,問道:「張大哥這是如何說話?阿麥心裏不明白。」
阿麥笑道:「嗯,張生是個好老師,他教得很仔細,再說我又聰明,當然學得快了。」
商易之看著阿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張生見狀忙和唐紹義一起架了阿麥,去尋後面的軍醫。軍醫見阿麥渾身是血,一時也不知道她哪裡受了傷,忙讓唐紹義去把她的衣服脫下。阿麥雖有些暈,可心智卻還明白著,伸手攔了唐紹義,強撐著說道:「別處沒有,只有腿上。」
見張生是一片好心,阿麥也只好點頭。心道我對二十三這個數沒什麼意見,我只是對「玉面閻羅」這個名頭有意見。她正低頭琢磨著,突然身後響起商易之的聲音,「張生,飯熟了沒有?快點拿上來。」
商易之對徐靜的回答不置可否,接著又問:「那先生心中的疑問是什麼?」
「大哥!」阿麥紅著眼圈看了看唐紹義,然後移開了眼神,用力吞咽了下吐沫,澀著嗓子說道,「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要長成這個樣子,有時候都想乾脆把臉划花了算了,省得再因為這個受人欺辱。再說我以後怎麼娶媳婦啊,人家姑娘准得嫌棄我長得女氣,不夠男人。還有,大哥,」阿麥又突然抬頭看唐紹義,一臉緊張地問道,「我都十九了,一根鬍子都沒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長鬍子怎麼辦,那豈不是跟宮裡的太監一樣了?」
過了一會兒,車廂一沉,有人撩開車簾上了車,阿麥還以為是徐靜回來了,嚇得她連忙把披風又鋪在了車上,誰知抬頭一看卻是唐紹義。
阿麥高興地說道:「是唐大哥讓送過來的,這下好了,總算不用穿一條腿的褲子了。」
可到後面徐靜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阿麥覺得他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心情有些焦躁。
阿麥想撐著刀站起來,可幾次動作都被腿上那刺骨的疼痛拖了下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沒事。」阿麥低著頭說道,用手把頭髮搓了搓,草草地洗了洗上面的血污,便趕緊抬起了頭,擰了擰頭髮上的水,胡亂地用髮帶把頭髮扎了起來,然後抖著身體看向旁邊的徐靜。
阿麥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只是為了維持住靈台的一點清明,不讓自己暈過去。她受了傷,如果找軍醫包紮,很可能就會泄露了身份,所以她必須清醒著。
力氣終於快用完了,可面前卻也無人敢來阻攔她。阿麥浴著一身的鮮血,迸發著沁骨的殺氣,就這樣一步步地堅定地向那柄大旗殺去。
是商易之,他的背後有著火光,把他的身影投過來,卻遮住了他的五官,讓人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他是在看著阿麥,像是已經看了很久。
這把劍,她認識,這是唐紹義的佩劍,是她還給唐紹義的佩劍!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問:「真的?」
唐紹義被她問得一驚,像是被人突然揭穿了心事,面紅耳赤地看著她。
唐紹義嚇得一愣,趕緊把阿麥扶了起來,氣道:「阿麥,我們兄弟之間還要說這個嗎?」
箭插得很深,幾近入骨,剛才在馬上和那個北漠騎兵對沖的時候又被撞了下,傷口被撕得更大,一片猙獰。軍醫用小刀把傷口闊開一些,把箭頭取了出來,糊上了金創葯,這才把傷口包紮了起來。
徐靜哪裡還有心思搭理她,隨手擺了擺手,理都沒理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了。阿麥看著徐靜離去的方向發獃,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剛才徐靜走得匆忙,可她卻沒在他臉上看出一絲驚慌的表情,反而是眼露精光,像是等了很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不礙事了。」阿麥說道,轉頭掃了一眼四周。
阿麥點了點頭,先把褲子放在一邊,打算等軍醫來給她的傷口換過葯之後再穿上這條褲子。徐靜撇著嘴笑笑,譏諷地說道:「你們關係倒好,都成了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了。」
商易之見阿麥一身緊張,挑了挑嘴角,說道:「那就好,陸剛兒那正好缺了個伍長,你去找他補上吧。人你都熟,也好做事。」
夜色之中,巡營的軍官和士兵們舉著火把在營帳之間穿行,像是一條游龍悄寂無聲地在軍營里盤旋,只偶爾發出一兩聲金屬盔甲的摩擦聲。
這個笑容……竟是從沒有過的燦爛。
商易之扯著嘴角笑笑,輕聲問:「先生是為了什麼來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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