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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洛的激|情，在瞬間消失了，此時，在這荒涼的山間，她只知道要跟著他，亦步亦趨。頭燈照到地方，有雜草，有爛泥，有石塊，還有楊銳快速穩健的步伐，而頭燈照不到的地方，卻是黑暗，無盡的黑暗，茫茫的黑暗。

不一會兒，楊銳帶著小英走了出來，他又背著那個破爛的登山包。

楊銳和蘇洛也跟著走進去。

「怎麼能讓她一個人留在家裡？我要去陪她。」

星期五，寄宿的學生陸續離校回家，每個人背上幾乎都背著一個空的化肥袋，蘇洛站在校門口向大家說再見，她知道，下周一早上，他們會回到這裏，背上的化肥袋裡裝滿了土豆和玉米，那是他們一周的口糧。

蘇洛拉著她跑，把楊銳遠遠地甩在後面。楊銳無法，也只能跟著加快腳步。

蘇洛鼓勵自己重新走進去，但始終鼓不起勇氣。

「你把她留在這裏，萬一她叔叔把她帶走了怎麼辦？」

小英熟門熟路地在土堆和木板中尋到了入口，她走進去，大聲地用苗話喊著什麼。

這句話震動了蘇洛，她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楊銳。

「為什麼不帶小英回去？和-圖-書」蘇洛忍不住又問。

妹妹往屋裡跑，呼喚姐姐。小英也應著走出來，兩人在土堆邊抱成一團。

那堆破絮里，那個毫無生機的正在腐爛的老人，就要死了。蘇洛回頭看看。那點昏暗的燈光下，小英和妹妹的身影，依稀可辨。她只有十一歲，但她正在等待著又一個親人死亡，等待自己徹底變成孤兒。

蘇洛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

楊銳不答，只是催促她：「走吧，已經很晚了。」

楊銳突然鬆開手，說道：「你去有用嗎？你剛才連看都不敢看。」

裏面只有狹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間，地上有個土坑，上面支著個黑色的鍋，旁邊是一個只剩半扇門的柜子，裏面堆著衣物，破爛的碗，還有幾個發芽的土豆。然後只見一大一小兩張床並排擺放著，床上堆滿破絮和被單，小英衝著那張大床直接走過去，蘇洛突然發現，那堆破絮下，有一個人，在低聲呻|吟。

蘇洛不管，牽上小英的手，說：「小英，你帶路，我去你家玩。」

兩個人在深夜的盤山公路上，就著一盞頭燈的亮光，慢慢地前行。

和*圖*書蘇洛點點頭，已無力答話。

楊銳發現她已經疲憊不堪，於是改換方向，將她帶上了盤山公路，對她說：「公路雖然遠一點，但比較好走，我們慢慢走，如果你很累了，就休息一下。」

蘇洛站起來，迎著楊銳問道：「她跟我們回去嗎？」

她的笑容很燦爛，可惜維持不了多久，就被一個噴嚏給打斷了。這兩天本就疲勞，加上昨日淋雨，她很不幸地感冒了。

是啊，蘇洛何嘗看不到這一點呢，只是她不敢承認罷了。望著楊銳，她迷惑地問：「那該怎麼辦呢？」

「她的族人會幫她。」

楊銳又蹲下，對小英低聲地說了幾句話，小英也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抓著他的手。楊銳起身，拍拍她的頭，轉身向蘇洛走來。

「挺遠的，今晚不一定趕得回來，你還是不要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射來強烈的燈光，然後是尖銳的剎車聲在耳邊響起。

終於等到楊銳走出來，他的雙肩包變得空蕩蕩的，想必留下了裏面所有的食物，小英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抓著楊銳的衣襟。楊銳由她抓著，只顧返和_圖_書頭和那個鄰居交代著什麼。鄰居頻頻點頭。

「蘇洛，你理智一點！」

蘇洛手足無措，進退兩難，最後，她下決心，退到屋外，看著遠處山巒起伏的曲線。

蘇洛完全呆住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她無法走過去，無法像楊銳一樣，走到那個垂死的老人面前。

蘇洛回過頭，她的眼睛被燈光刺得睜不開眼。

「我跟小英到她家去看一下，你自己早點休息。」

只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大聲問道：「喂，老鄉，那個什麼楊溪村怎麼走？」

儘管蘇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她沒想到小英家居然住得那麼遠，三個人走了兩個多小時，翻過了無數個山頭，從天亮走到天黑，蘇洛打著噴嚏，流著鼻涕，走得頭昏眼花。

那完全不是房子，只是……一堆泥土和木板。

楊銳再次用力拉住她，高聲說道：「蘇洛，你要理智！」

「不，我和你一起去。」

蘇洛覺得腳步越來越沉重，鼻塞更加厲害，她儘力用嘴呼吸，步子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蘇洛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爬上那個山腰，但是，當她站在那點燈光下時，她幾乎無和-圖-書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人走下山，楊銳忽然轉身，從登山包里掏出一個頭燈，戴在蘇洛頭上，當他擰亮頭燈的那一剎那，蘇洛看到他臉上，眉頭緊鎖，表情格外凝重。

「我沒辦法理智！我沒辦法理智！」

楊銳很鎮定，蹲在床邊，低聲向老人問話，小英在旁邊做翻譯。

「慢慢來吧，走一步看一步。」楊銳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可是……」蘇洛還想說什麼，楊銳打斷她：「邊走邊說，讓小孩子聽到不好。」

姐姐妹妹擁抱著，又走進土堆里去，那個鄰居也跟著鑽進去。

終於，小英指著前方山腰上的一點昏黃燈光，對著氣喘吁吁的蘇洛說：「我的家到了。」

楊銳拉住她：「蘇洛，你幹嘛？」

「你本就感冒了，山路很難走的。」

「萬一她叔叔回來了，會把她賣掉……」蘇洛執意想往山上走。

頭燈的光芒下，楊銳目光堅定，充滿憂傷，他緩緩地說：「蘇洛，我們不是神，不可能幫到所有的人，我們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我要去……」蘇洛堅持著，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楊銳一直伴在她身邊，話不多，但每到和-圖-書道路崎嶇的地方，他會護在她身邊，必要時，扶扶她的胳膊，這讓蘇洛感到格外溫暖。

小英燦爛地笑。湘西的孩子，也許是少數民族的緣故，眼睛格外大，格外清亮。

此時，有人從山上下來，還牽著一個小孩子，想必是小英的妹妹。

楊銳將手伸向她，低聲問道：「不如我拉著你吧，省力點。」

她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感冒讓她鼻子堵塞，太陽穴也脹得生疼。站久了，很累，她蹲下來，蹲久了，也很累，她乾脆尋了一個石塊，坐在了地上。

「你不要激動，村裡的人會幫她解決。」

小英回頭救助地看著楊銳，楊銳走過去，掀開破絮，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出現在大家面前，一股腐爛的氣味傳來。

「不行，我要陪著她，她太可憐了。」

楊銳別過頭，與蘇洛並肩站著，緩慢地答：「她爺爺……很快就要死了。」

當然，當然，蘇洛此時從身體到心靈，都前所未有地無力，她將手放入他的手中，由著他緊緊握住。

蘇洛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返頭往山上走。

「她只有十一歲，她怎麼能一個人留在那裡？」

楊銳搖搖頭，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