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宮花紅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章 做冷欺花 第七節

第二章 做冷欺花

第七節

被他這麼一說,苓子也覺得有理。太子年輕懵懂還有可能,皇帝將近而立,早過了情不能自控的年紀,宮裡哪個女人不在日夜盼著他,何必給自己找這種不自在。
說話已然進了西暖閣,西暖閣是養心殿西次間和梢間,分南北向前後兩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為一通炕,西壁東向為前後兩重寶座。過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見臣工的地方,上方掛著勤政親賢的大匾額,下頭是一鋪暖炕,炕上墊著彩綉雲龍捧壽錦褥,兩邊是洋漆描金小几。皇帝穿一身石青刻絲九龍皮馬褂,正倚著炕桌批摺子。順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見她進來,不動聲色地咧嘴笑了笑。
苓子道:「老佛爺一切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兩塊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請萬歲爺放心,老佛爺健健朗朗的。」邊說邊琢磨著要不要順帶提一提錦書受罰的事,又怕皇帝沒什麼動靜,還嫌她聒噪。回頭給他添了堵,辦她個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塔嬤嬤打了個噤,半晌方回過味來,驚懼道:「是奴才疏忽了,老佛爺是說萬歲爺對錦書……這怎麼能夠呢!」
苓子伸了手指頭在他額上戳了下,「你就貧吧,回頭叫你師傅聽見,有你好果子吃的!」
苓子應了聲,垂頭喪氣往養心門上去了。
皇帝平素對慈寧宮的人客氣,只是那一抬眼時的疏離也能叫人打寒戰。苓子忙磕頭見駕,李玉貴打開黃雲龍套請出食盒,揭了蓋子小心端出那盤豌豆黃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聲,「起來吧,替朕叩謝太皇太后。」頓了頓又道,「老佛爺這兩日不叫朕去請安,朕也不得見,不知今兒氣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西暖閣里,皇帝盯著才寫成的一幅字神思恍惚。泥金角花粉紅箋稱著江南進貢的新墨,綺麗而厚重——
李玉貴笑道:「那猴崽子機靈,我收他做了徒弟。平常伺和-圖-書候萬歲爺筆墨,調理好了,將來保准有出息。」
太皇太后微提了提嘴角,長嘆一聲道:「唯只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苓子不耐煩地啐道:「別和我打官腔,我只問你可瞧見什麼。」
又隔半炷香時候,皇帝撂了硃砂筆合上摺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順子把奏摺收攏起來裝進紫檀盒子,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鎖,收拾停當了仍舊退到書架旁筆直地站著。皇帝靠在大紅金錢蟒靠背上,抽了十錦槅子上的玉冊來看。茶水上的宮女進了杏仁茶又悄聲退了出去,一時間西暖閣里悄無聲息,唯只聞月洞窗前的鎏金鳥籠里,兩隻八哥喋喋不休著,「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塔嬤嬤笑道:「老佛爺快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算她是鷹,咱們萬歲爺豈是孬兔子!」
正在眾人怔忡之時,皇帝突然開口:「你退下吧,回去替朕問老祖宗安。」又對順子道,「你去東暖閣,把法帖給朕拿來。」
順子啊了一聲,大覺同情。暗自嘀咕,她可真不容易。他們視她為眼中釘,自然是幹什麼都不對。別說褒獎,不找茬就不錯了,這樣的日子,多早晚是個頭啊!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道,「讓苓子送吃食自然有我的意思,看著吧,皇帝要是巴巴地跑了來,或是想法子叫我免了錦書的罰……塔都,大事便不妙了。」
豌豆黃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塊,上面擱了蜜糕和小紅棗做成的。本來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別出心裁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拿出來討主子歡心。
太皇太后靠在錦緞靠墊上,困頓地揉眉,「錦書要不是慕容家的人,這一生一定能過得很好。那是個好孩子,又麻利又識時務,遭了這麼大的難也熬住了……別瞧她這會子困在了陣里,其實就像鷹,勒了膘,跑得遠,飛hetubook•com•com得高。餓透了她,拿兔子拿天鵝是把好手,所以要小心提防著。」
兩個人長吁短嘆了一番,苓子把順子拉到了養心殿檐柱旁,左右看了沒人方道:「那天大宴前萬歲爺把錦書招去伺候了,你在裡頭呢,你瞧著萬歲爺對錦書是不是有點意思?」
順子點點頭,壓低了聲問:「錦書好不好?老佛爺那兒伺候得還順當吧?」
苓子提著食盒匆匆往養心殿去,進了養心門,恰巧碰上了總管太監李玉貴。李玉貴迎上來,看著她手裡的大食盒笑問:「老祖宗又給萬歲爺送什麼好東西了?」
盡日沉煙香一縷,宿酒醒遲,惱破春情緒。飛燕又將歸信誤,小屏風上西江路。
李玉貴聞言被嚇得腿一軟,噗地便跪下了。他何嘗不知道皇帝想聽的是什麼消息,只怕說了又叫他不受用。原想瞞著點,看來是不成了,只得老實道:「錦書姑娘叫老佛爺罰了,眼下正在廊子下跪著呢!」
苓子鼻子酸溜溜的,這回照了面,到放出去為止,恐怕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了,便道:「哪能呢!咱們是一塊兒當差的,這些年一直在一起,就跟家裡人似的,我嫌棄誰也不能嫌棄你。」
順子看她發愣也不理她,只道:「你快回去吧,我要給萬歲爺取東西,不能耽擱時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苓子捂住了嘴,半晌才道:「要不萬歲爺跟前你給透露透露,就說錦書被罰跪了。」
苓子屈腿行了個禮,「諳達好。今兒壽膳房呈了豌豆黃,太皇太后惦記萬歲爺,讓我送一盤過來。」
順子嘿嘿笑了兩聲道:「姑姑口下留情,可別告訴我師傅。聽說你下個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頭了。等嫁了人,千萬託人捎信進來告訴我姑爺家在哪裡。我哪天奉了旨出宮辦事就瞧你去,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是個太監不理睬我。」
皇帝拿銀箸夾起豌豆黃吃了半塊,又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怎麼是你送來的?太皇太後跟前不用當差了?」
李玉貴咂嘴道:「這時節能吃上豌豆黃,也只有老佛爺的小廚房才能做出來了。萬歲爺在西暖閣呢,你跟我來吧!」
廊廡下早早掛上了金絲藤紅漆竹簾,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細細的,用五彩的絲線編織了連起來。帘子頂沿接滴水的地方懸了黃絛子,這是乾清宮這麼多年來養成的規律。按理說竹簾是該到交夏才掛的,可是當今萬歲爺脾氣古怪,春天不願意見日頭,所以乾清宮裡華蓋遮不到的地方就掛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們當差才輕鬆,一過了年,不必萬歲爺過問,秋香帘子就已經張羅好了。這是李總管的差事,隔兩個月再打發人換翠籮的,從廊子那頭一片片地替換下來,不論什麼天氣,皇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動。
順子撓撓頭皮道:「也沒什麼,就是錦書給萬歲爺獻茶,萬歲爺問她沏的是什麼茶,然後嫌屋子裡熱,讓錦書伺候著更衣,還說她笨來著……」說著徒然變了臉色,「萬歲爺說她笨,怎麼沒讓李總管呵斥?也沒讓滾?」
塔嬤嬤應道:「老佛爺說得極是,那老佛爺打算怎麼處置錦書?」太皇太後年輕時也是個有手段的人,如今臨老了,脾氣平和了許多,也不會動輒喊打喊殺了。要依著她從前的手段,錦書是萬萬活不成的。她顧及太子,小心翼翼地問:「留不留?」
苓子小心應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師,老佛爺那兒現在有錦書敬煙呢!」
苓子趕緊奉承地接了話頭子,「有李諳達在,他就是塊石頭,也得把他給打磨圓了不是?」
養心殿里寂靜無聲,當差的雖多,卻不像慈寧宮。太皇太后愛熱鬧,有時宮女們撒個嬌,逗貓逗狗的,或是和崔總管打趣找樂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樣縱容她們。慈寧宮裡常有歡聲笑語,可一踏進了皇帝寢宮和圖書,這種莊嚴肅穆就壓得人喘不上氣兒來。
一提這個,苓子臉上烏雲密布,「當差當得挺順遂,可今兒因著上回萬歲爺給抓藥的事,又被老佛爺罰了一個時辰,這會子在廊子底下跪著呢。」
欲減羅衣寒未去,不卷珠簾,人在深深處。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止恨清明雨。
李玉貴道:「姑娘高看我,那也得他自個兒爭氣才好。」
皇帝放下筷子,也不說話,復又執了硃砂筆在摺子上勾批。李玉貴忙把纏絲白瑪瑙碟子撤下來,苓子心裏直打鼓,偷著看李總管,想請個示下,李玉貴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並不搭理她。她轉眼又看順子,順子悄悄遞個眼色示意她別出聲。御前伺候著,主子不發話,你就在這兒站著吧!苓子無法,只得低下頭待命。
苓子道是,跟著一路往西暖閣去。太陽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潑水似的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紅牆上頭的明黃琉璃瓦閃閃發亮,稱著瓦藍的天,似一轉眼就進了暖春。
太皇太後手指點著炕桌道:「慕容家有個老小,流落在民間還沒找到。他只有錦書一個親人,早晚要尋來的。」塔嬤嬤心下瞭然,魚餌沒了,魚還怎麼上鉤?不是不想殺,是暫且殺不得。
塔嬤嬤沒了主意,心道怎麼又操心上皇帝了?太皇太後上了年紀,有了歲數的人想得總是比平常人多,遂笑著開解道:「老佛爺只管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了,萬歲爺九五之尊,天下都打下來了,如今也年近而立,他的心思不是常人能及的,老佛爺有什麼不放心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杯弓蛇影!沒的愁壞了身子,叫皇上記掛。」
李玉貴上前通傳,「回主子話,老佛爺宮裡的小廚房做了豌豆黃,特地打發人來送給主子嘗鮮。」
李玉貴想起那兩個不要命的在前殿里說的話,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只能揀些不要緊的回稟,「苓子就問順子在御前當差順不順利,都hetubook.com.com是奴才間的雞零狗碎,難入萬歲爺的耳。」
兩人齊應了聲嗻,卻行退出西暖閣來。苓子邊走邊問順子在御前伺候得好不好,順子道:「什麼好不好,緊著心當差,不落埋怨,不叫萬歲爺動怒,那就是好的。咱們做奴才的,有口飯吃,能領俸祿貼補家裡,腚上不挨打,也就沒什麼可求的了。不像你們,將來放出去找個好女婿,還能從頭來。咱們太監是殘廢,還不如二板凳呢!」
太皇太后頹然道:「我也希望是我老眼昏花看岔了。今早皇後來討恩典,要撥錦書過坤寧宮去伺候,我沒答應。錦書哪兒都不能去,把她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皇帝對皇后沒有忌憚,皇后性子又哏,皇帝要真有那心思,只怕皇后不依。回頭鬧得帝后不和,這可是動搖根本的大事情。」
皇帝瞥了他一眼,「李玉貴,你愈發會當差了。」
順子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別出餿主意了,咱們不過猜測,真到萬歲爺面前去說,不論猜沒猜著,小命都得玩完。錦書是什麼身份?她和咱們不一樣,就是萬歲爺喜歡也不中用,上頭還有皇太后、太皇太后,她們能看著事情發生?再說錦書是那種沒主意的人嗎?」順子扯過她道,「萬歲爺破城,殺了她一家子,仇人懂不懂?且不論錦書,我瞧咱們是瞎摻和,萬歲爺心裏明鏡似的,再糊塗也不能看上錦書,誰願意在枕頭邊上放把刀?」
順子臉色大變,驚道:「喲,閑話都說到萬歲爺頭上來了,你不要命啦?要說這個,我可沒譜。萬歲爺什麼人,就是朝堂上的大人們都猜不透,更別提咱們這些做奴才的了。再說妄揣聖意,那可是要殺頭的!」
視線落在「啼痕止恨」上,心頭微一沉。擲筆抬頭,李玉貴繞過妝蟒綉堆幔子進來,腰深躬著,喚了聲萬歲爺。皇帝問:「說什麼了?」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壓低了嗓子道:「李諳達,我們順子在這兒當差當得怎麼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