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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金甌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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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短兵

第三十一章 短兵

「去偏殿里歇息一陣。」慕容琤皺眉道,眼裡有慍怒之色,口頭上卻還要守矩,「太后萬金之軀,正值嗣皇帝初登大寶,太后若是有閃失,叫君心難安。臣也有本要奏,請太后移步。」
見她不搭理他,他心裏彆扭起來,悻悻道:「將來我死了,你能有一半的盡心,我走在黃泉路上都能放聲大笑了。」
大行皇帝的喪儀還在繼續,到了最後一日,舉哀的時候不像開頭那樣驚天動地了。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簡直有點冷落。五百僧侶念經超度倒是日夜不歇的,除了那梵音陣陣,再聽不見掏心挖肺的哭聲了。
她滿臉哀容,於他來說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愧對珩,越覺得對不起珩就越是憎惡他。她吩咐金奔馬殉葬時,他就知道她心意已決。她要把他們的感情做個了斷,以告慰珩的在天之靈。
怪誰呢?怪自己,怪夫子。他們對他的死都負有責任,所以她要彌補。保住他的血脈,讓他們安穩地活下去。
他冷著臉道:「我清楚也罷,不清楚也罷,不需要你來提醒。你想說什麼,我猜都能猜得到。我勸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你和我,這一輩子都別想撇清。我知道珩的死對你觸動很大,我也說過,一切罪業都由我來承擔。你是個女人,你不懂政治的險惡。何必非要把自己攪進去?你只管好生將養著,男人之間的你死我活不和你相干。有時候把良心放在一邊,你會好過很多。」
人總有光明和陰暗的兩面,他在別人眼裡荒淫無道,但是面對她,從來都是不染塵埃的翩翩君子。他善待她和謝氏滿門,沒有欺騙過她。就連上次臨幸的事,到如今想來也是可以被原諒的。那是他的權利,可惜被剝奪了。有時她想,如果那次不是以失敗告終,說不定後來那些駭人聽聞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他不會自甘墮落,不會酗酒,也就不會落得這樣下場……
這樣的交集以後少不了,彌生垮下雙肩招眉壽和輕宵來扶,一步步挪到排插那頭去。進了偏殿想歪在榻上,還沒坐定,他怒氣沖沖地進來了,也不管邊上有沒有外人,低叱道:「你犯得上這樣嗎?究竟有多深的感情,叫你連命都不要了?」
「還有母親為我們主持。」她低頭擦擦淚道,「開頭艱難些,等太子大了也就好了。」
她踅身看殿那頭的靈堂,百年正跪在蒲團上燒箔。紅光照亮他的臉——那張肖似珩的臉。她沉澱下來,「我說的話,殿下無須懷疑。」
「你未免太倨傲了,浩浩廟堂之上,除你之外都是擺設不成?沒有你,大鄴就癱瘓了不成?」她灼灼望著他,「只要你交出實權退隱,你還是我心裏可敬的恩師。但如果你辦不到,那從今而後,咱們便只剩恩斷義絕這一條路可走了。」
兩下里都緘默,她突然吩咐左右:「你們暫且迴避,我有話和殿下說。」讓他多少有些意外。
他頷首,「就依你說的辦,也不必到華林園騰地方了,我懶得走那麼遠。四夷館有我的官署,我回那裡去辦差就是了。」
她心裏沉澱下來,也罷,他死了也是解脫。日子還是照舊,只是少了個真心愛她的人。習慣了他的存在,一時感到空落落的。
彌生坐在床沿看他的臉,消瘦的,沒有血色,既熟悉又陌生。他一直是平凡的,到後來她忽視甚至厭惡他。可是生命走到盡頭的時www.hetubook.com.com候,他陡地添上了一筆,力透紙背,叫她不得不重新審視他。
瞧著那張慘白的臉,再硬的心腸也軟化了。他轉過身去叫人上點心,自己在下手落了座,放緩聲氣道:「進些東西,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你這樣耗。」
彌生心裏沒底,聽太后的意思是再不插手朝政了,加上她對他們的事多少有點察覺,似乎是默許了什麼。可這話說出來叫人著慌,她挪前一步,惕然道:「母親輔佐太祖,朝中的事了如指掌。如今一氣兒放了手,叫百年怎麼應付呢?」
「罷了。」他頹然道,「我如今都看淡了,就依你的意思辦吧。我在這丞相位上嘔心瀝血,委實也乏累。再回太學做我的教書匠,倒也是個輕省差使。莫說一個爵位,就是你讓我以死謝罪,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我對你的心,天可憐見。」
慕容琤道是,「如今當務之急是擬大行皇帝廟號和新帝年號,兒這就召三公九卿商議,定下來后呈母親和中宮御覽。」
「我還有什麼將來?我早就一無所有了。原本至少還有珩,還有塊遮羞布。現在連他都走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精赤著身子的。」她臉上籠著凄迷稀薄的笑,直勾勾地瞧著他,「夫子,你看見那隻金奔馬了嗎?你害怕嗎?珩是多好的人啊,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沒有拆穿我。」她捂住眼睛,嗚咽起來,「他這麼好……我對不起他……」
他凄然看著她,她瘦了好多,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這麼美的人,披麻戴孝時格外有種羸弱哀怨的風致。他陷得太深,要全身而退斷不可能。他只有爭取,已經走到這裏,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在不傷害她的前提下把大鄴收入囊中,然後就不需要再顧忌什麼了。登基后的風流賬,不影響他做個好皇帝,這就夠了。
三言兩語就令他交權,簡直連想都不敢想。她奇異地望過去,他眉眼清華,孤凄地笑了笑,「我回府等你的罷官敕令。」
這次是她主動,彌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不能一直受他擺布,如果以前還可以的話,以後為了百年也要脫離出來。
「咱們是叔嫂,是君臣。」她介面道,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我如今什麼都不想,前塵往事也隨大行皇帝去了。我只要看顧好百年,這是珩臨終託付我的,我一定要替他辦到。」
彌生沒想到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心裏安定下來,又問:「嗣皇帝的登基大典日子定下來沒有?」
他聽得撮火,「你這是要替百年求情?謝彌生,我該怎麼說你?為個沒有半分關係的假子上綱上線和我鬧,你真以為當了太后,這天下就是你的責任了?大鄴不論到誰手裡,一樣都是姓慕容。我不會眼看著家國凋亡,你也給我收拾起你的慈悲心腸來。與其為別人考慮,還不如多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她站起身,吩咐人把入殮的衣服拿來,一件一件地親自查驗,復對兆遇說:「那個金奔馬是我的陪嫁,既然陛下喜歡,就讓他帶走吧。」
他臉上不是顏色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太后心裏實在難過,他說的那些也的確要緊。她漸次平靜下來,思量了下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百年的繼位詔書明日卯時就頒布。天子居喪,以日代月。你是皇叔,要從旁協助他,切不可荒怠了政務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果然是有氣度得很,到底做了太后,不一樣了。他雖然生氣,思忖下來也覺得她說得有理,的確是找不到繼續留在內城的理由。只是不甘心,這話換作別人說還有可恕,從她嘴裏出來,分明化成了捅他心窩子的利刃。不過他有耐心和她對壘,眼下挪出去沒什麼,過不了多久,她自然哭著求他回來。
她辭出來,心是空的。那麼難過,真正的切膚之痛。日久生情,或許她也有點喜歡他。新婚時他留宿在她房裡,雖然不在一張榻上歇,但是他睡得很淺,每次她翻身他都會驚醒。醒了就來看她一眼,滿懷著欣喜和愛慕。彷彿只要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就已經滿足了。
她回過身來,就料到他會抵賴。她以前愛戴他,因為他是仁人君子,後來走近了,才發現他根本就是個賴子。再高尚的外表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的心又黑又歹毒,出爾反爾根本就是最尋常的招數。
她睜開眼瞥他,「沒頭沒腦的,殿下怎麼說起這話來?」
她跪在蒲團上燒金銀箔,燒高錢包袱,她的盡心儘力,闔宮上下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百年怕她累著,勸她回寢宮歇息,她總仗著年輕不放在心上。接連幾天只睡兩個時辰,想來是消耗得過了,猛然間一陣頭暈,差點磕到供桌腳上。所幸被一雙手扯住了,才沒鬧出太后殉情的戲碼。
百年祭拜過後跪在她身邊,叫聲家家,倚著她,很有些惶恐不安。她在他手背上拍拍,「不怕,會過去的。」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只是不願意說。他是愛彌生的,那麼寬容的愛,比他高尚許多。他突然感到汗顏,珩一輩子謹小慎微,也許作為當權者他不合格,但是感情上來說,他比任何人都要堅定深沉。他愛彌生,愛到可以放下尊嚴,甘於被算計。這樣的胸襟,他自問是做不到的。
他回過頭去,隔著重重帷幔,連棺槨的影子都瞧不見。他討厭她這個樣子,分明已經是他的人,還是和他隔山望海地對立著。她怎麼就不能像平常的女人那樣隨波逐流些?後面要她屈服真不是容易的事。他的耐心有限,自打她為後以來,他雖然出入宮掖,畢竟人多眼雜不好親近。他每時每刻都在念著她,她呢?她可曾有過想他的時候?
那又怎麼樣呢!她現在是什麼都豁得出去的,垂下眼撫了撫膝頭的褶皺,心平氣和道:「請殿下顧全大行皇帝的臉面,我這麼決定是為大家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少眼睛都在看著。有些不必要的麻煩,能避則避吧。畢竟鄴宮換了主人,過陣子還要替聖人選后。殿下再出入後宮,實在是多有不便。」
「怎麼?不合時宜,還是犯了忌諱?」他一哼,「你這幾日該做的都做了,畢竟不是正頭夫妻,裝個樣子也就是了。」
後宮的夫人世婦們都換了孝服來哭靈,哭得是真是假分辨不出來,橫豎都是悲悲戚戚,淚流千行。
他把她拉進旋渦里來,現在讓她冷眼旁觀,不可理喻的論調!
他等她開口,她終於喃喃:「我回門那天,夫子曾說過要一刀兩斷,再無瓜葛的,這話夫子可還記得?」
「你敢動我分毫,我絕不饒你!」她袖手道,「右丞相當得不耐煩了,夫子就讓賢,仍舊回太學教書去吧!」
他擰起眉,似乎有不好的預感,她和_圖_書究竟又想說什麼?
珩的謚號定下來了,大德顯恭文皇帝,廟號顯祖。
彌生忍住淚上去接應,「母親節哀,自己身子要緊。」
太后號哭起來,「真真作孽的!我恐其不成就,又氣得沒法子,索性干晾著他。他跟前的人幾次來傳話我都沒搭理,滿以為他年輕,有個小病小災不要緊的,誰知道一氣兒就去了!」說到傷心處捶胸頓足,「這是要了我的命了!一年裡頭走了父子四個,我真是活不成了……何不捎帶上我,把我留在這世上做什麼呢!」
那隻金奔馬靜靜躺在他掌心,她羞愧,滿心的凄涼。在場的所有人里,除了他們三個,沒有人知道這配飾的來歷。也許活著的人面前她可以隱瞞過去,但是對珩,她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
慕容琤道:「十月乙卯,改元乾明,大赦天下。屆時百官普加泛級,你可有誰要提攜的?我一併寫上奏表,呈敬御覽。」
彌生狠狠隔開他,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再了解不過。現在說得好,一轉頭又是另一副面孔。百年知道他們的事是不假,他若是想拿朝政來威脅她屈服,她的尊嚴不能允許。
她站在殿前,天轉冷了,正午的陽光綿軟的,沒有殺傷力。皇帝歸天,南宮的喪鐘嗡鳴,一聲聲叩在人心頭上。闔宮都支起了孝幡,檐下簇新的白布,天生有種腐朽的臭味。那味道在空氣里飄散,充塞了整個宮闈。她退到偏殿里,宮婢侍候著摘下花冠蔽髻,拿皂紗綸巾攏住她的頭髮。白香雲綾的孝袍替換了鸞鳳穿花半臂,連鞋都要換,拋開沉香履,套上一雙青布沿口的麻履。她是未亡人,從今日起便是大行皇帝的遺孀,與那些花紅柳綠的翟衣再也無緣了。
他的嘴角浮起苦澀來,他不想真弄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既然愛她,縱她一回是應當的。只不過現在攆他,日後再想請他出山可沒有那麼簡單了。橫豎他有把握,即使不在朝中,局勢也盡在他手中。目下哄得她高興,以退為進也沒什麼不可以。
就像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樣,知道從政的艱辛,心思自然和以前不同。外戚專權是大忌,阿耶已然累官至太尉,斷沒有再往上升的道理了,那高位還是另擇賢明的好。彌生因道:「照著規矩來就成,不要破例,也不要逾越。現在朝局只求個穩,這點還要請殿下費心。擬了名單交由我過目,橫豎黨爭的事免不了,兩頭齊大,方能相生相剋,這點殿下比我懂得。」
她現在一口官話,聽上去也很有幾分見識,假以時日獨當一面是不成問題的。可是他不喜歡她端著架子的樣兒,彷彿離他千丈遠。他幽幽一嘆,「你放心,這些都交給我,我自然還你個太平天下。只是……私底下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話?咱們……」
祭奠的時候太后從止車門進來。她上了年紀,接連經受打擊,一夜熬出了滿頭白髮。腿上沒力氣,要兩邊宮婢攙扶著才能挪步。到底是母子連心的,他再忤逆,做母親的就算恨,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撂不開的。她邊走邊哭,絮絮念叨著:「我的兒……我的兒……」
見她怔住了,慕容琤忙上前看,一看之下竟也回不過神來。
莫大的諷刺啊,古來不都是痴情女子負心漢嗎?怎麼到他們這裏換了個個兒?他眼巴巴地盼著她,哪怕乞求來一個眼波、一抹微笑。可她早成了焐不熱的冰雕,和*圖*書得到了身子,心卻越來越遠。
她並不氣惱,點頭道:「夫子事忙,大約真是忘了。不過不要緊,我記得就可以了。」
太后擺手讓他去了,歪在胡榻上頻頻嘆息,看了一眼彌生道:「這下子難為你了,孤兒寡母的,天步艱難。」
「陛下……」她把他的手重新攥成了拳,「你叫彌生將來拿什麼臉去見你呢。」
她還想罷他的官?他訝然,轉而又好笑,「貶黜了我,單憑你和百年,能夠支撐起偌大的社稷來?」
她卻悚然推開了他,厲聲道:「殿下自重,大行皇帝在看著!」
她冷著臉乜他,「從今日起,樂陵王殿下切要謹言慎行。若非有國事,我們連見都不要再見。你我如今地位懸殊,滿朝文武都看著,請殿下別給幼主抹黑。」
彷彿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他霎時涼透了心。她這麼不徇私情,莫非打算為少帝的基業死而後已了?到底太年輕,容易意氣用事。他籠著袖子問:「你當真要這樣嗎?」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安穩,誰也說不準。她才十五歲,十五歲的寡婦,到了明天還會變成十五歲的太后……果然平步青雲,然而這麼可笑,像個鬧劇。她現在找不到恨的感覺了,以前怨夫子把她推進火坑裡,其實靜心想,這是她的命,誰都怨不上。
如果他能夠狠得下心來,這也不失為一條好出路。大家不談私交,各憑手段。他日奪少帝的天下,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可是他能夠做到嗎?
邊上守夜的嬪妃和宮婢唬得愣愣的,「殿下保重鳳體。」
「我只是提醒夫子,至於什麼用意,夫子心裏清楚。」
她又開始哭,他皺起眉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眼淚!他過去把她攬在懷裡,「好了,仔細傷了眼睛。」
一頭說,一頭甩開攙扶的人,自己獨身往靈堂里去。彌生怕她支持不住,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走得跌跌撞撞,進了門,腿彎子一軟,險些撲倒在靈柩上。虧得慕容琤疾趨過來,和彌生兩邊架住了,看她樣子不成,好說歹說勸了往配殿里去。太后仍舊悲鳴不止,慕容琤只得捧了她的手貼在臉上,哀聲道:「母親……阿娘……您瞧著我,您還有我呢!神武皇帝和大行皇帝先後去了,社稷正是動蕩的時候。太子年幼,還要母親扶持。您若是倒下了,這一盤散沙怎麼料理?」
他怔了怔,那時候是一時口不擇言,後來根本沒有做到。他清了下嗓子,「我說過嗎?」
太後點點頭,沉吟半晌才道:「大行皇帝這一走,朝政託付別人是不放心的。百年才八歲,如何挑得起這萬里江山?看來還是要多依仗九王……」她艱澀地霎了霎眼,頗有些認命的意思,低聲道:「我的心血也熬幹了,往後就在北宮頤養,朝中的事都交由你們年輕人打點了。你和九王……你們是師徒,原就和旁人不一樣,依仗他也說得過去。」
她站起來,緩緩踱到窗前。月色迷濛,夜深了,廊廡外的空地上下了一層霜。一溜巡夜的禁軍挑著燈籠走過去,甲胄上釘鉚相撞,鋼筋鐵打的架勢。從天街這頭到那頭,漸漸看不見了,只剩白紙孝幡在秋風裡颯颯作響。
她頭暈得厲害,揉著太陽穴不想說話,只是靠在靠墊上,合上了眼睛。
他的眉毛果然高高挑起來,她知道,這是要發怒的徵兆。
她調開視線,蹙眉道:「我和他拜了天地的,怎麼不是正頭夫妻?殿下這和_圖_書話逾越了,還是收斂些比較好。你才說有本要奏,恰巧我也有幾句話要同殿下商議。如今先帝仙逝,後宮之中都是孀居的寡嫂,殿下自由來去不成體統。回頭我和陛下說,從華林園另派地方給殿下務政,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太后長嘆,「彌生,守住大行皇帝正統,終歸是你要擔起的責任。上手難,日子久了就適應了。再說有他阿叔攝政幫襯著,你在後頭也可以出謀劃策。實在不成了上昭陽殿來問我,這麼多人齊心協力,還愁平定不了這場風波嗎?」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冷血?為了搶奪原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害了多少人?先是六王,再是大王,如今再加上珩,你不會良心不安嗎?」她愴然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請你善待百年。把他當個帝王來看,不要憑藉你的威望輕賤他。」
他默然,這點他承認。他以前輕視珩,出於強者對弱者一貫的鄙夷,因為珩根本不適合這個殘酷的世界。直到他看見珩手裡的東西,那隻金奔馬對他的震動也空前的大。為什麼他到死都沒有把這口怨氣發泄出來?也許因為他對自己的無力反抗,也許因為他對彌生無法泯滅的愛意。他是個聰明人,他的隱忍是有價值的。他換來彌生的感激和愧疚,也換來百年的順利登基。只是他明知道自己有篡位的野心,還執意要把他的兒子推上帝位,這個決定似乎又不太明智了,是在給大家添麻煩。
被他一喝,她有點錯愕。像個犯了事的孩子,傻傻地看著他。
彌生驚訝他居然這樣放肆,再看一眼輕宵,她垂著眼一副波瀾不興的模樣,她霎時就明白過來。原來又是他的眼線,當真防不勝防,讓她沒有招架之力。
彌生緘默下來,太后明確要九王攝政,背後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不得而知,只怕她也有些往九王那頭傾斜。攝政容易,將來歸政定要有一番波折。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辦?她和百年都沒有根基,靠自己,朝中誰能臣服?她突然體會到了珩的痛苦,他也是沒法子,早就被慕容琤掏空了,他只是個空頭皇帝。每天在聽政殿升座,朝臣拜的不過是他的名頭,和他本身沒什麼相干。
百年領了繼位詔書,尊太後為太皇太后,皇後為太后。彌生在宣德殿受少帝及百官叩拜,看著這些褒衣博帶的士大夫跪在自己腳下,腦子裡白茫茫一片,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他走進夜色,雪白的袍角在風裡搖曳。她站在窗前淚水長流,心卻越發堅硬起來。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簡單,即便是個形式,也算為百年初登大寶掃清了障礙。後頭怎麼樣,船到橋頭自然直,且走且看吧。
她跪在黃腸題湊前,抬手撫了撫朱漆楠木上雕刻的海外仙山,有些失神。蓋了棺,他真的從她的生命里抽離出去了。皇帝的梓宮是五棺二槨,層層的隔斷,十幾尺的厚度便是兩個世界。再也觸不到他了,只有這冰冷的套棺。
他看她這樣自矜身份,不由得訕笑起來,「你同我談地位?你可知道現在的朝政握在誰的手上?沒有我,少帝可是寸步難行的。」到底不想弄得這麼僵,語罷又好言勸她:「細腰,你何苦這樣?你不叫我動百年,我絕不會難為他。咱們一同輔佐他,待他十五歲加冠便歸政給他……」他覷她,試圖拉她的手,「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既然百年也知道我們的事,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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