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滿妹是滿老師的……？」蘇洛問。
「對，有一些孩子留校，需要照看。」
現在，蘇洛就躺在他的床上，被子薄薄的，枕頭硬硬的，枕邊散放著幾本書，額頭抵在上面，有些清涼。
「不是，前些年派我去進修，在城裡呆過兩個月。」
「他們說她住在你家裡。」
蘇洛蹲在廚房後面的溝邊刷牙，一個小女孩一直站在她身邊看著她。
那樣瘋狂地跑到山裡來找他，見了面，也就是這樣，沒有擁抱或者痛哭。他不問，她也不說。歷來如此，彷彿心照不宣。
「現在這裏只剩下我和滿老師，走不開，等暑假再說吧。」
其中一個大聲問：「楊老師，他們說你的女朋友來了？是不是？」
「滿老師你吃過？」
「好吃嗎？」滿老師問。
蘇洛起身，把碗遞給她。
蘇洛跟著來到屋外，見到楊銳正在大聲喊著口令，指揮大大小小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將手伸向天空：「抬頭！手伸直！頭抬高點……」孩子們咯咯笑著，動作參差不齊，有的孩子還在互相嬉戲。
聽到這話，蘇洛想起自己做砸了肖見誠那單捐款，一時不知該如何向楊銳解釋。
蘇洛趕緊找話題：「籃球架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他問。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
「嗯，以前到城裡去，也嘗過這些。和-圖-書」滿老師說話聲音很溫柔，臉上始終帶著笑，嘴角的梨渦若陷若現。
「原來的男老師走了，這裏沒老師，所以把我調過來了。幸好有楊銳，不然，這個學校也辦不下去了。」講起這外，滿老師有些黯然。
「能幫助孩子們，改變他們的命運啊！」蘇洛連忙說道。
「小孩子太鬧，吵著你了吧。要不讓他們進教室，你再回去睡一會兒？」
「我也來幫忙。」蘇洛馬上說。
那婦人「哦」了一聲，擦把手，向教室走去。
好在楊銳不給她機會，他站起來，隨手拍拍她的後腦勺：「地上濕氣大！起來吧，帶你去洗漱。」
「滿老師也住在學校里？」
蘇洛趕緊跑過去幫忙糾正孩子的動作，楊銳見到，朝她露出感謝的微笑。
楊銳站起來，指揮孩子們在操場繞圈跑步，然後，他走到蘇洛身邊，坐下。
她還記得，當楊銳被老鄉拍門叫醒，在火把的光亮下看見蘇洛時那滿臉的驚訝。
楊銳點頭道：「對啊，所以要建學校的話，成本比普通的學校要高很多。」
蘇洛看著滿老師，半晌答不上話來。
「嗯。」蘇洛不好意思說話，她忽然想起自己剛起床，蓬頭垢面。
「孩子們沒見過，好奇。其實那些東西可真不好吃。」
蘇洛被看得不好意思，嘩啦嘩啦漱完口，朝著女孩笑著說和*圖*書：「你好！你多大了？」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稀疏的木板中透過來的幾縷陽光，陽光打在床頭的蚊帳上，這蚊帳應該有很多年了，黑灰黑灰的，已完全看不出白色，上面還有大大小小的破洞，被細心地用布頭補好了。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睡不著了。」蘇洛趕緊說。
「這裏太苦了，你們城裡人不習慣。」
「不，我原來在另一個小學，後來調到這邊來。」
「楊叔叔不讓我上。」
蘇洛躺不住了，她起床，加了件外套，出了門。
「在外地打工，這裏的男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這裏運進來可不容易。」蘇洛眺望了一下周圍的遠山，已經完全搞不清自己是從哪個方向進來的。
「我教英語、美術、音樂、體育這些雜七雜八的。」
蘇洛咧著嘴笑起來，頭越埋越低。
「嗯！來了！」蘇洛一臉泥水，只知道用力地點頭。
「楊銳能呆這麼久，我也能。」
「你一直在這教書嗎？」
「鄉下條件差，你得克服克服。」
「他們啊，想吃電視里的那些東西，什麼漢堡包、可樂、薯條之類的。」
滿老師把目光投向泥坪里正在帶孩子做操的楊銳，輕輕地說：「命運？這些孩子，絕大多數讀完小學都會出去打工了，他們的命運早就定好了，改不了的。」
「別人捐贈的，今年過年前請人運進來的。」
屋外，孩子們歡快地說著當地方言，球落在地上，發出急促而有力的彈跳聲。
「是滿老師的女兒，眼睛有點不好，我一直想帶她城裡去看看。」
「那些是垃圾食品。」
蘇洛看著自己的包，倚著楊銳的包，靜靜地站在一起。
蘇洛看著這場面，也開心地笑起來。
「為什麼不去？」
「蘇洛，你怎麼來了？」他問道。
蘇洛回過頭，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笑盈盈地站在灶台前摘菜。她望著蘇洛笑笑，嘴角也有個漂亮的梨渦。「吃點稀飯吧，紅薯稀飯。」她揭開鍋，紅薯和大米混合的清香，讓蘇洛食慾大開。
「好，我們治好眼睛就上學。」楊銳低下頭，格外溫柔地答。
「他們想吃什麼？」
「我六歲了。」小姑娘笑眯眯地答，嘴角有個漂亮的小梨渦。
「是楊銳帶你去的？」
這是楊銳的住處，整潔，安靜，但也破舊不堪。衣櫃缺了半扇門，可以看到裏面整齊疊放的衣物，書桌是用幾塊木板釘成的，一張長條凳，有個腿斷了，下面墊著兩塊石頭。楊銳那個破爛的登山包擺在屋角，旁邊是蘇洛那個暗紅色的雙肩包。
蘇洛有些臉紅，心裏很高興，她走到水井邊洗碗，滿妹也跟過來，拍著手唱道：「女朋友！女朋m.heｔｕbｏｏk•coｍ•ｃｏm友！……」
「那你呢？」
蘇洛有些納悶。後面有個女人操著湘西口音的普通話說道：「滿妹不能亂說，滿妹眼睛不好，要治好眼睛才能上學。」
「沒有。」
楊銳笑笑，沒有接話。
蘇洛有些奇怪，楊銳介紹道：「她是這裏的民辦教師，姓滿，滿老師，教語文和數學。」
「滿妹，沒禮貌！」滿老師走過來，和善地制止了滿妹。
「你上學了嗎？」
「別亂說，她是我的同事。」楊銳趕緊反駁。
「城裡人吃慣了好東西，偶爾換換口味，都覺得好吃，我們這兒的學生，都不愛吃。」
說著說著，楊銳看看表，走出去拿起一個小鎚子，敲了敲掛在屋檐下一個殘存的小銅鐘，小孩子瞬間便從教室里沖了出來，有兩個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蘇洛站在廚房裡，一小口一小口嘬著滾燙的紅薯稀飯，楊銳走進來，對那婦人說：「上課了。」
她回想起昨晚，那個摩托車司機把她送到的地方，其實是村子的邊緣，那裡離村小學還隔著兩座山，被狗吠聲吵醒的好心老鄉打著火把，連夜把蘇洛帶進山找楊銳，山路濕滑，一路上蘇洛連滾帶爬，摔了不知多少跤。晚上看不清旁邊的山溝有多深，卻能聽見路邊的石塊土塊稀里嘩啦往下滾，久久都沒有落地。
「她是女孩子，我把床讓給她休息。」
蘇洛並沒能睡多久，就被hetubook.com.com屋外孩子們的打鬧聲吵醒了。
正說著，滿妹走過來，抱住楊銳的腿：「我要上學。」
「嗯，很好吃。」
「就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孩子耍起賴來了，楊銳趕緊把他們拎到操場去。
山裡的陽光格外清亮，甚至有些刺眼，蘇洛坐在屋檐下，眯著眼，看見眼前那個小小的操場上，支著個嶄新的籃球架，楊銳正帶著一幫孩子在打藍球，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孩子，奮力地將球向上扔去，但他力氣太小，球根本碰不到籃框，楊銳笑著，把球撈過來重新遞到孩子手裡，然後把孩子舉起，讓他將球投進了籃框。那個孩子發出勝利的尖叫，其他孩子開始往楊銳身上爬，楊銳頂不住，跌坐在地上。
滿妹在屋外摔了一跤，哭起來，滿老師趕緊走出去。
「對，上次我們來，沒見到你。」
滿老師看著她，收住笑容，忽道：「其實，你也該勸楊銳回城裡去，在這裏獃著，孩子們是高興，唉……又有什麼出息呢？」
蘇洛一小口一小口嘬著紅薯稀飯，和楊銳站在昏暗的廚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裡，時間像是過得格外輕柔，緩緩地，漫長地，為每一句話留有時間。
楊銳趕緊把蘇洛迎進房間，並向老鄉致謝。然後，他也沒問多話，只是張羅著讓蘇洛安頓下來，並把自己的床讓出來給她休息。
「滿妹的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